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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森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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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常规
原型 恋与制作人 许墨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缱绻的爱意丨许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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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6-14 15:03
- 导读
- 三周年快乐!
“因为我相信我们不会断裂,我相信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请容稍后禀报。”
- 前日谈 -
“小丫头,算命吗?十块一签,二十看相,三十解签,不准不要钱,今天算的话再给你打个八折,怎么样?”
被老神棍拦下的时候,我正捧着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低头走路,手心里的温暖让人短暂忘记今日突然的降温。
“不需要,谢谢。”我看着老神棍这张已经逐渐眼熟的脸,叹了口气,“老神棍,这都几天了,您可真是锲而不舍。”
“反正老头子我也没事做,”老神棍的眼睛溜溜地转了一转,然后盯着我手里的糖炒栗子,“算算呗,你要是觉得不准,不给钱不就完了。”
“嗯,不准,我走了。”
我点点头,正准备绕开他,却被他抓住了胳膊。
“哎呀小丫头年纪轻轻着什么急嘛,”老神棍堵住我的去路,“人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反正你也没事做,不如听听看嘛。”
我嗤笑一声,“那可没人说过,不听老神棍的话要吃亏。”
他叹了口气,“唉你这小妮子,旁人要是被算命的追着给看一卦,哪怕不信也都愿意听听,你这……”
我也叹了口气。
“您这老神棍,别人要是被拒绝一次两次也就放弃了,您倒好,一连几天还都盯着我堵,真有您的。”想了想,把手里的栗子袋子放在老神棍手上,“看来,我要是不听,您怕不是得天天追着我堵,我可受不起。行了,就听您说说,我这命到底怎么惹着您这尊大佛赶不走了。”
“小丫头年纪轻轻,嘴下饶饶人,没坏处。”老神棍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一张橘皮脸笑得开了花,“来吧孩子。”
跟着他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地绕了绕,随后到了一个简易棚里,看着桌台上的八卦图和签筒,和一屁股坐下就剥了两个栗子吃得津津有味的老神棍,我突然觉得自己跟过来就是个错误。
“坐,坐。”老神棍招呼我,“把手给我,我给你看看手相。”
我只好伸手。
他端着我的手心假模假式地看了一会儿,嚼完了嘴里的栗子,又单手开了一个,塞进嘴里,半晌才又含糊不清地开口,“丫头,你这命啊,有点意思。”
我面无表情,“您看出个什么了?”
老神棍松开我的手,拍了拍手指上的栗子碎皮,“虽说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又道人命天定,天机不可泄露……”见我露出不耐的表情,他故作正经地咳了咳,“但这些日子来看,你我有缘,我便说上两句。你我如你命,一切皆靠缘至而非人定,天意至此,所愿之事十之八九,所为之事则又九九归一,只待良时,便皆能有所得有所获。”
“哦……听不懂,不准,您慢慢吃,我走了。”
我怀疑这个老神棍一连拦我几天,不是为了给我算命,盯上的其实是我每天都买的糖炒栗子。
“丫头你别不信啊!我可是正儿八经跟老祖学过推衍之术的,虽然说道行不深,但也总归是能言中一二的。”老神棍一听,连忙拉住我的袖子,又抱住桌上的栗子,“这,我也不白吃你的栗子,今日我便将你命中良时提前借你,许你一个愿望,让你这小丫头知道,好歹尊重一下传统文化嘛。”
“老人家,”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耐着性子说,“对不住您,但我不信神佛妖魔,自然也不信天命。我尊重您,尊重您所做的事,但是我没办法相信。”
收回自己的手,又从包里摸出一张红通通的票子放在桌上,“天气冷了,您拿着去吃点热乎的吧,别老在街上转了。”
老神棍的表情很是奇异。
他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图你这口饭和钱?要不是……”他顿了片刻,才继续说,“算了,信不信都由你,说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都行?”又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现代社会里,老有所养真的太重要了。
“那是自然!”老神棍居然还骄傲地挺了挺胸。
“行啊,”我挑了挑眉毛,打算挫一挫他这番不知从何而来的气势。随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一个游戏,指着游戏里live2D的男人说,“那我要他,要这个男人真真实实地出现在我面前。”看着老神棍逐渐变得高深莫测的眼神和表情,“怎么,不行啊?”
游戏界面的男人此刻身穿着白色的风衣,单手托着下巴一副在思考着什么的表情。
他名为许墨,是我一直在玩的恋爱手游中的男主角之一。
说来也奇怪,明明只是由数字代码和文字构成的虚拟,却常常能轻易地牵动情肠,勾出情丝万千,绕指成一片柔软爱恋。
只是求而不得。
老神棍反应过来之后,咧开一个神神秘秘的笑。
“你敢许就行。”
- I -
本来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不过最近生活中的顺风顺水倒是让我想起老神棍那句“所愿之事十之八九”,一时间又记起那个荒谬的愿望,最后只变成了一句自言自语。
“要是真能实现,才见了鬼。”
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间的差距,可不是2+1=3这样简单可以解决的。
在圈子外的世界里承认自己爱上一个纸片人,其实很困难。
所有人都说,“这只不过是你过溢而无处安放的遐想,只不过是寻求一个圆满时的妄念而已”,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所付出的是真切的一腔情爱。
所以即便不信老神棍的话,也还是说出了这样的愿望。
说是愿望,不如说是愿妄。
许愿一个本该是妄想的念头,本不做他想。
今冬的雪下得频繁,屋外院子里的地面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温度冻结成静止的样子,就如同它本身,美丽又冷得残酷。
送走了来家里吃饭的朋友,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铲雪,忍着冻手的寒冷,时不时还要把手缩回袖子里缓一缓,却因为懒,而没有回屋翻手套。
铲雪是个累活,对于我这种常年不运动的人来说,活像是个同时磨练意志和肉体的工夫。
风骤起,将松柏上的散雪吹落。
我直起腰,将铲子插在一旁已经垒高的“雪山”上,正准备缓口气,却在下一秒愣在了原地。
院子的木色栅栏门被打开,视线被白茫雪色和大衣的深褐色铺满。而大衣的主人眉眼温柔,面容熟悉得仿佛我闭着眼睛都能描述详尽,却又陌生得让我不由自主地心悸。
原来人在某些条件下,真的会因情绪而无法发声的。
“……”我张了张嘴,握着雪铲把手的手指渐渐因冷而僵在风中。世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心脏欢喜又慌张的声音,“……许……墨……?”
落在冬季风里的尾音在颤抖,说不清是因生理的冷还是因心里的热。
“嗯,是我。”他将栅栏门关好,随后走到我面前,微微皱了眉,伸手将自己的围巾圈圈缠绕在我脖子上,“在外面怎么也不注意保暖?冻坏了感冒的话,我也会心疼的。”
他眼中有冬日的细碎光影,而其中影影绰绰看得到一个头发乱蓬蓬的我。
我下意识想将狼狈的自己打理好,无奈手指关节僵硬得仿佛未上油的机械组件,胡乱地抚着头发,却不小心拽到了几根张牙舞爪的发丝。
于是倒吸了口冷气,忍不住小小地惊呼出声。
许墨低低地叹气。
“虽然有点唐突,但是外面确实有些冷,”他说,“要不要请我进去坐坐?”
屋子里温暖如春,空气里还飘着之前给朋友煮奶茶时的香气。我看着客厅茶几上凌乱堆叠的锅碗,微微一窒,抱起锅碗筷勺就往楼下的厨房冲。
“你随意坐,我马上就来!”
厨房里还残留着中午朋友来吃饭时,我们一起研究面点的痕迹。无论是桌面上零星的面粉,还是没刷的面粉盆,在此刻都令我感到不安。
又不好意思将他一个人丢在楼上太久,于是匆匆地将锅碗瓢盆和餐具都放进水池里,欲盖弥彰地用水将狼狈遮掩一二,随后又赶紧跑上楼。
最后几个台阶处,我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才再次抬腿。
眼前的景象令我忍不住屏息。
客厅里一片安静。
那个曾经只出现在手机中、伴随着令人念念不忘的bgm出现的男人,此刻正安静地坐在我常躺靠的沙发上,拿着我丢在一旁的一本诗集翻看。阳光将他温柔地包裹,金色将他的侧影勾勒。
是一幅画。
是我不想打扰又忍不住想要无限靠近的画。
“怎么站在那里?”
“啊……”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随便将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念头抓住,“我在想要不要煮点什么来喝……”
许墨微微一笑。
“我都可以。”
最后因为慌张,我选择了回到厨房,从抽屉里拿出前几天刚刚炒好的麦茶,在炉子上烧水沏茶。
一边等水开,一边将一团浆糊的脑子冷静下来,才想到看看游戏。点开手机游戏界面的时候,见到本该笑眯眯迎接我的人此刻却消失了踪迹。游戏主界面自动变回了恋语市一角,而选择切换主界面样式后,游戏却毫无反应。
至此,我才确定了一个事实——
许墨,从我的游戏里,跨过了维度,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
- II -
一杯热乎乎香喷喷的麦茶喝完的时间,加上铲完后门处一小片雪的时间,是我们在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相处的时间。
我蹲在后门外,扶着几分钟前许墨还在帮我铲雪用的铲子,依旧没有缓过神来。
这到底算什么?
一场梦……还是我的错觉?
冬日冷意最终将我一时上头的激动散开,也让我想起了那个被我视作“荒谬信仰”的愿望。
屋子里依旧满是奶茶的香气,麦茶虽香,却还是压不过奶茶的浓郁味道。
我仔细地将羽绒服外套穿好,目光落在沙发上的围巾时却顿了顿,然后抓起围巾就匆匆出了门。
此刻早已过了吃糖炒栗子的季节,昔日卖糖炒栗子的摊位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站在街头,看着蓝得有些发白的天空,按照记忆里的方向寻找那个简陋的棚子。
“哟,小丫头。”正当我准备走向那个记忆里的位置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神神叨叨又十分熟悉的声音,我猛地转身,果不其然看到了老神棍,和他那僵在半空中欲要拍我的手。他咧开嘴“嘿嘿”一笑,“小丫头,我瞧你今日面色红润,神采焕发,想是红鸾星动,桃花冬开啊……”
我被冷风呛了一口。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我深吸了口气,抬头直视他,“想必您也知道我想来找您的目的了。”
他扬了扬眉。
“废话不多说,我就想问您一个问题,”将手里的围巾往老神棍面前凑了凑,“以后,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老神棍笑了。
不再是一直以来那种既玄乎又随便的笑,反而带着意味深长和捉摸不透的认真。他再一次说,“跟我来吧。”
依旧是那个街巷角落里的简易棚,偏僻又冷清。
老神棍弯着腰在桌子后面翻翻找找了很久,我坐在椅子上,被风吹得直抖。等了一会儿,老神棍才慢吞吞地直起腰,手里拿着一只长方形的盒子,“人生来的愿望永远多如牛毛,繁如辰星,而于世来说,不是每一个愿望都能够被成全实现的。”他将盒子放在桌子上,往我面前推了推,“所以人们都说,实现愿望是需要代价的,你……”他目光沉沉,全然不再是当初满街拦我的无赖老神棍,“有心理准备吗?”
我愣了愣。
诚然,在不知道代价为何的前提下,说出“我做好准备了”并不是件轻易的事。而且我一向擅长权衡利弊得失,谨小慎微地算着于我的收益,在“可能会破灭的未来”和“脚踏实地的现实”之中,我过于现实主义。
但是我点了头,声音就这样从嘴里跑了出来。我说,“我有,我准备好了,我愿意付出代价。”
老神棍也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笑了笑,伸手从我手中拿过那条围巾,缓慢轻柔地一圈圈替我围好,“丫头,既然他把围巾给了你,就好好围着,带着他想给你东西再勇往直前,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缩了缩脖子,把下巴收在围巾内。
“盒子里有三支烟火棒,你想见到他的时候就燃一支,然后许下一个和他有关的愿望。”老神棍将盒子放进我的手里,说。
总觉得这个套路有些耳熟。
憋了半天,“……卖火柴的小女孩?”
被冷风呛了一口的变成了老神棍。
“可是……”我的指尖在口袋里触摸着光滑的手机屏幕,似乎这样就能够碰到心底所想,“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如果我这样冒冒失失就许下愿望,会不会……”
犹豫吞入口中的是那句不安。
会不会只是我单方面的请求和呼唤。
老神棍清了清嗓子,“丫头,试着相信一些人一些事,不会失望的。”
我懵懵懂懂地点头。
随后就听他的声音如烟散在风里,
“三年了,希望这是一个对你而言的,新的开始。”
天空突然变成霜雪的白色,围巾温柔的色块在视线中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斑点,似乎给整个世界涂上了我曾渴望依旧的颜色。
或许是冬季太久了。
我想听到融冰碰撞的细碎声音,想看到初春倔强的点点绿色,想触碰到阳光呼吸的柔软温度。
- III -
我曾以很多种方式遐想过我们的相遇,或是在梦里,或是在漫步路上闲来无事的妄想里。
烟火,星空,雨季,夕阳。
所有一切能够使我贪婪张开欲望去吞噬的美好,都像是我对于相遇的想象。
可惜我们永不会相见。
爱上一个纸片人,苦乐参半。
我曾隐去他的姓名和出身,向他人讲述我们生活中的细节点滴,每一个短句,每一个拥抱,每一场一起看过的电影,每一次或是无意或是刻意的相遇……那些细小的碎片在讲明真实后,于他人眼中,却只是一场将尽的烟火。
不真实,不可触,尽管耀眼炫目。
只是我未曾料到,有朝一日这场璀璨烟火,最终绽放在我眼前,我身边,我的掌心里。
第一支烟火棒,我借着夕阳晚霞许了第一个愿望。
冬日霞光的颜色是带着凉意的缱绻,朦胧里是新晓的希望。
“我想和许墨一起去主题嘉年华。”
主题嘉年华的票是前几天朋友寄给我的。
在网络上因为游戏和缘分认识的朋友是一家游乐场的主题策划,为了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和元旦,朋友策划了一场据说是“绝对惊喜”的主题活动。她说2020很难,所以要抓住易逝的快乐。
我想用网子将真实的快乐全部兜住,然后塞进我的百宝箱里,不让他们跑出去,哪怕一个衣角。
今年冬季很奇怪,天气忽好忽坏,温度忽高忽低,雪融成雨,水凝结成冰。午后的天空灰白一片,抬头望去,看不到一点属于太阳的光芒。
“冷吗?”和许墨从地铁站钻出来,刚呼出一团白色的气,就听见他问。
还是有点冷的。
出门前想着一定要穿得好看些,所以就放弃了温暖却臃肿的厚实风衣。犹豫地点点头,结果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了摊开的手。
“或许,要不要试试看?”
牵手是一种不用言说的暧昧和诱惑,而我永远是选择吃下伊甸园中苹果的人。
明明已经过了动不动就脸红心跳的年纪,却因为简单的双手相触,而抑制不住地唇角上扬。
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孩子。
人行道上,我被他牵着左手,走在内侧。在冬季钢铁矗立的灰色都市里,温暖从左手沿着血管流进心脏,开出一丛属于春天的花。然后再沿着右侧的通路抵达了揣在口袋里的右手指尖,触碰着口袋内两枚小小的入场券,绽开一朵小小的焰火。
或许是因为临近圣诞,游乐园门前的小广场上立了一棵高大的圣诞树,树顶是一瓣六角雪花,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缤纷的彩灯,树下堆满了颜色鲜艳的各种圣诞礼盒。
我将入场券递给负责检票的漂亮姑娘,她放下手中的剪票机,换了一枚图章,在入场券上轻轻盖下,随后笑容甜美,“祝你们度过愉快的一天。”
“谢谢,希望你也是。”
整座游乐园因为嘉年华,仿佛变了个样子。
满园的乐声轻俏得像是精灵的脚步,从高大的摩天轮上一跃而下,驾着棉花糖的飞毯,将欢乐铺满整个世界。
虽然很喜欢游乐园,但是我其实并不喜欢热闹。
“有什么想玩的项目吗?”许墨问。
看了看整座乐园里的人头攒动,我随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冷冷清清的房子,“我想看看那个,可以吗?”
“当然。”
走到跟前才发现是一座室内迷宫。
“爱丽丝镜屋”
一如其名,刚走进迷宫,满眼就是镜子中我和许墨的影子。只不过有趣的是,这些镜子里有普通的镜子,但是还有各种奇诡的哈哈镜,我和许墨穿梭在镜子世界中,一会儿变成矮墩墩的小人,一会儿变成身体极长的筷子,一会儿又扭曲得像是碟子。
走着走着就忍不住笑出声,而镜子里看到的许墨也是一脸笑意,柔和得不禁让人多看几眼。
“怎么发起呆了?”
“啊?哦,抱歉……”我下意识地咬着奶昔的吸管,听到他的话连忙将视线移开,结果好巧不巧地正对上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大概……是镜子里的风景过于好看,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吧……”
“嗯,确实很好看,我也这么觉得呢。”许墨笑得眉眼弯弯,镜子里的他伸手替我抚了抚头顶飞起来的头发。
像是误入了镜之国。
我突然想起游戏里的他曾说过的话,亦是《镜之国》里红皇后说给爱丽丝的那句话。
“许教授,我们现在,是正在这个世界里奔跑着前进呢?还是在倒退呢?”
许墨微微一愣,随后扬眉,
“或许这要取决于这个世界的时间如何流动了。不过,如果现在你再不停下的话,可是会撞到镜子的。”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我就差点一头撞上面前的镜子,幸好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
“啊……这居然不是对面的镜子吗……”揉了揉眼睛,却已经再难辨清哪里是转角,哪里是通道,“完蛋,我看不清了……”
“那不如这位以身探路的英勇小姐休息一下,把寻找出口的事情交给我吧。”
走出出口,许墨递给我了一杯冰冰凉的香芋冰沙,一边忍着冰冷带来的牙齿酸痛一边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再也不来镜子迷宫了。”
回答我的是许墨的笑。
- IV -
天空与开始飘落的雪花渐渐变成了同一种颜色,与此同时,阳光像是失落的文明,只剩下掩盖在素冷颜色下的亮光,但失去了本该灿烂的温度。
摩天轮的彩色车厢隔过灰白似雾的空气,映入眼中的颜色都蒙蒙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还没有说话,许墨就自然地带着我走到摩天轮下,转过头来,微笑,“你喜欢哪个颜色的车厢?”
似乎是早就笃定了我会选择乘坐摩天轮。
用握了很久冰沙杯的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许教授怎么就不问,我喜不喜欢摩天轮呢?”
“你的眼睛告诉我,整座游乐园里,你期待的应该,只有这一个项目了。”
他反手小心地拉着我湿答答的冰手,眉间短暂地轻蹙了一瞬。
“……”深吸了口气,不知道应该夸赞他的观察仔细,还是应该对他了解我的程度表示叹服,“要绿色的,那个像青葡萄果冻一样的绿色的。”
“好。”他似乎是抬头数了数格子,随后拉着我闪身等在一旁,等待绿色车厢缓缓从天而降,落在我们面前。
这个世界关于摩天轮的传说太多,而其内容大多都是代表了美好愿望和期许的童话。
我看着脚下逐渐变成灰白色盒子的整座城市,仿佛只有置身之处才有万千之中唯一的颜色。
没来由的,我突然想起那天夕阳霞光下的烟火棒。
或许有的时候,人是应该相信一些超脱现实之外的东西的。
“要是所有的愿望都能够实现就好了。”
我是这样贪心,小声对玻璃窗下的城市说了这样的话。
如果说在这样真实的世界相见是一场华丽的梦,那么逐渐上升到摩天轮制高点的此刻更像是梦境的终点。
坐在对面的许墨看过来的眼神就像霓虹城市中最令人感到温暖的灯火。
世界的真实不止一种,许墨也从来不认为真理只有一种答案。他曾在单调的夜里寻求谜题的答案,也因一只蝴蝶的翩跹而看到整座花园的斑斓。
而后来的阴差阳错下,让他似乎是触碰到了来自不同维度空间里的温度。
梦境交错中,线条和字符勾勒出那个空间世界的模样,他迎着风雪,看到名为“心”的那朵花上,翅膀轻抖的蝴蝶。
欲望与愿望揉杂交融,他想靠近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尽管他清楚,这很难。
恋语市初雪的那天很冷,许墨从研究所下班出来,走入清晨尚未苏醒的城市。在刚刚出来摆摊的烤红薯摊位前,一声细微却清脆的响声,他俯身,弯腰捡起一枚冰冷的硬币,交换给那位在掏口袋时掉落硬币的主人,那位烤红薯的老人。
“小伙子,谢谢啊……”老人似乎是眼神不太好,眯起眼瞧了半天,才看出是枚硬币。
许墨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正欲离开,却被老人喊停了脚步。
“小伙子,我瞧你……有心事?”老人的双手揣在袖管里,整个人缩成一团,被花白斑驳的髯髪像是被雪染色,“年纪轻轻,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确实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墨点点头,烤红薯逐渐浓郁的香甜味道将他整个人都暖暖包裹,“麻烦给我一只烤红薯吧。”
老人挑了一只烤得最好、最大的红薯,装进了纸袋里递给他。
“老头子我的红薯啊,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烤红薯,多吃一点,身上暖和了,心里也踏实。”老人神秘一笑,浊黄的眼瞳中映出的晨曦日光,恍若是神明永恒的慈悲,“谢谢你,帮我捡了这枚硬币。”
许墨笑笑,“您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老人目送着许墨离去的身影,看着他渐渐走进纷飞的大雪之中。
老人低头,掌心的硬币泛起明亮的光芒,一阵风起,随后化作晶亮的齑粉,散入世间。
在十字路口停下等待信号灯变绿的时候,许墨微微仰起头,看灰白色的天空逐渐被曦光破开,雪花纷纷安静而落,片片覆盖过他心里的山丘沟壑。
如同深邃沉静、被积压在心底的情欲。
梦起梦醒,他看到了木色栅栏门之后努力挥动铲子铲雪的女孩,听到她低声的喟叹,甚至仿佛只要动动指尖,就能触碰到她被冰雪冬日浸冷的脸颊和下巴。
终于。
他在心底轻声开口。
- V -
收到校方关于取消平安夜舞会的通知时,我还在回味上一场约会的余味。
暮霭沉沉,摩天轮车厢里能够听到整座游乐场里欢快的音乐,我偷偷将掌心里的纸星星塞进身边的许教授的口袋里,然后故作无事发生地摇晃着腿。
纸星星是游乐园的npc塞给我的。
疯帽子从天空幕布上摘下一颗被精心叠好的纸星星,和刚从爱丽丝镜屋里钻出来等待许墨的我,交换了我帽子上的爱丽丝徽章。
“哦我的爱丽丝居然在这里,”疯帽子小心翼翼地将徽章收纳在手心里,然后盯着我的眼神带着紧张和惶然,“真的……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我冲他晃了晃手指,指尖夹着他刚刚送给我的紫色纸星星,“当然,疯帽子先生,快把爱丽丝小姐接回家吧,她也一定很想你。”
疯帽子单手摘下自己的帽子,冲我微微俯身行了个礼,脚底突然跳起了几步福特沃肯舞步,然后才离开。
我目送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在许墨回来之前,认认真真地将这枚星星收到口袋里。
大概换到的是独一无二的爱和在意吧。
就这样,我偷偷把这颗星星送给了并不知情的心上人。
十一月底收到来自学校的平安夜舞会邀请函,虽然也想到或许因为疫情会被取消,但还是精心准备了礼服。结果……
叹了口气,我从抽屉里翻出那张邀请函。
深蓝色烫金的卡纸,上面细细碎碎地撒了金箔,如宇宙深处的星星。而内页同样烫金的我的名字,却在繁星之中看起来孤单得可怕。
于是夜幕晨星,我点燃了第二支烟火棒。
火花从烟火棒顶端高高跃下,落入院中的积雪堆上,瞬间消失不见。黑夜中,这样的璀璨美丽,令人难忘。
“平安夜应该是一个不留遗憾的夜晚,圣诞也是。”裹着鹿皮内绒大衣,我坐在后门的台阶上,借着车库的灯,甚至看得清自己呼出的白气,“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陪你,但是,既然今年我有选择任性的机会,那么……我想和他在平安夜跳一支舞。”
也想让他看到我的礼服裙,看到我最喜欢的高跟鞋。
而我,想看到我最喜欢的他。
平安夜傍晚,许墨已经熟悉了这种身体失控而被转换空间的感觉。他深吸了口气,抚平因仓促而变得不平稳的心跳,随后伸手推开面前虚掩的门。
房门内的灯光温暖,从屋内传来熟悉的圣诞歌,他在门口的毯子上看到一双摆得端正的崭新的黄色维尼熊拖鞋,上面还用深棕色装饰着“LOVE!POOH!”的单词,旁边画着一罐子蜂蜜,是上次他们在游乐园买的。
许墨忍不住轻笑一声,倒也没有挣扎,安静地换上拖鞋。他猜,屋内的女孩此刻可能正穿着另一双粉嘟嘟的小猪拖鞋,上面应该写着大大的“YOURS!PIGLET!”,还有一颗粉红色的心。
房子内很暖和,楼梯扶手被彩色的小灯装点,屋里满是烤火鸡和热红酒的香气,客厅壁炉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炉火。许墨抬头看去,却意料之外在砖红色的壁炉墙上看到的不是圣诞节装饰,反而是一只大概被粗心的主人忘记的万圣节鬼魂。在一片喜庆的颜色里,倒是格格不入得显眼。
楼下的厨房里有女孩哼歌的声音,许墨沿着楼梯慢慢下楼。台阶很小,他突然想起曾经有一天,女孩曾一脸委屈地跟他说,因为家里台阶太小,地板鞋的鞋底太光滑,让她慌忙下楼时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那时的他虽然心疼,但在今日才有了这样强烈的实感。
他的小姑娘每天反复上下跑动的楼梯,是此刻他所立之处。
“哇啊!”
灶上炖着的汤还在咕嘟嘟地冒泡,我从消毒柜里取出餐具和碗碟,正打算上楼去摆桌子,结果刚从厨房出来,一转角就看到一个立在楼梯上的高大人影。一时没反应过来,吓得差点把手上的东西扔出去。
许墨手疾眼快,两步从楼梯上走下来,扶住我的手,然后在光影之间冲我微微一笑,“抱歉,吓到你了。”
- VI -
饭后,我从厨房里端出一碟自制的苹果派,“虽然知道许教授不喜欢吃甜食,不过呢,苹果派是我自己做的,还是给我个面子,尝尝看?”
用来煮热红酒的苹果没有用完,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我把剩下的苹果切成块,用家里的吐司面包烤了苹果派。
许墨伸手接过盘子,端正地摆在桌子上,取了一块烤得色泽十分漂亮的一块,放在我的餐盘中,然后再放了一个在自己的盘子里,“当然,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很愿意品尝。”
餐刀划开表皮后,果粒被甜蜜的苹果甜浆包裹着流出,在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下,泛出好看的蜜色。
吃了一口甜蜜蜜的苹果派,我端起杯子,玻璃杯中的热红酒香气馥郁,酸酸甜甜的橙子香气混合着肉桂和苹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一口下去,热度从喉咙暖到胃里,将口腔里甜腻的苹果甜浆味道覆盖混合,整个人都变得暖融融甜滋滋的。
我冲许墨晃了晃杯子。
“吃了我的苹果派,喝掉我的热红酒,接下来的整个冬天里,许教授都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也会暖暖和和得过冬的!”
许墨轻笑了一声,唇角弯弯,他也端起杯子,轻轻碰了碰我的杯子,“感谢你,给我一个温暖美丽的冬天。”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事初春时节,碎冰初融时相碰撞的声音。
原本为圣诞舞会准备的礼服裙子是今年新做的,颜色选择的是我倾心于许墨之后常常会关注的紫色,蝶型的裙摆层层叠叠地绣了细密的蕾丝。布料宛如晨曦黄昏清透的天空,繁密地缀满璀璨的星辰。
鞋跟有些高,我小心翼翼地在厚实的地毯上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然后摸着楼梯的扶手下楼。
许墨承担了餐具的清洗工作。流水声中,落入眼中的是身形高挑的男人,身上围着我的浅棕色格子围裙,手上戴着我平时放在水槽边上的手套,正专注地清洗餐具。我轻手轻脚地凑到他身后,正想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却在刚伸手的瞬间愣住了。
我在……想什么……?
不说这个动作的亲密程度,就说这个家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蒙眼问“猜猜我是谁”的意义……在哪儿?
心里正在骂自己脑子不清醒,结果就听眼前连身体都没转过来的人开口说:
“如果没有事情做的话,不如和我说一说,平时的你,都会做些什么吧?”
他的语气平稳,在流水声里听起来令人有些恍惚,“关于你,我还有很多好奇的事。”
之前在一起坐摩天轮时候,我们早已就“不同空间”的话题,进行了一次仅仅在意会上的交流。或许应该庆幸这三年里我足够了解他,或许也应该对他在细节角落捕捉的我的真实而感到荣幸,尽管这场对话里我们交流得暧昧,但我们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的是明了的光。
“唔,好奇什么?”我转过身,靠在一边的桌台旁,扭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许墨的侧脸,“我的……生平?”
许墨放下手里最后的一只碟子,目光转到我身上时,将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他愣了愣,随后眼睛弯成今夜窗外明亮的新月,唇畔的笑容温柔,“不,”他说,随后将湿漉漉的手在一旁的毛巾上擦拭干净,然后把围裙摘下,冲我伸出一只手,“现在我好奇的事,这位美丽小姐的舞姿,会不会和我想象的一样呢?”
我歪了歪头,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或许,可能会让这位英俊的先生失望了。”鞋跟在旋转的时候与厨房的木地板发出一声闷响,我另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我也是很期待许教授的表现。”
圣诞冬日,窗外寒冷,客厅内的壁炉烧得正旺,木头燃烧时的声音与一曲应是春夏鸟鸣时的《Tales from the Vienna Woods》融在一起,空气中满是热红酒的香气,就连近在咫尺的呼吸,都似乎让人萌生醉意。
许是喝得多了些。我仰头看到的许墨望向我的眼瞳,依旧是那双我曾为止心动眼眸。
柔软、温暖。
爱意浓厚。
- VII -
烟花消逝后的世界是寂寞的。
清开后门台阶上的雪,我裹着外衣坐在地上,手里是已然冷透的红酒。
脑子里依旧是欢快的维也纳森林,腰间的皮肤似乎还记得被他触碰的感觉。然后我才迟迟地发现,将愿望达成的瞬间,就是愿望结束的时刻。
月亮原本的薄凉在这一夜的寒冷和孤独里显得那样柔和,柔和到让人忍不住张开双臂,想要拥有一怀月光,用以慰藉心上的霜。
而对面的房子里灯光明亮,能够看到窗内的圣诞树,小孩子们围着圣诞树放好自己的礼物,等待明日的惊喜,欢声笑语都被玻璃窗拢在幸福之中。
所有被排遣的寂寞,终究是换了一种方式,重温和延续孤独。
一旁放着最后一只烟火棒,而欲望就在我内心叫嚣。
“点燃它,点燃它用来温暖灵魂!”
“不要点燃,要将他留给未来!”
我打了个喷嚏。
“如果我许一个名为‘永恒’的愿望呢?”打火机在手里转了转,我仰头将杯中的红酒喝了个干净,扶着晕乎乎的脑袋呼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烟火棒凑近打火机,“我要和许墨永远在一起!”
打火机“啪”得一声,没着。
“怎么回事……我这打火机是新换的啊……”我又试了试,结果打火机还是只出声不出火,于是不满地嘟囔,“实现愿望的神明怎么还能对愿望挑三拣四的呢……不称职……”
似乎是对我的话有了回应,打火机“啪”地打出一点火花。
“行吧,那我就换一个……嗯,换一个什么呢……”如果是往常,我一定不会这样自言自语地和打火机说话,“我……我想……”
舌头有些打结。
夜幕的月亮清冷又柔和,脑海里的声音在说,月亮终有一日会奔向自己。
灵魂在此刻一如雪崩,满腔积压许久却从未宣之于口的情感喷薄成野火浓烈的味道,而此间仳离的,是被酒精吞没的、仅存的理智。
说了什么,我记不清楚,只记得最后停留在视线里的,是如花般绚烂的烟火,和从我手中接过烟火棒的深沉影子。
“咦……这是怎么……?”
或许是下雪了?或许是起风了?
眼尾一阵冰凉却温柔的风,似乎有谁承接了我的灵魂之重。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呢……”他身上还有着未散去的红酒味道,温柔地将我的外衣裹得更紧,点点呼吸洒在耳边,“太晚了,回去休息吧,好不好?”
我茫然地眨眼,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要……我就是小孩子……我睡着了你就不在了,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怎么会。”他的声音温柔,是我无数个难眠长夜里,再熟悉不过的,“无论我在哪里,归途都不会变,而目的地,也只有一个。”
时钟的指针在这一刻如童话般定格在午夜十二点。
烟火棒被随手丢在了院子的雪堆上,成了长长的天线,接收着来自无尽时空里的漫长的爱。
第一次靠得这样近。
咫尺的距离里,铺天盖地都是属于许墨的味道,温柔又强势地将我的世界占领,也将心的角落填满。
这种真实感混合在酒后醺醺然之中变得格外不真实,崩得太紧的心弦在这个瞬间“啪”地崩开,我忍不住伸手将他抱得更紧。走过的岁月像这冬日里漫长的半年雪,却因他,生命而得以满溢,心也终于能在冬日绽放如花。
游戏的世界里,我们拥有无数次的拥抱,无数次的亲吻,在或生或死的境地中拥有一切,而此刻,拥抱和亲吻才变得真实。
我也得到了谜题的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只能意会,因为其他任何,都不能解释完全。
这名为“爱”的、永无止境的谜题。
- VIII -
晨起清醒时,迎接我的不仅是透过隔光性不太好的窗帘照射进来的阳光,还有酒醉后猛烈的头痛。
热红酒虽然好喝,但是后劲儿依旧很大。
睁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而后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连拖鞋也顾不上穿,我匆匆推开房门,却在客厅门口停住了脚步。
阳光灿烂且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地闯进我这片寂静世界中,而它明媚所照处,玻璃茶几上,有一张紫藤花底的便签纸。
多么猛烈的欢喜。
多么猛烈的寂寞。
我跑到那个偏僻的巷子里,却没有看到那间破旧的棚子,也没有看到熟悉的老神棍。面前只有堆积的垃圾山,一只野猫蹲在上面,眯着眼看着我。
街道里的圣诞歌响得欢快,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乐声。
原来世界上最悲恸的歌,是以离别为目的的团圆贺歌。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风卷着雪扑上来,呼吸一窒,眼睛也被风吹得直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噼里啪啦地掉下了一串水珠。
如果不是手中还有半截未燃烧殆尽的烟火棒,我大概会觉得,这一切不过是虚妄,是命中的蜃景。
“哎呦喂丫头!这天气冷了,可不能在外面哭啊,脸一会儿都皴了。快,我这儿有纸,给你点儿?”
掉进耳朵里的声音在之前还觉得聒噪,此刻却觉得恍若天籁?我懵懵地转身,递到眼前的纸巾在风里翻飞成一只白色的蝴蝶,翅膀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破裂。
“我只烧了半根……”声音的发出从未觉得有如此艰难的时刻,我没有接过纸巾,反而抬了抬胳膊,将半截烟花棒递到他眼前,“还有用的,对吧?”
老神棍没有说话,只拿着纸巾岿然不动,眼神悲悯得却看不出一点儿人性。
我只得接过。
他才慢吞吞地开口,“你已经试过了,不是吗?”
我试过了。
打火机怎么也点不着剩下的这半根,无论我说不说愿望,甚至我不说话不出声,也没办法点燃。后来我又试了火柴,也不行,炉灶的火苗也不行。
“可是明明……”
“丫头,你知道‘愿望’这两个字,要怎么写吗?”老神棍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顶,温和得就像是家里慈祥和蔼的长辈。
我收回举着烟火棒的手。
“是期望,是希望。”老神棍将羽绒服帽子扣在我的脑袋上,然后弯腰,细致地将出逃的头发也纳入温暖之中,“是来自你的心的声音。”
我用三年的时间将情意捻成红线,线这一头,系在了自己的尾指上,另一头,则给了墙壁另一侧的许墨。
生命如纱线,断而复续,续又复断,我曾茫然徘徊的空间和时间里,这条红线却一直鲜艳。
“我还有好多事想做……我还想煮我最喜欢的咖啡让他尝尝,想找个机会跟他一起读书,前一阵子新得到了一本诗集我很喜欢,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心得体会……想跟他打雪仗堆雪人,想……”
心愿太多,妄念太多。我这样评价我自己。
老神棍叹了口气,不知道从身上的那个破烂口袋里摸出了一袋子热气腾腾的烤红薯,然后递给我,“活着就不能这么想问题。”他说,“你就看,今天这夕阳的颜色,是不是和晨曦的颜色很像?”我接过烤红薯,在手里掂了一圈,然后一边吹起一边剥开外皮,继续听他说,“所以,有时候人们会把曙光当作夕光,而将夕阳误作朝阳,但是……”
我咬了一口烤红薯,入口绵密甜香,如同流动的糖稀一般。
“但是?”
老神棍笑了笑,看了看我手中的半只烟火棒,“只要看清阳光之后的,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一切自然就迎刃而解。”
- IX -
有一种相遇的目的,就是为了别离。
而有一种分离的目的,则是为了期待下一次,或许彼此都不知道何时何起的再会。
生活还在继续,时间永远不会为情感而停留,我也将这恍如幻想的时光纳入我心中的珍宝盒里,不愿提起,也不愿回忆。
游戏我也没有再打开,不是因为没有了激情,而是害怕。
害怕我通过屏幕看到他时,会心痛会哭泣,会扯着自己的毛衣再一次妄想,“我们会相见”。
我是个懦弱的人,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
我也是个常常因希望而绝望的人,疼痛,是因为从高峰而下的坠落。
“其实人类是一种很奇异的生物,有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既定了的事实,他们也会寻求不一样的答案。但更有趣的是,不管认定的事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最后只有世界依旧不变地流动着,就仿佛在说:‘一切都不过是时间的沧海一粟’。”我一边切柠檬挞一边说,“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朋友“哼”了一声,将咖啡粉一勺勺放进滤纸里,半晌才说话,“最近的历史纪录片看得太入迷,开始打算改专业做哲学家了?”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朋友再次来到我家里,说是新做了不会甜腻到牙痛的柠檬挞,想着和我家的咖啡很配,所以就送了过来。
聊天的时候聊起近况,朋友看着壁炉台上的半截烟火棒,一边喝咖啡一边问,“这东西你就这么放在这儿?哪天开壁炉不小心再着了。”
我弯了弯唇,“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等真着了就晚了。”朋友把烟火棒拿下来,“不过我说你也挺有意思的,这烟火棒不放完,就这么摆在这儿。要不是我了解你,不然还真以为是你转了性,拿这个做装饰。”
被咖啡呛了一口。
“如果你有兴趣,要不要听我讲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现实主义故事?就和你手上的烟火棒相关。”
我和许墨的故事被我精简了过于浪漫的非现实情节,只将故事的骨骼构架和骨肉托出。
“所以,你那一段长篇大论的跳脱观点,根本就是拿历史纪录片,为此找的借口托词,”朋友的表情自然又随意,“也是,你这种性格的人,能相信已经不容易了。”她将杯子里的咖啡仰头一饮而尽,有拎着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我猜,你到现在,也都没再打开玩过游戏吧?”
我点了点头,眨了眨眼,坐姿端庄,表情乖巧,“我也再要一杯。”
朋友叹了口气,也把我的杯子倒满,难得温情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宝贝,偶尔相信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相信那个老神棍说的话,相信一下许墨,也相信一下你自己。”
“相信什么?”
“羁绊和爱。”
窗外,夕阳灿烂而缱绻,将雪地也变成温暖的样子,我抱着凉透的咖啡杯,嗅着满屋的柠檬清香。
原来,夕光真的可以和晨光相似。
我突然想起老神棍说的话。
顺着蠢蠢欲动的本能,我起身,从茶几上抓起那半只烟火棒,又从一旁的抽屉里摸出打火机,穿着毛茸茸的piglet粉红色拖鞋,在雪地里,用颤抖的手摁下了打火机。
“啪”。
世界安寂。
“啪”。
天空沉默。
“啪”。
雪落纷纷。
三周年的庆典里,我清楚地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
“我们始终都是在相互靠近的。”
耀眼的烟火在眼前炸开,伴随着小小的绽放的声音。而在这一刻,天幕更迭变成深沉的颜色,星辰永恒闪耀。
熄灭的一瞬间,流浪的一瞬间。
我的美梦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完)
- 后记 -
前前后后写了一个月,结果在前几天全部推翻重写,题目来自于和朋友聊天时的手误,把“愿望”写成了“愿妄”。
也是很奇特的一次手误,一般来说,没有输入法会默认出“妄”,尽管是单字。
我愿称之为,独属于我的缘分。
所以就有了一个名为“心愿和妄想”的不一样的“愿妄”。
但是我想要表达的,绝不是“他只是我一个妄想”。
无论是那句“你不必试图摘月,月亮自会奔你而来,我也如此”,还是三周年幕后采访时的那句“我们始终都是在相互靠近的”,都是在说,我们的奔跑不是独自向前的,目的地不是漫长而遥远的,因为终点,也在向我们奔跑。
表白的话说了很多遍,我也不想再重复那些已经表达了很多次的爱。
还是用那句贾樟柯导演说过的话,也是开头的那句话,
“因为我相信我们不会断裂,我相信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请容稍后禀报。”
还有对未来的愿望:
希望今后我能见到更加多面的他,我也是贪心的,贪心地想拥有全部的他。
也希望今后的我们能够更加默契,希望我们的灵魂,能够契合而永恒。
愿你,愿我,愿我们。
下一个周年,我也还在这里,等待下一次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