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反胃感彻底摧毁了士一整天的好心情——他只是照例往自己的咖啡杯里加三颗糖、搅拌，而后突兀的胃气涌上来，片刻前颇为提神的咖啡香荡然无存。士迅速放下杯子掩住口鼻，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反胃感才渐渐消弭，喉间残留的轻微麻痒却萦绕不去，他再也无心情去碰那杯比起正常量来说加了太多糖的咖啡。

“士君，是感冒了吗？”平日里放不够糖便会直白地表露不满的人今日有些异常，门矢士没有吃早饭，且坐立不安、咳嗽不止，因此光夏海颇为关心地探出头多问了一句，而门矢士正蹲在储物柜前翻找药箱，仔细辨认哪种药物适合他此时的症状。

“我没事，”——除却受伤，世界的破坏者、所向披靡的假面骑士Decade已经许多年没有得过各种大小毛病，这体验甚至使他怀念又新奇。

“……不用担心的。”士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

“……士，都这么多天了你真的应该去看医生。”

“就算想去我这个黑户也没有医疗——”

门矢士的声音透过洗手间的门隐约传来，句尾突兀消失、而后是猛烈的呕吐声。夏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尽量不去想一门之隔是怎样光景——那确实超过她的想象。门矢士勉力撑起上半身，以手背拭去嘴角一丝涎液，透过逼出的生理性眼泪映入眼中的是一块污浊的品红色，由黏着的体液包裹着、依稀可辨先前勉强咽下的胶囊模样，大概是还没能落到胃里就夹杂着奇怪的东西一并吐了个干净。士摇摇头，按下冲水键不去看马桶底部令人头皮发麻的光景。

……呕吐症状刚刚出现时并不是没有观察过那品红色的奇怪物体，且怎么看都像是什么喊不上名字的花，但……开玩笑，除非是梦游时吃下去——再说这也太多了。士抹了一把额头冷汗，胃里涌上一阵空虚的痉挛。他已有好几日咽不下正常食物，只在光夏海的强烈要求之下勉强吃过一些白粥，按照呕吐的频率来看大抵可以忽略不计。

这不妙，再怎么说也不应当告诉蜜柑和小野寺自己这两天其实一直在吐花。大约是就算去了医院也会被当怪物研究一番的程度——虽然士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算普通人。他扶着冰冷的洗手池缓缓滑坐到地上，沉默地对抗着愈发强烈的不适感，而后闭上眼做了一个决定。

——至少这次，不想再让他们看见了。

*
无人居住的建筑容易加速破败，缺乏维护的藤蔓自由生长、将这栋巨大的洋房建筑层层包裹——简直像一座坟墓。海东大树打量片刻后啧了一声，手指拂过门口锈迹斑驳的“门矢家”字样，一层薄灰即刻沾上指尖，他随意在风尘仆仆的外套上擦拭了一把，而后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海东找到士的房间确实没花什么功夫——委实是那咳嗽声太过明显，他循着声音开门时将自己卷在被子里的门矢士甚至顾不上给他一个眼神，于是他走上去扳过士的手腕，对方指缝里落出些许来不及处理掉的、混杂着唾液和腥红血丝的古怪花瓣。士只是抬眼看看他、反手挣开便丢进床边的垃圾桶。

“我在你写真馆的房间的里也看过这东西。”海东蹲下身、从垃圾桶里捻起一瓣包裹在纸巾团里的品红色植物尸体，那色泽由于浸润了唾液或是其它的什么而异常鲜亮。

门矢士压下喉部的麻痒勉强开口，“……所以呢？海东，这是小偷改行做侦探了吗？”他话音刚落，睡衣领被海东大树狠狠拎起，士因此才注意到对方似乎休息不足，鲨色的瞳孔周围布满血丝，极深的黑眼圈使得原本讨好的眉眼多了些许凶狠。

“没在跟你开玩笑。”海东没有掩饰愠怒。“士，发生了什么？”

“……不是你能解决的事。”

士不想多说——非要深究的话“不想被海东大树看到这幅样子”的程度远超过在夏蜜柑和小野寺露出狼狈相，但海东从不会在他的可控范围，因此士只是用尽全力将海东扼在衣领上的手挥开——他绝不会问海东为何突兀出现在此地；正如同海东也不会告诉士，来这里之前正是感应到Decade持有者的骤然衰弱，他短短一天的时间里走过许多个世界寻求解决方法却空手而归。

“怎么了？不想被找到的话丢掉Decade的力量不就好了？”士的沉默只是火上浇油，海东怒极反笑，出口的话愈发过分：“况且士想要一个人悄悄消失也不该回到这里吧？是希望你妹妹心血来潮回家的时候为你收尸？”

“……闭嘴吧，海东。”士无法在对方提及门矢小夜的时候继续保持缄默，何况某种程度上海东说得没错。士勉强支起身、抬手似是想要推开海东，但突如其来的痛苦打断了他的动作，他试图掩住口鼻——但来不及，肺部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瞬间失去平衡，仿佛有无形的鱼线深入到胃里、一路撕扯着五脏六腑而后挤压着胸腔从口中喷涌而出。海东下意识地抬手扶住士倾倒下来的身躯，因而那些夹杂着血肉的艳色花瓣也一并浸染了他的浅色外套，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不合时宜的花香——这场面惨烈却滑稽。

“……”亲眼所见的场景比猜测更令人无措。海东大树动了动嘴唇一言未发，门矢士的颤抖正透过相连的手臂传达过来，仿佛正极力压抑着什么，有鲜血从士的指缝间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沉闷咳嗽声淌落；他们身高相仿、先前士低头的时候海东并看不见他的表情，因而他被对方抬头时眼角泛红的模样吓到。

——门矢士大约是想说什么，但开口只有沉闷的咳嗽声。士花了许久等待眩晕感与呕吐欲退却、才意识到自己正用沾满了血液的手死死攥着海东大树的衣襟。他有些茫然无措地松开、下意识想要替对方抹掉污渍又察觉到那没什么意义。海东扶着他身躯的手又紧了紧，酝酿许久只吐出一句不甘心的“混账”。

“……如你所见，我的旅途大约是要结束了，海东。”士终于克服了喉咙里的异物感吐出一句话。他低头看着手心里仿佛是内脏碎块的物什，暗自感慨着这怪病的进程未免太猛烈，又对于此时此刻自己的坦然感到失真——在这最后的时刻身旁只有海东大树，这个事实使他苦笑却又莫名轻松起来。

海东僵硬地立在原地。士的身体状况恶化远超他的预料……或许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士吐出的花便能铺满他自己的棺椁——这想象使他此刻缺乏食物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我倒是不知道可以死而复生的破坏者会死于奇怪的疾病。”海东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伸手去擦拭门矢士嘴角狼狈的血渍，力道之大、几乎能将对方的嘴角蹭破。

士倒是无心与他计较这些，“谁知道呢。”

“应该去好好看病。”

“……即便是我认识的医生们也没什么办法。”

“……”

——早在来此处之前海东大树也到过Ex-aid的世界，但无人知晓什么和花有关的古怪病症。二人相对无言，下一秒冰冷的枪管就抵上对方额头，海东眼神闪烁：“如果无药可救的话，干脆现在就成全我如何？我可以让阿士走得没有痛苦。”

……绝不允许收入囊中的宝物兀自消逝、更不允许那最珍贵的存在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而毁掉——理应是这样的。所以在还能抓得住的时候、在一切还没有失控走形的时候就亲手为其刻下结局，这也是一种占有——理应是这样的，只要此刻扣下扳机，这最值得投注时间精力的宝物就能彻底到手。

门矢士没有回答，仅是思考片刻后握住Diend的枪身将之从额头挪到胸口心脏位置。

“好歹让我死得体面一些吧，海东——虽然那之后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宝物。”

——士已然走投无路。这双眼中能看着的人只余自己。能寻求死亡的对象只有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叫海东大树欣喜若狂又险些落下泪来，他胸口起伏、且剧烈地呼吸着，狼狈模样看起来没有比身体衰弱的士好多少，但唯独扣下过无数次DiendDriver扳机的手指如同石化了一般无法移动。海东与自己无比熟悉的武器僵持着，最终只是将那枪尾也抵上自己心口，坚硬的枪身将他的肋骨压得生疼。

“……阿士。”海东忍耐着痛苦凑上前与门矢士额头相抵。

不要死。请再多看看我——诸如此类的话并不是没有开口说过，但这些在海东宣誓过“不会再考虑你的事”之后都显得过于欲盖弥彰，因而他只是保持沉默、直直望进对方颓败的眼神里。

士也正看着他、士又闭上眼——海东意识到那眼神里有些许不甘、茫然和决意，唯独没有他所期望的什么只针对他的、更为隐秘的情绪，那瞬间海东仿佛也被真实的疼痛贯穿了，他与直刺心口的压迫感对抗着、踮起脚尖将一个吻落在门矢士的唇上，如同信徒在神即将离开时竭尽全力伸手试图触摸对方的一缕衣带、更如同一个无声的请求。

而门矢士正将愈发冰冷的手指覆上他扣动扳机的手。

……

*

“不愧是士君。”光夏海惊叹着。前些天生病了的门矢士不告而别令她担忧得睡不着觉，此时对方虽然看起来依旧憔悴，却肉眼可见地精神变好了。

“大树先生也是呢，之前那么久没有出现，所以你们其实——”

“夏蜜瓜——我买的豆腐放哪里了？”海东挥舞着漏勺、恰到好处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明明没有动过的……还有不要那样叫我啦！”女孩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张牙舞爪走向厨房。门矢士没有搭腔，只斜斜窝在沙发里、肆意将四肢舒展开来，他顺手拿起茶几上荣次郎新泡的咖啡——光夏海方才破例亲自为他放了三颗糖以庆祝士身体康复。咖啡入口的瞬间门矢士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因而整个人愣住了片刻。

“……为什么，咖啡有花的味道？”

“啊，夏海好像买了新口味的方糖，玫瑰之类的……”边上的小野寺雄介也端起咖啡杯尝了一口，随口答道：“是有点奇怪不过也还好……士不喜欢吗？”

“啊，还行吧。”士回应着，眼神下意识瞟向厨房方向。玻璃门隔绝了里头大部分对话内容，唯有厨房的顶灯将一高一矮二人的影子投射到客厅。士又深深看了一眼那道稍长且消瘦的身影，低头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

-END-

*“Diend和Decade的持有者可以互相追踪”这是一个小小的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