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喵。”

坐着的修女自然将受伤的右臂垂在身边，手臂上裂开的口子仍在往外渗血。

“是和特异者战斗了吗？”狮子拿起布轻轻擦掉伤口附近的的血流，每一下都让布料上的鲜红更浓烈。
“不是，是末日兽……呃！“爱丽的头垂下去，双眼也下意识的眯起。

“稍微忍一忍……我会尽可能轻一点的。”狮子拿着药的手停在半空，稳稳地对准了连衣服都裂开的伤口。

修女闭着眼迎接未知会有多么剧烈的疼痛，而事实也的确在她的伤口接触到消毒用的药液后验证了她的想法，她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吟，如同自云端坠落的鸟儿。

扭开头去不让狮子看见她吃痛模样的修女反而令人心痛，猫魅的手随着她纠结起的心脏一颤，她放下手中的药瓶，捡起白色的绷带拉出一条来。

“抱歉，麻烦您费心照顾我了。”修女看了眼自己滴下血的指尖，尽管眼神间的歉意已不言自明，仍然在为她给狮子带来了困扰这件事而道歉。

“这种事以后再说吧。”猫魅真怕爱丽被这股因为她的善良而产生的自责影响到了自己，也怕自己会因此让本就受着伤的自己的心上伤口多被撒上一把盐，为了她还能清醒和平静地照顾爱丽，索性在心弦乱掉之前先闭塞那股话语。

修女倒也听话，只是乖乖地看着狮子在她的伤口上缠上一圈一圈绷带的动作。伤口应急处理完了，教堂外的小树林边缘只剩她们二人，斜落的天光把云层间烧成橘红，树阴的摇曳让爱丽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唯有那股愧疚是无须言语传达的。

“看来我要换一件制服了。”爱丽轻轻吸了口气，再叹出来。
“没关系的，只是衣服而已喵……受伤了没有去找医生吗？”猫魅跪坐在地上，盯着已经缠上绷带的伤口，没有见到意料之外的深色晕染，大概是成功止血了，也让她悬在喉咙间的心跳缩回了胸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吹动面前的草尖。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先碰到了你……之前在树林里也是您救了我，现在还要麻烦您，明明身为特异者的我才应该是保护你的人，却受您这么多照顾……对不起。”爱丽靠着树的脊背挺直起来浅浅的鞠了一躬，在她看来她真的不能欠了自己的恩人太多，而她却没能做到什么报答对方，现在还给对方看到自己这副大意受伤的狼狈样子。

“没关系的，爱丽西斯可是传播女神的恩典的，大家的天使啊。修女团里最出众的圣歌修女，帕提亚首屈一指的特异者——对吧？”猫魅生怕自己想去伸出的手扶起人肩膀时碰到她的伤口，她便决定不这么做，她也没有去抚平爱丽神色里歉意的权利，只是静静坐着。

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自己还该说些什么。眼前的这个少女已经拯救过她一次，为此付出了有关她的记忆作为代价，她不忍心要求爱丽再为她做到更多。那个觉醒的仪式明明还没有到来，爱丽就为了守护将要死去的她，在悲痛中听到了神的声音，提前向自己的神格支付了力量的代价，哪怕只提前了一天……尽管猫魅并不十分清楚，但修女再也没有用过她熟悉的眼神看向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爱丽的眼中她早就是普通的“救命恩人”而已。承担了两人一同的记忆的猫魅，每每想起回忆里的美好便会被爱丽温暖却陌生的笑容刺痛，然后从茫茫的脑海里痛醒过来，最后发现连她和修女七年前许下的约定是什么，都再也无从知道。那个约定的内容，已经伴着爱丽西斯无声倒塌的记忆房间，被砖瓦掩盖了，只剩下不记得这个约定的她，在除了水空无一物的大海里无数次伸手徒劳地打捞。

本以为只要能够陪伴在她身边便足够，然而爱丽越是靠近自己所期望的，用自己可靠的力量为大家带来幸福，守护大家的幸福的未来时，被牺牲的她的感情就像刻在她心上永不结痂的伤疤一般向外出血个没完。

被理解的修女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美丽笑靥，不过无论是瞳孔里的神光还是唇角的弧度，都全然不能狮子记忆里的模样重合了，叶子搭成的大伞轻轻的为这刺穿了她胸膛的悲哀点了点头。

“爱丽西斯已经用自己的力量和温柔，守护了很多很多人，以后还会守护非常、非常多的人。让大家都幸福的你纠结在为无聊的事情道歉的话会没完没了的。所以，不用说对不起，我没关系。”她帮爱丽擦掉了脸颊上的灰，拇指偷偷的多抹了一下。修女没有察觉到这细微的动作，安静的坐着，发辫在她的肩旁悄悄舞向风的彼方。

本意只是想鼓励爱丽的她，为这段话没有说出口的后半部分她的心声，哽住了，搭在大腿的手也不自觉的攥紧到裤子带着皮肤一起抓进掌根和指尖间。

她不过是其中一个，被爱丽拯救了的人啊。但是，她又是那么特别的一个，明明占据了对方心里最重要的一块位置的人，现在完全却听不见对方的心声。是她的无能害爱丽牵扯其中，害爱丽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空白，如果这个不愿失去任何宝贵的事物的少女，意识到了这个事实的话，会有多害怕、后悔、自责……

她会变成怎么样也没所谓，为背负的这份记忆受伤也好、因为无法言说的过去难过也罢，她要靠好好活着陪在修女身边，来守护修女已经消散的心意——她偷偷某个在灯光黯淡的地方，手掌抚在心口地许下了这样的约定。哪怕对方完全不理解。但要是这股心情能够传达给修女，她一定会开心的不得了吧。

在痛苦的日子里挣扎着“不想死”是普通的过去式，在她们相遇之后，生存被赋予了全新的含义，就算日子再痛苦也要华丽的“活下去”，这对猫魅而言是崭新的进行时。

猫魅的微笑很自然，就像她为了不让爱丽担心而练习了千千万万遍那样自然。两个人又一次相视着微笑——就算这样在爱丽心中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她也是如此璀璨的时刻。

猫魅发自内心的害怕那个仍然挂念与爱丽的约定的过去的她在名为望不到尽头的时间和不知何时改变的现实的冷酷风中消散，眉头皱起了爱丽不能察觉的细微幅度，害怕爱丽读出眼神里伤心波纹的她，索性连红宝石般的光芒都用眼睑盖上了。她的刘海够不着双眼，所以这闭眼的动作被修女看得一清二楚，猫魅闭着眼露出两排的笑容充满了表演出的精致活力。
落日下的她的笑容，真漂亮啊——大抵是出自和对方的相处时间总是那么安心，胸膛里自然升起的温暖感觉让爱丽似乎忘记了自己还在受伤而发自内心的感叹着，微微歪下头，头巾也伴着她的动作，靠下的那边垂落得更直些。

“我也会好好加油的，为了回应您的期待……还有，谢谢您的照顾。”

白色既是绷带的颜色，也是爱丽腿上穿着的丝袜的颜色，还是她衣服上装饰的颜色。但白色也意味着死寂的空白，无从下手填满的猫魅，拍了拍腿上沾满的草起身打算告别。

“那我也该回去了。再见！”
“嗯，再见。”
狮子挥手很轻，但很快就转过身去，她好像分别时忘了提到爱丽的名字，她有些后悔，但来不及了，她不忍心再回头多看哪怕一眼。

落日的余晖稍微照亮了猫魅在风中的背影，踩踏着草地的沙沙声音渐行渐远，在爱丽西斯的耳中渐渐消失，然后很快的被心脏猛跳一下，充斥耳边的沉闷声音取代。她感到眼前的天在转动，抬不起身子的她视线飞速下坠到地上变成满目草坪，又是那股心痛的感觉袭来。

“呃……！”

在遇到狮子以来便会偶尔发作，尤其是只会在狮子身边发作，为此感到奇怪的爱丽，逐渐意识到这股感觉像是什么东西被她自己忘记了。可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来，也不可能说得出来。

但她此刻无暇再去思考，这次的疼痛剧烈到她感觉心中都被狠狠揪住，吃痛得几乎要倒到地上去，她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撑在了地面，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扶住了肩膀——狮子几乎是飞奔着回来的，那细小的哀鸣声也逃不过猫魅敏感的听觉。

“是伤口在疼吗！啊，原来是又来了那种感觉吗？”她注意到了揪在胸口的手，但爱丽很快便放开了，就像是她的到来消除了这股疼痛似的。

“又是这样……明明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爱丽的下眼睑发出了细小的抽动，她不清楚这股本能地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坚强的她忍住不让泪水夺眶而出，然而轻声的抽噎和指尖上传来的些微动静还是让猫魅确定了她在哭泣。

害爱丽哭的自己真是没用……猫魅牙关都快咬碎了。爱丽是和她说过自己会心痛这件事情，但是亲眼见证过后令她不自觉的把这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大概是太累了吧，今天就好好休息……”她轻轻抚过爱丽的脊背，无助地祈祷着这样能让两个人都好受些。

就这样说出来她忘记的，两个人一起创造的最重要的事物吗……猫魅有那么一瞬间地动摇了。但是不行，她是抓不住那双想要奔向天空，如太阳般耀眼地照射着大家的翅膀的，爱丽的剑不应该有私情的迷惘，燃烧的圣光里正是因为她坚定的决心才如此热烈。

拜托了，就算只是为了爱丽西斯自己也好，快让她回想起来吧……

在心中双膝跪到冰冷石砖上的狮子，在神像前的祈祷虔诚却微弱，连神明都无意垂怜，只剩下她忏悔的话语在空中飘荡，双手相扣也捂不出肌肤接触的温度。

她相信爱丽，有一天能够回想起来，全部。

她的泪滴在石砖的缝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