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776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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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无倾向
警示 亲子关系 , 直系同辈
原型 hazbin hotel Lucifer , Alastor
标签 广播苹果 , radioapple , 地狱客栈 , Lucifer , Alastor
状态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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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3-31 11:13
光线穿过眼皮缝直直地刺进了瞳孔,床上的一团被褥蠕动了一下,半晌过后,横尸在里面的人便缓缓坐了起来。
被黑暗笼罩了大半的屋子里一片狼藉,四处散乱的橡皮鸭,随意摆放的杯具,堆积成山的泡面桶,放在床头的相框却被擦得一尘不染。
路西法久久地坐在床上,发丝凌乱,体型消瘦,脸色透露出不健康的白,下眼眶挂着青紫色的深痕。
他缓慢地将身子从被窝里抽离,双脚落地站起来的一瞬间,刺骨的钝痛袭上大脑,他几乎快要倒在地上,在岌岌可危之际堪堪抓住了窗帘,才得以支撑住软烂的躯体。
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路西法的呼吸有些紊乱。他迷茫地环顾四周,借着透进来的那点少得可怜的阳光,视线扫过墙上的挂钟。
六点半。他昨晚凌晨两点才入睡的。
路西法顺着那一缕细小的光线看向床头的相框。照片里的路西法还略显稚嫩,他揽着两个孩子,在冬日的寒气下脸贴着脸相拥,笑容像夜幕中一颗悄然划过的璀璨明星。
蓝发的孩子表情错愕,局促地缩在他的怀里,脸色微红,眼神逃到了百里开外,试图把自己变成一个蓝莓水果条。而红发的孩子面带微笑,极其配合地迎合着对方的动作,目光专注地锁定在中间人的脸上,雪光磨合了他所有的棱角。
路西法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才默默垂下眼眸。阳光下照片里的场景熠熠生辉,衬得真实的他更加惨淡。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路西法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绕过地上的杂物,艰难来到了客桌前。
“……蓝莓?”路西法拿起手机,呢喃着通话界面上显示的来电人名,“brother……brother!brother calling!!!”
路西法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后脚踩到了地上的橡皮鸭,可怜的小鸭子发出一声怪叫,路西法也随之狠狠摔到了地上。他挣扎着爬起,猛搓了几下脸,颤抖地捧起掉落在一旁的手机,盯着那个许久未见的通话头像心如擂鼓。
“是,是他…真的是他……”
路西法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这是你们两年以来的第一次通话…你的弟弟主动打电话给你的……你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
在舌尖上反复掂量话语过后,路西法鼓足了勇气,颤颤巍巍地按下了通话键。但当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准备给这通电话来一个华丽的开头时,他的喉咙突然像吞下了几千吨沙粒般干涩无比。
他想轻松地向对方打招呼,激动地诉说他的思念,然后细细询问着对方的近况,为这两年的分离做出最适合的交代。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半张着嘴僵硬在那里。
手臂有些发痒,路西法顺手抓挠了两下。
两人静默无言了许久,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受不住寂寞,哽咽虚弱的嗓音轻轻拂过路西法的耳畔。
“哥哥……”
他太长时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路西法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
“……嗯,是我。”
路西法有些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好嘶哑,好难听。
但对面却像被这一声击垮了所有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大哭了起来。
“哥哥…哥哥…哥哥……”
路西法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因为对方凄惨的哭嚎几乎填满了他快要被撑破的大脑。那一声一声呼唤着的“哥哥”,像是要把这个词嚼烂揉碎撵进胃袋里。在过去淅淅沥沥的年岁中,他的弟弟从未表现出如此的失态与绝望,他祈求着,悲哀地向着此刻正麻木站立在这里的人乞讨最后一丝恩惠。
他说,我想你,哥哥。他说,我错了,哥哥。他说,原谅我,哥哥。他说……
“什么……?”路西法猝然捏紧了手机,不可置信地问到:“你开玩笑的……对吧?”
虚痛压垮了他的脊背,路西法踉跄了一下,单手撑在桌子上,口中吐出浓重地的气音:“……我马上过去…!!!”
路西法拥有着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特殊能力。除了他自己以外,这件事只有他的两个弟弟知道。至少他认为他有两个弟弟。
在外无人不知晓『晨星』家的富足与强大的影响力。母亲在他五岁那年怀了二胎,路西法对他将要出生的弟弟怀抱着美好的祝愿与期待——那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孩,因为他有幸拥有全世界仅此一份的,独一无二的哥哥。
路西法会变“魔术”,很神奇很厉害的魔术。他可以在指尖搓出闪亮的小火花,变幻出奇异的小物什,挥洒出绚满天绚烂的星辰。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认为自己的前身一定是很厉害很伟大的人物,要不然上帝为什么会送他这独一份的厚礼呢?
这是路西法珍藏的小秘密,父母从未发现过端倪。但当他将耳朵贴在母亲的腹部上,静静感受着内里传来的细微滚烫的胎动时,他打算把自己的秘密分享给这个灵动的小生命。
然后在母亲临近分娩的两个月,灾变出现了。
毫无预兆的,母亲开始整日整夜的哭嚎,不停地趴在马桶边呕出黑色的苦水,瑰丽的金发大把大把地脱落,肚子也显现出异样的恶态。
医生说她的子宫内壁上竟分裂出了一块来源不明的肉块,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生长着,逐渐勾勒出人类胎儿的形状。而子宫里的原住民也受到了祂的影响,形态逐渐变得怪异扭曲。
她的肚子里正在孕育着两个怪物。
医生已经无法解释这异变的源头了。于是父亲请来了一位“大师”——一个惺惺作态的半吊骗子,路西法是这么认为的。“大师”说母亲被恶魔附身了,他们最好的选择是现在就把那个怪物扼杀在她的肚子里,连同那个可怜的变异人类胎儿一起。
那个恶种生下来后是否受法律的保护?杀死祂是否相当于触犯了故意杀人罪?放任他长大流入社会又会造成什么恶果?父亲不敢背负任何一个风险,也不忍再看母亲承受如此苦难,他想要流ж掉这两个胎儿。
母亲却发了疯。她抓狂,自残,将家里的物品摔得稀碎,不惜拿瓷碗锋利的碎片抵着自己的动脉以死相逼。
这样的母亲让路西法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陌生。那年他才五岁,面对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小路西法却连一声哭腔都不敢发出。这种无妄之灾对一个家庭带来的打击实在太过狠厉,路西法漂泊的港湾仿佛一夜之间便分崩离析。
父亲最终还是没有让母亲流掉祂们。
分娩当天,产房中传来令人发指的嘶吼,医生急躁的脚步声在里面乱成一团。父亲不允许他来这里,路西法就蜷缩在屋外的纱窗旁,在冬夜呼啸的冷风中,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陪伴着母亲和他将要出生的弟弟。
他不敢去看母亲可怖的模样,只能悲哀地祈祷着这一切都快点过去,然后他们就能回到那平静的生活里。母亲还是笑着的,还是温柔的,父亲也不会白了半边头发,他还是慈祥的,容光焕发着。然后他们的家庭又会多出一个新的小成员,那是母亲忍受了无数痛苦的日子,将她的幸福尽数剥离出去,用着从家的巨人身上剜下来的血肉喂养出的,最来之不易的礼物。
嘈杂声渐渐淡了下去,产房内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有过声音。
……结束了吗?
路西法贴着窗户,屏息凝神,试图从里面再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动静。
下一秒,母亲的嘶吼伴随着物品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再次传来,但这一次不仅仅是单纯的痛苦呻吟,而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叫骂与哭喊。
“天杀的贱种!!!你咬死了我的孩子!我要…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女士!冷静一下!”
医生们焦急的安抚此起彼伏地响起,女人无尽的恨意却越烧越旺,肮脏的词眼水泄般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打砸物品的声音同呕哑嘲哳的破旧典乐般刺耳难耐。
路西法身躯一抖,动作极轻地将纱窗拉开一条缝隙,向里面看去。一群医生团团将床铺团团围住,母亲被无数双手死死地按在上面,挣扎的动作带动着整张床都在震颤。
“杀了他!杀了他……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辱骂声渐渐淡了下来,转变为了恹恹抽泣,女人的嗓音嘶哑,像刚从地窖里爬出来的红衣厉鬼般念念有词,精神恍惚地诅咒着这一切。
她看起来不像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会抚摸着他的小脸蛋,用温柔地嗓音讲述着他最爱的童话,在美梦来临之前给好孩子留下轻柔的吻。
发生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苦难的日子走到了尽头,她心心念念的孩子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她为什么看起来还是这么痛苦?
路西法溜进了产房,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混乱之中注意到他。他的视线锁定在了一个被所有人丢弃到了一边的婴儿床上,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路西法见到了他的弟弟,他的“两个”弟弟。
婴儿床里的景象血肉模糊。干涸的血污将两个孩子的躯体湿哒哒地粘在一起,断掉的脐带像黑色的触手般泛出晶莹水光。他们从出生就携带着茂密的头发,被羊水浸湿贴在脸侧。他们并没有长着人类该有的耳朵,而是顶着一对毛茸茸的鹿耳,黏腻地耷拉在婴儿床的布料上。
红发的婴儿没有孩童刚出生时该有的哭闹,甚至脸上还挂着一个诡异的笑容。而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刚刚出生的婴儿竟长着一口锋利的尖牙,嘴角鲜血淋漓,隐隐能观察到一些细碎的肉渣。
蓝发的婴儿肤色惨白,眼角还残存着黑红色的泪痕,半边脸颊被撕咬下了一大块肉,此刻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淌着鲜血,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母亲嘶吼还在耳边持续着,“恶魔……他是恶魔!贱
种!我要掐死他……”
五岁的路西法面对这血腥的场面没有一丝恐惧与悲伤。他的目光细细地摩挲着新生的婴儿,微妙感蒸腾而起,他伸手抹去了蓝发婴儿眼角上沾染着的泪水。
在路西法的指节触碰到那冰冷的一瞬间,早已断了气的死婴发出了哭声。
路西法的弟弟很爱哭。他哭起来可是彻头彻尾的灾难,一但开始就要持续个天昏地暗。路西法曾试过各种办法让哭泣中的蓝莓安定下来,比如出言安慰,转移注意或者变各种魔术给他看,但小孩的眼泪却跟不要钱的金豆子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掉。这是那时鼻孔朝天的路西法难得害怕得要死的一件事。
“蓝莓”是五岁的路西法给弟弟起的名字,因为他小脑袋瓜蓝蓝的,整个人小小一团,就像一颗圆滚滚的小蓝莓。他们的父母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
蓝莓活过来的事让所有人惊喜又恐惧。他还是没有呼吸,遍体冰凉,皮肤呈现出病态的白,简直就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活死人。
但蓝莓依旧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会哭会笑,能够感受到疼痛,有自己的意识与思想,受伤了可以自己愈合,身体也能正常生长。但他侧脸上被啃食出的伤口却永远烙在了那里,医生给他打上了补丁,印在脸上突兀又丑陋。
父母在外很有名声,蓝莓的异样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蓝莓一直以来都被关在空荡的私宅中,连家里的院子与后花园都不能随意踏足。他永远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玩乐、接受教育……犹如见不得一丝光明的笼中囚鸟,四肢都只能被限制那狭小的房间里不得伸展。
蓝莓是个乖孩子。他不止一次向父母提出想要外出的请求,但都被温声细语地劝慰打消掉了念头。
“你要听话一点”“我们很害怕你出事”“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好吗”……仅需那么一句话就可以使蓝莓溃不成军。
母亲曾向蓝莓讲述那些不幸。她在生育蓝莓时承受了多少伤痛,那些日子里她有多么想要放弃,多么想要求死,即便如此,她最后还是忍受着这一切将蓝莓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于是蓝莓再也无法拒绝母亲向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遗憾的是,尚且年幼的路西法是块天不怕地不怕的倔石头,他的大半个童年都处于叛逆的鼎盛时期。
在蓝莓同往常一样被禁闭在屋内看书的时候,路西法敲响了他房间的窗户。
蓝莓惊讶地放下书本,走过去拉开了窗户,路西法即刻便将半截身子探了进来,激动到:“蓝莓,爸爸妈妈都走了,我带你去市内转转!”然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闷哼一声:“草莓嫌我幼稚!可我是他的哥哥!讨厌的臭小子……蓝莓,我们走,他自己爱干啥干啥去!”
蓝莓下意识抬起了手,又立刻缩了回来,惊慌地摇头:“不行,不行的,我不能出去,会被人看见……”
“这还不好解决?”路西法打了个响指,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帽子把蓝莓头顶上的毛绒耳朵捂得严严实实,口罩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是路西法的“魔术”。蓝莓一直以来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也是他很崇拜哥哥的原因之一。
“完美,严丝合缝,我保准别人连你的一根鹿毛都看不见!”路西法从外面翻窗进来,稳稳落地,顺手抱起蓝莓就打算逃出生天,“走走走,早点到就能多玩会!”
“等等!哥哥……!”蓝莓惊恐地尖叫出声。路西法还没能反应过来,下一秒,两人就直直地从别墅二楼掉了下去。
呼啸声过后,蓝莓紧张地睁开眼睛,他们落在了后院里的矮灌木丛上,路西法的脸颊,手臂,皮肤裸露的地方几乎都被树叉划破了几道口子,而蓝莓被他牢牢护在怀里,安然无恙。
“嘶……啊,痛死我了……”路西法发出哀嚎,双手依旧紧按着蓝莓,将向着弟弟延伸而来的尖锐枝杈拒之门外,直到他挣扎着爬出了灌木丛,才将怀里的孩子稳稳地放回到了地面上。
路西法的脸蛋都被蹭脏了。他甩甩头,把头发里插着的枝条和树叶都甩了出去,看起来像一只刚从河里爬出来抖掉身上所有水滴的大型金毛犬。至少以六岁的蓝莓视角来看,路西法还是很大一只的。
“……你受伤了,哥哥…”
哦完蛋了。见蓝莓的眉眼低垂,眼眶内开始蓄力狂风暴雨,路西法心中警铃大作。如果他现在开始哭,别说出去玩了,能不能在父母回来之前把他哄好都是个问题,到时候他就要和他的弟弟一样双双被夺去人身自由了……
“不不不!我非常好!一点事都没有!”路西法直接上手去抹脸上的伤口,果不其然又被刺痛了一下:“嘶……!”
“呜……”蓝莓看起来更想哭了。
眼见那双蓝眼睛里的小珍珠就要骨碌骨碌地滚下来,路西法顾不得那么多,脑子一热,稀里糊涂地就伸手拍上了蓝莓的脸颊,托着弟弟的小脑袋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蓝莓的哭声戛然而止。
有效果?有效果!路西法终于发现了终止弟弟哭哭的成功秘诀,于是他抱起了小朋友,吧唧吧唧一口一口把弟弟从小蓝莓亲成了小草莓。
“等……!!”
蓝莓平时都搭耸着的鹿耳瞬间弹起,帽子都被甩飞了出去,尾巴高速运地摇摆着,一下一下抽在路西法的腰侧。路西法很快就放过了脸颊快要烧焦了的弟弟,因为这尾巴抽人还真挺疼的。
看来他把弟弟的小尾巴给忘记了,幸亏闹了这么一出,要不然这样直接把他带出去还不知道要闯多大的祸……
至此过后,这一招就成了路西法对付蓝莓的绝密杀招,百试百灵,绝无失手。
但现在想起这件事,路西法不禁有些后悔与懊恼。这大概也是导致了那件事发生的原因之一,怪他的没能给弟弟正确的思想引导。
赶往老家的路途中,路西法是有些忐忑的,但更多还是急切。他脑袋里糟乱如麻,整个人坐立难安,每过五分钟都要看一眼飞机的行程走到了哪里。
蓝莓说,我可能快要死掉了,哥哥,我想再最后见你一面。
通话结束后,路西法当机立断定了机程,当天就跑出了家门。除了手机纸巾这样的必须用品,他只带了那摆在床头边上的那张照片。
路西法脑海里隐隐有种不好的猜测。他的弟弟从小到大都是个脆弱的易碎品,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蓝莓很少得病,按理来讲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的活死人根本就不应该得病。但偶尔会有那么几天,蓝莓会突然浑身使不上力气,咳嗽、发烧、腹泻等症状接踵而至。他的身体状况与常人不同,完全不能用活人的那套医学标准来治疗病症。他生得每一场病都像被死神预定了灵魂,父母吓得心惊胆战,又只能听天由命,一次次祈祷着他能够安稳地度过这些历劫。
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路西法在远校住宿的期间。他刚搬到宿舍住了几天,就在与母亲的通话中的得知了蓝莓的身体状况有些不佳。至此路西法在每天回到宿舍后都会打电话向父母询问蓝莓的情况。那时蓝莓的病情一直在恶化,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忙得抽不开身的路西法只能在视频通话中观察弟弟的精神状态,蓝莓的脸色明显地在一天天惨淡下去。
学期结束后身心疲惫的路西法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而蓝莓早就重病不起了。他顾不上休息,刚进家门就冲进了弟弟的卧室,又端水又端饭,用热水一遍又一遍擦拭弟弟的额头。
蓝莓生病时的身体是冰冷的。
“哥哥…”蓝莓虚弱地扯着路西法的衣角,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我好害怕……我快死了吗……?”
路西法心脏一紧,他紧握住蓝莓瘦骨嶙峋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揉顺着他的鹿耳,安慰着他,但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不会的,你会没事的,你会好好的……”
路西法在他的床边陪了他三天三夜,蓝莓持续了近半年的病情竟奇迹般迅速好转了起来。父母都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路西法却不安起来。如果有哪一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蓝莓的生命悄然无声地离去……深深的恐惧感立刻包裹了他的全身,路西法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马上去办了转学手续。新的学校离家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却比原来的学校录取分数低了将近一百来分。
但这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最后还是离开了。过去的路西法独自一人时思绪总会飘到千里之外,他思索蓝莓的身体健康还好不好,有没有开心一点,现在是不是又在哭泣……另一个混小子又跑去了哪里,有没有闯祸,下次还得教育教育他少给家里的佣人找麻烦……
他的弟弟胆小脆弱,极度情绪化,只会听从别人的意见,太过容易为他人悲痛。年幼的路西法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蓝莓尤为害怕阿拉斯托。自出生开始便是这样,这种恐惧感的来源说道不清,大概是一种天性。父母绝不允许阿拉斯托靠近蓝莓半步。母亲说,阿拉斯托在娘胎里就害死了蓝莓,如果不是他,蓝莓将会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他可以正常的上学,可以正常交友,可以正常的出行,所以蓝莓不仅害怕他很正常,还应该恨死他才对。
路西法并不能理解。到底是谁规定现在的蓝莓就不能正常的上学,正常的交友,正常的出行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路西法曾偷偷把蓝莓和阿拉斯托召集到了一起,两个小莓子和一个小苹果过家家似的围坐在了路西法发明的“神奇魔幻的悬浮式橡皮鸭茶桌”旁。
“我们来玩个游戏,”路西法清了清嗓子,“向对方提出一个要求,而另一方要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这个要求不可以太过分!不然就不算数!”
路西法看向正襟危坐的蓝莓:“蓝莓,你先来,你现在可以向草莓提出一个要求。”
“我叫阿拉斯托。”草莓出声提醒到。
“你叫草莓。”路西法固执地纠正。
“户口上应该写的足够明确了,『阿拉斯托·晨星』。需要我拿过来给你看一眼吗?”
路西法眉头微皱,明显有些不情愿了:“不行,这个名字取得用意不好,我不喜欢。”
“至少这个名字听起来没有那么愚蠢。”阿拉斯托意有所指地撇了眼蓝莓。
路西法顿时火冒三丈:“小屁孩不要再自作成熟了!我是你哥哥!”
阿拉斯托挂着那张欠揍的笑脸挑了挑眉:“hahaha,看来这位‘哥哥’还童心未泯?”
路西法的后槽牙咬得咯吱响。老实说,如果不是坐在一旁的蓝莓已经快要尴尬到缩进桌子底下了,路西法今天一定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
路西法瞪了阿拉斯托一眼,接着将游戏进行下去:“不跟你计较!咳咳,来吧蓝莓,快试试看。”
被点到名字的蓝莓绷直了身子,他的视线在路西法和阿拉斯托身上来回乱窜。当他望进阿拉斯托阴沉深邃的红眸时,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吞噬了他的躯体,被打了补丁的脸侧传来阵阵瘙痒难耐,他莫名感到了头晕恶心。
阿拉斯托歪了歪头,咧开嘴,露出了他那可怖的鲨齿。
闷堵在胸腔里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
蓝莓还是窜进了“神奇魔幻的悬浮式橡皮鸭茶桌”底下,桌面下甚至传来了阵阵干呕的声音。路西法吓坏了,他赶紧移开茶桌,将蓝莓抱在怀里轻拍着背。蓝莓浑身的鹿毛都炸了起来,咽不下的的呜咽声从嗓子里泄出,他把脸死死地埋进了路西法的颈窝里。
阿拉斯托移开了视线。
好吧,现在看来,父母的做法也不全是错的,蓝莓确实不能和阿拉斯托呆在一块。但不代表他认为父母的思想是对的。
蓝莓的生命从降临于这个世界直到死亡都被明码标价地写在了父母为他编辑的剧本里。他不需要上学,不需要工作,不需要社交,晨星家够富裕了,足以把他供养到送进棺材里。他只需要识一些字,能与家人正常通话交流就足够了。
太可怕了。年幼的路西法简直无法想象。他的弟弟像个被圈养在富人家里的小鹿宠物,自由、意志、梦想……没有一件是独属于蓝莓的。因为父母都是很有名望的人,如果外人知道了他们生出来的孩子是这样的怪物,晨星的脸面何处安放?
那坚持生下蓝莓又是为什么呢?他的弟弟来到人间就是为了过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吗?这是爱,还是说这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精神慰藉和道德情操?
毫无疑问,如果路西法不曾带着蓝莓去放眼外面的世界,那么蓝莓的灵魂就会永远困于这座表面华丽实则空洞的房屋里,连阳光都不曾见过几分。
而见过了阳光的蓝莓不再拘泥于这小小的一块土地,叛逆的萌芽在他心底疯狂滋长。青春期的蓝莓开始每日每夜地与父母争吵,每次结束后又痛苦万分。那些日子里,路西法日日夜夜都能听到蓝莓崩溃的哭喊声。
他让弟弟沐浴在阳光下,带着去他品味他原本不可能感受得到的世界,在赐予了他向往自由的意志之后,在他最脆弱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路西法落荒而逃了。
大概是大脑的保护机制作祟,刚离开家的路西法还会被噩梦与摧心剖肝的负罪感折磨欲死,后来也就渐渐淡忘却了一些事。过往被掩埋进深底,放空时的路西法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
直到他偶然间翻出了一张陈旧的合照,金属相框已经锈迹斑斑,玻璃表层也遍布划痕。视线落在故人的脸庞上的那一瞬,剧痛几乎要将他的内脏一并撕裂,他快要直不起腰。
原来这么痛的事也会遗忘。
路西法将这张照片摆在了床头,每天他早起,入眠,都会再一次将烙铁贴上皮肤,直到留下永远无法消除的疤痕。自我赎罪?可疤痕不会消失。
或许蓝莓根本不需要所谓的“自由”,或许蓝莓原本可以过得更好,或许亲手将蓝莓推入了深渊的人是他。
或许是他害了他的弟弟。
母亲说,无论是将蓝莓关在家里,还是让他顺从自己的意愿,都是为了他好。
路西法说,人不能没有自由,不能没有理想和自我,只有展开羽翼,挣脱束缚,飞向更远更高的天空,那才是真正的人生。
他才是那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一切的人。他也不过是做了和母亲同样的事,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了别人身上,还自诩到——这才是正确的。
更可笑的是,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却没有将蓝莓送出囚笼。因为他逃掉了。
想到这里,路西法的手臂又开始痒了起来,他隔着黑色的手套狠狠抓了几下,就急匆匆地背包下了飞机,坐上了开往私宅的行程车。
床边的景色飞速流溯着,路西法坐在车上,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躁ж动不安,喉咙泛起一阵恶ж心感,冷汗从他的额角上渗出,身体莫名其妙地战栗起来。
好像开的有点太快了……不对,本来就是得快点到才对……蓝莓还在那里,蓝莓他生病了,病的很严重,他快不行了,他……
他会不会是因为我才会病到这个地步?
“先生,先生?您还好吗?”
路西法惊醒,视线所及处,液体浸湿了手背上的黑色布料,他昏沉的大脑竟开始思考此刻正在落下的到底是汗水还是眼泪。
“先生?您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糕,需要我送您去附近的医院吗?”
路西法迷茫地抬起头,他望向车窗外,是熟悉的,曾经的家。他在这里生活过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里如此凄凉冷清的模样。
路西法张了张嘴,嗓音艰涩地说:“不用了,谢谢师傅。”
他下了车,缓步来到了这座宅子门前。
庭院的大门是关着的。路西法给蓝莓打了电话,对面久久都没有接应。随着时间一寸寸流逝,路西法心中地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在电话忙音敲响耳膜的时候,手机应声摔在了地上,路西法冲上前拼命摇晃着栏杆门:“蓝莓……蓝莓!!……爸!妈!!我是路西法!!!”
院内的景象一片荒芜,无人回应他。
“让我进去,求求了!求您……”路西法的呐喊声戛然而止,他摸到了大门上的指纹锁。
他的指纹一定早就被删掉了。
路西法闭了闭眼,额头抵住门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剧烈起伏的胸腔渐渐平缓下来。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任何愤怒,没有任何悲痛,在都一切落幕后,他只剩下平静。
地平线没过了太阳,夜晚不再有嘈杂声。
路西法盯着大门上的指纹锁许久,私人别墅区没什么车辆来往,路边的灯光也微弱无比,他百般无聊地将拇指搭了上去。
大门开了。
路西法看着缓缓敞开的大门愕然站在原地,下一秒,他便疯了般冲了进来。别墅房门没有上锁,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路西法摸着黑找到了灯的开关,按下后屋里依旧黑暗。
“蓝莓?蓝莓!你在哪?!”路西法跌跌撞撞地在房内摸索着,抓住楼梯扶手上了楼。他的脚腕好像撞到了阶梯,险些直接跪下去。他牙关紧咬,眼角溢出了生理性泪水,强忍着剧痛踏在地上,一步一踉跄地摸索到了蓝莓房间的门。
路西法屏住呼吸,极为轻缓地拉开了门。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月亮,借着那一点淡泊的月光,路西法看到有一个人影正趴在地上,半截腿还搭在床上,手机掉落在他的不远处,停留在拨号的界面上。看样子是在床上伸手拿手机时摔在了地上。
那双浸泡在月光中的蓝色鹿耳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的弟弟,蓝莓。
“蓝莓?!!”路西法冲上前艰难地抬起弟弟有些过于高大的躯体,把人安放回床上。蓝莓本来就没有呼吸和心跳,他无法确定对方是否还有意识。但他能感受到,蓝莓的身体很冷很冷,冷到他的掌心覆在对方的脸上时,几乎要被抽走身上所有的热量。
“蓝莓,睁眼,看我,看着我……”路西法的声音止不住的发颤,他拍着对方的脸颊,徒劳地摇晃着对方的躯体,呼吸几近消失,“不不不,别这样…别这样……蓝莓,你看,我回来了…!是哥哥,哥哥回来了……”
路西法被一股力量猛地拉进了被窝里,刺骨的冰寒包裹住了他,仿佛将他推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中。
“哥哥……”
有液体滴落在了他的颈间,是烫的,连带着那一整块皮肤都在被灼烧。
有人在他的耳边轻语,有人在他的耳边抽泣:
“哥哥,哥哥,我好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活着真好啊……可以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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