凌晨三点的街道上，路灯由于电压不稳而闪烁不定，这个街区的自动贩卖机里只有一款咖啡，是十分大众口味的甜腻腻的奶咖，比起“咖啡”，神宁愿将其称之为——小孩子才喜欢喝的咖啡味牛奶饮料。
　　“喂喂，不打算买的话就给我让开啊！”九条贵利矢终于没忍住发出了声。这家伙已经蹲在自动贩卖机前头看了至少五分钟了，嫌弃奶咖的话就不要做考虑啊？大半夜的真的很冷啊。
　　“闭嘴，不要打断神的思路。”檀黎斗没有回头看他，继续皱着眉毛，瞪视着自动贩卖机里的最后一罐奶咖，“果然还是……”
　　“还是算了吧？你这家伙明明只喝清咖吧？”
　　“果然还是必须要买下来啊。”檀黎斗弯起了嘴角，笑容逐渐扩大，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硬币，投入贩卖机。
　　认为Kami大人一定不会买甜咖啡，才在一旁等了半天的贵利矢忍不住跳了下额角的筋。
　　算了，不跟六岁儿童一般见识。贵利矢磨着后槽牙，试图说服自己，他困得有些兜不住，这会儿被外头的冷风吹得还清醒些，但一想到办公室的暖气和卷宗，就忍不住昏昏欲睡。果然还是需要咖啡因啊，可恶的Kami。
　　“啊呀，还是热的。”檀黎斗从自动贩卖机里取出滚落下来的咖啡。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自诩心理年龄比檀黎斗大三岁的贵利矢没有跟幼稚鬼一般见识，转身往医院大楼走去。
　　檀黎斗跟了上去。
　　“跟着我干嘛？不回家？”贵利矢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跟着的人。
　　“新游戏还需要一些测试数据。”檀黎斗解释道，拉开了易拉罐的扭环，喝了一口，“噫，好甜。”
　　“嫌弃甜就不要买？”贵利矢啧了一声，“研究中心可不是让你自由进出的地方。”
　　“反正你们也没办法阻止我进去吧，而且，这是礼尚往来，”檀黎斗皱着眉毛举着咖啡看了一圈配料表，“当初你也是那么进出我的办公室的不是吗，监察医。”
　　“随便你了，”贵利矢耸了下肩膀，“不许干坏事哦，Kami。”
　　檀黎斗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插在裤兜里，往前跨了几步，走到贵利矢的前头去，转过身，说道，“不要对你的神指手画脚。”
　　离医院大楼还有一条街道的距离，初冬的夜风实在是相当寒冷，天上的月亮明晃晃地挂着，是轮新月，九条贵利矢搓了下渐渐冰冷的胳膊，把披在肩上的皮衣外套好好穿了起来。
　　“喂，Kami。”他喊了一声。
　　“做什么？”檀黎斗应声停下脚步。
　　贵利矢把口袋里的硬币摸了出来，“买你的咖啡。”
　　他没有让檀黎斗来得及露出那种神需要考虑一下的高高在上的表情，上前一把揪住了神的衣领，把他拉了过来，迫使后者略略低下头，亲了上去——是甜腻的牛奶咖啡味道。
　　檀黎斗下意识地后仰开身体，贵利矢也没太使劲揪他衣领，片刻就被人逃脱了。
　　身高高还真是方便啊。贵利矢那么想着，从Kami的手里拿过了剩下的大半罐咖啡，先一步往医院大楼走去。
　　檀黎斗在后面僵了一会儿，跟上了脚步。
　　“不要戏弄你的神。”檀黎斗抬起手腕伸出食指，点戳监察医的后背。
　　“嗨嗨。”监察医敷衍地应着声，喝了一口咖啡。果然奶咖最高。
　　他们搬到一起住的时间不算太长，监察医虽然依旧跟个无业游民一样，但其实身兼数职，忙得歇不下脚，大部分的时间在CR和再生研究院两端跑，公安机关发生重大刑事案件的时候，又会被“借”回去看案子，比起「床」，更多的时候睡在不同的沙发里。明明是他自己的家，如今却反而是跑来鸠占鹊巢的檀黎斗住的时间更长。
　　再来说檀黎斗，恢复了正常人的身体，为了避免从电子监狱搬到真正的监狱，无法继续创造游戏，因而跟卫生部签订了许多协议，个人资产除去被冻结和缴纳保释金的部分，所剩不多。当然，这不是他跑去霸占贵利矢家宅的原因，天才游戏制作人，怎么也不至于遭遇金融危机。
　　据檀黎斗自己解释，他是为了收集游戏数据，毕竟帕拉德无时无刻不缠着宝生永梦，花家大我和飞彩镜身边也总是有碍事的家伙跟着。
　　“感情我就是个备胎？”贵利矢拍了拍桌子。
　　檀黎斗神大人煞有其事地抱着手臂点了点头，“也不用说得那么严重，神会眷顾你。”
　　贵利矢把他推了出去，并锁上了门。
　　最后檀黎斗还是在贵利矢家拥有了一间自己的房间。
　　Kami的作息时间一直相当鬼畜，贵利矢也没有纠结去问他大半夜跑来医院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咖啡的原因，把人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这个时间除了值班室，也就他的办公室还亮着了。
　　“你刚刚说，测试数据？”贵利矢把喝完的咖啡罐丢进垃圾桶里，整理了一下桌上散乱着的卷宗。他在调查一起凶杀案，由于死因过于离奇，其中很有可能涉及到Bugster的问题，所以这几天问CR借了一间办公室。
　　“在游戏正式发行前还属于机密，无可奉告。”檀黎斗坐进了办公室的沙发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
　　根据警方现在的推论，凶手的人选被指向于曾在受害人身上附体的Bugster，如果这一结论得到判定，那么案件就会被移交给卫生部。贵利矢认为其中还有不少疑点，半托人半揽活地把卷宗全部压了下来。根据受害人亲友的证词，受害人从未出现过游戏病发作的症状，贵利矢调查了医院内部的医疗记录，果然，CR也从未接到过该受害人的求助。只是受害人被害现场有人曾看见过Bugster，就断定是Bugster做的，未免太过轻率了，如果不能找出真凶，死者可是无法安息的。
　　现在的根结点在于，那个Bugster在哪里。
　　贵利矢把视线投向了窝在沙发里的家伙。
　　“早饭想吃什么？”贵利矢问道。
　　“睡觉吧。”檀黎斗回答道。
　　“中饭呢？”贵利矢问道。
　　“睡觉。”檀黎斗答道。
　　“那晚饭？”贵利矢问道。
　　“牛肉丼，味增汤要加豆腐。”檀黎斗终于抬起了头。
　　“Bugster定位，做得到吗？”贵利矢问道。
　　“新游戏需要一个志愿者做测试。”檀黎斗答道。
　　“成交。”
　　单是编年史里面就包含了大量Bugster的数据，找出一个特定的Bugster对游戏管理员而言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也不会那么容易。
　　贵利矢窝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闭眼前檀黎斗坐在电脑前头专心地敲打键盘，睁开眼睛还是一模一样的场景，除了窗户外的天空从黑色变成了暖洋洋的金色。
　　开发模式下的檀黎斗看起来像是不需要休息似的，但现在的神大人已经不是无限续命的Bugster了，人太累，就会生病。虽说前任社长先生也不是什么生活残废，生病了也会乖乖自己吃药，但一进入狂热的创造状态就会忘乎所以，直到奄奄一息才开始找药，这点上也太六岁儿童了。贵利矢被迫养成了每隔两天就会进檀黎斗的房间确认对方是否存活的习惯。
　　或者曾经的社长先生也是那么独自过日子的，又或者是生与死的轮回终于把Kami的脑壳弄坏了。
　　贵利矢揉着脑袋坐起身来看了眼时间，他也不过睡了一个半小时，站起来能听到浑身关节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
　　“弄得怎么样了？Kami。”贵利矢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用的是他自己的杯子。
　　“哼哼，准备好接受游戏测试吧，”檀黎斗停顿下手，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才想起来渴，“再三十分钟。”
　　“嗨嗨。”贵利矢拖了张凳子过来，坐在人旁边监工。
　　窗户是向东的，清晨的日光斜映了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的微粒变得亮晶晶的。
　　对于旁边多出一个人的情况，檀黎斗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数据上。
　　因为是神的才能，所以与之相匹配的，也就只能是神樣式的思维方式吗。真是让人无奈的因果啊。贵利矢那么想着，眼睛又忍不住地合了起来。如果不在中午之前找到能够洗清那个Bugster的嫌疑的关键性证据，就来不及阻止卷宗移交了吧，又是忙碌的一天……
　　“完成。”
　　“噢噢噢，”贵利矢支起脑袋来打了个哈欠，“不愧是Kami。”
　　“那是当然，这可是神的才能，感恩戴德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么，”贵利矢拿起写着地址的纸条，站起了身，再一次伸了个懒腰，“调查继续，Kami就乖乖回去补觉吧。”
　　“牛肉丼，味增汤要加豆腐。”檀黎斗再次强调。
　　“知道啦知道啦，让连夜加班的人准备晚餐，真是过分。”
　　最后，晚饭是檀黎斗叫的外卖。虽说神有时候会很幼稚，但也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闹别扭。
　　贵利矢坐在餐桌的另外一端，跟人大致报告了一下事件的结果，被害人因为在学校里遭受暴力事件，精神状态非常差，从而产生了Bugster，下一次暴力事件发生的时候，Bugster占据了身体的主导地位，替被害人出头，因此被害人跟自己的Bugster成为了朋友，编年史事件后，被害人将Bugster藏了起来，Bugster出现在凶杀现场是为了救被害人，而真正的凶手则是被害人曾经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
　　“喔——”
　　“控制一下表情，Kami。”贵利矢提醒道。
　　檀黎斗收敛了下笑容，“不错的题材啊，睡醒之后把更详细的过程告诉我吧。”
　　睡醒之后？贵利矢愣了一下。
　　檀黎斗拿走了最后一个红豆馅的糯米团子，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你不睡觉？”
　　“啊……睡的。”贵利矢摸了摸鼻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餐具。只是很少——很少被别人提醒着去睡觉。
　　房间里关了灯，只有手机的荧光屏还亮着。通宵通过了头，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地抽疼着，身体也已经很疲惫了，但现在就是睡不着。贵利矢叹了口气，他只要闭上眼睛，耳边就能响起来檀黎斗敲键盘的声音。
　　这是，魔怔了啊。监察医痛苦地搓了搓自己的头发，侧过脸埋进枕头里。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是檀黎斗。
　　门把手慢慢地转动，门被打开了。贵利矢下意识地将手机塞进枕头下面，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装睡。这个时间Kami难道不是应该在搞新游戏吗？难道白天回家没好好补觉？
　　檀黎斗走了进来，脚步离他越来越近。
　　做什么？偷袭吗。贵利矢一时想不出原因。难道是自己的床被卡带和草稿纸埋没了，所以来霸占他的？
　　身体突然一沉，被人用毫不客气的动作推搡了一下，连人带棉被地滚进了床的里侧。
　　“喂。”贵利矢忍不住睁开眼，出了声。
　　檀黎斗轻哼了一声，掀起被子的一角挤了进去，“以为这种程度的装睡能瞒过我吗。”
　　“Kami回自己房间睡啦！”贵利矢抱怨着往后缩了缩。
　　“别乱动，”檀黎斗往前挨了一些，“很冷啊。”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真恶劣啊，Kami。”贵利矢放弃挣扎地分了他一半的被子。
　　“柜子里的咖啡喝完了。”檀黎斗说道。
　　“哦……所以才大半夜跑出去买咖啡吗？那样的话，明天去趟超市吧。”贵利矢侧过头看着他，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打了个哈欠。
　　“骑机车去。”
　　“Lv2不是那么用的吧？”
　　“管理员说了算。”
　　“嗨嗨。”贵利矢应了声，“明天是周末吧。”
　　“怎么了？”
　　贵利矢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随口一问，实际上脑袋空空。
　　安静的气氛维持了几秒钟，月光清清冷冷地透过窗帘映了进来，他们靠得很近，但没有挨着，对方身上温暖的体温隐隐约约地似乎传递过来了一些。头好像没有那么疼了，困意也在不停地涌上来。
　　“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贵利矢问道，声音因为犯困而飘忽不定。
　　“有好电影在上映吗？”檀黎斗反问。
　　“……”贵利矢噎了一下，“那一起打游戏吧？先买好咖啡，然后回家玩，坐在客厅的地毯上。”
　　“好游戏总是有的。”贵利矢低低笑了声。
　　檀黎斗眯了下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打什么主意？”
　　“猜猜看吧，Kami。”贵利矢带着狡猾的笑容，抬起困得逐渐半合上的眼睛，结束了他们之间最后的那一点点距离。
　　与先前的那几次一样，檀黎斗有些僵硬地静止在了原处，他的嘴唇上多出了一个柔软的触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耳根流淌。
　　檀黎斗不太擅长接受别人的亲近。
　　不是不好意思，也不是懵懂，只是单纯的——不太擅长。
　　不得不说，这点对贵利矢而言，还挺有趣的。
　　“……”
　　“晚安，Kami。”
　　“九条贵利矢！不要戏弄你的神！”
　　“啊啊，好冷，真是的，不要乱动啊，Kami！”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