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间先生的画很好看，但还是缺点东西…”朔间零听着电话那头轻飘飘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声，知道这次的希望再次被浇灭了。他揉了揉眉心，仍尽量保持着一贯得体的语气回复着对方。

在最后终于挂断，一如飘摇在空中的风筝于终末断了线，思绪茫然上下在没有边际的蔚蓝画布上像只无头苍蝇般乱窜。从小到大都被奉为天才的他如今好像再也画不出令人满意的作品了，人们总说他的画缺点东西，却从不说到底缺了什么，或许他们自己也说不出来。

房外屋檐上的风铃突然传来许久未闻的铃声，直到在细腻空气里察觉出溜进屋内的花香时，朔间零才惊觉春天来了，而自己已经被荒唐的瓶颈困在这个房子里整整一个冬天。他想起日日树涉不止一次传来简讯说让他多出去走走，斋宫宗也说艺术来源于自然，他的友人们为他着想了太多，也许自己是该多去看看别的风景。

不得志的年轻画家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沿着路边开满野花的公路踏上短期的郊野体验生活之旅。他偶尔会将车停在路边，看光透过玻璃车窗下浮动的灰尘，这让这位皮肤苍白宛若吸血鬼一般的青年有了真正身处春日的感觉。

在离开家的第二天朔间零到达了目的地，一个看上去很久没有人类生活痕迹的小木屋。他总觉得自己疯了，不过是偶然一瞥，就顺着搜寻的线索自己找来了。他这副不爱运动的躯体大概是费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来整理这间屋子，长叹一口气后，朔间零忽然透过窗户看到一片隐匿于浅葱绿中的秋黄。那实在是太过突兀，该如何形容呢，像是一抹太甜的枫糖浆。

那原来是离屋子不远的一片小森林，朔间零边行走于低矮的灌木丛中，边惊讶于这片空气清新花木肆意生长的天地。如果在这里写生的话一定能够再次画出好的作品吧，他这样想着。不知过了多久那秋黄的源头终于向森林的闯入者展露了它的真身，那是一棵拥有扇形叶子的漂亮古银杏。朔间零觉得奇怪，但他却看见一个长着狐耳的男人正蜷缩在巨大的树荫下，蓬松的尾巴被他当作枕头呼呼大睡。

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外人的到来。

朔间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确认自己不是眼花或过度劳累导致的错觉，那真是一只人形狐妖。俊美又漂亮的妖怪此刻安静乖巧地卧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样子倒真像是只打盹的狐狸。朔间零忍不住想将单纯的狐妖喊醒，甚至忘记考虑对方看到他后会作何反应，所以当他出声时狐狸只是忽地睁眼然后怔愣了一瞬就龇牙咧嘴地朝他扑来。

“你是谁？”金发青年骑在朔间零身上想要锁住这人的脖子，却未想到这个黑发人类力气出奇的大，也死死地抓住他的手。

“吾辈是画家，刚搬来，就住在外面的木屋里。”朔间零乖顺的答到，狐妖的皮肤滑腻柔软，带着一点柔和的温度，抓在手里倒是很舒服。他注意到狐狸的尾巴上浅浅地炸了毛。

“快走，这里不欢迎你。”狐妖被他抓着，却总感觉这不知好歹的人类在占自己便宜，因为那修长的手指似乎在自己的手上缓缓滑动。

“汝就这样睡在这里，不怕有危险吗？”朔间零自动忽略了他语气不算太好的驱赶，仍不紧不慢地抓着狐妖。

“很久没有人类进来了，你才是最大的危险吧？画家先生。”

“吾辈叫朔间零。”

羽风薰被这人突如其来的自报家门堵的说不出话，但出于礼貌他也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名字，顺便把手抽了出来。

“羽风君是狐妖吗？”

“这是明知故问哦，朔间桑。”

朔间零笑了，说，“毕竟遇到这种奇幻的事谁都不会相信的吧，吾辈觉得很不可思议喏。”

“你们人类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多了去了，好啦，你什么时候走？”羽风薰有些不耐烦。

“噢噫噢噫噢噫，羽风君这么执着于赶吾辈走吗…”

“呜啊，不要突然靠过来啊？！”羽风薰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有些手足无措，结果对方却只是给了他一个硬邦邦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

“是糖哦，羽风君。”

羽风薰皱了皱眉，打开那个明明被透明包裹着却泛着漂亮色彩的东西，凑近闻了闻，确认无误后才舔了舔。是甜的，令人愉悦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

“好好吃…”他看向一旁的朔间零，“还有吗？如果全部给我的话，没准我会允许让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哦～”

“还有很多喏。不过，羽风君难道是这里的…守护神之类的吗？”

朔间零那张漂亮的脸实在有杀伤力，此刻被他歪头盯着的羽风薰竟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谁要做这儿的守护神啊？我只是被困在这里出不去而已…”

朔间零没有再追问，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掏出几颗糖递给羽风薰，于是一时间又安静下来，只剩耳边浅淡的风声。

“为什么画家会来这种地方呢？”羽风薰率先打破沉默，他独自生活太久，突然出现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可以说话却尴尬的保持沉默，这样的氛围实在让他受不了。

“其实吾辈算是一个失败的画家，已经整整一个冬天没有画出令人满意的作品了…所以想来找找灵感。”朔间零无奈地笑道，“实在是很困扰呢。”

“诶？原来是这样，那我可以看看朔间桑的画吗？”羽风薰有些好奇，“我记事以来就没有走出过这个地方呢。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朔间零看了这只小狐狸一眼，然后笑着说，“那麻烦羽风君稍等一下喏。”

羽风薰便等在原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什么人什么事产生期待的情感，这感觉太奇妙，就好像在望不见尽头的生命里有了短暂的目标。

朔间零没让他等太久，回来时抱着一沓厚厚的画。他向羽风薰一一展示着，告诉他那是海，那是山，那是雪，那是四月的樱花。

羽风薰安静地看着，偶尔会露出向往的神情，但总能在被朔间零发现前即使收住。根本做不到的事，再怎么想要都无济于事吧？

自称失败画家的画细腻温柔，丝绸般温和，在羽风薰眼里是再美不过的艺术品，更不如说是被束缚在林中的妖怪看烟火人间的万花筒。

那之后两人熟络起来，朔间零会带着不同味道的糖果和甜食作为通行证，而羽风薰就跟在他身边向他介绍哪里的风景好，哪棵树比较高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有时他会突然闻到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焦了，但羽风薰却坚持说自己什么都没闻到。朔间零也逐渐意识到这座森林里除了羽风薰和那棵反常的银杏树似乎没有别的生命存在，但他不想去问羽风薰是如何独自一人度过漫长的岁月。

羽风薰喜欢在他作画的时候安静地看着，灼热的视线和骨节分明的手牵了一根隐形的粘稠紧密的细线，他们常在对方浅密的呼吸声中安静地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狐妖偶尔也会掏出收藏的糖纸，它们被洗干净展示给朔间零看，他说我留不住令人愉快的甜味，但看到这些好看的糖纸就会感到一样的高兴。

而最大的发现是羽风薰被朔间零摸头时会发出类似撒娇的鼻音，狐狸的通病。而朔间零对他的称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由礼貌的羽风君变成亲昵的薰君，不过他也不讨厌就是了。

“薰君，糖快要吃完了喏，吾辈明天一早去城里再买些回来。”那天分别时朔间零这样对羽风薰说道，狐狸明亮的灰金色瞳孔定定的看着他。

“吾辈会回来的。”朔间零安抚似的摸摸他的脑袋，做下承诺，然后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羽风薰只感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自己额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但等他从呆愣中反应过来朔间零已经走远了。

…这是什么意思？告白吗？算了，等他回来我再亲回来就是了。

朔间零再回到久违的城市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一直处于断网状态，当他重新连上网络才发现弟弟给自己发过信息问他去哪里了。朔间零思索了半天终于想起那地方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打好后才发了过去。

然后不到一分钟他就接到凛月的电话。

“凛月？怎么了吗？”

“我说，哥哥你撒谎也打一下草稿吧？你说的那个地方十几年前就已经荒废了哦，更别说什么森林了，在那时统统都被大火烧光了啊。”朔间凛月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快点给我振作起来啊哥哥，因为瓶颈而离家出走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朔间零手上的动作一滞，“什么大火？”

“说是几个孩子偷跑去那上面玩，不小心点燃了森林。当时还上了报纸呢，毕竟那里有一棵很古老的银杏树吧？”

啊啊。确实有，还有一只狐妖呢。朔间零的脑中一片空白。

电话那头的朔间凛月听着对面的兄长许久没有发出声音，刚想开口询问，就发现朔间零挂断了电话。

当朔间零重新回到木屋时，他发现那棵银杏树消失了，而本该有森林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片的焦黑痕迹。可随他而来的那些糖确实不见踪影，而他画过的有关森林的一切也全部被保留了下来，所有的异常都昭示着这一切不是朔间零的一场梦。

但唯有羽风薰不见了，朔间零从不出错的直觉告诉他，这只小狐狸彻底消失了。

后来画家朔间零举办了自己的画展，其中最奇怪却最受欢迎的一张，画的是春日里成熟的古银杏，还有趴在银杏下睡觉的狐狸。

这副画的名字叫薰，朔间零在介绍它时温柔得仿佛在诉说自己的爱人。

他说，这是根据自己的回忆创作出来的作品，也是自己瓶颈期后画出的第一副作品。

那之后他终于知道自己的画中缺少什么了。

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