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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inite

作者 : aki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朔间凛月,濑名泉

标签 凛泉

状态 已完结

720 4 2020-5-18 21:21
导读
伪西幻pa,首发于2018年CP23
Infinite

EnsembleStars/朔间凛月×濑名泉




阅读前注意

※伪西幻设定
※文中一切与原作无关



1

“靠北边的要塞城市好像要不保了。”
“是吗?幸好这里是王都,离战争应该还远呢。”
即使是人人自危的时代,总有毫无危机感的人存在。特别处于王国的最中心位置——军事首领、一国之主居住的地方。这里的民众多半拥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上层社会人士较多。贵妇的日常就是端着茶杯在午后的花园里聊天,为彰显关心大事的身份不忘交谈战争形势。
濑名泉将手中的信笺默默折好。才收到的文书里,边境惨烈的战况汇报触目惊心。他们的国家,不仅要抵御这种侵略战争,还需要对外族的不断侵入做出反抗。绝大多数小城已经下达了征兵令,不论是否愿意只要年轻男性必须参与军队,否则一律视作敌人看待。
泉自打懂事就向往着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哪怕过去再不尽如人意,在来到王都以后,他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在前进。显赫的家族背景成了他梦想成真的基石——尽管许多贵族不愿意让眷属加入军队,他还是通过了严苛的训练,最终如愿以偿义无反顾地拿起了自小就在梦中出现的那柄剑。
“呀,骑士大人,今天也辛苦您了。”
闲聊的一位贵妇人发现日常巡逻的泉,主动和他打招呼。
泉没有心思理会她,只是微微点头回应。战报里幼时曾经接触过的一名老师死在了最前线,隔着泛黄的纸张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丝硝烟的气息。
“要是再失守的话,王都的骑士团应该会派出一些精英去战场吧?”
不愧整天只会闲聊长短,贵妇接下来的话一针见血,且抓住了整个论点。
“我们会为王都战斗到最后一刻,这点还不需要您的担心。”
理智地回答她,还是尽快离开这块乌烟瘴气的是非之地为妙。

纵然泉对于命令绝对遵守,他也不能保证刚才做出的发言是否最终的结论。年迈的国王征召他们这批骑士的时候,起誓的内容就是与王都共存亡。任何王者都会留有最后的保障,这个国家也不例外。一旦王城失守,抑或是宫殿里出现敌人,每位骑士都必须拿出视死如归的精神,不论生存还是死亡,保护整个国家到最后。
泉作为其中的一位被选择的精英,他责无旁贷。
然而至今为止,除去边境的大规模战争,他整日做的工作只不过是绕着整个王都巡视,偶尔会被民众叫去解决一些家长里短,由于他是骑士团里最年轻,外貌也是最显眼的,经常会有异性用各种理由让骑士大人前去帮忙。为此泉不胜其烦,几次三番表示超麻烦,那些“哎!骑士大人,我们家的小黑爬到树上下不去了快来帮忙”结果赶到后发现小黑是只猫,以及女儿想寻短见结果就是恋爱失败想要感受一下人间尚有真情请来个好看的异性养养眼的古怪事件,他早就受够了。
在几次三番表示没事别来烦我!之后,巡逻任务比之前顺畅了许多,琐事随之变少了。

不过世间不乏不知好歹的人,比如死皮赖脸的异性,以及,不懂事的小孩。
“骑士哥哥……”
才走到市场外的街道,路边有位小女孩怯生生地向他招手,又有些底气不足地呼唤泉。
泉认得她,是一位市场里做水果生意的朴实夫妻的女儿。之前仪仗队演习的时候,小女孩坐在父亲的肩上,红彤彤的脸上满是期待与仰望。泉对她的印象和一些熊孩子不同,姑且停下脚步,把佩剑收到一边,蹲下问她怎么了。
“那个……是这样的……昨天我和小伙伴们去城外玩的时候,发现有一座很破的房子。”
“嗯?有破房子很正常,郊外经常有猎人,年迈后不再打猎,房子就闲置了。”
“不是的,骑士哥哥,”小女孩一脸认真,“那是隔壁爷爷年轻时候住的房子。但是昨天去的时候,里面还有人呀。他出现的时候,我们都被吓了一跳。”
流浪汉?无家可归想要投靠王都的异乡人?
泉在心里做出两个假设。
“然后,我们看他走远了,就进了房子,里面、里面……有一个棺材。”
这两个字显然戳到了最重要的部分。眼下“异族”的消息在整个王国里都是军事机密,为了不让民众恐慌,上层切断了所有信息源,而小女孩提及的棺材和可疑的人物,极有可能与“那个事件”有关。
“我会去的。那作为交换,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小女孩点点头,在目送泉离去的时候还比出了代表约定的小指。

“十三号事件”——在机密文件里,它被这么代称。宗教里“十三”是不幸的象征,足以说明其恶劣程度。在王都这么一个戒备森严的城市里,自从半年前开始,不时地就会有离奇死亡事件发生。所有的尸体相同特征都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表情或惊恐或迷醉,在显眼的大血管处,留着两道深刻的伤痕。
吸血鬼。
军方很快得出结论。传说中早已消失的种族,竟然以诧异的方式再度进入人们的视线。
但公布的调查结果为他杀,死因为受到凶器攻击失血过多。亲属因为王室的介入被封了口,加之半年来案发的频率不算高,极有可能是偶发事件。
多年来人类总生活在吸血鬼的阴影之下,泉在学校里还学习过如何杀死这种以人类血液为食物的种族办法。不过他对此兴趣缺缺。
既然仍旧存在的话,那一定不是毫无意义的。人们猎食动物,收获植物,同样也会成为饵料,整个生存链如此。倘若无端地挑衅,单方面的想要抹杀掉整个族群的存在,仰仗光明正大的理由成为制裁者,恐怕只有神明有这样的权力。
不,可能神明也没有。人类与吸血鬼所信奉的,根本就是不同的东西。
吸血鬼的存在更像是一道伤疤,无法揭露和轻易承认,如果一定要共存,那势必只能低下头作为饵料活下去。高傲的人类,并不会允许这样的存在侵犯他们对生物界绝对的控制权。

没有告诉近卫队的其他成员,如果只是一个吸血鬼,他足够对付。随身携带的长剑,以及藏在披风下的匕首都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何况,这位“吸血鬼”,连最柔弱的小孩都没有攻击。凭着他们敏锐的视觉和听力,想要猎食手无寸铁的孩子比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容易。
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上,推开猎屋陈年已久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午后的阳光倾泻在一片狼藉的屋内。随着大门的开启,整个屋里一片明亮。如小女孩所说,房屋的角落暗处摆着一副棺材。
怎么看都是巧合罢了。
还真是天真啊小孩子,难道吸血鬼还会带着床到处跑吗?
想当然的泉慢慢接近那个角落,警戒心使他没有放松警惕。
眼睛逐渐适应了变暗的环境,他看清了棺材里的“人”……
他穿着一袭黑衣,脸色苍白,毫无正在呼吸的迹象。把手伸向他脖颈确认是否活着的时候,没等触碰到他的身体,棺中人突然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和血一样的、让人恐惧的眼睛。即便泉常年修习剑术,刀光剑影里习惯了受伤流血,在看到传说中的“吸血鬼”模样的时候,难免还会有一些震撼。
他将手伸向背后的匕首,万一被攻击的话……

“你也是来打搅我睡觉的吗?”

没想到的是,开场白出乎意料。
泉有些不知所措,他接受的教育里,吸血鬼通常没有呼吸,皮肤苍白,和死去的人类一般,怕光,具有夜行性,都与棺中人全部符合。而他,却说出了刀刃相见的定义外丝毫不着边际的开场白。
“哈~呼~……”随着哈欠露出的尖牙,足以证明他,是一位真正的吸血鬼。
“也?难道昨天你是故意避开那群孩子的?”泉试着和他交流,昨天天气不如今天阳光明媚,吸血鬼在户外应该不会被灼伤。
“啊?嗯?什么时候?谁知道呢……大概肚子饿了出去找吃的吧……”
吸血鬼直起身,半坐在棺材里,向上看着泉湛蓝的眼睛。

吃的?不应该是人类的血液么。书里记载的吸血鬼,都主要以人类为食,只要他们愿意,吸干一个人的血轻而易举。
“我可没有看到什么小孩子,这附近的兔子血太难喝了。”

说谎。泉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隐瞒没有攻击小孩子的事情,就从现在的状况看,吸血鬼也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我不懂你想做什么,不过人类和吸血鬼的关系你应该清楚。”
“是嘛~?”懒懒的语调,确实像吃着不好吃的食物,没有力气的状态。
“我来这里,就是让你离开王都附近。今天是我发现了你,其他人可不一定会等你醒来和你好好说话。”
“但是你不也是手没有放开过匕首嘛。”
泉被他一句话气得不知道怎么回复。接近陌生人时触碰武器是他的习惯动作,怀着对所有自己之外人的警惕生活着,是骑士应该具备的素质。作为优等生的泉更不在话下。
“尊贵的吸血鬼大人,请你立刻马上远离王都,去哪里都好,这边发生过和你的族人相关联的事件,作为骑士,我不会让普通民众恐慌。”
“别那么叫我……我叫凛月。”吸血鬼比他想象的要较真,一字一句的纠正他。
“如果你不同意,就不是使用匕首那么简单了。”
泉恢复了一贯的冷酷表情,这是很多人都不敢接近他的理由所在。很明显的,叫做凛月的吸血鬼不吃他这套,反而将双手交叠地放在棺材边缘,似笑非笑地开口。


“那,伟大的骑士殿下,你可以杀掉我吗?”



2

吸血鬼拥有永恒的生命。
在长到能用数百年计算的岁月里,他们早已忘了什么是病痛、死亡,相对应的,更不清楚何为恐惧。
不懂得这些的——还能算“活着”吗?
说“杀掉”一类的词,对应的只有活着的东西。

泉自然没有下手。再次警告吸血鬼离开王都后,他就回到了他该呆的地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城外废弃木屋里的异样,连意图都无法坦率表示的敌人根本不能成为威胁。再者,虽然吸血鬼是公敌般的存在,没有确切证据都无法证明十三号事件的真凶。人尚且会为各种理由互相残杀,仅凭死亡方式断然下定论未免太过草率。
他所能做的仅仅只有保护这一座城而已,还没有伟大到想去拯救全人类,甚至将国家从腐朽焕然一新。
现在整个王国的和平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除去最繁华的中心,各地都处于水深火热,民不聊生。原住民外出身低微的人们无法进入王都,人人都渴望获得国王的庇护。偏远的北部要塞、临海的城市破败不堪,随处可见乞丐以及罪犯。和平的假象仅存在统治者的城市。贫穷、犯罪、杀戮,种种最阴暗的地方更衬托出如今王都繁荣的表面盛景。
从要塞发来的信件在收到之时,或许那座常年敷雪的城市已经彻底沦陷了。

次日,轮到休假的泉先在去了郊外小屋前的教堂一次。上午的礼拜结束,教堂周围一片宁静。偶尔有鸽子从尖顶的建筑物旁飞过,鸟儿翅膀扑簌带起风的声音回响着,最终消失在天空之中,它们或许将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王都教堂的神父羽风薰是泉的多年老友。两人幼时曾受过同一个老师的教育。薰从小生活在教堂,成年后自然成为了神父。
“泉,怎么有空来教堂?骑士大人的休假日不应该在酒馆里度过吗,说不定还有各种可爱的女孩子陪伴呢。”
“还是这么不正经啊羽风。再过不久可能只有教堂会幸免于难了吧。”
泉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彩绘玻璃窗外的天光映照着十字架,神明正静静地立在那里,俯视虔诚的信徒。
“难得过来,不留下做礼拜?”
“我不是信徒。”
“神爱世人,你会得到同样的祝福。”
“不了,我有其他事情想要问你。”

婉拒薰的邀请,他选在今天过来,不是为了祷告。泉有更加重要的东西想要和薰求证。

“杀掉吸血鬼的方法?哈哈,泉你越来越可爱了。作为骑士这是必修课,你这样的优等生会忘了曾经的功课?”
神父坐到长椅的另一端,下午的仪式尚未开始,礼堂里只剩下两人。
“当然没忘,只是有点在意,或者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没有其他方法哦,我只能这么告诉你。古往今来人类都视吸血鬼为怪物,仅有的方法一定都流传出去了。”
“那他们可以自杀么?”
“不可以。这一点倒是很少有人提及,不过我所知道的是吸血鬼不允许出现自杀行为,血统越是纯粹,越不被允许,如果有吸血鬼自杀,那么他的整个家族都会被牵连。”
“是这样吗,谢谢。那我走了。”简单地打算告别,在站起身后,一旁的神父叫住他。
“既然你问了,”薰说出料想之外的情报,“我可以告诉你,‘十三号事件’根本不是吸血鬼所为。”
“为什么?”
“在吸血鬼看来,猎食人类和猎食其他动物没有区别,他们不会偷偷摸摸地行动,更不会连续这么多次都采用一样的手法。就像我们猎杀野物,根本不寻求所谓的过程。”
“你的意思,这件事是人类做的?”
“……是,泉你还是不要插手调查。我只能敬告这些。”

刻意制造恐慌和谣言也是人类的劣性之一。将责任轻易推诿到敌对的立场上,再用故弄玄虚的手法掩盖,本身简单的事件,在以讹传讹的过程中总会慢慢失去原貌。年轻的神父没有把话说得更详细,足以证明它确实不是泉的权力、能力范围可以干涉的。
当然,他更不会坐以待毙。
临近城门的地方有一处巨大的布告栏,张贴了军方、王室下达的一些指令,现在布告栏周围站满了人,叽叽喳喳闹做一团,让人不禁心生厌烦。
贴完公告的士兵挤出人群,泉走近些,巨大的公告标题映入眼帘。
——“吸血鬼猎杀令”。

“都说了‘那个事件’肯定是吸血鬼做的!”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将公告和十三号事件联系到一起。一时间议论纷纷。
“猎杀吸血鬼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地位、金钱……活捉的话,奖赏十倍。”
前排一些的人读出公告的内容。

无聊。
手无寸铁的民众怎么可能手刃吸血鬼,首先的猎杀就不成立。打着赏金的幌子,想要求证吸血鬼的存在才是真实目的。
自己的国家都卷入了战争,还有时间寻找奖赏吸血鬼猎人。薰在泉离开前的忠告是正确的,利用连续杀人事件引出吸血鬼,再到现在的寻找猎杀者,统治者急于想要知晓和揭露吸血鬼的存在,其本源另有深意。

“啊!我的包裹!”
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叫,一位少女指向匆匆跑远衣衫褴褛的青年示意他就是小偷。泉下意识地朝着相同的方向追过去,他所经过的锻炼,追到一般需要靠偷抢为生的贫民不过举手之劳。在抓住小偷肩膀,正准备就势把他制伏之时,小偷的另一只手从身后伸出随即转身,在泉反应过来那道银色是刀刃的光辉时一切为时已晚。
他还是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小刀划过眼际,在用作防卫的左手上留下一道刀痕。
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用手肘攻击到了小偷的腹部。在伤到泉后,小偷不堪一击地跪倒在地。
血顺着手指滴到地上。这点疼痛完全不在话下,只要稍作包扎就可以止住。

姗姗来迟的失主叫来了士兵,发现受伤的泉后拿出手帕替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很快小偷被带走,泉无心闲聊,丢下不断道谢的少女往原定的地方走去。
王都也不及以前和平了……以往很少有抢劫、盗窃发生,而现在,已经到了小偷都会带着武器的时候了吗。

踢开猎屋大门,景象和昨日毫无差别。走近那副棺材,吸血鬼仍旧在里面沉睡。
不过相比昨天,又有了些不同。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如果说昨天还是比平常人稍微显眼一些的白,现在则是毫无生机,甚至像尸体一样发青的颜色。削瘦的身体蜷缩在棺材里,侧躺的眉眼紧缩,仿佛做着什么噩梦。
吸血鬼是不可以自杀的。
他远道而来——至少从泉未知的吸血鬼所在的国度来到这里,仅仅是想找到能杀了他的人那么简单吗?

他伸出手想推醒凛月,而在距离还剩下一点的时候,吸血鬼又一次突然苏醒。
和昨日的慵懒不同,现在血红色的双眼里满是赤裸裸的欲望。泉伸出的那只手受了伤,血液渗出用作包扎的布料。对血敏感的种族,有这样的伤口出现,和人类闻到食物的香气无差。
手被抓住,棺中的吸血鬼气若游丝。
“……血……”
凛月曾经说过,附近的动物血很难喝。他要是一直没走,这些天或许什么都没有吃过。
拉开包扎,鬼使神差般地,泉没有反抗用尽全力抓住他的凛月。手指的伤口最深,失去包扎物,又有一点血珠从伤口沁出。吸血鬼毫不犹豫地咬住手指,刹那间静寂的房间里只剩下情色的吸吮声。
他的身体和口腔都毫无温度。冰冷从手指蔓延至全身,唯一温热的部分只有泉被吸走的血液,对于吸血鬼来说滚烫的、最新鲜美味的食物。吸血鬼喉结滚动,仿佛要吸干一样地贪婪索取着,直到泉的手一阵麻木,痛楚化为失血的眩晕。
这样的伤口不足以流出太多的血。但对于饥渴至极的吸血鬼而言,已是最好的食物。

“哈~嗯……谢谢款待,”很快,吸血鬼恢复了原状。他玩味地舔舔嘴角,拉住泉的手坐起,“我知道你还会来。”
“我也知道你不会走。都快饿死了你还是吸血鬼吗?”
“……不要这样说啦。我有吃过东西的。刚才是小濑的血太好喝罢了。”
“作为‘好喝的血’的谢礼,我可以知道关于你的事情么?”

没有料到的是,凛月从棺中走出,合上棺盖。招呼泉坐到他的旁边。
一人一吸血鬼极其古怪地谈判着。地点郊外废弃猎屋,没有座椅,只好就地坐在棺材上面。

“那小濑可以答应我之前的事情吗?”


3

凛月十分在意这件事。他似乎也清楚,眼前的骑士并没有像其他渴望名利的人类一样急切于捕捉吸血鬼。因为小孩子的委托遇见了传说中猎食人类的怪物,又因为他没有伤害任何人而轻易放过了他。
一直到现在,泉所做的,只是对“眼前所见的事”力所能及的拯救。
同样的,这样的人,一定会倾听他的愿望。
果然,骑士伸出了他的小指。
吸血鬼不理解地侧头,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泉勾了勾小指:“我答应你。”
“知道太多的话,就可能不是普通人了哦。”凛月意味深长地最后提醒。但回答他的,是泉无比坚定的眼神。
那双湛蓝色毫无杂质的眼睛,仿佛能映出他人不曾知晓的真实。

在凛月零零碎碎的叙述里,事情仿佛走到了和先前薰的善意提醒差不多的境地。
如他所见,眼前的吸血鬼名叫朔间凛月,来自东方的某国,作为家族的次子生活在人迹罕至的某座古宅里。平常吸血鬼以血液为食,人类的血无疑是食物中的上品——吸血鬼家族为了有稳定的食物供给,和一部分人类签订了契约。在不伤害人类的前提下,他们用财宝交换新鲜的血液得以生存下去。
但做法平和的朔间家并没有得到其他贵族的理解。在一部分……应该是绝大多数吸血鬼的观念中,他们可以随意猎食人类,弱肉强食是理所应当的。更有甚者,比起捕猎,对人类世界的全部都抱有侵略的意图。于是,本来隐居于世的朔间家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他们被吸血鬼孤立,又被人类畏惧着,只因他们一直以来想要理解与共生的方式得不到任何的支持。

说到这里,凛月做了个停顿,似乎在等泉提问。
“可就算你的家族和全部其他吸血鬼背道而驰,也能独立存活下去吧?”
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精力,凛月就露出了魔鬼般的本质。
“嗯,接下来的事情嘛~我累了。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好了,”吸血鬼慢悠悠地回答,“这个棺材躺着难受死了,小濑有更舒服的床吗?”
原来这真的只是废屋里刚好摆着的棺材啊……
强行把这句话咽回去,泉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藏身场所。事到如今,只有继续帮到底了。

把凛月藏起来这件事,他一个人无法做到。这时候,就该轮到好友上场了。
最不可能的地方就是最佳场所——薰听完泉今天第二次的来意,下意识地想拒绝为妙。不等他强烈表示不满,泉已经提前摆出了交涉胜利者的姿势。
“我可不想让神父在晚上会乔装成外乡人在酒馆搭讪少女的事情流传在大街小巷啊。”
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他很快拿到了隐藏在教堂后面一处不起眼小屋的钥匙。
平时他来教堂的频率比较高,各种方面都不会引起怀疑。吸血鬼的出现和突然下达的猎杀令一定有某种联系,沉寂已久种族的出现,绝非是以人类为食物这么简单。
除了可以居住的屋子外,泉还准备了一件必备品。
凛月似乎对泉送给他的披风十分满意,一口答应了出门必须戴好兜帽的要求。凛月的着装走在繁荣的王都里没有违和感,但到底是东方的吸血鬼,显眼的黑发和红眼,总会招惹更多没必要的关注。
而凛月也比想象中要来得更像人类许多。理论上写得让读者深信不疑的吸血鬼害怕的东西,似乎对他效果甚微。不管是教堂的彩绘玻璃窗和尖顶上竖立的十字架还是此刻的白昼天光,吸血鬼都没有表现得过于抵触。
可能真正要和他们对抗,远不及想象里那么容易。眼前他接触的异类,无非是没有动真格,或者根本不想和其他人树敌而已。
凛月吸了口气,倒在了看上去就不太软的床上,许久不用的被褥扬起了一阵灰尘。
“嗯……我喜欢这里。”
屋子只有一个不大的房间,摆着床和桌椅,根本无法与王都的贵族区相比较。衣着考究的吸血鬼瘫倒在床上,换了个姿势,似乎十分享受这样的待遇。
“是吗?”泉等到灰尘散去才淡淡地开口反问他。
“因为有家的感觉。”
凛月没有看到泉黯淡下去的眼睛。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小濑你知道吗,这个国家很快就要灭亡了。”
令他意外的是,即使是这样沉重的话题,王都的骑士仍然十分镇定地回答了他。
“我知道。”
硝烟四起的边境,不再安宁的王都……恐怕,不止是骑士团,在上流阶级全部意识到了危机的迫近。但这里是他们唯一的栖息之所,哪怕到覆灭之前,贵族的优雅都会使他们保持冷静。失去王都等于整个国家的消亡,届时在战火纷飞中,他们依然无处可逃。
王国的统治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派,老国王崇尚和平,寻求着通过和谈的方式化解战争冲突,而领主们一部分同意老国王的想法,另一部分则主张唯有战争方可解决当前的劫难。
所谓的和谈、理解,到最后一定会沦为投降。为了保全国民,在内忧外患同时存在的如今局势,奋起反抗只会招来灭亡。
泉的养父也被卷进了风波里,坚决拥护着战斗到底的理念。难得能一起用餐,饭桌上也不乏养父的愤愤不平。大体是在怒火这个国家过于懦弱,安乐富足已经是全部人失去了自身的独立意志。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复杂呢。”吸血鬼趴在床上,戏谑地看着眼前挺拔的骑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
“这种事情还轮不上一个吸血鬼评价。如果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不等凛月继续发言,泉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屋。他讨厌这样被窥探内心的对话,凛月有意无意所说出的“家”“人与人”的字眼,无一不是他最不想触碰的话语。
晚上还有家庭聚餐,到时候又要见到愁眉苦脸的养父了。

安顿好造访的吸血鬼,天色已经开始变暗。由于猎杀令的关系,集市上的小贩早早收拾好回了家,大街上除去酒馆餐馆,很少见出来游荡的平民。偶尔遇到熟悉的面孔,寒暄过后泉都会收到同情的表情。
等到动乱无法控制,像他这样的骑士,一定会最先成为前线士兵。
当然外人看来,他依然是领主的养子,王都骑士团里拥有名号的骑士。在拥有与生俱来的荣光、地位之外,还伴随着令人艳羡的崇拜和用之不竭的财富。
他有凌驾于很多人之上的东西。
但他奔赴使命的同时,也在遗忘最重要的事情。

和凛月的相遇使得泉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从未贪心地什么都想拥有,目前的生活已经足够了。战争,动乱,没有一样是他可以轻易干涉的。届时,只需拿起武器守护这座城市,与它共存亡,就算了却了最后的心愿。人无法改变历史的道标,顺应时代而生,为了毁灭与重建而死,每一样都如同车轮碾过的痕迹,深深浅浅。他们反抗过命运的事迹会直接消失于洪流中,或是被后人偶尔记起歌颂。
纷乱的思绪一直延续到晚餐。佣人们静静地端上餐食,由于战争的关系,能使用的食材变少了。平民只能靠没有味道的面包和充饥,贵族的餐桌略微丰富些,也掩盖不住物资的缺乏。
局势、经济、民心……没有任何一点,是对这个国家有利的。
养父喝了一口汤,或许因为味道不习惯皱紧了眉头。养母在旁默默地为他倒上一点红酒,晚霞从窗外倾斜而落,覆盖了半边餐桌。佣人点上了照明蜡烛,与他们的主人一起静默地等待夜幕降临。
或许是因为起风,屋外的花园里响起了一阵沙沙声。泉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除去即将来临的夜色什么都没有。
“泉。”养父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父亲?”
一贯强硬果断的养父摆出这样愁眉苦脸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
“我决定……”
养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这些细节,都被泉看得一清二楚。
“一切等国王的命令,到时由你代替整个家族,去前线参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并不是对此有所疑问——他被收养,赋予太多不该拥有的东西,迟早必须付出代价。从离开教会孤儿院,换上光鲜亮丽的衣服起,他的一举一动就代表了这个家族。哪怕养父只是出于珍惜亲生儿子的性命,取而代之让收养的泉完成自己军事方面的野心,他都义不容辞。
来到贵族的家庭,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泉一直深信不疑。
“是,父亲。”
他看到养父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使命就完成了吧?可以说从出世起就毫无意义的、随时会终止废弃的一生,到最后,能换来认可和相应的价值,他就满足了。
可是……心中总有不安在骚动着。
放下餐具,向养父母致意后,他来到了花园。原本打理得当的植物最近却在渐渐枯萎,玫瑰花圃里只剩下一堆荆棘杂乱地倒在泥土上。据园丁说,要等到来年才可以挖掉它们重新种植上新的。
“……你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不知道“不速之客”还会潜伏多久,从吃饭前就开始注意到异常响动的泉,率先打破了僵持。
“不愧是王国的骑士小濑……!”吸血鬼慢慢地从灌木里现身,见泉没有忍住的样子又低声埋怨,“我的样子很好笑吗?”
“嗯。你刚才的样子特别像一头笨手笨脚的熊,不如以后就叫你小熊算了。”
想不到泉如此诚实,本来还想给他一个惊吓的凛月突然全面落败,只能悻悻地收下这个称呼。
“反正我的命都是小濑的啦,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
“那我的吸血鬼居然有偷偷摸摸看别人吃饭的爱好?”
接二连三直击靶心的问题使得凛月彻底被击败。且不说突如其来的那一声“我的吸血鬼”……没想到一开始的偷窥行径早就暴露无遗。
兜帽下血红的眼睛委屈地眨了眨:“因为我想看一眼小濑的家嘛……”
“只是这样而已?”
“嗯,嗯。”
看他一副真诚的模样也不像在骗人。放下原本伸向匕首的手,他终于相信了——眼前的吸血鬼,看似聪慧,掌握了不少人类不知道的情报,但在行动模式方面,仅仅是一个货真价实毫无威胁的笨蛋罢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往常用完晚餐都会在花园附近散步的泉很自然地和躲在植物从中的凛月聊着天。他们的立场根本不像会针锋相对的不同种族,而是亲密无间的同龄人。
“如果被父亲他们看到,你很快就会变成吸血鬼存在的真实证据哦。”泉叹了口气,背负隐瞒吸血鬼的罪名他不在意,如果其他人一旦发觉凛月的存在,某种潜伏已久的动乱肯定会一触即发。
“因为小濑看上去很幸福。”吸血鬼靠着并不粗壮的矮木,酸酸地抛出一句。
“你对幸福的定义可真表浅。”
“是吗?但刚才,老贵族对你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你的眼睛里闪着光。”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分明——心里充斥着不甘不满,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绝对不想走向这样被安排好的道路。
“没有开玩笑哦。小濑就像过去家里从人类的集市上带回来给我玩的高级人偶,不论怎样对待它,甚至把它打碎,它微笑的表情永远都不会变。”
报复一样的话语无一不赤裸裸地刺向泉。凛月如愿听见了眼前少年粗重的吸气声。泉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反驳,但没有开口。
最终,在气氛变得更窒息前,凛月收到了不太满意的答复。
“你啊,就凭一些自以为是的评价,就认为自己真正理解人类了吗?”
灰银色头发的骑士挺起胸膛,每个词都掷地有声。
“如果你以为你看见的东西就是一切的话,那就太自负了。”
说罢,抛下无可适从的吸血鬼转身离去。
果然……再和他说更多的东西,带来的只会是无止境的伤害。


4

吸血鬼最初没有太多渴求的东西。
鲜血是他们的食物,一切可以驱使的生物都是他们的仆从。在久到无法追溯的年岁里,他们始终生活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有极高适应性的他们说不上相依为命,却有着超过其他物种的团结。因为在暗处,只要同伴落难,一定会受到其他吸血鬼的帮助。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继续着。生活在光明中的人们自然不会察觉到暗处的异动。
原本吸血鬼的寿命就要更长一些,共存时,他们也会以人类的方式消遣和赚取金钱。渐渐地,本应处于捕猎者和猎物关系的人与吸血鬼,不得不在彼此间产生了一定的认知。
一旦拥有人类的特质,他们的欲望也日趋增涨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高傲的吸血鬼开始渴望全世界认同他们。
不再活在人类的排斥与恐惧下,他们计划着某一天可以奴役比他们弱小许多的人类,接受他们的孤独,对他们俯首称臣,在漫漫生命长河里主动奉上最甜美的血液。
——他生命中的分歧也就此开始。

凛月猛地睁开眼睛,倒不是因为漏进屋子的阳光过于刺眼,一贯不会做梦的他,竟然在梦中回到了那段最不想提起的日子。因为朔间家并不同意其他贵族吸血鬼全面侵略人类的想法,整个家族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他曾隐瞒身份有过人类的朋友,只不过十几年过去,当他们再次相遇时,吸血鬼少年仍旧容颜未改,朋友却已长大成人。那个人类嘴里的“怪物”深深伤害了他。
“如果要共生的话,你就必须理解这份孤独,凛月。”当时母亲听完他的话,意味深长地这么说道。
“那么,母亲大人您理解人类吗?”
“我想……不理解吧。但总有一方要先伸出手。”
“母亲眼里的人类,是怎样的存在呢?”年幼的吸血鬼懵懂地问道。
“他们无比弱小,又非常强大。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弱小,再挫折都会奋起反抗,不论遭受怎样的待遇,都坚信着生存下去的美好。”

他回想起了那一天母亲所说的话。
对相比较人类过于强大的吸血鬼而言,他们不会主动去思考生存策略。他们之间没有太过复杂的争斗,不用为了短暂的生命忧愁下一步该如何挣扎。
他们没有人类口中称颂的“心灵”。在共生的日子里,只剩下对现状的怨怼与不公。

敲门声让凛月从床上坐起,他以为泉来了,意外的是推开门的是薰。
“哟,吸血鬼少年,中午好?”年轻的神父爽朗地招呼道。
“嗯。”
吸血鬼与神职者——本该处于对立面的两方,却因为一个人类少年的关系看似很平常地聊起了天。虽然,那个少年极有可能还在生气中。
“不要摆出这种嫌弃的表情嘛。”见凛月似乎不太欢迎好歹是房东的自己,薰只好开门见山,“泉早上来了教堂一次,他告诉我这几天不会过来。”
“因为军队的事情吗?”
“不是,去前线的事情还需要看情况……虽然,我觉得这件事你比我更明白。”
凛月避开薰想要确认什么的眼神,再度倒回了床铺上。
“他不走的话我也不走。”
“你们吸血鬼会读心吗?”
“不会。倒是小神父,你的秘密也不少嘛……”
对话看似风平浪静,其中的别有所指他们都清楚。如果是事关国家的“秘密”,和教会有所联系的薰,以及吸血鬼凛月,他们各自知道的部分拼到一起,恐怕一场暴风雨在所难免。
“后天王都要举行丰收庆典,到时候会有花车游行队伍,泉要做仪仗队的准备。”
“什么嘛,原来是为了这种无聊的节日。”凛月酸酸地说道。
深知风雨在即,人们依旧坚持着往年的庆典。可能并不是真正想要得到多少快乐,一年下来,总要有些值得庆祝的日子证明时间没有被浪费。原先,只是为了感谢神明恩泽的节日,逐渐地,变为特有的花车游行日。届时不论这一年王国是否粮食丰收,各种地位的人总会穿上最喜欢的服饰参与进难得的狂欢。只有那天,他们没有阶级和身份之分,单纯地享受活着的愉悦。
如同新年的初始表示着万象更新,最终这样的节日成了年岁更迭中的节点。虽然想要庆祝什么的心情早已不复存在,也不妨碍苦难中的人们为此雀跃。
“哦对了,泉说,庆典那天几乎全城的人都会集中到城中心的大道上,场面也比较乱,趁着那时候逃走是最好的。”
“我刚才就说过吧,他不走我也不走?”
薰自信地笑笑:“泉也告诉我,你百分之一百不愿意走,他要我转达,‘你这个吸血鬼真是超麻烦的!’”
可惜,黄发的神父再努力都无法学出泉表情精髓的万分之一。
送走薰,原本的顾虑消失无踪。本以为——无趣到作呕,四处都无法逃离不如趁早结束的漫长而孤独的生命,似乎有了一丝期待。他一开始想要让泉杀掉自己,这句直白的话语却被骑士理解成了他渴望被救赎的意思。
并立即伸出了援手。
哪怕他恶言相向,隐瞒了最重要的事情,骑士依然一往无前。
就像对吸血鬼来说毫无用处的人类传说中的英雄一样。

尽管泉通过薰提醒了他庆典当天可能会发生的混乱,外加吸血鬼猎捕令的存在,他还是披上兜帽,混进了游行的人群中。
庆典预定一直要从正午时分持续到午夜。这一天天色不佳,从日出起就没有见过太阳的影子。相反,遮天蔽地的乌云更像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花车会沿着城中的大道一直围绕皇宫行驶,国王派出了最精锐的马匹和与之相称的骑士引导,在拥挤的人流中看到标志性灰发的凛月不由自主地想要凑得更近。人头攒动间,少女们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声音,伴随着泉的名字,猝不及防的凛月被用力一挤,体格不够强壮的他直接被撞到了人群之外,险些跌倒。
当他不耐烦地打算行驶暴力时,一个天真的声音叫住了他。
“大哥哥是外乡人吗?”身旁的小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依稀记得,这似乎是那天带泉去废物的小女孩的声音。凛月接触的人类本身就少,听到天真的提问,反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大哥哥的眼睛很漂亮呢。”小女孩在和他四目相对时,仍然毫不畏惧地继续说着。
“嗯?大哥哥……听不懂我的话吗?没关系哦,看花车的话,跟我走就好啦。”
跟着见过一面的小女孩,凛月被小跑着带到了一块相对人比较少的街道转角。小女孩喘着粗气,朝他挥挥手:“大哥哥我先走啦。”
他到最后都没能说出一句话,只能默默地摆摆手算作道别。毕竟,吸血鬼的每个行动在某些人类眼里全部不怀好意。
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浪潮般的喧嚣,花车的队伍终于走到了这里。
凛月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身形并不高大的骑士。他直视着前方,为游行队伍观察着前路的情况,表情不像欢庆的人们尽情笑着,而是一如既往地严肃沉默。少女的尖叫、呼唤,齐声唱着的歌曲,仿佛他都没有听见。

他刚才就看到了路边的凛月。
异国的吸血鬼戴着兜帽,若无其事地混在人类的庆典里,帽沿下隐藏着血红的双眼,自带的阴沉感觉和周遭格格不入。他被淹没在欢快的人群中,画面滑稽却让他笑不出来。
或许是他的注目同时也被敏锐的吸血鬼发现了,在几乎是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凛月露出了会意的笑容,像是在说着,我知道你会注意到我的。
至此,表现上对他的跟踪以及探听行为的愤怒彻底烟消云散。
沿着主道游行的花车原定于太阳下山后才会收场。在没有阳光的时候,只能靠天色来判断大致该什么时候结束。往年庆典时,正值秋高气爽,王都所在的地方极少会下雨。
但今天不同。尽管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大雨倾盆,人们依然装作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换做平时,这样反常的天气一定会有虔诚的信徒开始祈祷不会有灾难来临。
骑士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界里。
凛月百无聊赖地抬起头仰望天空,昏暗的天色让他可以在白天自由地到处活动。还没等决定接下来该去哪里,伴随着一声闷雷,天空落下的雨滴掉进了他的眼睛。
随后电闪雷鸣雨势立即变大,不久前还在庆祝的人们四下逃散,胆小的捂着耳朵,还有的念叨着“神罚”一类的词语。
回去吧。
不愧是想得周到的泉送给他的披风,遮住他容貌的同时还挡住了一部分暴雨以至于不会那么狼狈。凛月收紧兜帽,加快脚步,目的地是他暂时的居所。在他低头前进时,手腕被抓住了。
“笨蛋,还不用跑的你想全身都湿透啊?”
抬眼,狼狈的骑士让他不禁笑出了声。



5

被泉拉着跑回去的感觉一点都不坏。
如同很平常的日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时遭遇了暴雨,尽管全身湿透,还会慌慌张张寻找避雨的屋檐一样。
他即使没有相似的经历,拉着他跑的骑士也让他深刻感受到了一点。
——似乎在这个时刻,有人更在乎自己。
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吧。不是朔间凛月,他也会出手帮助的。
心里又有了一丝失落。

“喂?小熊?”
回过神时,骑士已经脱掉了白色的礼服外套,试图拧干它。典礼用的特制骑士服以白色调为主,此刻因为踩过了雨中的泥土早已肮脏不堪。幸好凛月的小屋不在山地居民区,否则等到回来,他肯定已经累到没有余裕去思考泉的事情了。
“托这个外套的福,我没有小濑淋得那么惨。小濑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庆典呢?”看着关上门,松了口气的骑士,凛月抖了抖披风。雨水打在窗户上,从模糊的玻璃往外看,简直是末日才会有的景象。
“当然是被迫结束了啊?!谁这么傻电闪雷鸣的还在外面走?是不是我不把你拉走你还想慢悠悠地晃回来?”
没想到前几天还摆出冷战架势,让朋友带话的泉扑头盖脸会对自己一顿说教,凛月被一连三个问题问得有些不知道从哪个开始回答,还在思考的时候,骑士的愠怒已经彻底消失了。
看来他本意不是想让凛月回答问题。
“我从记事起,庆典这天就没有下过雨。”他木然地看着丝毫不见转小的暴风雨,不知自己的模样已经和那些恐慌的信徒如出一辙。
每当发现泉从来没见过的模样,都会让凛月忍不住继续探索。这张过于好看的脸,还能摆出更多什么样的表情?
于是吸血鬼叵测地说道。
“嗯嗯,可能很快就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喔?”
他的好奇心很快得到了满足。认真的骑士双手搭上他的肩膀,露出了恳求的神情。过去的高傲消失得无影无踪,凛月这才恍然。泉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在他眼里可以轻而易举消灭的人类罢了。
骑士手腕的伤还没有好,因为淋过雨的关系,用作包扎的布料已经松了,刚结痂的血痕醒目地出现在白皙的手腕上。
“说吧,朔间凛月,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仿佛看到了凛月的目光落点,他又补充。
“之后让你吸多少血都可以。”

凛月没有故意戏弄他人的癖好,他懒得那么做更不知道其中到底会有什么乐趣。好歹泉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还一时冲动对骑士透露出了不会被允许的绝望,泉提出的请求他此刻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果这件事和那个老贵族……小濑的父亲有关呢?”
“我有想知道的必要。”
两人在窗边的简陋小桌对面而坐。就着闪电带来的光线,泉看着凛月在桌面上画下了一个两位的罗马数字。
“十三号事件?”泉念了出来。
“嗯。早在还没有到王都郊外,在邻国边境的时候,我就碰到了这边的吸血鬼。他们告诉我,不久以后,如果王都燃起战火,吸血鬼就会得到允许一拥而入,到时候整个城市都会是吸血鬼的饵食。”
“开什么玩笑,谁允许你们这么做了?王都覆灭的话,整个国家岂不是都会毁灭?”
泉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在骑士的想象中,只有对侵略负隅顽抗后带着高洁的理想与灵魂死去一条路,这种卑鄙的做法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你觉得我会骗你吗?是的话……那就没必要继续说下去了。”吸血鬼的语调仍旧慢悠悠的,似乎在故意勾起泉的怒火。
“……抱歉。”稍微冷静了一下,泉只好接受事实。
凛月的确没有骗他的理由。崇尚与人类共处的朔间家,一直都保持着最后的态度没有袭击过人类,先前在郊外的相遇就充分说明了这点。
“我的家族因为不同意吸血鬼方面的侵略战争,决定搬离住了几百年的洋房。在路上受到了一大群下等吸血鬼的袭击,我就和他们失散了。再后来我辗转从东边来到了这里,听说了这边得到皇室里有允许捕猎人类的吸血鬼的事情,为此还会安排出奉献血液的牺牲者。现在这个国家已经是个空壳了,统治者为了找一个正当理由告诉他们的民众,他们决定向邻国投降,才演了一出好戏。要知道,吸血鬼比人类团结得多,当然他们不清楚我的立场嘛,以为我只是外乡的同族。”
泉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回想起了薰的话。
同样的手法,死状无差的人们,薰肯定也想到了——十三号事件的真相,与公布它的人脱不了关系。
“……所以,要塞的战争是幌子?国力远比我们强大邻国首先攻击北方的目的不是侵略,他们只是为了让国家调配精锐兵力过去迷惑普通民众的眼睛造成之后的王都沦陷是必然结果的假象?就是说,皇室有人勾结了具有野心的吸血鬼和邻国同盟?胡说八道也现实一点好吗?”
“那小濑觉得,你的父亲什么都不知道吗?呵呵,多么两全的想法啊,由他的亲生儿子接手政治上的地位保全家族,再让你去边境参加战争,战死沙场的话,你一定不会有任何怨言甚至还会天真地以为‘啊,这才是我应该走的路’并且一往无前。但就算你能活着回来,那时王都肯定沦陷了。你无论去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倘若凛月说的全都是正确的,那泉所处的,就是一片无论往哪里走都会粉身碎骨的炼狱。
当权者为了保护身份高贵的那部分人,已经擅自决定了牺牲整个王都和国家。
普通人听后都会觉得荒谬又疯狂的事情,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无法接受、无法接受……
就像突然被告知身边的一切全是虚假的一样,在没有亲眼见证到前,泉不愿相信异乡吸血鬼的话。本来他们的相遇是错误,对话是错误,他闪过的想要理解凛月的念头,看来也是错误的。
“对不起。这个小屋我会为你留着,你如果还想活下去,就趁早离开。这个国家的未来,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泉做出了最终的决定。顾不上暴雨,他推开了门。
身后传来吸血鬼被雨声吞噬掉大半的声音。
“这就是小濑的追求吗?”
他张嘴想反驳,意识到凛月根本看不到他的口型,就没再答话。往前走,离开这里,履行他的使命,才是唯一能选的道路。
“果然……很有意思啊。”
吸血鬼的声音逐渐变轻,最终消失在了风雨中。

只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濑名泉仍旧是那名值得骄傲的骑士。
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天,到次日清晨才停了下来,似乎是看到了太阳的回归,一大早出门的人不在少数。王都的植被无一不受到了不小的破坏,泉家里的花园更狼狈不堪,枯萎的花彻底和泥土融为一体无迹可寻,尚且活着的植物系数倒塌,和经历了一场浩劫没有两样。
想必王都附近的乡村也收到了影响,在这么一个丰收的季节,遭受一次灾害的后患不仅仅是需要重建打理那么简单。饥荒、疾病,在资源短缺的情况下,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都会接踵而至。
或许居民们全想到了这一点,很多人开始收拾行装打算离开王都。原本作为故乡的自豪在王都生活的人们,纷纷选择了离开这块灾祸之地。剩下的很多涌去了集市,希望能在粮食短缺前可以买到可以囤积过冬的量。
泉无法扭转离开人们的决定,但照例路过城门附近时,从看守那边传来的奇怪喧闹声让他困惑无比。
士兵将身背行囊的年轻人拦在城里,不允许他们离开。争执中,长枪逐渐抵向了他们的咽喉,看起来不是在开玩笑。
见泉来了,士兵们放下兵器,简单地行了个礼。
“怎么了?”泉瞥了一眼年轻人们,示意他们先不要吵闹。
“是这样的,国王下了命令,从今天起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城池,哪怕出现伤亡都不可以违抗命令。”
“理由?”泉蹙眉,选在这种时候戒严古怪无比。
“现在王都危难,如果再流失劳动力的话,很难恢复原样。”
士兵一字一句地转达着国王的命令。偏偏泉对凛月的话有所介怀,自然地,他将两件事和那个阴谋联系到了一起。
明知道吸血鬼就算欺骗了他,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骑士,受到蛊惑也无法改变什么,他始终无法放下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当时,他对凛月说了抱歉。
送走愤怒的年轻人,士兵用极其平常的语气对骑士说道。
“泉大人,就在刚才其他士兵在王都抓到了吸血鬼。如果禁止出入的话,对铲除其他躲在暗处的吸血鬼也有帮助。”
“哈?!”
完全沉浸在震惊中的泉,根本没能把整句话听完。



6

泉又来到了布告栏前。果不其然,民众的愤怒已经达到顶点。
他明明知道暴雨和凛月毫无关系。就算是神明降罪于世,引起灾难的也绝不会是朔间凛月。无知的怒火和盲目的信徒聚在一起,高喊着要用火刑处死吸血鬼,现场一片混乱,维持秩序的士兵都很难站住脚。
他所追求的,就是这种将真实埋藏于无知之下,再用愤怒和所谓的大义掩盖过去,最廉价可笑的信念吗?
握剑的手第一次有了迟疑。
这样太过沉重的东西和与此相对应的后果,他无法守护。
已经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了。
但身为骑士的他,被这个国家赋予一切的他,又能做什么?
泉此时竟然只能想到去问异乡的吸血鬼。
老实说他讨厌这种寻求答案的方式,每次和他的聊天只会以不欢而散结束,但至今,他似乎对于那个吸血鬼的绝望有了一点共鸣。并非有让他灭亡的必然理由存在,仅仅是绝望,就足以吞噬掉全部耐心。更何况,伴随着吸血鬼生命才刚刚开幕的孤独,不是一两句就可以简单说清。
他们同样对彼此的将来无法知晓。
又小心翼翼地生存着,尽量不对风波之外的人们传播恐惧。

吸血鬼被关在地底牢房最深处一间加了几层铁链和锁的特别单间里,在泉的印象中,王国还没有一个囚犯曾被关在那边。监狱长恰巧是骑士团的熟人,再三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和表明只是想通过交涉得到更多情报的目的后,穿越毫无生气的死囚监狱,他被看守带到了最深处的牢房。
铁链锈迹斑斑,一看就是不太搬动的模样。看守费劲地打开钥匙,叮嘱泉注意安全后,从外面反锁了牢房的门。
听着一圈圈金属碰撞和锁眼的声音,泉确认了,要从这里越狱简直不可能。
意料外的是,这间牢房比他想象中要好多了,至少和死囚所住的环境根本不能比。墙壁上挂着各式酷刑用刑具,大概考虑到审问者的关系,这间屋子的角落放了一把椅子。
而凛月就坐在椅子上,见有人来了,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眼里映着照明用的火光,似乎是因为看到来的人是泉,稍微恢复了一点神采。
他没有被绑起来,相反地,待遇比任何囚犯都要好。
“哟。”吸血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来了一个标准开场白。随后手放了下去,像是知道什么一样叹气,“就知道小赖千方百计都会过来。”
本来还想着能不能强行带他出去,一听到他无所谓地说着这番话,心头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泉来到吸血鬼面前,抓起他的衣领,语气冰冷:“这又是什么新的消遣时间的方式?还是你认为拿我开玩笑很有趣?如果你真的想死,我随时都可以结果你,在这之前,请不要给任何其他人添麻烦。”
凛月的态度没有变:“嘛,如果其他懒得解释的话,关于为什么被抓这一点……真的是饿晕了才会被发现的。”
他说起话来确实精神缺缺。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暂且相信他的话,泉无奈地松手,在这般轻松接近于调侃的口吻下,和他生气显得十分多余。
原本来这里为了探求的答案,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他对凛月无法全部信任,很大程度上已经刺伤了异国的吸血鬼。所以假设吸血鬼做出任何让泉不愉快的事情来报复,都在情理之中。
“你到底想怎样?要是你觉得被绑在十字架上沿着王都一圈最后死在一群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凶手的人手上会很满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走。”
似乎是听出了话里的醋意,凛月这次没让他像那个雨天一样离开。拼尽全力抓住泉的手腕,哪怕知道对方一用力就会被甩开,但表示决定的话,这样就足够了。
现在让他走掉的话,就没有意义了。苦苦追寻的假设中的“有朝一日”,可能抵达的“未来”……
想亲手去抓住。
“不要走。”
吸血鬼用了最后的力气。
“和我一起逃出这个国家吧,小濑。”
失去意识前一刻,他第一次看到了骑士担忧的表情。

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凛月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好在泉没有走,骑士半跪在牢房的椅子前,原先拉住泉的手现在反被抓紧,温度从掌背传来。或许是看到凛月醒来,他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即使刻意装作不在意,关切之情还是通过紧握的手直接传达到了凛月心中。
“……我睡了多长时间?”
“没有很久。”
“小濑一直在这里可以吗?”
“不用担心我。”
“那为什么不走呢?”
“谁自私到会放下一个擅自刚说出那种话的人啊?!”
意识到失言的泉没能改过口,凛月悻悻地接了句“我本来就不是人类嘛……”,两方都没有主动打破接下去的沉默。
泉动摇了。他执着相信的东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不可弥补不会逆转,他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问凛月,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
在产生想法的那一刻,曾经刺伤过凛月的不信任已彻底消失。甚至伴随着的愧疚,让他举步维艰。
不能说全部,至少,他理解了这个吸血鬼的想法。
——与其大无畏地赴死,与企图拯救其他什么,活下去才是一切的前提。唯独活下去这个选项,才有更多充满选择的将来。最初企图赴死的吸血鬼,时至今日,说出“一起逃”的时候,肯定看到了其他的可能。

“小濑这样,真的很像一个守护骑士哦。明明很弱小,完全不可能是吸血鬼的对手,还自信满满地说着‘我想要亲眼见证这个国家的未来’这种话。”
吸血鬼看着骑士和自己肤色无异的手,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初母亲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吧。
母亲认为人类的吸引力,就在于脆弱与挣扎。于夹缝中渴求生存,恪守本分各安其职小心翼翼却妄图称霸一方。拥有永生之力的吸血鬼,哪怕花上千万年去观察人间,都不如放下那份高贵主动去接纳来得有效。
“别说那种无关紧要的话了,你这家伙现在很不好受吧?”
饥饿使头脑变得迟钝,还没彻底听懂泉的话,眼前的一幕让凛月险些失态。
一贯高傲的骑士利索地解开上衣的几枚扣子,露出漂亮的锁骨:“在这里吸的话就没人看得到伤口了。”
凛月恍惚,一来他确实饿了,二来,非要摄取食物的话根本没必要通过这种伤害泉的方式,被一本正经地邀请后,反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泉显然更焦躁:“要吸就赶快吸,如果待得久了引起看守怀疑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啊。”
吸血鬼笑笑,眯起眼睛:“可是小濑这样半跪着,我够不到。”
泉立即站了起来,可这样的话,相比坐着的吸血鬼,他的位置又太高了。
“我不想站起来嘛……因为没有力气。”仿佛牢牢抓紧了泉的心理,凛月放缓了语速。
而泉也被彻底击败。
好人做到底——这就是他永远都没法改变的原则之一吧?
比起生死,羞耻之类的词语都是可以忽略掉的小事。泉面对坐着的凛月,分开腿,直接坐在了他的面前。锁骨附近的位置刚好在吸血鬼的嘴边,这种看似难以言喻的姿势,正好合了凛月的心意。
他们第一次贴得这么近。泉尽量转移着重心不让凛月被他压得太痛,手不由自主地搭到了凛月的肩上。之后他的腰被自然而然地抱住了。高低落差不大的对视间,阴冷的地下好像都有了温度——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找到了不同的东西。片刻后,吸血鬼没有选择直接咬锁骨附近的血管,而是略微抬头,浅浅地吻上了骑士的唇。
“这是誓约之吻哦。”
他温柔得不像在对待一个送上门的猎物。沿着脖颈一路向下,冰凉的吐息洒在泉的胸前,没等到迸发出更深层次的欲求,痛楚已经接踵而至。
尖锐的牙齿刺破了皮肤和血管,尽管平日习惯了疼痛,这种伤口逐渐变得麻痹的感觉泉还是不习惯,随着吸血鬼的舔舐与吸吮,理性正在消失。在最后的弦断掉前一刻,凛月停止动作放开了他。
又一次短暂的对视后,双唇再度交叠。
这一次是更深的吻,带有一丝血的气味、冰凉又炙热的吻。

“相信我。”
凛月认真地说。
“我不会死的。所以过几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冲动。”
“你究竟想要什么?”泉突然回到了最初想知道的问题,可至今,吸血鬼都没有告诉他明确的答案。他来自哪里,即将去往何处。明明命运在此刻重叠,却漏了似乎非常重要的事情。
“啊,这些都没关系了吧?如果小濑想知道的话……”凛月话音一转,“当初太过孤独的我确实没有想要活下去的意愿,但一切在见到你之后都改变了。”
泉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说呢?想要被你杀死——也是对你一见钟情的意思?”
仿佛得到了期望的答案,泉轻笑:“是啊,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一起活下去吧?继续寻找为什么要逃亡也好,或者寻找家人也好。嘛,什么都好啦。”
当饱尝孤独的吸血鬼不再孤独,奔赴使命的骑士不再拥有使命之时——
他们的时间就契合在了一起。
比不上任何诗人讴歌的浪漫故事,全部本源,都来自于抓在手中的东西。
无限可能期许的未来。




7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活下去。
泉就此下定了决心。虽然他对凛月以前所带来的消息真伪仍不能确信,但有点他所看见的一定是存在着的——现在这个国家,充斥着源于无能的愤怒,自欺欺人的和平。招致灭亡的前奏已然敲响,浑然不知者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他们将在自我麻痹里走向生命的终结。
包括没有做出决定前的泉也是。
他按着被规划好的步调过着可以说糟糕至极的人生,唯一热切的渴望只剩用接下去的人生报答给予他全部的家族。如果不是父亲的收养,他不会成为一名骑士,更没有拥有踏入上流阶层的手段。哪怕从中被利用至今,都是心甘情愿无法抗拒的感恩。
但是他没有想过,假设最初他没有被选中的话,可能拥有的生活也会全然不同。地位与所在之处,从来和幸福毫无关系。他被剥夺了的平凡,获得与之相应的的永光,不该用生命去支付代价。
他可能会和教会的其他孤儿一样,一边学习一份手艺,在日复一日的工作结束后迎接不同的月色。偶尔会憧憬王都的生活,想象贵族聚在一起的时候会聊些什么,和纷争权势沾不上任何关系,或是成家,或是孤独着一直到老去。
现在,趁着失去全部以前,还有回头的机会。

对吸血鬼的处刑仪式被选定在三天以后。
王都里这个消息自然传得沸沸扬扬。在从凛月处得到有限的情报里,国王和贵族们早有趁此机会将荒谬的计划付诸实际的打算。
当然今天小濑不来送吃的他们也不会亏待我的啦。他们这么重视吸血鬼,不管我是否认得这里的同族,都不敢让我轻易死掉的。那次见面的末了,凛月轻飘飘地说。
那不就等于说他白白流了那么多血还顺便被占了便宜吗?!泉对此耿耿于怀。之后见到他的话,一定要狠狠打他一顿直到他求饶为止才行。
明明没有多余的感情,吸血鬼除去固有的血统斗争外十分团结。在凛月看上去落难之时,不论是否相识,强大的归属感会让他们主动维护起素不相识的同族。说是被当做重要囚犯软禁,实际上把他安排在最深处的牢房更像一种保护。能够决策国家命运的统治者,早已懦弱到对异族唯命是从。泉一直都潜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对于王都的异样始终没有认真思考过。或许,阴谋从很早前就开始酝酿,就像一局必然会输掉的棋局,没人察觉从哪一步开始的,以至于快揭晓胜负时,天枰早已倾斜到了一边。
将阴谋一角告知薰时,神父似乎早已有所察觉。泉考虑再三,自他被带到王都开始,受过不少薰的照顾,作为年龄相仿的人,他们无话不谈,任何听起来不合常理的事情都可以和对方分享。
预定的牺牲者是全城的人民,只要没有彻底破坏的意思,教堂都将是姑且安全的地方。薰当然相信一脸认真的泉,向神明发誓会管好自己以后,骑士才愿意放心离开。
住在王都的民众少说也有近万人……地位不及泉的那些更不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多么恐怖的事情,每每想到这些,无力感油然而生。
但凛月不一样,他仿佛抓到了唯一的希望,哪怕能挽救的只有泉一人,他也贯彻了失踪的家人坚信的东西。
他不能说全部,多多少少理解了这位吸血鬼“少年”的坚持。就和他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和薰决裂都会告诉他关于王都的阴谋相同,凛月从来没有把泉当作附属品去俯视。
被人类描述成恶魔,必须铲除之物的存在,由名叫朔间凛月的吸血鬼起,产生了分歧。
可能——还会继续改变下去的。

处刑仪式被订在白天与夜晚交界时分。传说中的逢魔时刻,最适合给这些威胁人类的家伙们下马威。当人们纷纷准备好火把,打算用火带来的温度与光亮驱散掉威胁他们的异族时,黑暗早已伺机埋伏在了不可知的地方,蠢蠢欲动。
整个王都陷入了狂欢。
通往刑场的主干道边拥进了比丰收祭时还要恐怖的人潮。弱者一旦聚集,落单的对手哪怕再强大,都会沦为他们口诛笔伐下的罪恶者。这时他们想要获得的不是所谓正义公允与真相,能够趁此机会发泄掉隐藏已久的恶意,“想要为了受到伤害的人们复仇”之类的话,全都是借口而已。
自欺欺人,伪善……无论是哪边的人类,一直以来都是以这样丑陋的方式存在着的。
纵使他对这种报团取暖的行为百般厌恶,也不可能有完全摧毁它的手段。
没人在意平日里露面机会还算多的骑士此时正游离在人群之外,王国大概放弃了维持秩序,任凭疯狂的民众自发地紧跟着押送受刑者的队伍。传说中制造了无数次杀人事件的吸血鬼,在一致呼声中被处以火刑的判决。唯有让他在饱受最厌恶的火与光洗礼后化为灰烬,才能稍微平息些他们心中的愤怒。
自然地,被狱卒押着游街的囚犯不是朔间凛月。失去发声能力的替罪者,只剩下被拉拽步行到刑场一条路可走。泉在之前探监凛月时曾在一群死囚中见过他,地底不见光的监狱生涯,早就磨掉了全部的求生意志。
一切越是按照凛月的说法发展,越能说明它的正确性。这时候和皇室以及贵族的弃子一起被丢在即将被死亡笼罩的城池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觉得不幸。
他纵然有着诸多不舍——但都是徒劳无功的。
他只有唯一的同伴了。

“小濑,快走!”
还在惊愕他出现时机过早,手腕就被抓住了,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天,不过这次是泉被拉着迈开了奔跑的脚步。
吸血鬼少年近乎粗暴地拉起他,果断地朝着唯一的城门跑去。
“现在走的话不会被怀疑吗?”虽有疑惑,泉还是没有阻止凛月。
“城门那边已经没有看守了。”凛月摘下帽子,指向无人看守的城门。而在城墙之上,陌生的士兵早已架起了弓箭。再往前几步,他们立刻被察觉了。
当泉条件反射地想要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时,凛月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直径朝城门走去。
没有一支箭射向他们。
“我没有提出其他要求,也对同族提出的‘分享这座城池里的战利品’的邀请更没有兴趣,我只说想带一个人走。”

“你自由了。”

坐上邻国准备的马车去往下一个目的地时,他已经彻底地背叛了整个国家——这种无法原谅的罪孽,恐怕再也没有偿还的机会了。凛月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将视线移向地平线,天与地的交界,夕阳带着最后的光亮消失的瞬间,火光代替了太阳,照亮了逐渐变小的城池。
杀戮抑或是狂欢,这些都不再属于他们了。
历史更迭,翻过一页以后,是浩劫还是新的开始,现在也无从可知。

“接下来该去哪里好呢?”
凛月打了个哈欠,靠上身边的泉自言自语。



尾声


只要朝着一个方向前行,总有一天会回到原地。
距离旅行的启程已经过了几十天,对于只有理论上国境概念的泉来说,除故乡和王都,他全是第一次来。优等生骑士空有学习过的知识,发现一旦踏上没有终点的旅途时,最重要的还是时时刻刻考虑怎么活下去。幸好凛月一开始就有从家里带来的财宝,能够随时换取足够多的食物。
外面的世界,和想象的完全不同,却也在可以料想的范围内。

如果说泉的故国所拥有的和平是虚伪的,那其他地方的战争就从未停止过,人们连假象都不想维持——在不小心被卷入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后,他们选择绕开规模较大的城池,沿小路走碰到战争的概率小了不少。
如同时间历史之外的旅人,他们经过了很多从未听说过的地方。

夜晚又将来临。
露宿过几天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城附近。低矮的房屋几乎要被它所在的丛林吞噬,如果不仔细看,很可能会就此错过。泉抱怨了句总算可以洗个热水澡了,没等凛月接话,骑士的表情就变了。
空气里弥漫的不是别的,由风带来的,是怎么都无法掩盖的血腥味。
泉有很不好的预感——他加快步伐,顾不上和凛月解释,应该说对于吸血鬼来说无需解释,怀着心存仅剩的侥幸,踏进了这个小城。
眼前是末日一般的光景。
血腥味果然来自这个小城。城内尸横遍野,见不到任何活物的样子,而被夺去生命的都是手无寸铁的人们。杀戮者们早已不知所踪,或许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后就丢下了这座空壳而去。等到不久后的黑夜,这里就会是真正的死亡一般的寂静。
“……走吧。留到晚上可能会招来野兽的,虽然我无所谓在这里过夜。”
在结伴旅行的途中,这样的场景凛月早已司空见惯。泉没有反对他却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因为跑得太急还在穿着粗气。凛月顺着他视线方向望去,原以为是动物响动的方向,居然有一个小男孩正在尸体与尸体间翻找着什么,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察觉到了凛月和泉,也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他或许是唯一的幸存者了。
趁着还有一丝天光,泉走到了男孩的身前。男孩这才呆滞地抬头,空洞的眼睛里映着夕阳最后的残光。
打开包裹,拿出面包和水,男孩在接过去的时候甚至没有一点点表示。仅仅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才会在死城里寻找食物。
“活下去。”
他对那个拼命挣扎的身影,又像在对自己说道。
他们深知小男孩不会得到任何的拯救,他已经彻彻底底失去了一切,包括身为人类的意识。泉那么做,只是最后给予了他一点微小的希望。
凛月静静地看完了这一幕,在泉转身时伸出了手。
泉毫不犹豫地拉住他。现在他还拥有这个,就已经足够了。

按照模糊的地图,起码要到明天下午才能走到下一个小镇。
“嘛,小濑,你也变成吸血鬼吧?”旅行的日子里,这句话凛月重复了数次,再次撒着娇黏上来的时候,泉继续保持了一样的态度。
“才不要。”想到露宿生活又要继续,泉嫌弃地推了他一把。
“那就只好陪你到生命结束啦~”显然已经习惯了泉的反应,凛月无视泉的反对,无比真挚地发表对他来说特别伟大的宣言。
“你的告白还是一样肉麻。”泉回头望向他们经过的地方,在那之后的王都发生了什么?他很快打消了一闪而过的念头。
由与他的相遇开始的这场流浪,会继续到什么时候呢?

“不过,我会奉陪到底的吧。”
像是在回答凛月的话,他朝着前方踏出了坚定的脚步。





END




Free talk

大家好。
可能在读的各位不是第一次看我的文,但我都要先说一声对不起。
出于种种原因和考虑,我已经不会再继续es,这也是我最后的凛泉本了。感谢大家两年来的喜爱,不管是不是新朋友,希望大家今后都能生活愉快。
这次用了“无限”做主题,披了个西幻皮说自己想说的故事,总体来说还是感觉很新鲜……!也欢迎偷偷告诉我感想!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对凛泉的爱也不会消失的。或许今后还会填一下坑的啦。

那,有缘在其他地方再见了!我还是不会放弃写东西的说!
小提醒:下一页有彩蛋哦!


文/晓月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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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bac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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