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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logue # 定锚
『夙夜』序幕 # 定锚
『Prologue # Anchored』
『终历9102年5月』
铁灰色的古堡若隐若现,突兀产生的斑驳色块带着诡异的和谐,看似斑驳的墙面投射在视网膜上所感知到的,却是光滑无比。
如此诡异组合的古堡倒不是矗立在阴森的墓园,也不是耸立在险峻的悬崖之上,更不是在热闹繁盛的市集之中。
而是静静地镶嵌在悬崖面向大海的陡峭山壁上,若隐若现的建筑勾勒出堡垒的尖顶,深不可测的地基延伸在岩壁上渗入石块,诡异的景象处处勾勒着此处的不同。
从洛佩斯海上经过的航海家们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用望远镜远眺时总能看到这座奇怪的建筑。
对于驶过的商队船员们最多只会带有几分好奇,跃跃欲试的几个水手最后也就是挨了几通船长和大副的责骂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也不知何时,古堡的流言就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群之间流传,显然这座奇怪的建筑在冒险家们的耳里无异于鲜能问世的藏宝图。故而众多刀尖上舔血的冒险者们试图一探究竟,妄图从这天险处的遗迹中获得几分财富。
然而无论是从海上前往还是从峭壁上攀岩而下,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只有一个——这是人们的幻象。
因为妄图触碰到城堡的探险者们往往会先磕碰到尖锐的石块,迎面而来的剧烈撞击只会让人头破血流,而不是那伸手可及的古堡窗户。
当然指尖触及的到的也不会是看似玻璃景象的光滑触感,而是坚硬突兀的奇形岩块。
有不信邪的冒险家对着看似古堡的峭壁来了狠狠一凿子,但是最后到手的物品却是和石块没有什么差异。唯一要说的不同就是上面可能沾着自己刚才不小心碰撞留下的鲜血。
最后这个奇特的古堡景象被大家公认为是某种海市蜃楼的奇观,是光线的折射导致得到的某处古堡被投射到这块崖壁上的奇异景象。
这减少了不少前来探索的冒险家,倒是平添了几条航线改道到这里的游轮。
与此同时,这奇异的景观倒是给多位流行作家提供了不少灵感,这座被命名为加索堡的峭壁常被拿去引用,倒是在平常人眼中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不出意料,今日也和往常的雨季一样。阳光从云层透入,几日连绵的阴雨也是终于消退。天开初霁的几分薄淡云色在可见光的照射下,与半空中的水汽反射出了一道浅浅的彩虹。
伊斯夫游轮上的乘客都对着连绵雨后阳光沐浴下彩虹的景色惊叹不已。
就当人们都看向天际中绚烂的七彩的时候,古堡的景象前仿佛是有人影一闪而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奇的孩子瞄到古堡前那么一道黑色的身影似乎遮盖了那么一瞬。
“妈妈,那个古堡似乎有人影闪过诶?”
“嘛,根本没有人的了。可能是看错了,或许是什么路过的冒险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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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着与家中沉凝气体不同的外界空气,雨后的湿度格外让人心仪。
佐伯沙弥香立了立自己黑袍的直领,挥手振了振勾勒着暗金色细纹的黑色长袍,轻叹道:“果然,外界的色彩比起家中的晦暗低沉好看了许多呢。”
看着悬崖周围的稚嫩青草还挂着雨季的露珠,在彩虹和阳光的投射下流露出几分晶莹透彻,微红的夕阳在沙弥香的瞳孔中放大,强烈的白光带着微热激起了沙弥香的眼泪。
沙弥香迅速低下了头,瞳孔逐渐放大,瞳仁之间淡金色的光芒勾勒出几分荆棘般的徽章,旋即又消失在眼底。
虽然自己已经晋升为了男爵,而且也有掌握了家中秘宝。但是父亲的话依旧在自己的耳畔回荡着:“拥有了【血髓之戒】虽然可以完全在日光中行走,但是以男爵的实力,仍然不能直视阳光太久。次数多了终究会留下暗伤,之后早晚会留下隐患的。”
激发出家族徽章的沙弥香微张开口,犬齿上的尖牙伸长的虚影隐约浮现却又随着淡金色花纹的褪去而逐渐消散。
经历了险些失控的沙弥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好险,不过是时候找威廉伯伯汇合,该去履行父亲所说的事情了呢。”
沙弥香的拇指和中指擦出清脆的骨节响声,在响指中银色的光芒包裹着沙弥香的身躯,黑色的长袍被风扬起,暗金色的细丝在沙弥香扭曲闪动的身形中勾勒出荆棘的图案。
伴随着亚麻色发梢的轻拂,悬崖上又再次恢复了一片寂静,唯一留下痕迹的,只有一些蜷曲的草叶在风中再次俯倒后重新站立起来,褪去了几分露珠。
****************
扬起的黑色长袍在风中逐渐细碎,原本袍子勾勒出的宽大的身形化作片片蝴蝶又重新聚拢在高挑的佳人身上,化作一席黑色长裙。
古典式的纺丝轻纱从腰间垂地,蔓住婀娜多姿的身躯,圆润的香肩在阳光下照射下透着白皙中的红润。
蝴蝶骨向前收合勾勒出一字平齐的锁骨,微陷的浅窝配合着半掩住面容的黑色圆毡帽下的酒红色的唇更是勾勒出几分神秘的美感。
“小姐,您站在这里很久了。我们……该出发了。”沙弥香身前的老人衣着双排扣的侍者服,修身合贴的燕尾式黑色西服随着白色衬衣一同服帖在身上。
两鬓略微花白的老人微躬着身子,向着紫荆古堡的嫡女表现着下位者对于上位者的敬意。
“威廉子爵,不必这样。您爵位比我高,不用如此行礼的。”
“不,小姐。作为家族的一份子,就算我是子爵,我也要向未来的伯爵和家主的继承人致以最高的敬意。这与爵位无关,这仅表示着我对家族的忠诚而已。同时,小姐不用叫称呼我的爵位,叫我老威廉就行了。这次家主让我跟着小姐远去霓虹国,老仆定会在这次任务中保证小姐的日常起居和安全。”威廉更加躬了躬身,银黑色的发丝在风中扬起。
然而空气仍然依旧沉凝,管家威廉稍稍抬了抬头,却是见到沙弥香精致的妆容些许被晕开,滑落的泪珠在沉静的空气中扩散开波纹,落在地上,没入砂质的土中迅速消失不见。
“小姐?怎么了?”老威廉定了定神,再次把头低下,表现出视若无事的态度。
“没事,叫我沙弥香就可以了。”黑色的圆毡帽掩住了沙弥香的神情,不知道圆毡帽下的她的神色,只有和往常一样镇定而没有波动的悦耳音色,“威廉伯伯,把那条素银色的手绢给我。”
老威廉熟稔地从手中棕色的牛皮衣箱侧袋内取出了那块显然并不完整的素银色的方巾,沙弥香从威廉的白色手套中接过那块方巾沾去了几分晕开妆容的泪水。
指尖透出几缕灰暗的轻雾渗过被泪水毁去的妆容,又再度恢复到之前的精致妆容,只是微卷的睫毛下深藏着大海般的深邃,几分平静几分汹涌却是无法望穿,红唇微抿,黛眉微蹙又随即舒展。
“小姐,你对力量的控制更加收放自如了。”威廉看着沙弥香熟练恢复着脸上原本因为泪痕留下了瑕疵的妆容。
回想起在几个月前沙弥香刚从血池里醒过来的时候,对于自己男爵的力量还无法控制自如。
或是过多的力量捏弯了纯金汤勺,或是加速奔跑的时候没能停下一头撞上了古堡墙壁,抑或是对着家中豢养多年的白猫使用了黑暗转换不小心把它变成了一条巨大的幽灵猫,虽然最后还是央求着父亲把它变了回去。
现在却是能够如同吃饭喝水般地熟练使用属于自己的那份能力。威廉的脸上和蔼的微笑更是添上了眼角,使得原来的细纹也柔和了不少。
“我们去不莱梅哈芬港吧,下午的船票的时刻应该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启航了。”
沙弥香的唇开合着,但是冰冷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因为上次玩的时候最远也就跑到这里。所以【移形换影】没办法去往没去过的地方了,我们走过去吧。”
掸了掸丝毫没有落灰的毡帽,沙弥香轻捻起帽檐,把它安稳地放在了亚麻色的秀发上。
对于紫荆家族的血族来说,【移形换影】是获得爵位了之后自然而然获得的天赋能力,这也使得他们被其他血族的同裔称为“无解的追踪者”。
中短距离的空间移动使得他们在追击上无人能够匹敌,当然用在逃避上也是一样。不过唯一的缺陷就在于他们无法前往自己没有涉足过的领域,故而获得爵位的紫荆家族的成员都会选择成为旅行家去走遍大陆的每个角落。
这一点对于沙弥香也不例外,这次远行也就是自己作为旅行家的起始。不过除却这层用意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完成那个父亲所指派的任务——
这对于每位年轻的血族都意义重大、至关重要,因为这涉及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成年仪式。
成年仪式表现的好坏决定是否能够唤醒家族的源血传承,同时还会决定自身未来终点的成就。
不过年轻的沙弥香小姐在16岁就已经达到了男爵的实力,被整个家族寄予厚望,就连紫荆家族的族长,紫荆公爵,也就是沙弥香的父亲,也认为她未来一定能够成就亲王,重新点燃紫荆家族源血黯焰的印记,接过家族兴旺的大旗。
但是这些都并不被沙弥香所放在心上,无论自己的成年仪式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成就,她都无关紧要,于心头上萦绕的一直只有她。也只有为了她,自己才会这么坚定地接下父亲所说的任务的吧……
****************
细碎的脚步声在脆嫩的草地上留下的簌簌的摩擦声,黑色长裙轻拂经过,稚嫩的草叶挨下身躯又恢复原先的身形。远处几头放牧的牛慢悠悠地反刍着口中的香甜鲜嫩,几点阳光照射下的光斑在林间小路上若隐若现。
可是沙弥香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乡间美景。
虽然晦暗色调的古堡家中比起外界的美景是那么的死寂沉默,各位前辈外出回来向自己描述的美妙山水不如眼见的真实震撼真切,藏书阁楼中的万卷书籍的优美字迹于现实相比更是苍白无力。
这些两年来重新从灰暗的色调中见到熟悉的鲜活景色,也无法让自己有当时的触动。
沙弥香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失意和之前的失态都是因为什么。这一切的记忆挥之不去,两年前的意外,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就算是自己一再克制,就算是能够毫无表情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与昔日差别无二的风景。泪珠,却肆意流了下来。
就算是从血池里醒来之后的半年内恢复了记忆之后的平静,在地牢内远远地见到她的身形,都不曾剥开自己坚硬的外壳。可是,为什么这没有变化的景色却能击碎自己平日的伪装。
手不自觉地用力,原本不太红润的指节更是添上了几分苍白,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之中,几颗血珠从掌中顺着指尖渗出,流淌过苍白的指节滴落在碧绿的草叶上。
眼眶中依旧有着泪在打转,却是随着掌中的痛硬生生地让沙弥香抑制住泪腺的涌动。而自身身为有爵位血族的强大自愈能力也在一点点阻止自己继续划开肌肤。
老威廉在沙弥香的侧后方提着棕色的衣箱跟随着走着。几度想要开口,最后却保持了缄默。在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他最终也忍不住开口:“小姐,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吧。以我们的脚力,赶到不莱梅哈芬港没有问题的。”
“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吧。”沙弥香的语气中透露着几分苍白和无力,或许是一直坚强的面具被撕扯下之后也难以再向之前那样继续伪装着要强的外表。
无力地靠着一旁的梧桐,头顶上微风卷起的树冠在耳边发出簌簌的沙沙声。手指无聊地拨弄着长裙的蕾丝边,食指卷起裙摆又放下。眼帘低垂,下颌微收,精致的妆容也无法掩盖表情的苍白无助。
没有镜子,沙弥香都能知道自己原本面具下的恬淡的微笑现在却只能抿出几分黑咖啡般苦涩的笑意。
微舒一口气,沙弥香依稀能够记得自己回复记忆之后和父亲大吵一次的事情。
虽然对于父亲把她锁在地牢内的事实表示了极大的抗议,但是最后却也无可奈何承认了对她的处置:族内失去了未来的血族只能在底层游荡;但是如果失去了血族的身份,那就只能避免接触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天哪个族人没能抑制住对于血液的渴望,就会把虚弱的她吸干。
翻找了许久古堡内的典籍,找到了能够让她恢复的方法。
和父亲讨价还价软硬兼施了许久,才让他同意了自己的哀求。
明知道艰难万分,依旧义无反顾地接受最难的那个任务,只因为那个任务才能满足父亲的要求。
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地顺理成章。
这不仅仅是为了两人那份懵懂的感情,更重要的是因为自己的命和她的未来。
……
“我没事了,威廉伯伯。继续走吧……”站起身来,沙弥香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把拿过那只自己的皮箱。
向前的端庄身影却没有往日的那份轻盈,在风中格外的吹拂显得格外萧索。老威廉摇了摇头,选择了跟上沙弥香的脚步。
『他人的决定,无法干涉。观测即是事实。』
想起这句来自上古时期一位血族亲王抱憾而终的遗言,老威廉决定还是把一切都交给沙弥香自己去决定,毕竟自己只是一个监护人,或者说是——
裁定者。
****************
“呜——”随着白色的烟气在游轮上方的烟囱氤氲飘浮,沉闷的响声向着远方播散出去。
一直都让沙弥香无法理解的是,如此嘈杂混乱的声音,为什么那些人们会把它叫做鸣笛。笛声不都是清脆悦耳的,怎么会有这番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呢?
拥有比起常人更为灵敏的听觉在此时却是极大的负担,不同分贝的音效混合更是令沙弥香抓狂。看着甲板上来来往往喧闹的人群,有种控制不住的嗜血欲望似乎要冲破自己的意识。
这时,老威廉的手抚上沙弥香的肩,一阵清凉从尾椎骨产生,突如其来的刺激令沙弥香的嗜血欲望瞬间被浇灭。
“在血池里你已经得到足够多的精血了,没有必要被嗜血所役使了。但是你要记住,那些在家里学到的永远不够,历练才更为重要。”老威廉语重心长地说完这些话,拍了拍沙弥香的肩,留下了一本书——《威廉·荣伯德·紫荆游记》。
游船逐渐向着蔚蓝色的远方驶去,远离陆地,向着另外一方的终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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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伯伯,我想要你对我使用【锁心咒】。”远处霓虹国的港口已经若隐若现,在靠港寻见了各地风光的沙弥香也慢慢恢复到了之前的冰山美人的形象。
已经再度熟悉了那个冷漠的大小姐的老威廉不禁错愕:“小姐,您确定要这样做嘛。【锁心咒】会把您所想遗忘的记忆碎片由我寄存在独立的记忆迷宫之中。”
“嗯。”
“如果还想要再恢复,只能靠您自己强大的执念才能做到。而这执念也会被作为相关记忆碎片的一部分被寄存,这本身就是互相违背的。”
老威廉停下了叙述,叹了口气,“小姐 ,您真的不想再要那段记忆了嘛?”
“没错,我既然选择了背负。那最后若是遂愿了,也就不用留下我的回忆了。”沙弥香清冷的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沉凝的气氛仿佛也给夏日时节添上几分寒意。
“我明白了。”
既然父亲希望我能在这片国土找寻到黯魂香和那本遗失的《原罪》的话,就算是能够完成任务的话使她能够恢复,但自己的记忆一定会是禁术的代价的。那么,与其沉溺痛苦,不如解放自己。若是遂了心愿,那也想来是无愧的。
——这一个月内的海上漂流的心境沉凝最终让沙弥香下定决心去选择遗忘,但是反复的煎熬与往日的经历又怎么是能够轻易舍弃呢。
回忆中的那个身影如同泡沫般破灭,黑色包裹住记忆碎片,回忆开始纷乱破碎。
“Auf Wiedersehen,千枝。”记忆归零前,沙弥香留下的只有一颗泪珠。划过沙弥香的脸颊,被风抛飞五月的夏日中,和翻滚的浪花一同落入海中归为那份咸味。
游轮也到达了港口,锚抛下,定在了石矶丛中,缆绳拴住码头边上的装置,一点点牵引至合适的泊位。
黑色纱裙被风拂起,那双眸子里已不再是浮动着极地冰洋万载玄冰的宁静,星眸中映衬着光芒,淡金色荆棘的花纹在瞳内黯然褪去。
翻滚着的波浪、嬉戏的海鸥与远处的水天一色勾勒出怡人的海岸风光。沙弥香站立在船头,毡帽被合手叠在胸前,黑裙佳人回首灿然,朱唇轻启——
“定锚了,该出发了呢。”
『Prologue # Anchored fin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