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蒋氏四联影业筹备上市已经到了后半程，手头上新的项目也需要寻找合适的合作方，偏偏有些影视合作方对他们公司抛出的丰厚条件不为所动，只是旁敲侧击地指名要他们难得一见的小蒋先生来谈。

“舅父啊，他们一个个当三哥是谈资，茶余饭后说出去充门面啊！上次还害三哥宿醉未归…这不是辱我四联帮坐馆吗！？不行，这次我不会再同意！”蒋千霞将文件在桌上一拍，对着吕家昌横眉。
“大妹你放心啦，这次纯谈公事，不喝酒，不喝酒…”吕家昌嘴角扯开一个尴尬的笑打着哈哈。他本来也不是管理公司的料，更加压不住蒋家这几尊佛，只好将求助的眼神递给蒋世龙。
“唔使担心喎，三哥会搞掂，乖…”蒋世龙给吕家昌回了个会意的眼神，抬手揉了揉气鼓鼓的蒋千霞长到已经可以盘起来的头发，笑得一脸无所谓，“叫Sheena同他们逐个约好时间，我过去谈就是咯。”


高彬站在一家影视公司的大楼下看了看表，等着蒋世龙从停车场取车过来。下午他俩约了第二家公司谈合作，这个点他们大概只有空闲简单找个茶餐厅吃个便饭。高彬突然觉得做商务人士比混黑道和当差佬还辛苦。

一辆飞速而过的丰田埃尔法从他身前掠过，一本书从车内唰地被扔出来，刚好扔到他脚下。高彬莫名其妙，正准备低头去捡，听见背后一阵撕心裂肺的悲鸣：
“啊我的书——！！！”

高彬机械地捡起这本被撕坏了的《演员的自我修养》站起身，讷讷地转过头，果然又看到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傻高个子。

怎么都阴魂不散的！？

张细伦提着包踩着一双大长腿奔过来，心疼地接过自己珍惜的理论书本（已经破破烂烂了呢），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和高彬打招呼：“多谢你啊，好巧又见面…点解她要这样对待我的书…它是无辜的啊…”

高彬并不想和面前的人再有任何瓜葛，随口说了句节哀顺变，转过身双手插兜四处张望想装不认识。张细伦见对方态度冷淡，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只好吸了吸鼻子，耷拉着头准备自己找个地默默疗伤哀悼自己的爱书。

一辆银白凌志悄无声息地滑过两人，靠边停下。蒋世龙一手接着电话从车上下来，嘴里答应着什么，另一只手朝高彬示意。
高彬忙朝蒋世龙方向疾步过去，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蒋世龙并不招呼他上车，而是拉着他又朝刚才那幢大楼方向走。
“于老板话草拟的合同遗漏了几页，他即刻派人拿到底楼前台，我们现在过去。”

“乜啊！？有冇搞错…”高彬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显得有些反应过大，可那个叫张细伦的家伙就在他们正前方不到十米距离，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总归是不安全。

十米，八米，五米…扑街啊，前面的衰人怎么越走越慢…高彬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生怕突然出现什么变数。眼看张细伦已经走过大厦入口，高彬这才松了口气，扯住蒋世龙将人一把甩进大厦入口直直往前台拖。
“唔好意思，资料系呢度。”前台小姐姐不停同他俩道歉，小心地将文件袋递到蒋世龙手上。
“唔紧要，多谢。”蒋世龙捏住文件夹，拍了拍高彬的肩转身要走，没想和人迎面撞到，文件袋也掉到地上。
“Sorry啊是我没看清路，sorry！”
被撞到黑框眼镜整个飞掉的人捂着鼻梁不住鞠躬道歉，蒋世龙扫了一眼狼狈地伏身找眼镜的人，拧着眉拍了拍被撞的肩头，冷冷道没事。
高彬眼疾手快捡回文件袋，推着蒋世龙就要着急离开，哪知道找回眼镜的傻高个抬起头来正好与蒋世龙打了个照面。

高彬脑海中划过两个字，我丢。

待蒋世龙看清面前这位同自己身高长相都相似的男人，整个人仿佛定住。高彬屏住呼吸小心地站在一旁，他想只要张细伦不说什么多余的话，没有人能发现什么。但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超低气压带来的呼吸不畅，蒋世龙瞳孔里的震惊似乎带着更深一层的含义，高彬甚至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冷意弥漫开来。

“阿、阿龙？！好久不见喎！！”
率先打破异样氛围的张细伦露出一个毫无戒心的明亮笑容，双手自然地伸过去握住对方的肩膀，眼里尽是久别重逢的惊讶同欣喜。
蒋世龙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响，直直望住对方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任肩膀被对方大力地摇晃，整个人经历短暂几秒的失态后才又恢复往日的游刃有余。
“…细伦，好久不见。”

站在一旁的高彬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原来电视剧里越躲越躲不过的狗血桥段都是真的。


银白色凌志停在十字路口等待交通灯变绿，高彬不发一言坐在后座神思飘渺，一旁的张细伦口若悬河地讲些什么戏剧理论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刚刚才知道，原来蒋世龙同张细伦根本就是在美国孤儿院长大的一对难兄难弟。

被听信金吊桶卦辞的HK四联帮坐馆大佬父亲扔到异国孤儿院的蒋世龙，和不记得亲生父母只知道被院长捡到时包袱里有盒电影《上海滩》录像带的张细伦，两个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瘦弱华人孤儿仔，因为年龄相仿遭遇相似语言相通，在金发碧眼孤儿仔堆里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孤儿院是孤儿仔的江湖，在孤儿院待久了的孤儿仔大多敏感多疑又易怒偏执，成人世界那一套丛林法则党同伐异孤儿仔们可是学得极快，于是蒋世龙和张细伦这对一看就非我族类的亚裔弱鸡仔常常成为孤儿仔们孤立欺凌的对象。张细伦性格温顺胆小，全靠反骨仔蒋世龙的拳头才能勉强在孤儿院里平安长大，因此张细伦对蒋世龙一直是崇拜有加。
张细伦一向与世无争，弱小可怜但嘴甜，平时最爱做的事就是向管理员姐姐们（绝不会叫阿姨）卖萌，讨借香港电影录像带，同蒋世龙窝在休息屋里反复欣赏（蒋世龙：我是被逼的）。他最爱看的电影是《纵横四海》，最崇拜的偶像是发哥，最大的愿望是将来能做一名演员，能有点名气最好，然后说不定会被亲人看到回来认他。蒋世龙总是骂他痴线，明明就是被抛弃了，还想着认亲，认个大头鬼啊。张细伦会笑嘻嘻说人都是有苦衷的嘛，况且他们把我扔在孤儿院也是给我条活路啊。蒋世龙表示你是真的脑子有毛病。

两人在孤儿院相依为命到18岁，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的蒋世龙去了唐人街，跟着“福兴帮”华人大佬混帮派，酷爱戏剧表演欲爆棚的张细伦则选择去小剧团做演员，两人隔得天远，人生道路也迥异，平日只靠偶尔邮件往来问候彼此还活着没。


“阿龙，四年前你一直没回复我邮件，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张细伦从后视镜里望向前排开车的人，露出一个习惯性的傻笑，“原来你是回了香港，多好啊，我们现在又可以继续做兄弟。”

蒋世龙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在碰到张细伦希冀满满的狗狗眼神后短促地嗯了一声。张细伦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转头向高彬解释说阿龙就是这种性格啦表面又酷又硬其实心里很柔软个人。
高彬翻了个白眼想说你收声啦废话这么多要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其实我这次有机会回香港，都要多谢这边公司在网上招合约演员的广告…我觉得正好适合我喎，就想回香港来发展…”

“结果发现原来做TV演员都好难，光是不停四处试镜都好辛苦…我以前都只待在一个小剧团演话剧的嘛，虽然已经做到我们剧团的台柱，但是回来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了，厉害的人实在太多了…”

张细伦一停下话头，车内便突然陷入死寂般的沉默，这令张细伦没由来地感到如坐针毡。
“啊，对了…”张细伦本还想继续找话题，随即收到身边高彬杀人的眼神，只好乖乖闭上嘴。

“细伦，你回香港多久了？”蒋世龙将方向盘打向左边，随意地问道。
“快一个月了喎…”张细伦掰着手指数了数。
“住哪里？”
“住酒店咯…如果顺利同这间公司签约就可以搬去公司宿舍，省一大笔钱喎！”
“哦，多久签约？”
“…仲未知。”张细伦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其实知道希望不大。刚才好不容易争取到和偶像对戏的试镜机会，结果他搞砸了。偶像还把他送她的书撕掉后从车里扔了出来。

“来我们公司试过没？我记得有部电影在招男三…”说罢蒋世龙从后视镜里看了高彬一眼，“彬彬？”
高彬惊得一愣，下意识转过头瞪大眼睛盯住张细伦：“…系…啊…”
张细伦刚想开口说试过了被out了，突然留意到高彬递过来要杀人的眼神，忙扶了扶眼镜改口：“唔、唔使喇…我接下来还、还有好几个试镜…好忙的…”

“OK，我同彬彬先送你回酒店，以后常联系。”
“好啊好啊！”张细伦忙掏出随身笔记本撕下一页，认真写下一个电话号码，“阿龙，下次一定请你吃饭！我们两兄弟这么久没见，哇，必须彻夜吹水喎！”
“…好啊。”蒋世龙接过纸页瞟了一眼，顺手塞进了副驾驶储物盒里。


TBC


（八）

时间已近凌晨，高彬坐在沙发上抬头望了眼墙上的挂钟，毫无睡意。

一整日他都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他想来想去今天和张细伦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蒋世龙确实从认出张细伦开始就整个人很不在状态，下午回公司后周身气压比平时还低，阴沉得连吕家昌也不敢上前打哈哈。

下班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楼找人，却被告知小蒋先生一早开车离开了，没说去哪里。两个小时前他壮着胆子给蒋世龙打电话，前前后后打了三次，对方手机一直没人接。高彬听着机械的提示音，愈发心里忐忑不安。

手机捏在手里，屏幕停在“世龙”的通讯录页面半晌，终是没按下第四次拨通键。将屏幕退回到拨号首页，高彬回想了一下头先张细伦在车里写电话号码的画面，按着记忆拨打过去，电话在第四次提示音时被接起：“Hello…William Cheung…（哈欠）”
“张细伦，系我，高彬。”

张细伦接到高彬的电话是反射性开心的，他今天刚找回失散多年的好兄弟，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单纯欣喜中，自己回香港第一个建立亲密关系的人（虽然是个美丽的误会）恰好和好兄弟同一间公司也很熟的样子（Emmm…），他从睡眠中被吵醒的戏痴大脑已经开始脑补他们三人这上天注定的美妙缘分。

“世龙有没有打过电话给你？”
“没、没有喎…”
“下午没来找你？”
“没…”
“你确定今天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应该…没有喎…”张细伦眨了眨眼，“我们全程一起在车上的嘛…你都听到了我没有乱说话…”
“…那就好…”高彬松了口气，也许是自己多心了，蒋世龙可能只是暂时不方便接听电话。

自蒋世龙那晚饮醉向他表白，高彬沮丧地发觉自己已经完全被对方吃得死死的，虽然蒋世龙像是一点也不记得当晚说过的话，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又酷又拽一副走肾不走心的欠扁样，但他眼里的蒋世龙已经有了滤镜，他能从对方的冷淡乖张里面尝出满满的甜。他想自己可能真的是斯德哥尔摩晚期了，已经堕落到除了蒋世龙谁都不想要。
所以他不想让任何人任何事再次影响两人的关系。

“高、高彬…”
“嗯？乜啊？”高彬听见张细伦在那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似乎欲言又止，心下有些不耐烦，“有话快讲有P快放。”
“…你之前提到的boyfriend…是不是阿龙？”
张细伦小心地措辞。其实高彬几个问题砸下来他大概也猜到了，他那晚大概率是被饮醉的人错当成了蒋世龙。

“是咯，所以你最好忘掉所有嘢，一切都没发生过OK?”高彬没心没肺地道，他现在不是很有心情去考虑张细伦的情绪。
“嗯…我知喇…”张细伦乖巧地点了点头，即使对方不可能看到，“阿龙虽然嘴硬又面恶，其实呐是个好好的人…你以后同他吵架不要出去买醉，你可以找我聊聊天，我可以帮你们讲和的嘛…”

高彬没想到张细伦会反过来语重心长地教他如何同蒋世龙相处，心里不免也软下几分。这个叫张细伦的怪人，还真是个痴线又温柔的傻仔，自己一直都对他凶巴巴的，其实对他也很不公平。

“多谢你啊，细伦。”
“唔使…你两个对我来讲都是好重要的人，我也希望你两个开心的嘛……怎样，现在有没有开心点？”
“嗯…有啦…”高彬露出一个笑容，抬头看了看挂钟，发现竟然快要凌晨一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Sorry啊不打扰你了好晚了喎…拜拜。”
“嗯，拜拜。”

和张细伦聊过之后心里竟莫名舒服了很多，高彬觉得有些好笑。没再纠结那三通无人接听的电话，高彬一边伸懒腰一边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头准备去冲凉睡觉。


同一时间，蒋家大宅。
蒋世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若有所思，四下已经寂静无声，只有修长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点发出细微的声响。放在一旁的手机被调成了静音，屏幕上不时会亮起，显示着高彬打来的三通未接来电。

“三哥，还未睡？”门被轻轻敲了三下，门外传来二妹蒋千瑜担心的声音。
“嗯，看完这份文件就睡…”在蒋千瑜扭开门把手的同时将电脑当前页面缩小，随手拿起一边的文件翻开，蒋世龙抬头冲蒋千瑜勾起唇角，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热咖啡，“多谢二妹喎，咁贴心。”
“三哥，不要把自己搞太累，我和家姐、三妹都很担心你…”蒋千瑜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我们只得你一个了，三哥…”

蒋世龙脸上笑容更大了些，眼里满是宠溺。越是同三个妹妹相处，他越是舍不得。这个家因为有了这三个懂事又可爱的妹妹而充满温馨与美好，只要三个妹妹还叫他一声三哥，他就不会让任何人打扰这份平静。
“乖，先去睡吧，三哥看完手上的东西就睡。”蒋世龙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把手里的文件又翻了一页。

蒋千瑜乖巧地点点头，刚走到门口，又转身想起什么：“啊三哥…后天晚上的宣传酒会…”
“放心，三哥一定一早到，做你同大妹的坚强后盾！况且三妹已在我耳边成日念不停…我必须要给她这个记者面子咯。”
“就知三哥你最疼我们，不打扰你啦good night!”蒋千瑜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帮他轻轻带上门。

蒋世龙收起脸上的轻松表情，再次放大刚才的电脑页面。张细伦带着傻笑的大头照看起来愈发刺眼，蒋世龙认真琢磨着屏幕上关于张细伦离开孤儿院后的文字，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秘密。只开了手边一盏台灯的偌大书房显得昏暗又极具压迫感，电脑屏幕的光线微微泛着蓝光，将蒋世龙挺括的面部轮廓显得更加阴沉。

随手把玩着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蒋世龙有些疲惫地往后仰靠进皮质椅背。普普通通一张便签纸被他翻来覆去蹂躏得可怜兮兮，字迹都快看不清楚。
“…你今次返嚟，究竟想做D乜…”
将字条放到打火机下撩燃，再随手扔进手边的玻璃烟灰缸，火苗很快将字条化为灰烬，蒋世龙虚起眼睛盯着那一点纸灰，面上仍是阴沉沉看不出更多情绪。


TBC


（九）

蒋氏四联影业上市最后阶段，各家新闻媒体纷纷表明态度为其造势，因为之前那桩闹得沸沸扬扬的伤人官司胜诉（此处可联动GO盲那篇），新闻媒体早已不似之前对着这个前身是HK最大帮派的集团冷嘲热讽，大多调转方向开始迎合民众的新口味，开始看好这家集团涉足影业的前景。

宾客和记者们已经陆陆续续到场，灯光璀璨的酒会场内渐渐开始热闹起来，有头有脸的男人们脸上挂着假笑，互相恭维着攀起交情，女人们各有心机的晚礼裙摆映照在一樽樽透亮高脚杯的玻璃杯壁上，令整个会场更加光怪陆离。

还差一个钟就要开始正式发布会，蒋千霞焦急地看了看表，转头问高彬她三哥会不会赶不上。
“世龙说他会赶在发布会前返香港喎，我即刻给他打个电话，不用担心啦…”安慰地拍了拍蒋千霞的肩，高彬走到落地窗前，拨通蒋世龙的手机号码。


戴着墨镜的蒋世龙提着行李箱走进桃园机场，正准备往值机台走，突然被前方两道身影挡住路。
“不好意思，请问是蒋世龙先生吗？”
“…是。”蒋世龙透过墨镜打量眼前两位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虽然不难猜到对方身份，但他还是奇怪自己被拦住的原因。
“酒店在您退房后发现房内有可疑粉末，现在需要您配合调查。”其中一人客气地出示了证件，脸上保持着执行公务的微笑。
“行李箱和手机请暂时交给我们保管，调查完之后会返还，多谢配合。”旁边那位不咸不淡地念着词，眼睛倒是一刻也没离开他身后的行李箱。
蒋世龙压下心里的疑惑同不悦，淡淡挑了挑眉：“OK。”

刚将行李箱和手机交到对方手上，手机铃声便响起，握着手机的便衣迟疑地看了蒋世龙一眼，还是将手机还给他。
“世龙，你系边呀？仲未翻黎？”
高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蒋世龙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仲有D嘢要做，唔使等我。”
简单同高彬交代几句便挂了电话，蒋世龙将手机交给等在一旁的人，一脸平静地跟住对方走出机场。


高彬皱着眉头转身去找蒋千霞：“大小姐，世龙有点事耽搁了，今晚可能回不来，他叫我同你说声sorry。”
“啊？那刚刚…”蒋千霞眨了眨眼，指着身后一道门，“刚刚那个被二妹三妹拉进去的人是谁？”

…不、不勒个是吧？！高彬惊恐地奔过去将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脸不知所措的张细伦。
“彬、彬哥你来得正好喎！我都话我不是世龙啦！这两位小姐二话不说把我拉上来…”张细伦指着站在一边的蒋千瑜同蒋千惠，一脸受迫害个样向高彬求助。

“你做乜穿成咁？”高彬上下打量着一身黑衫黑裤黑领带黑西服外加一身黑风衣的傻小子，不戴黑框眼镜的张细伦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理得有模有样，一身打扮和平日里蒋世龙简直如出一辙，难怪会被认错。
“我片场在附近的嘛…刚拿到的角色，扮演一个黑帮大佬喎…虽然出场只得两分钟就被砍死…但是扮相还是很有型的嘛！”张细伦咧开嘴角，撩起额角的头发露出一道足够逼真的长疤，又显摆地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一圈，浑身傻气配上一身肃杀装扮显得古怪又搞笑。

“高彬，他真的不是三哥？”蒋千霞盯着张细伦一脸问号，在她看来面前的人分明就是脑子瓦特了的蒋世龙。
“你几时见过你三哥这样？”高彬叹了口气，“他是世龙在美国孤儿院的死党，他叫张细伦…”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四个人均是紧张地身形一滞，八双眼睛齐齐望过去。吕家昌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世龙，各位贵客和记者朋友都在等你，快点出来啦！”

“完了…刚刚我在电梯里给同事传短讯说三哥已经到了…”蒋千惠惊慌失措地看着高彬，“彬哥，怎么办啊…我、我无心的…”
“不用担心喎三小姐…放心啦，我会搞定！”高彬赶忙安慰蒋千惠这只兔子一样胆小无害的蒋家三小姐，转头盯住张细伦上下打量一番，满脸严肃。

“你…你想做D乜？”张细伦被高彬盯得冷汗直冒，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猎物。
“爱演戏是吧？扮蒋世龙你会吧？”高彬眉头紧皱，对着张细伦下达不容say no的指令，“世龙呐有事回不来，现在外面个个都以为你是小蒋先生，你今晚就扮一下小蒋先生咯。”

“…啊？”张细伦呆呆地望着高彬，合不拢嘴的模样像是下巴掉了，“不、不好吧…我…我是张细伦…不是蒋世龙喎…”
“演戏懂不懂啊？你好了解世龙的嘛，扮一下他对你没难度啊！”高彬焦躁地揉了揉头发，他也知道这个决定很随便，但是一时半会他没法更妥善地解决当下的问题。这场宣传酒会很重要，关系着蒋氏四联集团上市之路的第一炮能不能打响。蒋世龙不出席最后的发布会已经会令整个宣传酒会效果减半了，更别说半路还出一个这样喧宾夺主的乌龙事件。

张细伦低下头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高彬眼里不过是不想帮忙。也是，这种事要怎么帮，一旦在台上被识破，不是闹出更大的笑话。

“世龙，头先几个集团的老总都看到你了喎，你准备好就出来同大家见个面，社交礼仪的嘛…”
门外吕家昌又在催，高彬闭眼吐了口气，认命地准备去开门解释大家认错了人，小蒋先生赶不回来参加这场发布会。
“我、我去就是咯…”张细伦在高彬的手握上门把的瞬间，在他身后期期艾艾地站起身。


跟在高彬和三姐妹身后走进灯火刺目的酒会大厅，张细伦咽下一口唾沫，闭眼深呼吸了几下，再睁眼时已是蒋世龙上身。

“小蒋先生！”
“小蒋先生！”
远远地打过照面已经有几人在朝他走近，四周亦有不少人望过来，被各种视线锁定的感觉令人不适，张细伦后背已经开始冒汗，眼前甚至开始眩晕。

你可以的，张细伦！为了他你连上庭作证都敢，这算乜啊？！（此处也可联动GO盲那篇）张细伦一边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一边谨记着高彬刚才同他讲过的话，少说话多附和保持微笑，实在不行就装接电话，他会在旁边替他解围。

已经有人快走到面前，张开手臂一脸笑意，像是认识很久的熟人。
“许旺集团，许董，为人热心仗义，自来熟。餐饮业大亨，集团之前同人合并上市。”高彬微微倾身向张细伦，压低声音道。

高彬的身板在男人里算是纤细，在自己186cm的身高面前足足小了一圈，对方凑过来时那抹蜜色脖颈的漂亮线条隐入衣领的弧度令人遐想连篇，醒目白发比初见时要长了一些，额发的发梢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胸前，像是隔着衣服挠到了他心尖。
张细伦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心跳如擂鼓，高彬在一旁发觉异样，只当是对方没见过这种场面，忙不着痕迹用肩轻轻撞了撞对方：“唔使紧张…交俾我。”

高彬真的没有骗他，有他在身边不着痕迹的提点同引开话题，本来也只是商场上泛泛之交的商人权贵们并没有发觉这位低调神秘的蒋氏四联背后大佬蒋三少有什么不对劲。最多腹诽一下这位三少爷是真的如传闻所言疏离冷傲不苟言笑不近女色，身边寸步不离跟着一位面容姣好的白发仔，果然是基佬。

“等下你只需要照着稿子念，念完就推说有事先走，后面的记者提问大小姐同二小姐会搞定，知唔知？”说罢高彬安慰地轻轻拍了拍张细伦的后背，“你已经做得好好喇细伦，今晚多谢你喎！”
张细伦反射性回了对方一个足够灿烂的笑容，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是蒋世龙的身份，瞬间绷住面部肌肉，逗得高彬也忍不住嘴角扯起一个弧度。
“现在没人注意你啦傻仔，唔使咁小心。”

张细伦望着高彬在自己面前露出第一个轻松不设防的表情，心里满满都是流淌的暖意，自己这样也算是和对方拉近距离了吧？至少以后见面不会尴尬，是可以当普通朋友的关系。


TBC

（十）

蒋世龙回到香港已经是晚上十点，虽然最后台北警方向他连连道歉称是虚惊一场，可疑粉末只是不知道谁洒落的白鼻烟，因为酒店经理以前遇到过住客藏毒的事所以直接报了警，事发突然他们接到电话便先到机场拦住了他，现在搞清楚了只是一场误会…蒋世龙面上不说心里却感到颇为怪异，这一切实在过于巧合。

乘上计程车，蒋世龙便掏出手机给高彬打了一通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蒋世龙压下心里的不爽，将高彬家的地址报给计程车司机，枕着后座座椅靠背闭目养神。计程车内FM广播恰好正在播报今晚蒋氏四联影业的上市宣传酒会暨发布会圆满落幕，蒋世龙迷迷糊糊听到司机愤世嫉俗地嘲讽了一句什么，只是汹涌袭来的疲惫令他无暇在意。


高彬有些无语地看着抱着头蜷缩在自家沙发上腿还是长出一截的人，腹诽着也没喝多少啊怎么这人就醉成这样？！本想直接把人丢到宴会厅楼上随便哪个房间，但一想到这个傻小子目前还顶着小蒋先生的名头，要是饮醉酒搞出什么新花样岂不是功亏一篑…百般无奈之下高彬只能架住人回了自己的租屋。

蜷缩在沙发上的人还在大着舌头小小声说个不停，高彬懒得管他是在讲梦话还是醉话，从屋里抱出一床被子直接扔到对方身上：“睡觉先，明早酒醒就好啦。”
被酒精彻底击晕的人窝在沙发里双眼紧闭，抱紧软软的被子无意识地用脸去蹭蹭。
“别把口水搞到我被子上啊我警告你！”高彬皱着眉骂骂咧咧，不甘心地用脚踢了踢对方，这才有空拿起一旁的手机。
“死喇…”蒋世龙的未接来电。高彬丧气地揉乱自己的头发，赶快回拨过去。

“…彬彬？”
对方的声音里满是疲惫，高彬不知是该先心疼还是先开心。
“世龙，头先有点事没听见…你还好吧？回香港了吗？”
“嗯…刚回来…在车上…今晚怎么样？”
“顺利喎，你们蒋家今次好犀利咯，上市一定没问题！”
“嗯…辛苦了…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到…”

"十分钟？到哪里？"高彬听得一头雾水。
“到你楼下，”蒋世龙的声音里透着平日难得一见的柔软，“即刻想见到你。”
如果是平时，高彬听到蒋世龙嘴里说出这种话一定是受用到不行，会心痒难耐到即使是在办公室都会马上反锁门把对方推倒骑上去。可是现下这种情况他却第一次只想快点找个借口让对方不要上楼。因为他家沙发上还躺着一个喝醉的傻仔，这个傻仔还曾经和他一不小心有过难以启齿的一夜疯狂。

“世、世龙啊…都好晚了，不如你翻屋企好好休息先啊，你刚回来的嘛…而且我今晚都好累好困…”高彬说完就想揍自己了，这么蹩脚的理由根本不会是他说出来的话，他只会催促对方快点上楼来干到他下不了床。
蒋世龙一定会马上发现他的异样，真是扑街。

听筒那边果然沉默了几秒，不是什么好兆头，高彬下意识咽下一口唾沫，脑海中闪过一千种死法，他的和张细伦的。
在高彬脑子已经濒临爆炸时，蒋世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看看你就走，不耽误你时间…马上到先挂了。”
高彬简直不敢相信今晚和自己对话的人是那个暴戾无常冷口冷面的蒋世龙，他讷讷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挂断音，突然回过神来自己这间屋里还有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张细伦你快给我藏起来啊扑街…”高彬把窝在沙发里裹住被子装鸵鸟的人强行拉起来，使劲摇晃对方的肩膀，“世龙快上来了，你不想死的话快给我躲进卧室啊听到没？！！”

被吵醒的张细伦死死抱着身上的被子，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做乜啊…咁吵…”
“叫你快点躲起来啊！世龙在楼下了喎！”
眯着眼睛顶着鸡窝头，张细伦一脸茫然地试图对焦周围的事物，还没消化掉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么，便被人粗鲁地往卧室里推。
“发生咗乜事啊…我头好痛啊…呢度系边度啊…”
“收声啊你！等下唔准发出任何声音知唔知！！”
高彬将人一把推到床上，用被子裹得滴水不漏，再次确认对方又昏睡过去，才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收拾了一下客厅的狼藉，心里极为忐忑地想好各种应对，等待蒋世龙上来捉…啊呸。

听到门口有动静，高彬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一二三上前去打开门。
站在门外的蒋世龙没急着进门，一双眸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半晌没做声，直到高彬缩起身子咳了一声，才拎着行李箱踏进屋子。

“着凉了？”
“有点不舒服，可能在酒会结束时吹了风…”高彬说完又埋头咳了两声。
“都叫你多穿点。”蒋世龙坐到沙发上，若有所思地摸了一下沙发的粗糙质地，随意地一抬眼注意到身后紧闭的卧室门。
“最近客厅里有蚊虫…平日我都习惯关住扇卧室门…”高彬递给蒋世龙一听啤酒，蒋世龙接过啤酒却不打开，握在手里把玩。

“我在车上查到新闻，’小蒋先生’参加了发布会。”蒋世龙抬眼望住高彬，语气平淡地像在聊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正打算告诉你，”高彬愣了一秒，随即接过话头，尽量让自己声线自然平稳，“张细伦在附近拍戏被错认成你带了回来…我们只好将错就错…”

蒋世龙嘴角扯了扯，表情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高彬错觉周围空气开始变得稀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蒋世龙的目光似乎又扫过紧闭的卧室门，高彬插在裤兜的右手起了汗，他用左手装作镇定地撩了撩已长到快要挡住眼睛的额发。

“那真要多谢细伦喎，我给他打个电话。”蒋世龙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唔、唔好啊！”话冲出口高彬便自觉反应过激，忙移开视线，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张细伦他…今天他扮你也好辛苦，酒会结束就回了酒店，这个钟吵醒他不太好…”

蒋世龙的手指停在拨通键上并未点击，望住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澜。高彬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哪里是可以随便糊弄的张细伦那种傻仔，从他进屋开始，不，也许从那通他没接听的电话开始，蒋世龙就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不知道，对方到底猜到了多少…

“你说得对，让细伦好好休息，不打扰他了…”蒋世龙突然笑起来，轻轻一按将手机熄屏，又捞过放在一边的外套，站起身来抬手看了看表，“你都该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高彬讷讷地站着没动，他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蒋世龙明明已经起了疑心却不说破，分明就是在故意玩他。他现在觉得自己像只被人拿着逗猫棒戏弄的傻猫，明明知道眼前的饵被人拿在手里，却没法不跟着对方晃动诱饵的节奏伸出爪子。

蒋世龙已经提着行李箱离开，高彬甚至没注意对方是叫的计程车还是楼下其实一直就停着他的私家车。刚才精神的极度紧张令他现在即使松懈下来也心绪不宁，烦躁地胡乱冲了个凉，高彬擦着半湿的头发一脚踢开卧室门，打开灯，将正睡得舒舒服服的张细伦吓得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点、点解你系我间房？”短暂补眠后酒也醒了大半，只是脑子还是有些眩晕，张细伦揉着一头乱发，虚起眼睛望住眼前虽眉眼有些模糊但也多少能够辨认的白发仔。
“呢度系我屋企啊痴线！”高彬没好气地将搭在脖颈的毛巾扔到傻仔身上，他总是忍不住在张细伦身上撒气，大概是因为这个傻仔浑身都透露着柔软与包容，即使自己任性妄为冲他乱发火也不会担心对方翻脸。

“沙发太硬我睡不着，你去啊。”高彬嘟囔着爬上床，用脚蹬了蹬长手长脚将他的床几乎占满的傻仔。
“…哦…”张细伦乖乖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一边揉眼睛一边往客厅走，刚要踏出门突然又停住转过身来，“彬哥你头发仲未吹干喎？”
“小事情啦…顺手帮我关灯多谢…”高彬缩进已被体温捂得暖暖和和的被窝，将被子揽过头顶，迷迷糊糊地赶人。

“唔得呀彬哥！”
“喂喂喂你做乜啊！？”
张细伦一把将他被子掀开，强迫他从温暖乡回到冰冷现实。高彬气不打一处来，闭着眼冲着张细伦脸的方向就是一拳，没想却落了个空。
“头发不吹干会头痛的嘛…你这么大个人都不会照顾自己…唉唉吹风机在哪里我帮你吹…啊找到了！”张细伦举起吹风机献宝似的冲高彬傻乐，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高彬无语地将脸埋进手掌里，只觉得拿眼前的傻仔毫无办法。他从没有和这样的怪人打过交道，管天管地还管他冲凉不吹干头发。他从小生长在没有细腻温柔可言的单亲家庭，父亲除了对他的功课在意之外，从不会过问其他生活细节，他习惯了粗糙的生活。而父亲在他入警校第二年也因酗酒出了意外，他从此更是无人过问，无拘无束。所以当司徒信向他提出卧底提议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他喜欢刺激和新鲜感，这让他感到自己鲜明地活着。

张细伦站在他身后一直叨叨个不停，像个嘴碎的师奶，但温暖的风吹在他头顶的触感却无比舒服，对方的手指仔细又轻柔地拨弄他的头发，像是把他当做什么易碎的名贵器物。高彬偷空伸了个懒腰，并未觉察自己嘴角勾起的温柔弧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