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生至淮州，得沉园。沉园者，前朝丞相之别院也。相女游于沉园，溺水，夭。相悲痛，置其身于园中。后相贬，沉园亦荒。或闻异声于园，人惧之，遂无问津者。”          ——《淮州志》



“公子，你确定要在这读书了吗？”小书童沿着前些天打理出的主道走在前方，为宁生踢开散落在地的桃枝，苦着脸问道，“这地方都荒废二十多年了，你看这草，长得比我还高！外面都这样了，更不要说屋里了，指不定那些桌椅什么的都烂掉了，根本就不是什么读书的好地方。夫人知道了，定会责骂我的。”

走在他身后的宁生一席青袍，折扇一摇，便是一派翩翩公子的风度。他温声道：“不必忧恼，我已飞书母亲说明状况了。此地虽偏，但胜在清净，不失为读书的好处所。料母亲善解人意，定会全了我读书之心的。”

小书童应了声，只是莫名有些发憷。

推开主屋的门，出人意料地整洁，没有被外面荒芜之气感染。摆设完好，左上角的架子上放着数目不少的书卷。宁生不禁挑了挑眉，纸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思索着什么。

“公子！”书童在一旁惊叫了一声。

宁生寻声而去，便见墙上挂着的一副肖像。

那是一名处于花丛的少女，手持桃花枝，柳眉杏眸，唇角含笑，人面桃花相映红；飘逸的裙摆让她看上去向是来自月宫的仙女，下一秒就会羽化登仙而去。

这画师一定是个天才，宁生痴痴地想，少女如同活人般，特别是那双眼睛，不知道在看谁的眼睛，流光溢彩，恍若世间光芒都融了其中。

宁生不可置信地发现自己竟生出嫉妒，嫉妒那位被少女用柔和的双眸看向的人。

他，这是对一幅画一见钟情了？

“公子，公子？”书童的呼声惹得他惊退了几步。揉着眉对书童道，“把画收起来吧，挂着不太好。”

“是。”书童麻利地把画折起来，目光瞥到背面，“咦”了一声，指给宁生看。

背面用正楷书写着一行字——淮州初霁，赠吾爱姚灵。



在沉园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白日里打理园中草木，饮酒自酌；晚间便于挑灯夜读，吟诗作赋。一人自娱，倒也有不一般的兴味。

那个叫姚灵的女子，他再没想起过，他暗暗松口气，觉得是那天自己定是魔怔了。

翌日，宁生在花丛中游荡，想找朵开得最美的花，不期想，花没挑出来，反是撞到了人。

人？这沉园哪来的人？

午日骄阳下，寒意爬上了宁生身体。

他僵硬地转头，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姚灵拿着一簇桃花站在桃树下，正嗔怪地看向他。

见他转身，姚灵瞥了瞥嘴，“你怎么回事，我起了个大早去给你摘桃花，你就站在发呆，撞到我也不知道道歉？我看这花怕是不想要了。”

明显受到惊吓的宁生在她开口那一瞬间就沉溺了，听到姚灵的质问便下意识解释，“不不，怎会，我珍惜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话未完又突然住口。

宁生看向少女的眼神愈发惊恐，少女视若罔闻，自顾自地把桃花捻开，扬手散在周围，对他眨眨眼，笑道：“惩罚。”花瓣落下，被围绕其中的少女身形显得缥缈起来。随着最后一片的落下，少女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唯有散落一地的花瓣，昭告着刚才的事实。



宁生陷了进去，他日日沉浸在一场场旖旎的梦中，身体渐渐消沉下去，面色虚浮，直到忧虑的书童叫来了——道士。

在那位道士装模作样的浏览屋子时，姚灵又一次来到他身边，带着桃花的清香。

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你会觉得我不是人吗？你会害怕我吗？你会离开我吗？”

道士什么的都见鬼去吧，啊呸，都一边去吧，管她是人是鬼，我就是要跟她在一起。

被美色所迷的宁生反握住姚灵的手，坚定地想。

他得到了姚灵的一个甜甜笑容。这让他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而在他赶走道士，辞退书童后，他得到了一场云雨。

虽然事后有些难受，像精力被透支了一般，他摸上美人的脸，美人在怀，还有什么好在意别人的？



宁生死于这般糜烂的日子过了三个月后。他死时笑容安详，仿佛死于一场美梦中。

又是桃花纷飞，桃花落处，一个男子缓缓成型，他把从桃枝宁生胸膛前拿开，找出那张姚灵的画像重新悬挂。

他着迷地欣赏了一会儿画像，在桃枝上落下一吻，献给姚灵，“淮州初霁，赠吾爱。”

他的身形又随桃花散去，画像上，姚灵的眼睛愈发灵动。



“桃妖善幻，可使人溺。传有密术，集万溺灵，可使人复生。”

——《妖谐·桃外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