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伤已经没大碍了，过几天就会好的差不多。”

医疗室里，家入硝子用镊子夹起一团酒精棉，将其随意地扔进了垃圾桶里。坐在病床上的伏黑惠慢慢放下袖口，遮盖住手上残留的血迹。

虽然伤口已经被硝子处理好了，但皮肤与肌肉被切开的痛楚却像是延迟的讯号，此刻依旧徘徊于惠的脑内。他揉着自己的手臂，问：“五条老师呢？不是说……他为了救我，中了什么诅咒吗？”

“哦，你说那个啊，”硝子坐在办公椅上，一副习以为常的语气，“那点程度，算不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诅咒？”

“大概是会让他多吃点甜食或者迟到的更厉害的诅咒吧。”硝子头也不抬，语气平淡，“诅咒的效果是‘放大人类对喜好之物的欲望’。比起那些使人昏睡和死亡的诅咒，这要轻微多了。”

还真是可怕的诅咒。惠心想。

要是这种诅咒落到了贪婪的人身上，那些原本还可以依靠道德而恪守规章的人，也许就会做出什么犯罪的行为了吧。但偏偏这个诅咒落到了五条老师的头上，那就基本等于没什么事了。

伏黑惠从病床上下来。低头时，他看到自己衣摆上的血迹。高专的校服是黑色的，血凝固在上面，并不明显，但却将衣服结成了硬硬的一块。

他看着这团干涸的血渍，表情有片刻的恍惚。

“我对五条老师来说，也许算个麻烦吧。”他忍不住这么喃喃。

这团干涸的血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五条悟，而属于一个毫无咒力的普通人。伏黑惠在祓除诅咒时，碰到了这个几乎被咒灵吞噬的人。为了救他，惠陷入了险境。最后，是五条悟及时到来，将诅咒祓除。

五条悟来时，惠正是一副破落狼狈的样子。五条悟看到这样的惠，竟然笑了起来：“哎呀，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也不怕别人生气吗？”

惠捂着肩上血流不止的伤处，轻轻愣了下。他以为五条悟在说津美纪，正想答一句“反正津美纪不在”，五条悟就朝他走了过来，然后拍了下惠的背。

“真的会有人生气的喔。”五条悟说。

五条悟走过来时，惠险些觉得他是来拥抱自己的。毕竟五条悟一贯如此，对所有人都有一种缺失距离感的亲近。哪怕是如七海建人那样的同事，他也会大大咧咧地搂上去，然后开奇奇怪怪的玩笑。

但这次，五条悟没有搂他，只是拍了下他的背，接着便去解决咒灵了。

五条悟是最强的，这种对伏黑惠来说很棘手的咒灵，在五条悟面前却什么都不算。很快，战斗就结束了。不过，五条悟好像有些分心，一不留神，便中了这么一个不碍事的小诅咒。

伏黑惠想，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去救那个人的话，也许五条悟就不会中诅咒了吧？

“麻烦？算不上吧。对五条而言，救你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过——”硝子说着，向椅背上一靠，露出回忆的神色来，“以前，他好像是考虑过‘让你离开咒术师的世界，做一个普通人’这样的事。”

“……啊？”惠有些意外。

“你不知道吗？”硝子也有些意外，“是你高专入学之前的事了。五条来问我，如果想让你读普通的高中的话，要怎么做才能彻底瞒过上面。”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说让他死心，那是不可能的。”硝子转起了笔，“咒术师原本就稀缺，你又是以‘将来就读咒术高专’作为条件才申请到了各种资金，所以上面对你盯得很紧，五条根本不可能瞒过去嘛。为此，他还一副烦恼的要死的样子，说不想让惠碰这些麻烦的事，最好能像个普通的高中生一样，每天安安心心在家里等他回去。”

“……啊。这样吗。”惠的声音有些茫然，“我从没听五条老师说过这些。”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了，这种做法，可是监护人的失职。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他只会被说‘任性’而已。”硝子说。

伏黑惠靠在病床边。医疗室的白色灯光下，他的面庞像是戴着一张塑料的面具。硝子又忙了起来，他不想在这里多打搅，便和硝子道了别，走出了医疗室。

高专地处的郊外正是春末的时节，远处的绿茵之中还有樱的残影。惠揉着发痛的手臂，朝宿舍走去。

路上，他想起五条悟所中的诅咒，便绕道去了一趟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盒袋装的蛋糕。虽说五条悟对甜食很挑嘴，这袋蛋糕也很便宜，比不上五条悟平时吃的那些，但好歹也算是一点心意了。

惠原本想直接去找五条悟，但人到门前，他又被一种莫名的犹豫驱使着，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折返回了自己的宿舍楼下。

他在楼梯处坐下，把蛋糕放在自己的脚边，沉默地仰头望着远处的天。今日是晴天，天穹蓝的透彻。惠觉得这样的天最适合冬日，适合镶上白色的雪与云。如果是春日的话，就没有这样的景象了，也不会令他想起五条悟的眼睛。

很久之前，惠第一次遇到五条悟时，惠就是这样觉得的。那个戴着墨镜、一脸意气的少年，眼睛就像是镶着雪的天幕一样。他笑嘻嘻地蹲在惠的面前，那副神态，就仿佛他轻轻地一翻覆手掌，便能把全世界轻松地捧上来。

“你想去禅院家吗？”少年五条悟说。
伏黑惠拒绝了。
“那之后就交给我吧~不过，可能会让惠君吃点苦头。”五条悟笑起来。

这句话，简直像是什么诅咒一样。

伏黑惠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将手探入口袋里摸了摸，竟然摸到了一支烟。那是他在白天时收到的——几个中学时代的后辈来东京游玩，恰好遇到了惠。这群不良以旧时的称呼喊他，叫他“伏黑哥”，然后还奉上了这支烟，说是请伏黑哥继续罩着他们。可惜的是，惠从不抽烟。

惠捏着这支烟，掂了掂，忽然生出了试一试的念头。不过，他没有打火机，就只能用手捏着这支烟，前前后后地打量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五条悟的声音：“惠，你这是打算学坏了吗？”

惠愣了下，抬起头来。不知何时，五条悟弯着腰站在了他的面前，一道瘦长的影子将伏黑惠笼罩住了。

“……没有。”惠说，“只是随便看看。”

“你是想抽烟吧！”五条悟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谎言，“惠刚才的那种眼神，简直写满了‘我想要’几个字。”

伏黑惠轻嘁了一声，转开了头。

“你要试一试吗？”五条悟膝盖一弯，在惠的身旁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摸索一阵，掏出了一只打火机，像是窃贼展示盗窃来的珠宝一样，高兴地说，“当当——是硝子上次落在会议室的打火机。”

惠想说“算了吧”，但五条悟已经把打火机凑了过来。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将烟头凑近了火苗，飞快地吸了一口，然后将烟吐了出去。

……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比想象中要简单的多了。味道也不难闻。
惠这么想。

可等他转头时，却看到五条悟露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怎么了……为什么是这种表情？”惠的眉折了起来。

“你完全不会抽烟吧？”五条悟指了指他手中的烟，“你把烟吸进嘴里之后，立刻把烟吐出来了，这不就像是喝果汁时不把果汁咽下肚子，而是立刻吐进洗手池里吗？”

惠愣了下。他看着手中的烟，有些无措：“这、这样吗……？”

“是啊。”五条悟托着面颊，一副教人学坏的样子，“要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吸烟，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因为抽烟而患上和肺有关的各种病症了。”

伏黑惠有些窘迫。他低下头，低低地说：“哦，反正我也只是随便一试。”

五条悟看着他，笑了起来：“我示范给你看吧？”说着，他从惠的手中接过了那支烟，凑近了自己的嘴唇。

惠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紧盯着五条悟手里的烟，身体莫名紧张起来。那支烟适才被他咬在双唇间，现在，它却到了五条悟的手里，马上又要被五条悟含进唇齿中。

这样一来，那岂不是他和五条老师间接地接吻——！

“等下！”

就在五条悟把烟塞进嘴里的前一刻，伏黑惠死死地扣住了五条悟的手腕。他很少这么主动，但这回却管不了这么多了。

“嗯？”五条悟歪头。

惠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紧张地说，“不，还是算了。五条老师不用示范了，我不抽烟。”

惠的手指抓的很紧，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五条悟打量一眼香烟，再看看惠紧绷的面庞，说：“好，那听你的。”说完，他就把烟在脚下踩熄了。

伏黑惠看着香烟熄灭，终于悄悄舒了口气。他垂下目光，低声问：“五条老师，你以前——考虑过让我去普通的高中就读吗？”

五条悟“诶”了一声，问：“惠知道了？”

惠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踌躇：“我从家入老师那里听来的。但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最后五条老师还是放弃了那种想法？”如果五条老师真的要把自己藏起来，放到一个旁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过着不必思考诅咒和怨恨、只需要每天迎接五条老师归来的日子，那还是可以办到的吧？五条老师可是最强的啊。

惠用茫然的目光望着五条悟。

而五条悟，则露出一副烦恼的面色来。

“啊——为什么呢？”他说着，朝楼梯上伸展手臂，竟然干脆地这么躺下了，“当初，我确实想过把惠君藏起来。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全部由我来解决就好。不过，家入提醒了我，‘万一哪一天、五条不在了呢？’”

即使不大可能。但是，万一哪一天，五条悟不在了呢？届时，生长在羽翼之下、温室之中的伏黑惠，又该如何？

“所以，后来我想了想，还是让惠君自己长大比较好。”五条悟把手伸到脑后，悠闲地枕着，“虽说这样有些麻烦，但这却是最好的方法了。”

闻言，伏黑惠愣住了。

“即使……我会给五条老师添麻烦吗？”惠问，“我让老师中了诅咒吧。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就不会遇上这种事。”

这是伏黑惠最介意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也许始终都无法追上面前这个男人，也不可能与他理所当然地并肩而立，更不可能——

……

但至少，自己不能成为他的累赘。他想要变得更强，强到能够一直跟在五条老师的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不会被他甩开。

惠正皱着眉这样想着，冷不防，一只大手落在他的头顶，胡乱地揉了揉。

“惠，你想太多了，”五条悟撑起了身体，笑嘻嘻地说，“我啊，一点都不觉得惠给我添麻烦了。我只是有些生气——惠把自己弄成那副破破烂烂的样子，还露出了一副‘没人会担心吧’的表情。是把我当空气了吗？”

他的手揉的起劲，很快把伏黑惠的头顶抓成了一团乱麻。伏黑惠被他摸的额头青筋直跳，于是，惠赶紧把脚边的蛋糕拿了起来，递了过去，说：“五条老师，这个给你。”

“喔，是蛋糕啊。小惠对我很上心嘛。”

“……听家入老师说，那个诅咒会放大人类对喜好之物的欲望。”惠撇开头，声音闷闷的，“这段时间，五条老师也许会比以往更想吃甜食吧。”

五条悟将蛋糕接了过去。他盯着蛋糕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吃，而是将蛋糕重新放下了。

惠有些疑惑，问：“怎么了？不合口味吗？”
回答他的，是五条悟忽然凑近的面庞。

唇上一热，那是五条悟的嘴唇贴了上来。一道属于别人的呼吸，拂落在了惠的鼻端。

惠的瞳光微微一缩。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却只令老师的舌趁机入侵了进来。

那舌头在惠的口腔里慢慢地搅着，像是在品尝着甜品；偶尔戏弄似地勾一下牙齿与舌根，又充满了孩子恶作剧一般的戏谑。

一阵轻轻的接吻声后，五条悟终于抬起头，离开了满面震愕的学生。

“啊，这个诅咒可真是麻烦啊……”五条悟的语气，充满了烦恼，“果然，它会放大我对喜好之物的欲望呢……完全，忍不住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