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766537
-
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凹凸世界 雷狮 , 安迷修
标签 雷安
状态 已完结
-
762
10
2020-9-16 00:25
01
安迷修到现在为止精神都很恍惚。
也许是连续36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对他的精神造成极大负担。但所幸,今天早上就传来了收网成功消息,这足以扫掉他所有的疲惫——紧绷的皮筋终于可以缩回去了。所有的喜悦在今天下午本应该汇聚在心头,可是在一个小时前瞬间化为泡影——师父过世的消息让他的世界突然就寂静下来。晴天霹雳突然降临,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都已经站在了惨白的病房内,师父的病床前。房间里的消毒水的味道如泉涌般钻进鼻子里,强迫他清醒过来。
当年意气风发的“骑士”现在也变得垂垂老矣,所有人都无法避开时间的蚀磨。现在的人们都叫他“老骑士”,这一称谓里既有他们的一分敬畏,里面的挽叹也不言而喻。
他轻轻移开椅子,缓缓坐下,恐怕惊动病床上的人。
“我……”他启齿难言,可悲恸如杂草般在心底里疯狂生长,眼眶自然而然地酸涩起来。这个在他生命中如同父亲的长辈,就像悍然不动的磐石。但,哪怕是磐石,也抵不住风的侵蚀,时间的摧残。虽然他脾气有时很暴躁,就像烈火,但现在也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平日里总说人难逃一死,可真到这一步时才感到极度的无力和哀伤。
长辈动了动嘴,脸部干瘦的肌肉也随之而动,轻轻地说:“……别哭。”平时他会严厉地训斥安迷修,骂他是“呆子”,语气从未像现在这样温柔过。
——这样的温柔他宁肯不要。
病者继续说:“……我现在有一心愿未了,这也是你的心愿。”
“请您说……”
安迷修轻轻地俯下身,将耳朵贴近老者的嘴边。
“——歼灭‘壬生狼’。”
“——摧毁他!”
青年一怔,旋即沉下双眉,抿唇,牙齿紧紧咬合。应答的声音从喉咙里夹带坚韧的决心而来:
“……嗯。”
师父的脸逐渐松和起来。
“好。”
然后,“老骑士”心满意足地闭上了他的双眼。永远。
安迷修用手揉了揉双眼,试图让心里的波澜也缓和下来。
“走好,师父。还有,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
埃米扣上门的声音刚好和蛋液被油脂包围而激起的呲啪声叠合在一起。
少年脱下书包,习惯性地把包丢到沙发上,“我回来了姐,你在做煎蛋吗?诶,安哥呢?我回来得太早了吗?”他四处张望,发现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胞姐,艾比回答道:“刚刚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卧室里面。连打个招呼都是有气无力的。”女孩摇头叹气。
“果然啊。”埃米一屁股瘫在沙发上,语气有些落寞:“安哥的师父,今天下午在医院,走了。”
艾比吃了一惊,手上的铲子没拿稳,整个铲身都躺在了平底锅里。她也是略微听说过这个人的,安迷修的师父——也是他的养父,把他从脏乱的平民巷里拉起来,让他从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儿变成现在这样的得力警员,“老骑士”的后继者。而“老骑士”本尊,其名不详,他逢人就这样介绍自己,警局里的老人新人都以这个代号称呼他,以至于大家也渐渐忘记他的本名了,但他自己倒是乐在其中,毕竟多次自诩为“骑士精神的后人“。当然,他的弟子,安迷修,就更来劲了,经常自称为“最后的骑士”。
“真的吗?”她难以置信。
“是真的。外面的讣告都张贴出来了。”埃米叹气道。
“咱们过会叫他出来吃饭吧。别乱说话哦!”艾比告诫自家弟弟。
而后者却瞥了她一眼,扣了扣耳朵,回答道:“好好好,我还担心你多嘴呢!”
*
港区西,商业区一露天酒馆。
卡米尔藏在酒馆的阴影处,小心翼翼地将衣袖解开,试图藏好里面的绷带,但手腕内侧,不被眼睛所注意到的地方,有一节绷带不小心冒了个头。他当作无事发生,径直走到了桌前。而坐在这儿打发时间的人就是他的兄长。桌前的酒瓶酒杯占据了半个圆桌,足以见明他的酒量。
“雷狮大哥,佩利他们呢?”他发现这里只有雷狮一个人。
“跟帕洛斯闷在船上打牌。”唤作“雷狮”的男子直接干完了整个玻璃杯里的啤酒。
卡米尔察觉到这话中有些不明之处,双眉一沉,问道:“两个人打牌...吗?”
“准确来说,是和帕洛斯以及他的替身们。服务员,再来一扎!”谈到这儿,两人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佩利输得落花流水,满脸挂着帕洛斯(以及他的替身)贴的纸条。
卡米尔哑然失笑,肩膀轻怂了一下,手臂也不自觉地轻微晃动。偷偷冒出来的绷带头若隐若现。这点小细节自然逃不过雷狮的眼睛。
“谁弄的?”狮子的紫眸里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卡米尔压了压帽檐,回答道:“刚刚出门的时候,不小心卷入了什么团体的事件,被他们的成员不小心伤了手。小伤而已。”
雷狮迷起了眼睛,“什么团体?”
“我收集到的情报是,这是一个很多年都没有活动的团体,上次的活动足以让社会恐慌,就连,当地的警方都头疼。但不知为何,几年都没所行动。”
“哦?这么厉害?”
“我当时观察到,他们的成员,至少我看见的那三个人的身上——准确说是手臂上,有相同狼的纹身,恐怕是什么特殊的图腾。然后我去打听了一下,这个团体的名字,恐怕叫
——壬生狼。”
“壬生狼?”雷狮挑眉。
卡米尔回答道:“是这个国家五年前很活跃的暗杀组织。不过后来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近又有点蠢蠢欲动了。不过,拜他所赐,这个地区的犯罪率前几年一直居高不下。”
“是吗,”海盗头子嘴角微勾,扬起一边的眉毛,“那也行吧。我最近也无事可做,不妨前去调查一番。”
“既然那群混蛋伤到你的手了,不把他们首领的手臂给拧下来就说不过去吧?”
“——有仇必报,不是吗?”狮子狞笑道。
他身后传来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浪花一触及到坚硬的石面,便很快化为粉沫。
座椅旁边便是一览无余的港口海岸,岸与滩之间仅拉起了一根生了锈的铁链用来间隔——挡不住想要越过的人,但知道危险的人也不会擅自靠近。相反,海天之间的界限却模糊不清,天边乌云滚滚,好似画布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灰与白以不明的比例交杂在一起,二者相融交和,压迫在海平面和游人的心脏上。仅是暴风雨前的预兆就已经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连低翔的海鸥似乎也在叫嚣。
“快下雨了。”雷狮喃喃自语道。
*
埃米推开安迷修卧室门之后,他才清晰地听到了雨滴拍打玻璃窗的声音。
“安哥,你还是吃点什么吧。老姐今天做的溏心荷包蛋很好吃!”埃米把晚餐端到他面前。
艾比附和他使劲点头。
“谢谢。抱歉,让你们太担心了。我很快就能振作起来。”安迷修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
这样的笑容让姐弟俩心里闷闷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姐姐反应更快,她迅速坐到安迷修身边,露出一副大男子的无畏的表情说:“用不着在我们面前这样逞强。难受的话,姐的肩膀可以借给你,特殊限定!当然,要是你不好意思,衰仔的肩膀也可以!”说罢,她还给弟弟使眼色。而后者迅速会意,朝安迷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其实我和埃米都能明白你的感受,你的师傅之于你,不就是你之于我们吗?没有那时你的出手相助,我和衰仔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呢。所以,你不妨和我们说说吧?我们俩自从被你和你师父收养以后,就一直依靠着你们生活。怎么说也算是你的……至少是一半的家人!家人,是相互依仗的存在。重要之人的离去,就好像身体的某个部分被某人强行带走。这样的切肤之痛,我也有经历过。所以,不妨让我们能够听听你的想法吧?若说不出来,至少我们也想在这里陪着你。”
女孩第一次如此敞开心扉地和他交流,她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烁着自己无法看到的名为希望的与温柔的光芒。这让安迷修着实吃了一惊。而后者却知道她的确是温柔坚强的存在——少女从学校毕业以后就马上求职,和自己共同挑起了养家的重担,同时也慢慢承担起抚养弟弟的责任。尽管她有时嘴上不饶人,但心里却如棉花般柔软。
而弟弟坐在他的另一边,补充道:“我们也想成为你的依靠。”而他脸上如同阳光般一扫阴郁的笑颜让这句话更能直击人心。
他明显感受到眼眶的再次酸涩,不过原因和上次不一样。于是他主动伸开了双臂,拥住了姐弟俩。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样的家人,不也挺好的吗?
无数次夜晚白昼的交替,时间白驹过隙,姐弟俩都忘不了这天晚上三个人的畅谈。但他们唯一遗憾的是,由于聊得过于投入,没有注意到安迷修的头发长了那么几寸。
02
安迷修起床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体怪怪的,肩膀和手臂上缠着好多棕色的长毛,以为家里进猴子了。但是在例行“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挠挠后脑勺”这一公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是真的,真的不对劲。
身上的长毛不是什么猴子的毛,而是...自己的头发!他赶紧垂下头准备查看一下其他情况时发现视野受到了阻碍,以前都是一览无余...
——是胸部!
他,不,是她,赶紧跑下床照照镜子。不说谎的镜子小姐映射出了她现在真实的模样——棕色长发发梢微卷;那双以往有些修长的绿眼变大变圆了许多;皮肤依旧是蜜色的,只是肌肉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细长的,毫无赘肉的四肢;大概是原来的肌肉都转移到了胸部去了吧(尽管现在穿着睡衣),镜子里的女孩身材姣好,以至于本人都有点脸红;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尝试去推动衣柜发现也是无济于事,似乎除了身高和胸部以外其他方面都缩了水。镜子小姐用现实无声地告诉她:你现在是女人。
安迷修脑子一片空白,任由自己身体后倾,倒在床上。今天可是工作日,这该怎么解释?还是请假?理由是“抱歉我今天变成女人了我有点接受不了现实所以我先请个假”?大概丹尼尔会一边回答“好的”一边在职工考勤表的备注表格里填上“旷工”二字吧?
“安迷修起床吃饭了——”
现在最焦急的是怎么给姐弟俩解释。
*
“在下变成女生了,各位。”安迷修拉开房门,选择放弃解释。或者说,这根本没法解释,这就是...超自然现象。
艾比当时正端着盘子。一秒钟以后这个盘子就脱离她的指腹,掉地上碎了。两秒钟以后她的思绪就乱了:我该在意的是盘子还是超自然现象?
艾比只觉得这位有些眼熟的姑娘...挺好看的,不过空气有些酸酸的。
“安迷修?”
对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哦,哦......真是奇观啊。挺,挺好看的,嗯......”艾比一边看着她一边蹲下去准备拾起盘子的碎片,而埃米则马上拿扫帚把它们都扫走了。
两姐弟出奇地冷静。
“那你今天工作怎么办?”她问。
“照常。我带着证件,应该会放我进去的。我先去换套衣服。”安迷修转身打算进自家卧室门。
艾比一下子激灵,“衣服!对了,安迷修,衣服!衰仔你就在客厅待着,没叫你的话不准进来。安迷修,走,跟我进你的房间。”说罢,她把安迷修推进了房间。
等艾比把门扣上时,安迷修问道:“到底有什么事啊艾比小姐?”
艾比靠在门,双手交叉,“所以你是打算穿你原来那套制服出门吗?”
“额...难道不行吗?”安迷修面露疑惑。
艾比正身,踩着拖鞋“啪嗒啪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你以前是男人我管不着!但是你现在是女人,还是我和衰仔的...家人!你现在必须明白,女孩子的衣物可是很讲究的!”
这幅气势汹汹的样子把安迷修吓了一跳。
她自顾自地打量着安迷修新的身体,“你是身高没有变化吧?但是体型要比以前瘦小了许多,胸部...真可恶!”
安迷修恶寒一阵,怎么就被怨恨了呢?
“以前的制服现在肯定不能穿了。不过还好,我有一套卒业式袴,我穿着还大了呢...你应该会合适;还有内衣内裤的事情,我今天下了班以后去帮你看一下,现在你先用绷带束下胸。”
“诶...”
*
尽管有证件在身,但门卫还是以“证件性别与真实性别完全不符”为由,将她拒之门外。
“无论你认为这是超自然现象也好,还是怎样,我真的是安迷修,虽然我现在变成了女人。”安迷修无数次重复过类似的话。
临近退休的门卫先生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所以不予放行。
正当安迷修焦头烂额的时候,一道如同救命稻草的声音传来,可以说是直接把她拉出苦海:
“这是新来的警员,她捡到安迷修的证件了,准备来还的。”
是丹尼尔。
安迷修突然觉得自己的上司无比可靠(虽然他一直很可靠,大部分人认为)。
“可是她刚刚说自己就是安迷修.....”
“她是‘骑士’的狂热粉丝。走火入魔了,现在的小姑娘,你懂的。不然怎么会被分配到这儿,不是吗?”丹尼尔微笑道。安迷修不得不佩服他临场......发挥的能力。
不过安迷修一直有在祈祷自己能拥有一个像那些舞台上的明星一样的粉丝群(规模不一定要那么大),里面都是美丽可爱的小姐。
但没想到这个粉丝群的第一个人是自己。
“是的呢,我...人家的确是骑士哥哥的...小粉丝。哈哈,刚刚人家在开玩笑呢...”她也顾不上别的开始瞎扯,故作忸怩。毕竟长官在这儿。
门卫只好放行。
“走吧。”白发的救世主如此化解了危机。
安迷修叹了口气,迈步向前。
“没想到您居然相信我。”
“毕竟当了你们这么久的领导。每个下属是什么样我心里自然清楚。这叫做...元力的颜色。每个人的颜色是不一样的。”
“嗯。”
“对了,制服的事情,我去后勤问问能不能补一件新的女式的警服。话说回来,你这件袴装很合适。”
安迷修闻言条件反射地抬起了手臂,目光在在臂上的布料流转。她现在身着的卒业式袴是艾比去年从高校毕业时当时专门订做的袴。不过不知为何她穿上去总不合身,衣服偏大,所以在毕业那天穿了一天它就被束之高阁了。不过但是这件衣服很合安迷修身。上衣是蔷薇粉,袖角绣了几朵粉白樱花;下身是紫红色的裙。
“不用不用。说不定过几天就变回去了呢。超自然现象......”
丹尼尔继续补充道:“等会你到了单位,先去和你的同事下属们打个招呼吧;然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交代。”
安迷修发现,在说到最后一句时,丹尼尔收敛了他一如既往的笑容。
“……是。”
*
雷狮继续在港口区打发时间中。一个沉寂了数年的组织准备东山再起,而且几乎毫无征兆,除了收集以往的报道的相关的书籍以外别无他法。没有什么事比找不到报仇对象更让一个报仇心切的人焦头烂额的了。
卡米尔开口道:“大哥,或许有别的办法。这附近应该有个情报贩子。”
“嗯?”
“准确来说她是一个小酒吧的女老板。据说是在一条巷子里面。”卡米尔拿出了地图,“正巧应该在这附近。”
“走吧。”
女老板名叫凯莉,独自经营着一家酒吧,深居陋巷——周围的石砖上布满了青苔,爬山虎占领了整个巷壁,酒吧门前的牵牛花沾着露水,蜗牛悄悄探出头,吮吸着露珠。这里表面上是酒吧,但更多的人来这里的原因是,探寻情报。
两人刚跨进玄关,一个棕发的女孩匆匆跑了出来。她过于急忙,不小心与雷狮撞了个满怀。女孩赶紧退后一步,鞠躬道歉,当她抬起头的时候,两人都楞了
一下:
女孩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里面的惊愕掩盖不住。她有一头棕色的头发,脸上没有任何一点妆容,皮肤也是健康的小麦色。雷狮觉得她和某人很像。
趁雷狮还没说话,女孩赶紧低头绕过他先一步溜了。
于是雷狮眼神随着她的身影流转,目送着那女生远去。
“大哥?”卡米尔唤他。
雷狮这才回过神来。
“那女人有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嗯...我倒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说说?”
“那个女人...女孩穿的是卒业式袴,是这个国家的民俗服饰。这种衣服在女学生间比较流行。但是,她腰间又别着两把刀。刚刚听她跑走的时候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恐怕是真刀。”卡米尔分析道。
雷狮勾唇,卡米尔的缜密谨慎总是能让他大开眼界。
“一个看上去应该是学生的女孩身上还带着真刀,的确很可疑。”
“不过,目前我觉得她应该和我们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那好,那我们先进去吧。”
凯莉刚刚送走一位客人,正在收拾吧台,此时又一门新的生意送上门了。
“欢迎光临。”情报贩子甜美一笑,“进来了请把门关上外面的光很刺眼多谢合作。”
室内光线很暗,只有吧台正对的天花板上有一只荷叶边的吊灯,散发微弱暗黄的灯光,以及老板娘右手边的吧台尽头还有一盏煤油灯。她身后的酒架上陈列着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酒瓶,贴着各式各样的标签,上面的文字除年代太久字迹已被损坏以外,他都认识。可惜灯光只照到她身后一部分的酒架。灯光所及之处仅有通往女老板面前吧台的路。
雷狮毫不在意,走到吧台面前拉开高脚凳坐下。
“请问要点......”
“壬生狼的情报,情报贩子。”
对方顿了一下,擦高脚杯的手停住了一下。一秒以后她索性放下杯子和帕子,从身后的抽屉里面拿出一张价目表。
“I级的情报请参考这份价目表上的定金,尾款到货再付。”女老板十分熟稔。
狮子迷了迷眼,“怎么就I级情报?”在微弱的灯光衬托下,他的面容宛如潜伏准备捕食的狮子那般危险。
“你们来之前没有打听过吗?这个组织悄无声息好几年了,市面上关于他们的事情的记录寥寥无几。要我找他们的情报也得费很大力啊。情报稀有度与价钱正相关。”凯莉一边如此说道,一边用好看的指尖玩弄着自己的头发,“稍微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小商贩啊,雷狮学长?”
“能从‘魔女’的口中听到‘体谅’二字,我很惊讶。”雷狮抬眸,对上了魔女满含危险的笑容。
凯莉叹气:“果然是你啊雷狮,万年不摘的头巾。在学校那会就是这样。”
“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也要你调查。我可以付双倍价钱。”
“嗯哼?”凯莉小姐心情颇好地剥开棒棒糖的糖纸。
“——刚刚那个从你的店里匆匆忙忙跑出来的女人是谁?”
凯莉手上的动作又顿了一下,连卡米尔也愣了一秒。
时间就此先暂停一下吧,让我们来剖析一下凯莉的心情。
一般的情报贩子可能会以“这是客户隐私”为由推三阻四,扭扭捏捏,最后一口答应这门生意或者直接省掉这个过程,决定成交。但她是凯莉。
因为她是凯莉。
首先,这片港口区的情报资源的垄断者是她,说她就是这片区域的情报垄断商
也不为过。这才到中午,两份订单就到手了(还是两份I级情报)。她觉得今天不愁那点额外的佣金。
再者,凯莉小姐的研究报告表明,维持老顾客比增加新顾客更费成本;再加上做生意的核心在于维持顾客关系,出卖顾客的信息违背这条原则。
最后,也是最纯粹的目的——她是一个旁观者。单从看戏的目的出发,她就希望剧情往有意思的方向发展。秘密在自己手上而他人着急又迷惑不解的样子让她十分愉悦。
所以,她的回答是:
“抱歉哦顾客信息不可以随便泄露的哦。”
雷狮哑然失笑:“...行吧随便你。”准备起身离开。
“两天以后来找我就行。”凯莉提醒他交货时间。
他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远去,自至看不到
他俩的身影后才喃喃自语道:
“真是幸运呐,一大早就来两份一模一样的I级订单...”
凯莉丢掉糖纸,把棒棒糖含在嘴里。
03
——真是见了鬼了!
安迷修从凯莉的店里出来,碰到雷狮以后,拔腿就跑,迅速逃离现场。
雷狮怎么在这里?这家伙不是当海盗去了吗?雷王国三皇子?还有,我没被认出来吧?......
这些谜团与忧虑在她心中肆意生长,她心里火急火燎的。这分焦躁感让她想到了五年前还在学校里的时候,与雷狮孽缘的开端。
那时的凹凸学院,一个政治立场中立的教育机构。来自各个国家,不同民族,以及多类阶级的皇族子裔,没落贵族,平民子弟组成这个与众不同的校园。里面不乏天资聪颖的天才...问题儿童:长居年级第一宝座的圣空国未来王裔——嘉德罗斯,与之(在实力程度和调皮捣蛋程度上)并驾齐驱的年级第四(银爵未休学以前)的雷王国三皇子雷狮,常年独来独往(但偶尔结团活动)的第二名格瑞,第三名银爵,以及长期与各种违纪乱规势力做斗争,当了三年风纪委员的年级第五安迷修。
安迷修作为风纪委员的工作内容主要是纠正各种违反校规的行为,这里面的最主要的内容就是,管雷狮以及他的海盗团。所以,到了后来和雷狮交手次数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安迷修。
有一次轰动全校的还是两个人在三楼追逐打闹,准确来说安迷修提着他的双剑不顾袖标的飘落在楼道里“追杀”雷狮,起因只是雷狮趁安迷修午睡的时候在他脸上画乌龟。
那一次闹得很激烈,安迷修当时脚底抹油了似的冲到了雷狮的前面。本以为雷狮“手到擒来”,结果那厮转身打开过道的窗户从三楼跳了下去。
安迷修和其他围观学生一样,一开始都吓傻了,但是他反应更快。然而,等其他学生反应过来时,安迷修已经从三楼一跃而下,然后...摔得不轻。
然而一旁的雷狮活蹦乱跳的,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滚,虽然雷狮后来交代说他跳习惯了,而且窗外有一棵歪脖子树,跳到上面再顺着树溜下去就好。“是安迷修自己傻。”他事后明确表示。
腿折了还躺在病床上的安迷修是从一位不小心说溜嘴的同学那儿听到的这句话的,那位同学事后表示:当时我就想赶紧走。
等安迷修回校以后,学校还叫他和雷狮谈话。教导主任秋女士告诉安迷修说,虽然他这是在履行职责,但是这样打来打去还是会记过的。安迷修无奈只好接受。
可是从那以后开始,雷狮的捣乱范围就缩小了,针对的对象也就变成了他。
可也是从那之后,安迷修就开始努力修炼自己。连艾比都夸赞道:“安迷修爬树可厉害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解决他和雷狮的问题。他常常唤雷狮“恶党”,是因为他以前常常找其他学生的麻烦,打打架。但自从跳了楼以后他就稍微收敛了一点,把重心放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有一天傍晚,安迷修做完值日,雷狮打完球,当时学校的林荫道上就只有他俩的身影。晚风吹拂着树林,只有归燕的鸣叫声在学校里慢悠悠地回响。
“雷狮你干嘛处处针对我?”安迷修推着自行车。
“是你先坏我的事。”雷狮也不客气地回答道。
“是你先违反校规。约束你的恶行是我的职责所在。”
“出了校门总该管不了我吧?”雷狮没好气地说。
“从恃强凌弱的恶党手中保护弱者是骑士的职责所在。”安迷修义正言辞。
雷狮揉了揉太阳穴,脑壳痛。
“好吧。那最近呢,为什么老是找我的茬?我也没惹到你吧?”
“为什么?”对方轻笑道,“想知道吗?”
安迷修点头,他自认为自己是抱着很认真的态度想要解决问题,或者至少要对雷狮的想法有个一知半解。
雷狮做了个手势,示意安迷修靠近一点。
而对方脸有些扭曲,“诓我?”
“当然不会。”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凑拢。
“因为...”雷狮语气放缓,仿佛故意先卖他个关子,安迷修也就逐渐聚精会神起来,连两人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耍你好玩。”海盗头子说完就赶紧溜了逃离现场。刚好两人路过一道台阶,他就直接飞速下了楼梯,脚底抹油了似的。
安迷修丢开自行车赶紧去追,“恶党!!!”
回忆完毕。
这就是,属于安迷修的,一部分算不上愉快的高中回忆。说来想去,这都是他和雷狮的孽缘。
——罢了罢了,现在不是成湎于过去,而且还是完全称不上令人高兴的过去的时候。凯莉小姐的情报两天后才会拿到手,二这两天的时间——可以去单位里保管档案的地方去翻阅与壬生狼相关的资料。两天应该可以搞定,她相信自己的阅读水平和速度。
她反射性地看了看腕上的表,得赶紧走了,不然得过了下午的打卡时间了。
说来也凑巧,最近几天事务相对而言比较清闲,下午下班之前安迷修还可以抽一点时间去档案处翻阅一下档案。
壬生狼,几年前兴起的一个犯罪组织,人员未知,规模不定,是当地公安的棘手案子。他们的行动往往以刺杀为主,刺杀手段多样,刺杀对象不固定,从巧舌如簧的政治说客,到为富不仁的财团大亨;从领导民心的民意代表,到贪污腐败的大小官僚......一年生案十几起,猖狂过数年。而警方在这数年的十几次较量中基本上处于下风。偶尔也俘虏过几个成员,但据说他们一概拒绝透露关于组织和行动的只言片语。然而,这样在犯罪史上“叱咤风云”的组织居然在五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无人知晓其原因。仿佛一个刚刚生意做得如日中天的企业家突然宣布自己把所有财产用于福利事业一样。而这过去的五年里,河清海晏。
就是这样一个组织,令师父,以及当年刚刚入职的自己头痛不已。他和师父经常出入于相关案件的现场,接手查看过相关报告,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每次到了案发现场,师父都会对着被害人的尸体长嗟不已。他眼神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再那么清澈,精力大不如前。胸腔里那颗正义热血的心却不像身体那般衰老破败,在安迷修搬出去独自居住前老者还要研究案件到深夜。虽然他多次劝住老人,但估计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更别说搬出去以后了。
——“你不是收养了那两个孩子吗,我跟你们一起住只会碍事吧?年轻人更要有共同语言一点。我这把身子骨还能撑几十年,没病没灾能活一百多岁!”
——“生活费不够的话记得来找我,但是也别乱花。”
在他搬出来之前那晚,师父笑呵呵地对她说道。
泪水打湿了档案的牛皮纸封面。趁别人没注意,她迅速地擦干泪水,熟练而快速地打开档案,抽出全部文件。
她的眼瞳随着里面倒映出流转的书页的影子而逐渐睁大,因为惊讶:
“我早该料到如此......”
她无奈地笑道,就像她师父的嗟叹。
工作结束的比她想象中要早,包括查看档案的工作。两天的工作时间硬生生地缩短为一天。还有一天空闲了出来,可是他没有娱乐的闲心。家里的姐弟俩可能会劝她出去玩玩散散心,但是现在的她深陷名为悲伤的泥沼里难以脱身。每次当她想要脱身时,附在身上的泥总会把她拉下去,因为重力?还是其他原因?对此她不得而知。
虽然人们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应该珍惜当下,展望未来。”等等一系列试图安慰当事人而效果似乎......因人而异吧,但总的来说言语的效果有限。
就让她姑且先成湎于过去吧,那样的感觉既有甜蜜也有苦痛。
过去...
“不知道师父的公寓怎么样了...”她鬼使神差地自言自语道,倏而灵光一闪。
师父的公寓里也许会有资料,毕竟他曾经彻夜研究。
周六的话可以去看看。
这项活动加入了她的行程。
自安迷修认识她师父起,他们就一直住在一套公寓里,准确来说先是他们两个人,最后变成了他师父一个人。当然偶尔他会带着姐弟俩一起来看看师父。师父也没有结婚,身边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他有时会对自己就这么搬走这件事很有负罪感,但师父却毫不在意,至少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很乐天的。
师父的公寓里有很多书,涉猎广泛:推理小说,历史文献,英雄传记,科学著作......但是很少有恋爱小说。他经常这样调侃:“大概这就是咱俩为什么还在打光棍吧?”不过再后来,拜家里的那位小姑娘所赐,安迷修也看过一些这样的书,打发时间而已。
他的套房坐落在四楼,恰到好处的高度,爬完楼梯以后的劳累度也恰到好处。
她一大早就到了这座公寓,现在正在楼下仰望着它。公寓的墙面有些脱粉,爬山虎占据了墙体的整个侧面。上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前了,那时为了从屋子里面拿一些师父需要的日用品送去医院。
师父的房间在411,从楼梯口数过来第二个。她走到门前,低下头正准备从包里拿钥匙的时候,发现一束精致包装的鲜花靠在门边,上面还沾着露水。花间夹着一张卡片:
“ Thank you for everythingyou've done.
412 Terasa&Fiona”
安迷修勾起嘴角,一抹浅笑浮现在终日阴郁的脸上。
特蕾莎女士是住在412的单亲母亲,女儿菲奥娜在读寄宿制国中。特蕾莎在港区商业街的花店里工作,是个温柔大方的妇女,和师父日常也有来往,节假日也会送礼问候。她大概是看到讣告了吧,才把慰问的鲜花放在门口的。现在太阳才完全脱离地平线,花应该是早上上班出门的时候放的吧。
她捧起花,拿起钥匙准备插入锁孔。
此时楼梯口响起脚步声,以及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某人勾起手指,甩动钥匙串发出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源望去。
04
雷狮无聊透顶。
两天的等待时间太枯燥,况且他目前的情报来源只有凯莉一人。街上人来人往,商人因生意步履匆匆,学生为出勤加快脚步……港区繁华,繁华到过于平凡。所有的事物都按照着名为“日常”的准则,如同钟表里的齿轮那般运转着。但,这或许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平静”?
连卡米尔都能比他更容易找到生活的目标:谁让港区的甜品店那么多呢?
既然无事可做那还不如先回公寓。昨天在24小时酒吧呆了一宿,宿醉的感觉很不好受。他在港区租了一间公寓,长期在海上漂惯了偶尔着陆换个口味也无妨。那是一家有些上了年纪的公寓。离商业区也不远但也足够安静,位置恰到好处。楼层在4楼,410还和自己的生日撞上了,楼层不高也不矮,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大概10分钟的步行路程。他走到4楼楼梯口的时候就从包里掏出钥匙串,毕竟他的套间就在楼梯口,出于习惯他还甩了甩钥匙。楼道里很安静,钥匙之间碰撞发出的声音回响在整个4楼的楼道走廊。
走廊上还有一个人,而且她闻声转过头来。
——是昨天那个带刀学生妹。
和昨天一样,她看到自己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一只手拿着钥匙,正打算开锁,而另一只手捧着一束鲜花。女孩看见自己楞了几秒,稍后赶紧插钥匙开门准备进屋。
“哟怎么巧你也住这儿?”他直接箭步上前和女孩打招呼,准确来讲是用脚抵住了门以防门继续按照女孩意愿进行移动。
女孩的眉毛都拧在一起了,表情有些扭曲,但还是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您也住在这里?”全身散发着警戒的气息。
雷狮轻笑,“挺有缘的,没想到咱们第二次见面这么快。”他低下头,拨弄着她手上鲜花:“花挺好看的,别人送的?”
女孩脸色越来越阴沉,几近咬牙切齿道:“是别人送的,有问题吗?”
虽然生气的话一句也没讲,但吐字的语气任谁都知道她的不耐烦和厌恶,宛如炸毛的刺猬一般,和那个家伙一模一样。无论是外貌还是面对自己时所散发的气质,只是性别不同罢了。
“别紧张,小姐。我只是作为你新来的邻居来打个招呼罢了。希望我们能,嗯,友好相处?”
“邻居?”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是的,还有我很困惑为何你对我如此恶颜相向?我们之前难道有结过仇?”
女孩被他的话哽住了。脸色转白,一时语塞。
正当两者相持不下时,另一扇门打开了,确切来讲是女孩右手边的412。开门而出的一名戴着口罩的,背着书包穿着国中制服的黑发男子,眼角有很深的黑眼圈,是最近睡眠不足的显著标志。
两人的目光被他吸引而去。而当事人很快便意识到了,迅速关上门准备离开。
“诶,这不是侄子吗?”先是女孩踏出一步,向门外挪了一点,挡住了他的前路,“我是特蕾莎的妹妹,你的小姨。姐姐现在在家吗?我刚刚还在跟她打电话呢,叫我到她家拿点土特产。”
男子干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妈妈她现在不在家啊,小姨,有什么事吗?”
“哦,我想起来了,她叫你给我送下来,嘿嘿。所以你包里的是你妈妈给我的土特产吧?”
男子闻言,赶紧背过手去摸了摸包,“这是.......”
这家伙八成是小偷。雷狮靠在门框边,旁观这出尴尬的闹剧。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女孩要做什么。
女孩一个箭步向前,轻笑道:“特蕾莎太太根本没有儿子!你是闯空门的吧?乖乖投降如何?”
男子涨红了脸,谎言被识破的表现。他用力推开女孩,转身就跑。
雷狮向前接住她,不然她可能直接栽到地上。女孩抓住他的手臂,重新支起身子,暗自责备道:“我居然忘了楼道两边都有出口。”说罢她也赶紧追了上去。
虽然她如风般跑走了,但那句轻到不能再轻的“谢谢”还是飘到了雷狮的耳朵里。
不知为何,雷狮很有把握女子能追上盗贼。所以他只是倚在栏杆上看着他俩的追逐。
过一会儿雷狮就看见她俩跑出了公寓,直奔大门口。女孩尽管奋力追赶但盗贼还是把她拉开相当长一段距离。那个毛贼腿脚还挺利索的,他想,而且她要想是追上盗贼的话可能会很困难。
女孩像是逼急了似的,右手别回腰侧,握住腰上的刀鞘。而左手则抓住刀柄,手臂一挥,长剑出鞘!
——果然是真刀。
但接下来的发生的事却让他有些咂舌:女子的长刀似乎并非寻常武器,刀刃上带着蓝色的光,似火焰状。或者说就是蓝色的火焰。她左臂再次用力一挥,火焰脱离刀身,在力和空气的作用下化作新月形,直端端地飞向盗贼的左小腿!当接触到腿部时火焰又似乎化为刀片,割伤了他的小腿。血液迸溅而出,盗窃的男子一下子倒在地上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雷狮一惊,熟悉的元力武器,精确的技术,难道是……他赶紧冲下楼去。
安迷修迅速把武器收回去,然后赶紧追了上去。对付高速移动的敌人一个很好的办法时让他减慢活动速度或者干脆让他短暂丧失行动能力,而对准他的腿部进行攻击则是最好的办法。然而目标却又是在不停地移动,尽管双腿的移动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但精准打击还是有一定难度。除此以外逃跑的方式也对打击的难度有影响,直线型奔跑要比蛇形奔跑更容易命中。这些对她来讲都是常识,能够轻而易举就做到的事情。但难的是如何把握力道。腿部的血液比较富有动力,哪怕是被蚊子叮了个包很快时间也会流出大量的血。伤口的长度和深度的问题也不容小觑。
安迷修的力度拿捏得很准,对方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并且暂时是跑不了的。她追上了男子,然后从包里拿出绷带简单地给他包扎一下,止住了血流。然后迅速绕到他身后,反向扣住他手腕,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他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放回腰侧,准备拿出手......
没带手铐。
因为今天是休假。
安迷修满头黑线。只好朝着大门口的保安处大声吼,打算让保安送去警局,将他正法。
很快保安就跑过来帮忙然后将他带走。她这才放下了心.......才怪。
——电流摩擦着空气发出的声音如同疾风般掠过耳畔,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安迷修的身后腾空而起,挥舞着巨大的武器——
是偷袭!安迷修战士般的敏感让她迅速反应过来,转身以剑作盾挡住了不速之客的攻击,然而对方的力气远比她大得多。她咬住牙根,决定拉开距离,向后一跃,飞速抽离武器。
刚才的行动全凭直觉,她这时才回过神来,打算看看偷袭者是何人。
新邻居的身影在因打架而摩擦起的烟雾散开后逐渐清晰。
但安迷修并没有大吃一惊,因为刚刚的动作还是比不上电流移动的迅猛,她发现了自己手指上因此而受到的灼伤。
“这就是你欢迎新邻居的礼数吗,先生?”她故作惊讶,不过对方的心思她也猜到了十之八九。
“倒不如说你对我的敌意一开始就很明显。事到如今还想演下去吗?我应该称呼你......安迷修小姐。虽然我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原理是什么。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就把它归类于,超自然现象。”狮子的表情异常兴奋,仿佛看到新乐子。周围的风有些喧嚣,把他身后的头巾也扬了起来,头巾尾部呈锯齿状,右下角有些被烧伤的痕迹。这点小细节自然也没逃过安迷修的眼睛。
不过对于雷狮看穿自己这件事,她也不打算再辩驳了。多余的口舌只会欲盖弥彰。这男人认定的事,除非自愿,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他的想法。和这家伙相处了三年,这点道理她心里还是有数。但她还是莫名地有些微妙,右手有些烦躁地抓着前额茂密的刘海。
她只好收起武器,“那么你呢,来这有何贵干?”。
“打发时间,找找乐子。不过我也没想到一大清早的就让我看到这么一出精彩的警匪片。不过你反应也是够快,居然一眼看出来那小子有问题。”雷狮少有地夸赞道。
而这让安迷修心里毛毛的,“……因为特蕾莎太太毕竟当了我们五年的邻居,这点直觉还是有的。”
狮子垂下了眼眸。“……我们?”这个人称代词莫名地掀起了他的心澜。
“我以前和我的师父住在这儿。特蕾莎太太是位很好的邻居。”她笑道,“不像某位新邻居先生。”
闻言,新邻居先生的心情突然轻快许多。嘴角微妙程度地上扬。
“那么,又该我问你了。”安迷修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巧妙,“你昨天是打算去找凯莉小姐买情报吧?到底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她拿出了平时工作的那种气质。
这种如同审问犯人的气势令雷狮十分不悦,但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大概是习惯那家伙在学校是那副风纪委员的做派(更何况他还以前处处针对自己,虽然那家伙没这个自觉而且还把自己当成受害者)。说来警察这个职业跟安迷修很搭。老早以前雷狮就觉得安迷修不是干这行就是去小区当居委会大妈。当然,现在也许是居委会美少女。
不得不说她现在的模样确实好看。原来一头刺猬似的头发现在也变得服服帖帖了许多,那头栗色的长发乖乖的盘在身后。柔化的不止是她的发型,还有五官,脸型。那双如同纯净的绿玛瑙的眼睛变得更大更圆,水盈盈的,似乎连其中的可爱都要溢出来了;脸部比以前圆润了一些,不似以前棱角分明。因此她这般盘问似的气势,也带了几丝英媚。但也有没变的。比如他们俩身高的比例似乎保持原样,自己低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就能看到这张脸,尽管对方还比自己大一岁。
“你在听我说话吗,恶党?”那张漂亮的脸现在眉毛微拧,有些扭曲,但可爱依存……
¬——真够滑稽的,雷狮缓过神来。虽然外表略有变化,但本质上还是那个傻子骑士,或者把她想象成女装安迷修(男)也是一样的。
“我只是在想,那个男的怎么会傻到从大门出来。那不是更容易被人识破吗?”他迅速编了个谎。
“这个吗……”安迷修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稍加思索;“我想大概是因为今天是周六早晨吧……”
成功转移话题。
“周六早晨,双休日第一天的早晨。大部分人应该还在床上。特蕾莎太太是在鲜花店工作,起床会早许多。再加上女儿应该还在寄宿制学校,一旦她出门,家里就空了。小偷应该是蹲点了好几天,才挑今天的吧。”
“既然如此,他还不知道你这个邻居警察的身份?”
“哈哈……算他倒霉吧。这一周因为师父的事情我只匆匆回过公寓几次,全都是下班时间。见不到我也是情理之中。
“再说了,这里可是四楼,从楼上跳下去危险更大,楼后面只有一个灌木丛。要是从窗户强行突破更惹眼。”安迷修如此思索道。刚入职的时候也接过一些入室盗窃的案子,对此她更有经验。
作为旁观者的雷狮看着她如此忘我地抽丝剥茧,不免有些意外。毕竟之前他从未在学校里面见过这样的安迷修,时间和经历会磨炼一个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话一点不错。
于是海盗头子恶劣一笑:“原来如此。想不到你的逻辑还挺清晰的,‘不擅长动脑子’的骑士小姐。”
“也就比你的脑袋聪明那么一点,海盗先生。”骑士小姐反唇相讥。
不合拍这一点,还是没变。
两人边聊边上楼,这是已经到了公寓门前。雷狮从裤兜里拿出钥匙串,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上面的钥匙,随随便便地地就把公寓的钥匙找到了。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锁……
“——你找凯莉到底想干什么?”安迷修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但话到了嘴边她还是决定深深咽了下去。未如雷狮所料,她还死咬着不放。的确如此,考虑到刚刚是在外面,公共场合,发言多有不便。现在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人,说话可能会方便一些。
但她深谙雷狮性格之恶劣:“无可奉告”恐怕是她百分之九十九会得到的答案。直觉告诉她,雷狮在这儿,还找上了她并非偶然。可她既不是占卜师,也不是预言家,这种事不亲口问本人是没法知道答案的。可是转念一想,一个长期出现在不定地点的海盗能和自己的目标有关系吗?雷狮是随意能和某个地区的犯罪组织搭伙的人吗?他在安迷修心里固然是负面教材,反面形象,但这家伙很难相信别人,与人合作大概会有如登天之难。至少她自己是这般想法。贸然行动可能会适得其反。不妨先放任怀疑的种子。若真想了解个中奥妙,来日方长。
说到凯莉。今天好像是她所说的“交货日期”。心下正这样想着——
好巧不巧,安迷修的终端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待她查看,果然是凯莉。
好巧不巧,雷狮家半开的门开到中途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终端也响了起来。发信人正是凯莉。
女商人的群发短信,一口气解决两个订单。
05
事实证明,从效率的层面上讲,凯莉的做法是上乘之选;但是带来的直接的副作用是:两位当事人坐在她家酒吧的吧台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如果两人之间对双方的不满能够量化的话,以一小粒火药为单位,都足够把凯莉的酒吧炸个八百来次了。
可她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从不是拿和事老剧本的女人。但是另一方面,作为旁观者的她再一言不发的话,修罗场可能会成为她的处刑场。
“给你们看看吧,你们想要的东西我都替你们弄到了。”魔女尝试破冰,“都别僵着一张脸,说不定以后还能合作呢?”
坐在右手边的安迷修有些按耐不住,有着强烈的欲望想要纠正凯莉的想法:“恕我不能赞同,凯莉小姐。和恶党合作,如同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左手边的“恶党”轻蔑地哼了一声。
凯莉觉得自己不适合拿和事老的剧本,更不适合拿幼儿园女老师的剧本。有时间真的好想去请教一下,如何化解两个成年巨婴之间的矛盾。
“那么,你们的诚意呢?”她用涂了红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指轻轻地敲了敲吧台,示意两人补上尾款。显然,对于两人之间的针尖麦芒她选择双手投降再加举白旗。
两人同时拿出相等金额的纸票。其中的同步率也让他们彼此不爽。
雷狮起身,打算先行离开,而安迷修同时跳下高脚凳,把它退回原位,准备撤退。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店。
女老板终于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
出了酒吧五百米两人都没有说过话,但始终都在并排走。因为各自对彼此的目的地很清楚。
会不会自己太刻薄了?安迷修反省。哪怕是对逮捕归案的罪犯,审问室里的嫌疑人她都不曾这么冷言冷语,当然对那些人自然也不会温言细语。可仔细想来,雷狮今天又何曾真正地和自己作对,至少行动上没有。再来,他在楼道上还对自己出手相助。
因此她的良心有点隐隐作痛。
名为“窘迫”的情绪涌上心头,再加上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颇为恼人,安迷修忍不住开口:“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雷狮闻言轻笑,很清楚地回答道:“应该是卡米尔先起的疑。因为你身上的穿着和配饰不符。”
——是卒业式袴和刀的矛盾吗……
经他一提醒安迷修也发现自己身上的疑点,她伸出了右手,伸收了几下自己的手指——那时她忘记了将武器收起来(无形化)。实物在手更能让她有安心感。
“然后是,你自己戏没演好吧?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流露出了过分的敌意?倒让我觉得你应该是认识我的人。不过这只是我的直觉。最后是……”
“还有?”她很恼怒地皱起了眉。
“是啊,”雷狮说得轻描淡写,或者说安迷修这幅表情才让他感到愉悦,“你那一出精彩的警匪片才是捅破窗户纸的最后一击。”
“招式的运用才是彻底的暴露啊。”她轻声地嘟囔道,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你浑身都是破绽啊,‘骑士’。”
这话仿佛铁锤,雷狮用它狠狠地敲击着她的心脏,传过来的力道直逼她心里的某处脆弱,警醒自己还不够成熟的事实。
但是这样的情绪还不能表露出来,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不能在这个人面前。
雷狮无声地看着她的脸部微妙的情绪波动,然后在她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人注视之前移开眼神。这时他不由地想起刚刚在酒吧时的光景——两个人完美的同步率。其中缘由他渐渐有了七八分的考虑。
“你之前不是问我找凯莉的目的吗?”他突然发话,接着作出了一个大胆却合理的推测:“这回我们的目的不会是一致的吧?”话音刚落,他忍不住轻笑。
果然,话语的发落具有轰炸性,刚刚还在垂头思索的女子猛然抬头,眼睛里的惊诧满溢,甚至还有一些别的……雷狮难以言说的情感。
“壬生狼……”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轻声说道。
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过去的时间里两人连一秒的合拍时间都没有。并且以这样的矛盾作为划清界限的标志,却又一次次地因这样的矛盾发生交际。而现在,两人却有了共同的讨伐目标。
“要联手吗?”这次是雷狮先发出的邀请。
而安迷修却迟疑了,她只是问道:“你为什么要追查他们?”她必须要了解雷狮对这个组织上心的理由。
“你还真是麻烦。”雷狮双手交叉,“行吧那我就告诉你。卡米尔被他们弄伤,而且我现在很闲。就是这样。”其简易程度让安迷修咋舌。她也开诚布公,说这是死去的师父的遗愿,也是自己的意志。
“那你现在手上的情报呢,有多少?”安迷修问。
“目前只有凯莉给的资源。”雷狮摊手。
“那好吧。我今天正打算去师父家看看他收集的资料,也许有新发现。就是你家隔壁。”
*
安迷修打开门时,一股熟悉的空气随着门的旋转扑面而来。他心里突然感慨万千,上一次来师父家的时候是为了拿住院需要的东西,她还没得及打扫屋子。她带着雷狮径直走向书房,途中一直警告他不要随便其他东西,告诫他要小心查看文件资料。而后者只是挠了挠耳朵连声答是。不过当他到了书房门口时也不免大吃一惊:进门后映入眼帘的三块墙壁上镶嵌着三个大书柜。左手边的书柜规模较小,因为留了个窗户通风。由于长期没有打扫的原因,房间里灰尘随处可见,隐隐地还有些潮湿发霉的味道。
好奇心驱使他靠近中间的大书柜,发现上面有各式各样的书按照种类、书本的大小有序摆放。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师父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多的书?”
安迷修则是靠近左手边的书柜,上面放的是有关师父经办的各式案件的笔记以及他在这个过程中积累的情报。她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和我一样。对了,中间的书柜是用来放闲暇时看的书的。情报资料可能在这里。”她指了指面前的书柜。
左边的书柜虽然比中间的窄,但是却比它高得多,直达天花板。身高较矮的安迷修搬来了书房专用的活动楼梯,打算从最高处找起。最高的一层被文件袋塞得满满当当,如果不小心操作的话可能会把整层的资料袋连带翻下。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最左边的两个文件袋,把其中的一个递给了雷狮。
“这里面是师父自己收藏的资料,你也可以查看的。应该不会涉及什么机密。”然后她扶着栏杆缓缓走下。到达地面以后就和雷狮走到房门旁边靠着墙壁的沙发坐下。
雷狮并没有翻开安迷修递给他的文件袋,而是先打开了凯莉给他的东西。档案袋摸起来薄薄的,让他怀疑自己刚刚花的钱是不是打水漂了。和厚度相对的,里面就是几张白纸,上面印着表格,贴着照片。
“某些人的档案?”他喃喃自语。
安迷修听到了纸料摩擦的声音,干脆也把自己的那份袋子拆开。果不其然,里面也是几张档案表。“玛丽·费格露,安妮·菲尔德……”这是表格上人员的名字。前前后后共有四人,无一例外,全是女性。
“有些耳熟,在哪里看到过这些名字……”她摸了摸下巴。
“在讣告上吗?上面全是死了的人。”雷狮轻笑,“嚯,还是市长的女儿,议员的妻子……”
“全是上个月的案子。不过我没有参与这些案子的侦查,全是交给另外一位同事主操的。我回去联系一下能不能让他方便透露几句。”
“这些资料,你们部门也能查到吧?”雷狮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只要这些人不是黑户我们就可以申请调用他们的档案。”
“……凯莉?”雷狮暗骂一句奸商。
“别这样雷狮。不过我想凯莉小姐给的情报里面或许是有一些我们那儿查不到的内容。”她转过头来回复对方。
由于两人现在坐在同一座沙发上,沙发不长,这让由于工作原因而锻炼了极强嗅觉的安迷修捕捉到一股微弱的异味。
“……雷狮你昨晚喝酒了?”她突然想到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雷狮早上才回到自己的住所。
雷狮闪避眼神,默不作声。
——那便是默认。安迷修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裙子,走出书房。
“你去哪?”
她探出半个脑袋,撂下两句话: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买两个橘子。”
“做醒酒汤。”
*
从楼下市场一路呼哧呼哧连爬四楼的安迷修一打开厨房的门就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后悔感:我干嘛这么紧张雷狮?虽说两人是短暂休战,暂时结盟,可这之间的结盟契约脆弱得不行,就像飘浮在空气中的肥皂泡。在整个过程中她不敢对雷狮的所作所为打任何包票。中途放弃、反水……这一系列不稳定因素本应该提醒她决不能选择把握不定的盟友。
也许是多年未见,让她对这个恶党放松了警惕,或许是时间的流逝让她有对这个家伙的性格好转的期待,或许也有其他的原因。她突然担心起未来。
说来惭愧,之前自己也有过宿醉的经历,不过是因为前夜出入过聚会场合,那时她还是个新人,在工作中崭露头角。同组的前辈和同事就为了他办过一次庆功宴,作为主力战将之一的他被同事灌了好多瓶酒。那次经历就证明了他的酒量之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疼眩晕等不适感随之而来。床头柜上摆放着艾比做好的醒酒汤,酸苦的味道让她终身难忘。后来自己也就讨教了一下醒酒汤的做法,但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她舀了两勺汤在碗里,小心翼翼地走向书房,准备开口唤人时她却噤声。
雷狮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整个身子横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放在腹上,另一只手自然地垂在沙发外。他的手臂很长,所以外面的那只手就触到了地面上。他的神色安然,睡眠时的气场并没有平时那般剑拔弩张,就像睡眠时放下戒备的狮子。这只狮子的呼吸均匀,显然已经进入了熟睡。现在快到中午了,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但这并没有妨碍到他的睡眠,反而是给他盖上了一层金色的薄被。
她想起了读书那会儿,每到情人节,雷狮的桌子上塞满了女生送他的小礼物——明明这家伙平时对可爱的小姐们爱答不理的,态度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但他的人气却出奇地好。反观自己,明明对周围的人都很热情,对姑娘们相当礼貌,却远远比不上这家伙。
她把其中的原因先是归于雷狮那张好看的脸上:肤色白皙,五官标志。安迷修词穷,但她认为一切用来形容美貌的词语似乎都可以用在雷狮身上。可又转念一想——我也张得好看啊!那么差距在哪呢?
难道美丽的小姐们都喜欢他那种凛冽的气场吗?可她自己却不喜爱,温暖的阳光才是她喜欢的东西。不过要是雷狮知道自己曾想从他身上取撩妹的经一定会指着她的鼻子大笑。
她把碗放在小茶桌上,轻声走向窗户,放下窗帘,室内顿时暗了下来。
亮度的转换并没有影响到熟睡的人。安迷修看了一眼依旧陷于沉睡中的他,然后悄然离开,顺便拨通了格瑞——侦办玛丽和安妮等案件的警官的电话。
06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有必要知道你问我这些问题的动机。”以冷静和谨慎出名的格瑞警官如此回答,夹杂着电流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冰渣子。
人之常情。安迷修叹了口气,心里默默酝酿着她能说出口的理由。
“我,需要你的帮忙。因为我手上的案子和你的,也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我不会去抢你的功劳。”虽然并没有说谎,可她觉着自己声音中的紧张和心虚满溢。这些情绪很轻易地被格瑞捕捉到。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他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是和他有关吗?你的师父。”
“是……你的洞察力真是名不虚传。”她的语气中透露着无奈。想要被隐瞒的内容却被电话那头的人揭露得一干二净。别说是让她说谎,仅是“隐瞒”的行为都能让她心虚。
耳朵里传来话筒轻微的喷音,接着对方又恢复了平常那种音调:“你不擅长这种事情而已。意图太明显了。而且,那位前辈的离世,我也感到很遗憾。请节哀。”
“我会提供线索给你。不过相应的,你也要礼尚往来。而且,最好不要耽误我的工作。”
“这是自然。格瑞,多谢你的帮忙!”本来安迷修心里都在打退堂鼓了,格瑞的允诺让她喜出望外。
安迷修和他结识早在学生时代。那时的格瑞在校也算是知名人物。虽然年纪前十的学生在学校里面都是风云人物:目中无人如嘉德罗斯,嚣张跋扈如雷狮——才能禀赋鹤立鸡群,调皮捣蛋也异于常人。但格瑞却是匹孤狼——不爱交际,独来独往的年纪第二,很少做出格的事。比自己年幼但才能却远大于年龄的差距。她的评价是;“前五里难得的理性人。”还有一个人是她自己,自认为。虽然平时如同冰块那般让人难以靠近,但或许并不是一个全然的冷漠之人,当然这也是安迷修认为的。毕业以后巧合地被分到了同一个单位。在工作中的卓越成绩和他以前在学校里的学业相得益彰。
谈判以一个意料之外的好结果画上句号。对方告诉她了一些基本信息,余下的详细内容下次约时间面谈。
“目前能够得到的线索是死者有两名为上层社会的女性,她们身份不一,年龄各异。死状很凄厉,凶手应是故意为之,不排除有猎奇爱好和极端心理的可能。手法极为恶劣,骇人听闻,目前还没有找到历史上有相似作案手法的案例,让办案人员感到棘手。可凯莉给的情报应该是在暗示这几起案件确实和壬生狼有关系。还有,雷狮,宿醉严重的话是会有生命危险的。”安迷修一边收拾碗盘,一边捋线索同时还不忘教育雷狮。
雷狮打了个懒懒的哈欠,然后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从动机方面可能会更好入手。死者的身份,人际关系等都是突破口。你刚刚说她们是市长,议员的女儿,那么这两位高官大佬有没有关系,会不会是他们共同的政敌委派所谓的‘壬生狼’去刺杀他们周围的人,等等。当然,也有可能是以这两位先生为代表的两端派系斗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安迷修,不建议你踏这滩浑水。”
安迷修的思维逐渐被点通。她缓缓地坐回沙发,弓着腰,手肘支在双膝,两掌并拢轻靠薄唇,双眼直视前方,作出思考状,一连串动作十分熟练,喃喃地分析道:“费格露和菲尔德阁下……在下有在报纸和电视上见过他们,对外形象分别是任职多年,老练能干的市长和年轻有为,敢于诤谏的议员。有无黑料我尚不清楚。对了,费格露小姐一个月前和某人订婚,费格露先生还给师父送过请帖,但是师父身体抱恙就婉拒了他的好意。她订婚后不久便身亡。至于菲尔德太太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她和她的丈夫不一样,感觉不是个很张扬的人。”
雷狮侧过身子看着她,调侃道:“西洋小说里的某个大侦探的思考动作。安迷修你还真是个侦探小说迷。”他进书房的时候一眼就扫到了书架上那位侦探的故事全集,“那看来还是市长女儿的情报数量更占上风。那么和她结婚的人是?”
“是……是一名大学教师。”安迷修摸了摸下巴,“名字我忘记了。”
说罢,雷狮便翻了翻档案:“这名字不是在表格上躺着嘛?安德烈·利特瑞切,首都大学的文学系的教授。他的为人没有什么问题,但认真得很死板,同时性格又很闷。周围的人对他反响平平。在死板这方面跟你一样,安迷修。”雷狮扭过头来看着她,满脸讥讽的笑容。
安迷修脸部略微抽搐,刚想着要驳他几句,这时桌上的终端的振动声打断了她的想法。
“……是格瑞。他问我现在有没有空方便和他交流这些个案件。”安迷修在终端上快速地按键回复,“我告诉他现在可以。重大突破就要来临了,雷狮。格瑞警官负责的是费格露她们的案子。”
“而且他还足够聪明。我猜他看到我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
“为什么?你们俩关系不好吗?”
“不,是他知道我们关系不好。”
当格瑞推开门以后发现安迷修和雷狮并排站在玄关欢迎他,眼睛微妙程度地睁大。
“好久不见,雷狮。”他寒暄道,“看上去你们和好了?”
“利益和目标一致的脆弱联盟而已。”安迷修迅速纠正,“不过还是谢谢你,格瑞。进来吧,不用脱鞋。因为这是雷狮的屋子。”不过格瑞还是默默地换上一双拖鞋。
“因为费格露是初案,再加上她身份显贵,我们就对她多加调查。玛丽·费格露于上个月二十号和首都大学的文学系教师安德烈·利特瑞切订婚,婚期定在半个月后,然而订婚后三天就身亡。她过世那天还外出,到了半夜都还没回来。她家里的人都急坏了,满世界地找,还联系我们帮忙搜寻。结果却被发现死在了自家庄园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的未婚夫利特瑞切先生那几天在外讲学,有不在场证明。可疑的是,根据她的女仆所说的,她外出是为了见利特瑞切。这点已经得到其他人的证实。证词的真实性有保障。可利特瑞切,确确实实在外地讲学。有车票和会议承办方等人证物证在。”
“那个大小姐应该在说谎。她和她未婚夫关系如何?”雷狮问道。
“还不错。听女仆说,他们有定情信物——戒指,大小姐平时戴在脖子上的项链,上面挂着的戒指就是利特瑞切送的。但是,她死亡之时,脖子的那枚戒指连同项链都不翼而飞,在她的起居室里也没找到。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那戒指也不是什么奢侈品,据说连颗钻石都没有,排除被劫财的可能性。”
安迷修边听边记,继续问道:“那她未婚夫得知大小姐死亡的时候呢,表情如何?”
格瑞停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自然是惊讶,然后是长吁短叹。但是反应并不过激,鉴于他的性格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戒指被有心之人夺走。而这个有心之人,却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于是调查陷入了死胡同是吗?”雷狮的语调流露出一丝轻快的意味:越难搞定的对象,越有挑战性的局面,反而能引起他的兴趣,吊起他的胃口。他是个迎难而上的男人,这条规律适用于物,也适用于人。他无意识地瞟了眼安迷修,对方现在却陷入沉思中,眉头都挤在一块儿了。这种棘手的局面带给她的,似乎更多是压力。这样的不同,也带给雷狮莫名的愉悦。
刚刚雷狮的小动作和微妙表情全被格瑞尽收眼底,他隐隐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关系有着细微的变化,不过很快他就把思路带回正轨,清了清嗓,继续陈述着案情:“咳,再重新回到玛丽·费格露的问题上吧。根据她的仆人和父母的证词,她是一个性格外向开朗的女孩,喜好社交。没听过她与什么人结过仇。可是在订婚日前后心情较以往阴郁,问其理由,要么是闭口不谈,要么是扯开话题。有问过她是否是因为利特瑞切的原因,她也是矢口否认。”
安迷修感觉自己的脑子将要停止运作了,猛地往后一栽,陷在沙发里,手掌无力地盖住脸,无奈地苦笑道:“信息沟通真的很重要啊……”
“能够去实地调查一下吗?”雷狮问。
“可以。毕竟市长强烈要求我们深入调查此事。”格瑞也躺在椅子背上,“最近我的工作时间全被这件案子给占满了。其他的案子,我都是交给别人做的。”
“比如说,菲尔德太太遇害的案子?”安迷修接话道。
“对。更别说另外两件案子了。被害人不同于这两位,都是平常百姓。但共同点都是女性。上边吩咐我优先办理市长的案子。我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安迷修你呢?”
安迷修的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她咽了口唾沫,回答道:
“我们这边,认为的凶手是,壬生狼。”
格瑞僵住了,嘴唇微微张开,足以表明了他的吃惊。两秒以后,他回过神来:“有依据吗?”
“仅仅是情报贩子透露的信息。”安迷修略显没底气。
雷狮倒不然,反而是肯定了她刚刚的说法:“卡米尔目睹过他们的密谋,虽然只是一瞬间,也没听清楚是什么。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可以确定是死灰复燃了。”
“雷狮你干嘛不早说!”安迷修扭过头去责问他。而对方只是摊手表示“你也没问我”。
——这两个人的关系比我想象中的好。
一旁的格瑞如此想到。
07
“咳咳。”格瑞觉得自己有必要停止他们俩之间如果不受约束的话将会愈演愈烈的无意义争吵,这里需要一个第三方的主导:“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吗?”
停下吵架的两人异口同声:“没有。”
“那就来谈谈菲尔德太太的事情吧,尽管我这边了解得不多。”格瑞另起话题,不过这让他觉得自己似乎透露得太多,做了桩划不来的买卖,可却无可奈何,毕竟自己已经答应了对方。
“菲尔德太太死于大小姐过世之后,仅隔四日的时间。凶手作案的手法也是极其残忍。调查的人员也是对这件案子的调查还没有实质性的突破,毕竟菲尔德太太不似她丈夫那般交往广泛,也不爱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为人温和内敛,和别人结仇的可能性不大。目前能想到的被杀害的动机要么是她丈夫在仕途上的仇敌,要么对方就是无差别杀人。菲尔德先生对她太太的离世感到十分伤痛,不停地念叨着妻子的名字。但是对于查案方面,他并没有给予过分的压力,不过希望我们还是要继续关注。”
“至于另外两起平民女性被害的案件,则是发生在晚上——适合进行犯罪的时间。被害者被拖拽至昏暗少人的角落,然后被残忍杀害。身上只有刀伤痕迹,没有性/犯/罪迹象。根据其他警官的调查走访来看,关于这几名女性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具有实质性帮助的信息。这几起案子的共同点就是……难以捉摸,信息也少得可怜。难以想象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
“不过根据你们提供的情报,换一个角度从‘壬生狼’入手,也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只不过想要捕捉他们的踪迹还是会很困难。”
格瑞说这话时,其中情绪的波伏显而易见。发生的案子牵扯到上层领导,案件性质恶劣而又扑朔迷离,各方面都在对自己施加压力,就差下最后通牒了。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好好休息了,所以当他听到安迷修愿意帮自己忙的时候,欣喜自然是涌上心头,所以没有过多思索便答应了她。安迷修自然明白他的苦恼,像他这般往常情绪极少外露的人,都达到这个地步自然可以看出这次案件棘手程度。
希望能够给对方起到点宽慰的作用,于是安迷修说道:“最近要加强夜晚城市的治安。明天去再次拜访费格露庄园吧。没准我们就可以从中撕开一个口子。格瑞,辛苦你了。反倒是我,没有帮上你什么忙。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拜托了。”临行之前,白发的警官微微点头。
等格瑞走后,安迷修拉开窗帘——之前为了让雷狮踏踏实实地午睡她曾将帘子紧闭。当然,这只是潜意识里的目的。太阳一步一步挪向西边的山头,光辉也带上温暖的橘色调。夏天的脚步将至,天黑也要比以往黑得迟些。
“如何,要比你平常过得日子烧脑得多吧。我们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和罪犯做博弈,还得冒着生命的危险,肩担着公众的安全。”她把头靠在玻璃窗上,指头贴着凉凉的玻璃,心里百味陈杂,虽然这已经是她的职业常态。
而雷狮并不这样觉得:“安迷修,博弈无处不在。对我来讲,这就像是在玩一个高难度的迷宫游戏而已。至于生命的风险,我过的不也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甚至带着调侃的意味。
“我忘了你是现任海盗头子。不过也就只有你才敢说这样的话。”她不禁莞尔:“和我也是在博弈吗?”
安迷修无心之问,反倒换来了两人之间同步而诡异的数秒沉默。
最终还是她先开口:“忘掉我刚刚说的话吧。”然后把脸别到一个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去。
“面对面交谈哪有撤回一说?”见到对方窘迫的表情总是能让雷狮心情别样的好,他放轻了语调,就像穿堂而进的微风:“谈不上博弈。不过是无聊时候解闷的文字游戏。”
他隐约听到对方捂嘴轻笑的喷气声。他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安迷修我饿了,请我喝酒。”
“饿了喝酒是什么逻辑?不是,之前跟你说了少碰点酒精!”女子又恢复了炸毛的状态。
*
费格露的庄园位于郊外一处广袤无垠的平原上,是一片被自然母亲怀抱,热爱的土地——后侧和左右侧连着一片山脉,整个地形呈口袋状。在这个以丘陵地形为主导的国家,一片广阔的平原完全抵得上城中心一片仅有其五分之一大小的商业区的地皮价,用“寸土寸金”来形容再好不过。但除此以外的地方全是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形。
“真是一片被上天所钟爱的土地。”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如此赞叹道,包括安迷修自己。不过她更加佩服的是他们能占有这片土地的能力和手腕。
还没到庄园的门口,她就看见了某人正候在门前。凑近了才看清楚是一名西装革履的老者正立在那儿。“费格露庄园的管家,谢尔德。”格瑞解释道。
谢尔德闻言轻点头,雪花似的白眉轻耸:“正是鄙人。格瑞警官,安迷修警官以及雷狮先生,欢迎你们莅临庄园。夫人正在客厅等候,请随我来吧。”说罢便推开大门——漆成金色的,雕花镂空的铁门。
庄园内部的园林景致更是将费格露家的气派诠释得淋漓尽致——大片被剪成新奇模样的树木矗立在行道两旁,大片被组合成波板糖形的灌木丛体现出了设计师的别出心裁以及出资人的慷慨阔气,各种连名字都不知晓的花朵争奇斗艳,各种名贵建筑材料构造的假山流水亭榭楼台样样俱全。坐落在中央的,正是这座园林的主要建筑物——费格露大宅。它的修葺却不从庭院的奢靡之风,仿照的是西式的上了年纪的旧建筑。
费格露太太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眉角间虽有淡淡细纹,但仍然看得出作为女性独有的秀丽。她的气质端庄娴静,上流社会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就算是过了青春的年纪也会依旧美丽,风韵犹存。
“多加叨扰了,费格露太太。”安迷修客气地寒暄一句。
妇人浅笑,她礼貌地从沙发上站起,朝客人微微地鞠了一躬:“您太客气了。阁下为小女之事而来,妾身感激不尽。妾身必事无巨细地回答你们的问题,全力配合调查。希望阁下能早日查出真相!”说罢,她别过头去看向站在她身边的仆人们,“除了那些现在必须在岗位上工作的人和因公事外出的人,我把当时在宅子里的人都叫到了这儿来,你们可以随便问他们问题。”
安迷修朝格瑞和雷狮点了点头,率先跨出一步:“那么,费格露太太,您能说说案发当日的情况么?”
费格露太太回答道:“好的。因为那天我被几个朋友叫了出去参加茶会所以到晚饭时间之前都在外面。我走那会儿玛丽还在家,我回家的时候她就不在了。当时快九点了都没有回家的迹象,连信都没捎一个。那时连她父亲都已经回来了。于是我们觉得不太对劲,就开始满世界地找她。去了她常去的商场,饭店。最后......据说是在仓库那边发现了她,满身都是血和泥污......”她开始捂嘴抽泣,但是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擦干了眼泪。
身旁的女仆拿出手帕替她拂去泪痕,脸上哀愁的表情和她的主人一样。“我没事。索蕾娜,你和他们说说吧,我走之后的事情。”
“遵命。”黑皮肤的女仆收起手帕,朝来客浅浅鞠躬,回答道:“我和艾琳娜一起侍奉玛丽小姐。小姐那天情绪不似以往那样阴郁。她告诉我们她出去找利特瑞切先生,叫我们不要跟着她。我们看她兴致很高也就没有考虑太多,毕竟她已经心情低沉很久了。没想到我们一疏忽就……”
“那么关于那枚戒指?”
“小姐说那时利特瑞切先生送她的定情信物。不过她告诉我们不要告诉夫人和老爷,因为利特瑞切先生觉得这对戒指有些廉价,怕他们知道以后嫌弃自己。”
“所以她没有主动提起这对戒指的事情?”
“是的,是我和艾琳娜问起的。”
接下来便是对其他人员询问,大部分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或者有着不在场证明。只有厨师爱伦特难以给出合理的不在场证明,因为整个下午只有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守着;园丁沃尔夫现在不在场,但根据他本人之前的交代,他在四点的时候出去了一趟,快六点的时候才回来的,带着大包大包的树种。然后就一直在花园里,当时有人看见他在花园里面工作。而警/察那边给出的结果是大小姐是死亡五小时后才被发现的。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初步判定为在花园里遇害。可目前没有任何人发现花园里的异样,况且大小姐遇害了五小时以后才被发现,其中尸体的去向也无从得知。
安迷修偏身对格瑞耳语:“大小姐身上的土有验过吗?”
格瑞回答道:“是黏土。”
“栽种的树苗在哪里?”她转身问管家。
“在庭院的湖边。请随我来。”
湖泊位于大宅的西边,宛如一块绿玛瑙镶嵌在土地里,岸边点缀着几处假山,以及岸边飘摇着几株婀娜杨柳。“新栽种的正是这几棵杨柳。刚好就是沃尔夫那天拉过来的新种,说是之前种在这儿的植物不适合这里的土壤,所以移植了。”谢尔德回答道。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雷狮走进湖边,突然蹲下来沾了一小点泥巴。
“果然是黏土。”他回答道,“适合柳树深种的土壤。安迷修,你的意思是她在这里遇害吗?”
“只是推测罢了。庄园中也有其它地方有黏土吧。”
“黏土富有黏性,通水性差,适合种植的植物有限。”雷狮站起身来,继续解释道:“刚刚我来的时候浏览了一路上园林里的植物和土壤,都不是这样的土壤。不过这园子还挺大,有些地方没看完。”
格瑞也走向那几株柳树,仔细查看。枝条上的嫩叶青里泛着鹅黄,上面还有小小的绿穗。雷狮瞧见了也凑过去观察起来。
“管家,沃尔夫去哪里了?”格瑞转头嘱咐谢尔德,似乎想到了什么。
“出去买园林的工具,他今天下午还有西苑的林木要修剪。”
“嗯,我知道了。要是他回来了,请通知我一声。”
“我知道了,阁下。”谢尔顿微躬。
一行人坐在离开庄园的马车上,安迷修突然想起了格瑞临走前吩咐管家的话,便好奇问他:“格瑞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之前有一件不确定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们,当时尸检的时候,发现费格露的尸体上有一些绿色的……绒毛。他们当时验不出是什么东西,我刚刚看了一下很像那株柳树枝条上的绿穗毛。只是目测而已,我也不能确定,可能要找植物学的人员验证一下。”
“那些树,准确来讲,应该是绦柳。”雷狮靠在软皮沙发背上懒洋洋地说。
“那么沃尔夫很有嫌疑了。”安迷修总结道,“可是我们这样被动地去等沃尔夫的消息,万一他溜了怎么办?要是他跑了的话,可就麻烦。”
“不会。”格瑞望向镂空的窗外:“这都一个月了,要跑早跑了。”
“再说了,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吗?”身旁的雷狮问她。
“也是。这个时候跑路的话,只会徒增嫌疑罢了。”安迷修不禁失笑。
幕间物语· In the bar
幕间是用来补充本篇里未描写的故事。本篇幕间对应的事07话雷狮提出的关于喝酒的建议的后续。
安迷修想,我以后再也不会同意和雷狮出去喝酒了。
—————————————————————
站在五光十色,人潮涌动的商业街
,安迷修感到眼前头晕目眩。倒不是因为各色的霓虹灯和定时闪烁的灯牌晃了眼,而是自己又一次稀里糊涂地迁就了雷狮——不然她也不会站在这条街最喧闹的酒吧门口,抬头仰望着环绕着彩灯,刻着“BAR”的酒吧招牌,此时此地。
同行的海盗头子见她仰着头,痴痴地发着呆,一步也不肯挪,有些焦急地催促她赶紧进去。然后自己就想没有灵魂的纸片一样,被拉进了这个原本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踏入的地方,凯莉的店除外。
里面的环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嘈杂——至少没有舞池蹦迪,烟雾缭绕的情节。虽然电灯的普及才没过多久,精明的商人就已经把它用在了自己的交易中,天花板上安装了许多霓虹灯,把室内装饰得红一块紫一块的,连空气都像是被染了色一样。酒吧面积很小,但室内人头攒动,来来往往,谈笑风生。她跟着雷狮拨开人群来到了吧台,刚好找到一个两人座的位置。
等她小心翼翼挪开高脚凳准备坐下去的时候,她的同行人早已翘起个二郎腿在点单了。
“你想要点什么?”吧台另一侧的酒保问她。那是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脸上蓄胡,借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勉强可以分辨出肤色——黑色,可能是入境的外邦人。这样的形象倒让她想起了小说里的黑/帮,保镖一类的人物。他的手一直在擦拭着摇酒壶,银色的壶面折射着异色的灯光。
“跟他一样吧。”她用手指了指雷狮。其实安迷修也不懂到底要点什么,酒吧里五彩斑斓的酒水对她来讲就和实验室里装在试管中的化学试剂没什么两样,至少从外观上来讲。
男酒保没说话,手中的动作停下了。
“有什么问题吗?”她警觉了起来。
他低下身,把脸停在了安迷修的耳边,轻声说道:“小姐,我们酒吧有规定。禁止售酒给未满21岁的公民。如果你是被旁边的那位先生强行拉进来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而且我要提醒你一句,你旁边的那位先生,点的是伏特加,度数有点高。”
安迷修很想辩解自己早已成年的事实,奈何身份证上印着的还是自己之前的,身为男性的照片。于是她选择放弃。
“那就......给我一杯西瓜汁吧。”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不过这样也好,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很清楚的,要是真喝醉了胡言乱语被雷狮抓到把柄会更麻烦。搞不好对方会一辈子拿这事嘲笑她。
“......好的。”酒保用他那厚重雄浑的声音回答道。
雷狮从酒保对她耳语那时开始就一直盯着他们,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你们国家是有什么限酒令吗?”
安迷修心里咯噔一下,他耳朵这么灵?她没有着急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提问者。
“因为我之前看到有几个年轻模样的孩子想进酒吧结果被拦了下来。工作人员还检查他们什么证件,然后才放他们进来的。”他一手托腮,乜斜着眼睛说道。
“是的。因为之前有段时间因酒肇事者增多,还有一些,嗯......上层社会的问题。于是有议员提议限酒。一时间街上的酒铺都少了很多。”说起来当时提案公布对外征求投票时,安迷修自己都给这项提案投了一张同意票。
雷狮轻笑:“......我大概是,七岁的时候就尝了我人生中第一滴酒了。”
“这么早?”安迷修有些吃惊。
“不过是王室成员的礼仪培训课内容之一而已,当然有一半也是出于我的好奇心。”他说这话的时候略带笑意,高脚杯里晃动的液体唤起了他遥远的回忆。
“先生,您的伏特加。”高大的酒保把杯子轻轻地放置在他手边,“以及,这位小姐的西瓜汁。”红色的果汁也到了自己面前。
“当时老头子想在我和我大哥之间挑一个继承他宝座的人。于是我们都接受同样的教育。只不过我对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不感兴趣,中途退出了。”
安迷修沉默。她对雷狮身世的了解仅限于那个表面的身份而已。
“雷王国实在是太小了。”
前皇子看着杯里紫色酒液,颜色深邃得像他的双眸。
可她也并非一无所知,当年雷王国的三皇子被驱逐出境也是闹得沸沸扬扬,更何况他还带着自己的表弟一同来到学校。不仅如此,据说他还是因为拒绝了自家父皇的皇位才被赶了出来。由此人们对他的议论更甚了。
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本人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些。用自己的成绩一点一点地压过了别人的流言蜚语。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更加在意的是他的榜上的卓越名次,以及他在学校里的......“斑斑劣迹”,这是用安迷修的话来讲。
安迷修垂下了眼眸,不敢多做评价。或许对雷狮的了解,才刚刚开始。
“怎么了,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关于我的流言你应该也听得不少吧?”现海盗头子咧嘴一笑,满不在乎的样子。
安迷修把鬓角的短发拢到了耳后,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嗯。但是亲口从你嘴中听到这些还是第一次。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雷狮。离开了那里,你才能去更遥远的地方,你也不曾后悔过对吧?”
雷狮发出轻微的鼻音,表示默认。
仿佛两人的心里深处某块锁被不知名的钥匙打开了,敞开的门愿意接纳某个参观者。
“那作为交换情报,我也告诉你关于我的一件事吧。”
于是安迷修把之前关于师父过世的事情告诉了他,以及自己寻找壬生狼的目的。
而听者也同样未作过多评价。他只是举起酒杯,里面紫色的酒液随之波动,被缓缓流动的白色灯光照映着紫色的液体澄澈透明,连里面浮动的气泡都清澈可见。
“一切都会迎刃而解。”雷狮碰杯。
“一切都会在阳光下可见。”安迷修说。
“说起来,安迷修你喝过酒吗?”雷狮轻啜一口。
安迷修抱着果汁杯,显然对他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惊异。
“喝过啊。”她耿直地回答了。
“伏特加敢喝吗?”他再次露出了恶劣的笑容。
雷狮一如既往地挑衅她,她一把夺过杯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这次换雷狮目瞪口呆了。
“我刚刚说了这是伏,特,加。”他说。
“我知道啊。”安迷修感觉有什么麻麻的东西爬上脑袋。
“你知道我为什么刚刚只喝了一点点吗?你知道酒保为什么只倒了一小点给我吗?”雷狮放下了二郎腿。
“因为,伏特......加......度数高......”安迷修有些晕晕乎乎的。
“你一口气喝那么多会怎样呢?”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会......会上头......雷狮,你居然......”她用双手撑住昏昏沉沉的头。
“我可没有叫你一口气全喝光。”
安迷修睡倒在吧台上。
雷狮从高脚凳上离开,慢慢走近在吧台上昏睡的女子。
“你把我的酒喝光了,酒钱打算怎么还呢?”
一道凛冽的目光射向他。雷狮警觉地抬起头锁定了目光的所有者——正在洗摇酒壶的高大酒保。
“开玩笑的。”雷狮笑道。
08
“大小姐死亡地点在湖畔附近的可能性增加了。”格瑞躺在座椅的真皮软包靠背上,双手交叉于胸前。
“可是这么长一段时间尸体都不见踪影,而在晚上九点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会不会是一直藏在仓库里,到了时候才把她搁置到外面来?”安迷修回忆着刚刚的线索,“仓库的人员来往有调查过吗,格瑞。”
“仓库面积很大,堆放的东西多而不杂,不同的物品分类搁置。当时我们调查到的是,去仓库的人员挺多的。根据仓库保管员那边的记录,有厨师,园丁,各种各样的仆人……厨师取的是面粉之类的食材,园丁把运输过来的工具和树苗堆放在仓库里,其他的就是一些打扫卫生的佣人领用清扫的工具。
最后进入仓库,按照时间先后是,园丁,厨师,索蕾娜。大约是晚七点半左右,园丁为了放置耕种工具,仓管说他拎着锄头进来然后又空着手出来的。接着是园丁,于八点五分进入仓库,为了取食材准备明天的宴席——据说是打算宴请利特瑞切家族成员,谈谈两人的婚事。索蕾娜是发现大小姐尸体的人,进入仓库的时间即为发现尸体的时间。”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格瑞。”她朝着白发的警官笑道。说完手肘被某人的肘碰了一下。
安迷修了然:“你也是,雷狮。”
“安迷修,如果从壬生狼作案的角度切入的话,或许我们的思考方式得更换一下。毕竟对方不是普通的杀手,以及团体作案的可能。”格瑞提醒道。
“的确如此。更多的信息还是得仰靠明天园丁和厨师给的述词。”安迷修握紧了拳头。
*
安迷修等人第二天再次抵达费格露庄园时,发现园丁沃尔夫正在花园里松土。格瑞自己先去找厨师,安迷修和雷狮则是负责园丁的工作。
园丁的身高和安迷修差不多,头上戴着一顶有些破旧的草帽,身着浅褐色的格子衬衫,有些泥污的袖管被拢到上臂,露出的下臂是因劳作而长出的肌肉。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对客人的来临并不意外。他将耳角深褐色的尾发别到耳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是安迷修警官吧。老管家昨天已经通知过我了。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我吧。”
“好的,那么请详细说明一下案发当天你的行踪吧。”安迷修拿出了笔记本。
“那天中午我用过午饭就离开了庄园,外出购买园林工具和树苗。湖畔那边需要移植新的杨柳树苗。从庄园到城区有很长的路程,相信诸位来的时候坐在马车上也有感受,更何况我一个下人出门还配不了代步工具。到了城区以后,我和一个住在城区的朋友在城区逗留了一会。毕竟庄园里帮佣的人长期都住在庄园里,进城的时间有限。我也有私心嘛。”园丁的口气健朗,“玩得差不多了就带着树苗回来了。那时大致是傍晚的时间了。”
“然后我就先把树苗运回了仓库。只拿了些当天需要种植的出来,一直在种树苗。至于证人,嗯,应该有人看见我在种树吧。然后我又回了一趟仓库,把东西归还回去。这是庄园的规矩。然后我就回自己的房间了。我住的是单人间。”
园丁沃尔夫谈论这些的时候语气意外的轻快,坚信自己毫无嫌疑。安迷修一边点头一边记录,感觉其中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对于大小姐的去向你有眉目吗?”
沃尔夫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好的。多谢配合调查。” 安迷修点了点头,收好纸笔打算转身离开。
园丁拉低了帽檐:“您也是,辛苦了。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园丁的话丝毫未牵扯到关于大小姐行踪和死亡的事情。难道大小姐的死和庄园里的人完全没有关系吗?或者说就是与大小姐毫不相干的‘壬生狼’的杀手干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死亡的原因也许是和她的父亲有关。”她朝着大宅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囔着,忽地转过头去;“雷狮你认为呢……嗯?人呢?”
她环眼四周,却只发现了格瑞的身影。对方回答道:“我看他朝仓库那边去了。对了,安迷修,关于厨师的证词或许有突破口——他进入仓库拿货的时候听见仓库某处有窸窣声,但是没有留心注意具体何处。”
“那就是说,仓库中还有另一人。但是根据仓管的记录簿,那时进入仓库的只有厨师一人。”
格瑞抬眼,定定地望着他:“可是只有一个人,他在仓库里面的行踪可以不被记录在案。那就是……”
“仓管。”两人异口同声。
*
“仓管?未必。或许当时有外人潜入仓库。”说这话时,雷狮正倚在仓库的铁门边,手指在终端上飞快地打字。面对安迷修和格瑞不解的表情,他嘴角勾起的笑容流露出了他些许的得意。
“距离发现尸体几十米外的的墙上有一个通风的小窗。窗台上有少许泥渍。窗户正对而下的墙上也有细长的浅淡泥渍,也许是潜入者从窗口处跳下来时鞋子在墙上摩擦留下的污渍”他收起了终端,把它放进了裤兜里,“那窗户的位置有些高。我去窗外看了一下,窗外对应位置有一棵树,其中一段粗壮的枝干朝向那窗口,距离那窗口仅几米。接下来的事你们应该明白吧?”
“即便如此仓管的嫌疑也难以排除。”格瑞双手插进大衣的兜内。
“我的怀疑对象是园丁。”雷狮以冷峻的口气留下自己的结论。
安迷修沉眉,她认为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怪异之处。
“……我和园丁我沃尔夫交谈的时候,觉得他有些奇怪。他的状态很……放松,十分放心现在的处境,觉得发生的这一切,似乎都和他无关。或者说他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被怀疑。”
——又或者说,他在引导我去对他产生怀疑。
这样的思绪自然而然在她心中浮现,却未转换成实际的话语。
三人旋即陷入了沉默。
不过最后还是由雷狮轻笑着打破:“……我可以认为是二比一吗?”
话音刚落,某人的终端响了起来。格瑞反应过来是自己大衣里传来的动静。他拨通终端,对着终端那头的人嗯啊了几句,然后放下了电话,嘴角微扬——对他来讲这是一个罕见的笑容。
“菲尔德议员太太的案子,有进展了。”语气虽然如同往常那般平静,但难掩其中的喜悦。就像湖水被清风撩起了涟漪,层层波纹之下,潜藏在暗处的真相,就像是湖底的泥渍一般,也随着波动翻到了表层来……
*
菲尔德议员脸上的疲累之色显而易见,但听闻妻子之死的案子有了线索之后,他眼角的细纹似乎浅了几分。他将金边眼镜摘了下来,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镜布小心擦拭,然后在将之架回鼻梁上,轻轻扶正。然后向来者三人欠身。
安迷修心里不免慨叹道菲尔德议员的礼节,如同传闻中那般谨慎。雷狮的眼神却游离于房间四周——这是议员的书房。它的大小还不及市长家的仓库堆放园林器具区域的四分之一的面积。书房的装潢简约,墙上挂着的似乎是本市的交通干线图,地形图等。书架上陈列的是关于工业机器生产和环境治理的资料和丛书。“还真是尽心尽力的议员。”他在心中不免想道。
不过地图上左下的的某块区域被红笔圈了起来,打了两个感叹号,地形图上印刷着一个黑色标志——铁矿的图案。于是他轻声问道身旁的安迷修,“市西南有什么工程吗?”他使了使眼色,意向地图。
安迷修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铁矿……那块区域在探明一座新矿。开发完成以后那块区域会开办一座工厂。计划生产精密零件用于出口。”
“是的。”菲尔德议员听到了他们的议论,“虽然制造这些零件适应了社会化的大生产,用于出口也会为本市带来极大经济利益。但是生产技术尚不成熟,坏件率高,对环境也会造成大量污染。更何况,那块区域地形并不适合开垦,易触发地质灾害。再加上,那里的林地是上好的野生林,还有许多珍稀的野生动物栖息于此。就目前来看,本市的经济发展无需依靠那一座座工厂来带动。商业的繁荣才是本市发展的领头羊。市长希望经济的发展具有多样性,工业能够与其他地方比肩。可是本市拥有数处良港,就是发展商业的绝佳之地……”一聊到市政,菲尔德先生便滔滔不绝,就像他公示于众的形象一般——富有想法,恪尽职守,想要有所作为的议员。
“现在据说是敲定了要开矿了。”
“还没有。这事还有周旋的余地……”他有些着急,仿佛现在就处于议院中与对手争辩。不过他看到三人茫然的表情才把自己从那样的错觉中抽离出来。
“抱歉。言归正传,来谈谈安妮的案子吧。”他再次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
09
菲尔德太太的尸体上有十几处刀伤,伤口不浅,数量又多,其中不乏几处致命伤。菲尔德太太极有可能当场死亡。死亡地点就在自家的卧室。菲尔德一家的住所就在一处朴素的公寓底楼,没有宽阔的庄园和大量的仆人,所以她死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发现,直到菲尔德议员下班回家。根据邻居的证词,在案发时段,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连呻吟挣扎声都没有。房门没有撬锁的痕迹,目前可以确定凶手是从后门的花园里越过栅栏进来的,大约是用了迷药之类的东西让菲尔德太太失去意识,然后再杀掉了她。
“伤口太重了,即便是用迷药让人晕过去但中途未必不会醒过来。”安迷修接过格瑞递过来的照片,上面印着是被害人尸体的案发的模样。雷狮也凑过来瞅了两眼:“相机的像素太差了,细节根本就看不清。要说相机的话,还是w国的做得最好……”
“经费不够,理解一下。不过看得出来,这里有一处致命伤。”安迷修指着照片里的身体上的某处伤痕,“也许是当时一刀毙命。死后再对尸体进行捅刀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太残忍了,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的想法一开始是,暗杀。但是尸体的现状,撇开其他多余的刀伤,只留下那道致命的伤口的话倒可以印证这个想法。如果是谋杀的话,我们目前也无法找到可供怀疑的对象。”格瑞轻声叹气。
的确,这一点也很蹊跷。但是还有另一方面,安迷修一开始就有些搞不明白。
“议员先生,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对夫人的死,真的没有一点追究的想法吗?市长对于他女儿的死情绪是相当激动的。”
菲尔德议员也许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的提出,所以闻言后表情轻微地扭曲了一下。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他才缓缓说出口:“其实,我对安妮的死,也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
“愿闻其详。”
“你刚刚谈到了市长对吧。其实,我和市长先生长期政见不合。就如你刚刚听到的那样,在那片区域的规划上我们唇枪舌战了半个多月。最后,似乎他更占上风……”
安迷修皱眉:“既然如此,他就没有再来理由来伤害……”
“这只是冰山一角。”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中潜藏着“或许两者之间,或者说是两派之间还有更深的利益纠葛”的意味。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道理,也没想到他们已经一脚踏进这么深的浑水里了。如果菲尔德太太的死和市长有关的话,难以想象市长身后会有什么比他更高,更黑暗的势力。而那个势力,很有可能是“壬生狼”吗?
她突然想起师父生前对对每一桩壬生狼案子的长吁短叹,他时常嗟叹道说自己后悔,没能守护好正义之类的。安迷修觉得自家师父在践行骑士道,守护自己正义的信念方面一直是自己心中的楷模。“也许是对没能将这个暗杀集团绳之以法的事实而后悔不已吧。”他一边撸着师父的毛一边想道。
“我手上没有证据,也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去和他争夺。所以在这件事上就没有……”
“但是你真的想让你的妻子死得不明不白吗?”一旁沉默不语的雷狮突然发声。里面带着很强烈的情绪,如同夜里沉闷而震耳的雷声。
“那我究竟该如何做?”议员的面露难色。
雷狮接着说道:“你不停手,他就还可能继续对你出手。既然如此,你就应该一如既往地和他作对,逼他再次对你出手,这样的话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机会去调查他。你周围还有其他亲人吗?”
他的谈吐间流露着微妙的气息,但更多的是让安迷修觉得这是恶魔的耳语。
“雷狮。”于是她当即打断了对方的话语,“目前我们还没有证据坐实市长的嫌疑。这样的话语……”
“带节奏,对吗?还是说你们担心你们那位‘雷厉风行,雄图大略’的市长的对外形象?”他这次转过头来看着安迷修,带着安迷修认为的,“恶意的笑容”。丝丝冰冷爬上了她的后背,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知是雷狮带给他的,还是那个猜测本身。
“我……毕竟这样的猜测太冒风险了。雷狮,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你是不会了解的。”她捏紧了拳头,藏在振袖下的手臂轻颤不已。她还知道,市长先生以前还是师父的朋友……
一旁的格瑞听得剑眉紧蹙,气氛被雷狮的话语搞得急转直下,偏离了原本的方向。他再次开口道:“议员先生有住在附近的亲人吗?自己的妻子发生了这样的惨案,他们的安危也要考虑在内。”但雷狮的提问却有几分道理。
“我的父母住在国外。我没有子女以及兄弟姐妹。”
格瑞叹了一口气,这短短的一个小时里他都不知自己叹了多少次了。“那还好。我综合一下他俩的意见吧。你这边还是不要作任何改变,但也不要随便传播自己的猜测。继续坚持你的立场。正如雷狮说的,在你不做任何改变的情况下,对方不会轻易地收手。我们会静心等待机会。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安排人不动声色地保护你的安危,请相信我们的实力。这就是我的意见,虽然会让你冒着很大的风险,但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这是我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方案了。”
菲尔德议员有些迟疑,但最终肯定了他的提议。
“安妮的死,我一定会追查清楚!毕竟她没有任何错。”他扶起眼睛框,铿锵有力地说道。
*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本以为议员的案子是最棘手的。”
三人离开了公寓。在路上,安迷修不免感慨。盛夏的晚阳再次留恋于西边的山头。人一旦投入工作果然会忘记时间的流逝。几天前的她还沉浸在师父过世的伤痛里,可现在她心中充斥的全是关于案情的迷惑和推理。与其耽溺于无用的情感中不如挣扎着负重前行,找出其中的真相,完成那个人临终的心愿。
“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如何分配两边案子的人力资源。”格瑞问道。作为负责这两大案子的警官,他操的心不比同行的另外两人少。
雷狮轻笑道:“我倒是更在意这边情况。毕竟更有趣不是吗?”和另外两人不同,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轻松的姿态。想到这里的安迷修撇撇嘴。这个细小的动作自然被雷狮看在眼里,他发出了轻微的哼声,然后继续说道:“卡米尔之前撞到的那个,说不定就和这个议员有关。”。
安迷修刚想说点什么,手中的终端突然震动起来,未知对象发来的短信。她停下脚步查看,而另外两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驻步。她快速浏览了上面的内容,眼睛不由地睁大:里面的惊意逐渐转化为……
——“安迷修?”
雷狮的一嗓子把她拉了回来。她赶紧收起脸上的情绪,不着痕迹。
“马上就来!”她暂时压下了心中混杂的情绪,向前面的人跑去。
“诸位辛苦了。”格瑞的脸色逐渐舒展开来,“一起去吃个饭?”一个罕见的提议。
安迷修也感受到了这层意思,他拍了拍白发警官的肩,还把一只胳膊加在这位后辈的肩膀上。她咧嘴笑道:“行啊。你请客?”
“当然。”
雷狮却一手拦过她的腰,轻而易举地把人拨了回来。这把安迷修吓了一跳,她却没过多在意。
“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吗?”雷狮问。
安迷修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于是赶紧提个醒:“格瑞,我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实现的请求——我们一定要吃一顿正式的饭。我有一家推荐的餐厅。”
“这倒没什么问题。”其中的原因不用猜也和雷狮有关系。
当事人似乎也不在意这件事,他打了个哈欠。安迷修则白了他一眼。三个人的气氛再次陷入的凝结。
安迷修其实很怕这种尴尬的气氛。格瑞生性不爱说话,除了工作的时候为了调查而有几句发言,在私下里很少闲聊。即便在同一单位和自己共事了几年,他也远远算不上一个多话的人。
“把金也叫过来吧。你们俩关系不是很好吗?那家店的甜品也很不错。”她提到了几个月前刚入职的一名后辈,同时他也是眼前这位高个子警官的发小。
白发的警官出乎意料,旋即长年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些松弛,流露出这几天来少有的轻松情绪:
“好。”
名为金的男孩虽然是格瑞的发小,和他的发小完全不一样,就像是小太阳一般,性格活泼好动,对很多新奇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心。和格瑞一样,他也算是单位里的一个“异类”——长期接触各种犯罪案件的人能够保持一颗阳光积极的心实属难得。安迷修被上级命令带一带这位新人,虽然对方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简单率直的个性做出令人咂舌的行为,但这让他想起了当初还是新人的自己,所以有时也会一笑而过。
金果然兴高采烈地答应了,终端那头不停地传来他点头道谢的声音。不过安迷修告诉他应该更感激格瑞,毕竟是对方请客。金嘿嘿一笑,回答道:“格瑞一直对我都很好。”
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人都成为了多年的好友,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她原本以为相互吸引的两个人应该在性格气质上有着极大的相似度,毕竟两个在各方面都有巨大差异的人即便是共处,吵架总比和谐相处的时间多得多。所以他在潜意识上跟倾向于和自己有着很多相似之处的人更有好感。
想到这里的时候,金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一如既往地热情向自己打了个招呼,对于自己身旁的雷狮首先投来惊诧的眼神但旋即又报以同样欢快而礼貌的问候。然后笑嘻嘻地凑到竹马的身边开始口如悬河,大约是讲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什么时候上映了一部好看的电影,哪条街又开了一家物美价廉的零食店,等等。她原本以为格瑞是不会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提起兴趣的,但后者却难得地有兴致。
——真是奇妙啊,人的缘分……
她在心里不免慨叹起来。这世上总有一些超乎自己想象的事情,虽然难以置信,但并非不能接受。既然事态万变,说不定这些变动哪一天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她鬼使神差地望着雷狮。后者,很快地捕捉到了自己的眼神,转过头来对视自己:
“怎么了?”
他的语气出奇地柔和,再加上这家伙有一张帅气的脸,声音好听得任何一个女孩都会为之倾倒。安迷修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也陷了进去。
但是后来脑袋里的某根神经颤了一下,刚刚终端里的那条信息让她一下子就回过神来。
“没什么没什么……”她捂着脸移开眼神。
她的脸有些发烫,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很可笑,就算有这样的可能,时间也不会允许这样的可能性发生。从明天开始,节奏就开始加快了,也许会越来越快。
10
“咚咚咚——”
玄关的敲门声比闹铃声先响起。但是还在卧室赖床的雷狮却充耳不闻,赖床是他的从小到大的传统艺能。
敲门声突然停住了。雷狮安心地翻了个身,用棉被盖住头。
“咚咚咚咚咚——”敲门声仿佛蓄力一般,比以前更加急促了。门外的人大概是生气了。雷狮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他顶着一头卷毛,冒着起床气,气势汹汹地冲向玄关。心里想着,不管是谁来先骂一顿再——
门外是叉着腰,一脸不满的安迷修——今天换了件衣服,浅粉色的单薄马褂,内穿了一件扎结领的白色棉质长裙,杂色斑驳的下摆。这种风格的长裙不同于该国民俗服饰,是外国服装文化流入当地的结果,却在当地女孩的穿搭搭配中意外地流行。雷狮没有想到她会换一身行头,这种别开生面的打扮倒是驱走了他大半的睡意,连起床气都少了半分。
虽然扮相颇具少女风,但是配上这张生气的脸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你昨晚不会又是熬夜了吧?”她气鼓鼓地问道。
“玩电动玩着玩着就睡着了。”雷狮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不像你一样,老干部似的作息规律。”他和安迷修在以前那会姑且还是一个寝室的,对方的作息时间表几乎是完全按照学校规定的时间来。
安迷修也无法否认,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道:“算了,你还是赶紧洗漱吧。过会儿我们还得去议员那边。”
“他又有什么事?”雷狮转过身去,打算前往浴室。
安迷修也跟着跨进家门,边走边说:“今天下午有个活动,需要他出场,发表个演讲什么的,咱得全程护送。”
“天,就这?他雇个保镖不就结了?”
“......谁叫咱们是钓鱼执法嘛。搞快点。”
“着什么急,不是下午才......”
“现在快一点了,雷狮。”安迷修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
“还挺好看的。”此时安迷修正躺在沙发上,雷狮站在她面前拿浴巾擦拭着头发,头发上的水滴顺着发梢划过颌骨流下,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安迷修抬起头来仰望着他,神情却有些忧郁。雷狮问她话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这条裙子,你穿起来挺好看的。”
他朝安迷修难得的咧嘴一笑,不是带着嘲讽性质的那种。
对方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侧过脸去,
仿佛为了消解羞涩似的挽了挽鬓角的头发。尽管声音很小,但雷狮还是清晰地听见了:
“赶紧擦你的。多嘴......”
“你擦得快,你来?”雷狮挑眉。
闻言,安迷修立即就站了起来,一把抢过他手中毛巾,自己动起手来。
“我来就我来吧。趁着现在我和你说一下今天下午的具体情况吧。大约是在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在城中心步行街的广场有一个环保组织的宣讲会,主题是保护本市的珍稀动物。重点是议员会参与并且会发表演讲。”她首先用手捏住一小部分毛巾轻轻擦去脸部的水珠,然后才隔着白毛巾娴熟地轻拭去头发上水滴。
雷狮却想借着这样机会好好看看安迷修——这是他潜意识里的。
“他这就是以身作则,把自己的主张贯彻到底,甚至不惜抛头露面,即使是在自己妻子身亡的情况下。可是我觉得这还是雇保镖或者找你们的小警员监视就好了。你会不会有点操之过急了?”
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擦拭:“抱歉,我只是想着,不放过每一个机会。”
雷狮眼神一沉,发现了她面露难色:“也没什么,我也想早点解决问题。”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安迷修从今天中午开始的不对劲。啊,不是指换了一条裙子。其中的微妙之处脑子言语。若真的要追溯起来的话,昨天下午那家伙看了会终端就开始了。
姑且不论这些还未下定论的东西,把接下来的任务完成才是当务之急。说不定今天下午真的会有所收获,毕竟这么大一个饵无没有理由不上去咬一口——对方不一定会把议员置于死地,但至少会对他有些动作,用以警告。
*
周末的广场熙熙攘攘,杂耍表演、促销宣传等都喜欢挑在这个地点进行。一到周末这里便是下午人流量最多的地方。
靠近夏末,下午四点也是一日白昼中气温相对较低,阳光不那么毒辣,所以他们才选择这个时候才来演讲——雷狮这么想着。
他现在和安迷修离为演讲而搭建的舞台约五百米的石刻人物雕像处,看着人群围绕着舞台来来往往或驻足停留,当然,最主要的任务还是保护议员的安全。
“我们离得这么远,到时候真发生个万一,咱们就算是冲上去也来不及了。”雷狮靠着石像,直视着前方。
“没关系,那人群里面有我们的警员。后台人员也有我们的人。对了,我们还是稍微走动一下,以免被他们发现了。”
安迷修拿出一顶遮阳帽,戴在头上,阴影和阳光把她的脸分成了两个部分。
“可正如你所说,‘壬生狼’擅长的是暗杀。这广场平阔,四处也无靠的近的高楼大厦,连块隐蔽的地方都没有。很难行事刺杀。”雷狮跟上了她的脚步,在四周逛逛。
“这我知道。”安迷修稍微挨近了一点雷狮,压低了声音:“正因为这种‘明面’的刺杀难以实施,周围的安保,议员的一水一食也在我们的管控范围之内。我会竭尽全力把风险降到最低。”
她说这话时,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却不知某处,帽檐下的阴影遮住她紧紧锁住的眉头,右手握成拳颤抖着,仿佛她所深恶痛疾的人就在前方,正对着她挑衅地笑着。
这一切尽收于雷狮眼底,他警惕性地眯起了眼,深邃的紫眸里暗潮汹涌。他一把握住安迷修颤抖的拳头。
“安迷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他沉声言道,语气如同闷雷。
尽管现在晴空万里。
可她一言不发。
雷狮试图解开她的手掌。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他再次发闻。
她的手掌似乎抵抗不住,微微松口。
安迷修低下头,整张脸都隐藏在帽檐之下,包括她紧咬的下唇。
“——没有。”
她的手掌再次紧闭,拒绝了他的手指的伸入。
有一股执拗的气堵在她的喉咙。
“雷......狮,与其现在在这里质问我,倒不如先把该干的事情干好。”她抬起头来看着雷狮,本来应该如同祖母绿那般平静澄澈的眼睛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她即是用这样双眼瞪着雷狮——从未有过的神情。
雷狮也是头一次见到她这副表情,刚想进一步问她些什么,对方却另一段话堵住他的嘴:“除了我刚刚说的那些防备,还有一会儿议员回家的途中,也是我们的重点。当然,前提是他能在演讲后依然平安无事。”
舞台周围突然热闹了起来,看来是议员上台了,台下的人男女都有,老幼混杂。由此看来,菲尔德议员的声望很高,支持他的民众不在少数。
“但愿他至少能活到演讲结束吧。”喉结滚动着,雷狮低声说道,仿佛雷声逐渐散去。
*
“辛苦了二位。”菲尔德议员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阳光的烤灼,演讲的投入,还有未知的变数......这些因素无时无刻地煎熬着他,但他只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从以前他就知道,追求真相的道路总是这般荆棘丛生。
安迷修努力挤出个笑容:“您也是。看来对方的杀手并没有选在这个时候刺杀,这也在我们预料之中。接下来的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天色渐晚还请小心。”
随从议员回家的途中并没有意外发生,可雷狮注意到安迷修惴惴不安的表情——仿佛她知道今晚一定有事会发生一般。
目送着议员插钥匙开门进屋,安迷修才放下心来。
“要不进来坐坐?”他转过头问道。
“您是担心对方会室内行刺吗?”
“对,毕竟安妮也是死在屋里的。”
安迷修点头道:“对,的确是这样。之前没有考虑到,是我的失职。既然如此,我和雷狮就尽量别暴露行踪。”
“我进门以后,你们先停留在玄关吧。玄关的灯我不会打开。等我进了浴室你们再进去客厅吧,不用拖鞋。今天有点累了,我想好好洗个澡。”
“好的。”
于是待到灯光透过浴室的门时两人才蹑手蹑脚地进入客厅,蹲候在门口,贴着墙面。
“好像没什么动静。”雷狮轻声说道。
“甚至连水声都没有。”安迷修怀疑道。
这时,水声哗啦响起。
“现在才开始沐浴吗?”安迷修放下心来。
雷狮皱起眉头,开始低声迅速地做出分析:“不对。和水声一起响起的还有......虽然它几乎和水流的声音同步,但那个声音却更快一步。水声只不过是用来掩饰。那是——”
鞋底踩在地上溅起的水声,有什么东西被打倒的声音......
“安迷修你别动我先进去——”雷狮一只手护住安迷修一只手迅速推开门:
——某人越过浴室的窗口一闪而过的声音,以及议员还裹着浴巾,倒在浴室地板上的尸体。莲蓬的水自顾自地拍打在他的身体上,血迹却如网般横流......
11
雷狮如一阵风一般跟着杀手冲了出去,可安迷修不能。虽然她自己迫切想知道杀手的消息,但是现在还倒在血泊中的议员可不容忽视。安迷修只好先打开终端拨通了急救的号码,然后再对伤者做了急救措施,尽量减少出血量。好在雷狮和自己发现得早,议员的性命无虞。当时然她也不忘给格瑞通知一声。必须等到医务人员到场她才能离场。
可这又使她担心起雷狮的状况,她并非不相信他的实力。只是,她害怕自己担心的事情会......
“麻烦你们处理完伤者后留一人在此地确保现场没有被破坏,等到格瑞警官来就可以了,一切听从他的处理就好。”她对赶到现场的医疗人员如此吩咐道。
*
雷狮一路对那黑影穷追不舍,也没有料到现在自己已经身处一处密林。确切来讲,是在森林某处一片由松树围成圆形空地。月亮从云层里探出面容来,自然把这片林照得分明。他在空地处刹住脚,离那杀手不到十米远。对方潜藏在
在密林中,月光打在树林里的深度有限。尽管那微弱的光更多地被吞没在林子的阴影中,由于对方蒙面,雷狮并不能看清他的完容。但他依然能够凭借自己那引以为豪的视力还是能够略微看清他的眉眼。
他剑眉一沉,心里的猜测又坐实了几分。
同样地,对方也通过月光看见了他。不过男人似乎有些吃惊。
“不如束手就擒怎样?我对你说真实身份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猜测了。”雷狮对他说道,虽然这话有五六分是假的。
男人的眉毛轻微地抖了一下。不过他还是一言不发。这也当然,如果自己动摇的话,身份马上就会被对方识破,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宣称已经掌握自己身份的人。
看对方完全没有投降的意愿,雷狮心里便有了答案——免不了一场恶战了。丝丝若隐若现的电流在他的手掌上萦绕,雷神之锤蓄势待发。可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捕捉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靠近,不只一个人。他微微侧身,用余光瞟见大约有三人手执武器向他靠近,穿着打扮和那个男人一样。
一打四。或者二打四,前提是安迷修能够赶来。仔细观察,对方拿的全是普通的冷兵器,雷神之锤应该能够对付。不过杀手们的行动以隐秘敏捷闻名,再加上天色已晚,同时对付他们并不轻松。不过雷狮相信自己的感官和经验,五年的战斗经验不是白来的。
率先冲过来的是离雷狮最近的那名刺客,明晃晃的刀面折射着清冷的月光让雷狮一时闪了眼,不过他还是凭借战斗的本能轻松躲过了攻击,但这并没有结束——两边的刺客一左一右夹击他,无奈他只好往后退几步,可那正是刺杀议员那名男子所在的位置。不出所料,对方果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手里提着一把刀。
雷神之锤一挥,电流便随之起舞,让初次见到这份元力的刺客们警惕性地后退。他趁此机会冲向神秘男子,以雷神之锤劈下,对方只好以剑相抗。雷电在两者之间闪烁,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看上去这似乎是两人力量上的比拼,可雷狮随时提防着身后他的同伙反扑。
果然身后的三名刺客一起上前共同攻击他,欲趁其不备致胜。雷狮正想躲开时,一道明亮的明橙色的剑影掠过,仿佛把这空间也切割了似的,正是这一剑打断了他们的前进,给了雷狮足够喘息的时间。
剑影倏而划过,飞向密林之中,伴随而来的是冷如冰的女音,雷狮从未听到过她这样的语气:
“收手吧,你已经无路可走了,狼。”
阴云渐渐散开,安迷修的身影逐渐明朗起来,可她却一脸凝重。
雷狮心里升起一股疑虑:她用的是“你”。
安迷修这话意有所指,指的是刺杀议员的那位,雷狮身后的那名刺客。而后者也明白了其中涵义,眉毛抖动了一下,似雕塑一般定住不动了。可他迅速反应了过来,做了个手势。其他三名刺客面面相觑,感到惊恐,其中一名嘟囔道:“你认真的吗?”
虽然声音微弱,但还是被雷狮听到。他心中的疑虑又多了一层。
发令的人眉头一皱,似乎有些恼怒。其他刺客只好一扑而上。安迷修摇摇头,赶紧去支援雷狮。
“小心点雷狮,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知道了。”雷狮咧嘴一笑,像极了准备大吃一顿的猛狮。
他们两人背抵着背,直面着敌人,似乎重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并肩而战过,可也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有默契过。
安迷修对付的是另外三名刺客,她的双剑既能握进手也能脱离手,对付群体类的敌人会轻松一些。所以没有费多大的力就压制住了他们,就像他以前那般,没有用暴力的手段就暂时让他们失去了行动能力。
可雷狮这边陷入苦战,狼性狡黠而凶猛,虽然雷狮自认为和他同类但作战实在不轻松。安迷修也看了出来,直接冲到他的前面直接和狼战斗。
雷狮观察了一会,发现安迷修和他对付起来不似自己那般吃力。可他并非觉得技不如人,只是直觉告诉他这其中绝对
有秘密。即便是在雷狮眼中,安迷修也是个“正义的骑士”,只是自己偶尔会讥笑一番,这样的人会和传闻中的杀人不眨眼的组织有什么关系,不,会有关系吗?他忍不住这样问自己。
从今天中午开始他就在心中不停地想问安迷修到底是怎么了。他也私下给格瑞发过简讯,对方也是一无所知。
雷狮却又忍不住发笑:在这种紧要关头,不顾战情,居然还有空操这些心。他的目的,说到底不过是替卡米尔报仇,拧下敌方首领的手臂罢了。
当他再次聚拢精神来时,安迷修已经逐渐在交战中占上风。可有些人,具体来说是之前已被安迷修压制住的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安迷修的剑落下,狼的胸前激起一道血浆。
——在最前面的那名刺客的刀已经快要落到安迷修的背上......
可最终伤口还是在雷狮的背后划开。他只觉得自己背上的皮肤炸裂似的绷开,疼痛的感觉如同决堤的水奔腾而来。
“麻烦你下次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后啊,笨蛋骑士......”
安迷修转过头来时,雷狮已经面朝地倒下,鲜明的血色逐渐染红了白色的外套。
“——雷狮!”她目眦尽裂。
狼一声令下,全员撤退。
*
“雷狮,你醒醒,没事吧?我,我扶你起来......”安迷修吞吞吐吐道。
“......你轻点,不然我就真的休克。”不知为何,安迷修一慌起来雷狮就倍感舒适,尤其是因为自己的事。
安迷修让雷狮先慢慢坐立起来,让雷狮的背靠在她的手臂上:“我刚刚看了一下,你的伤口挺长的,直接在你的背上划了一道对角线。可我现在没有带绷带,无法帮你处理伤口。咱们先站起来,好吗。我们再想办法出去。”
“这是哪里?”雷狮幽幽道。
安迷修思考道:“这里应该是出了议员家的公寓了。嗯......我隐约记得我来过这里,之前出任务的时候。”她抬起头发现,隐藏在树叶间,远方有五颜六色的灯光,“啊,我想起来了。跟着我走,抄近路小巷应该能进附近的一个商区。到时候在那里先找一个酒店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她终于把雷狮从地上慢慢扶起来,两个人在密林里穿梭着,向着光亮的方向。
“哼,我们两个浑身是血,到时候你怎么解释?”
“就说你在路上硌到了,碰到头了......怎么说都行。”
雷狮忍不住轻笑:“听上去你很熟练啊......”
这倒使安迷修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辩解道:“这,这不是你搞出来的事吗?浑身是血的是你......”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不,你有空说这些风凉话,看来你伤得也不是很重。”
“安迷修你看小说吗?”雷狮没来头地一句。
“看过一点,怎么了?”安迷修实答。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结伴同行......这情节你不熟悉吗?”雷狮恶意一笑。
“你是说我们两个会遇到只有一间双人间然后很倒霉地挤同一间房的烂俗片段吗?”安迷修翻了个白眼,“我大可去找另外一家。”
“要不来赌一把,就当是忙碌了一天的余兴节目?”
“你是嫌我们今天还不够惨吗?”
“要是你赢了,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要是我赢了......”他故意拖长了语气。
“怎样?”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需要请我吃一顿饭就可以了,地点我定。”
“......成交。”她想着,把赌注压在这种成功率极小的事真的有什么意义。不过既然如此,她就有能够使唤雷狮的机会了,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不过,雷狮为什么要把这种概率极低的事情当做赌注呢?安迷修思考再三还是答应了,尽管心有余悸。
*
“真的不好意思啊两位,我们店里面真的只剩一间双人间了。最近‘华灯祭’要到了,客流量大,标间和单间都住满了。不过二位请放心,我们的房间环境绝对干净,服务也很周到。”
一盆冷水泼在安迷修头上。她暗叫不好,她完全忘了这次宣传力度空前的节日,大量国内外的游客都会......
而雷狮笑得肚子疼,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腹部有伤口罢了。
“大不了我们换......”安迷修重整旗鼓。
“你觉得我们两个这种能够走出一条血路来的人能够在人来人往的商业大道上走来走去吗?”雷狮却在她身边耳语道。
安迷修心想,就算这局输了她的代价就是请人吃饭罢了,也亏不到哪里去。
“行吧,我们就住这里吧。”
“记得请我吃饭哦,安迷修。”雷狮轻声说道,嘴里吐出来的气都拍到她耳朵上了。
“知道了。”安迷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朵,感觉刚刚他的嘱咐仿佛恶魔的低语。
12
安迷修推开房门以后再次遇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天我刚刚居然忘了问她有房间里有几张床?!”
“是三流言情里的超宽超大的双人床哦。”雷狮在一旁幸灾乐祸,至少在安迷修看来。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雷狮:“雷狮你再多说一句只会暴露你的阅(读经)历。”不过她最后气还是消了:“对了,你的伤需要及时处理,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我去浴室里面接点热水,一会你搬个椅子进来,我帮你处理一下。诶对了,她说的那个医疗箱在哪里啊,柜子里面吗.......”言毕,她转身在偌大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寻找自己口中的所谓的“柜子”。
雷狮则是在客厅的沙发上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一脸玩味地看着忙碌的安迷修。大概是目光过于强烈,引来了后者的怨恨。
“您 要 是 闲 得 坐 不 住 请 您 去 搬 椅 子 。”
*
浴室那边传来安迷修幽幽的唤声:“水放好了雷狮你可以进来了。”
雷狮一瞬间有些恍惚。
“啊,一会你换下衣服以后就穿那件黑白条纹的浴衣吧。”她从地上站起来道,刚刚在试水温。
她把自己栗色的微卷的长发束成了干净利落的马尾,手臂上挂着温热的湿毛巾,若无其事地对雷狮说道:“你外套还没脱,先把外套脱了吧。”
“.......”
“我是认真的。你的白外套也挺脏的,明天最好别穿出去。对了,你的背上有伤,脱起来会不会很麻烦啊?”她走到雷狮面前,抬起头问他,尽管脸还是抑制不住地红了:“要不你自己先把拉链拉开吧,剩下的交给我就行。”虽然她觉得没什么区别罢了。
雷狮默认了,于是安迷修小心地退去他身上的外套:
“说真的,谢谢你,雷狮。说真的,要不是你,那道口子也许就开在我背上了。”她抬起头来,浅浅地微笑着,可眉头还是皱在一块,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哭是笑。这样的表情让雷狮心中罕见地出现了复杂的情感。他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又打开了话匣子:
“你也真强,大夏天的穿两件衣服,里面还是紧身,你就不......”安迷修调侃道,可当自己的手触碰到雷狮的身体时她却噤声——对方的体温比常人的低很多。
“体质就是这样,即便是到了夏天也是这样。”他淡淡道。
安迷修也没有继续评论,只是绕到他身后,屈身查看他后背上的伤口,眉头一皱,发现刀伤不浅,直接在背上砍出一条对角线,狰狞可怖。由于衣服贴身,衣物上的毛线都渗进了伤口里。她还记得他的腹部、胸口等处还有一些伤痕。她倒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嗯...可能这件也需要......”
“你听听这是普通姑娘说的话吗?”雷狮忍不住嘲讽道。不过依旧按照她所说 做了。
他抓着衣服囫囵从头上扯下来,丢给了安迷修,伸手捋了把头发。宽肩窄腰,长腿笔直,背不薄不厚,锁骨削瘦的线条顺着肩膀延伸,凸出一点骨头。
肌肉紧致又不过分夸张,纹理流畅饱含爆发力,像一只懒洋洋的黑豹,欲感十足的人鱼线延伸进不可见的下方。
她学术性地观摩了一番,然后发自内心地慨叹:“真好啊,我以前也有。”
“你现在也不错啊。性别变了,身高也没什么变化,也算得上是身材高挑,该大的不会小,该小的不会大。你现在还不适应这个身体么?”
安迷修接过了他的衣服小心叠好放到衣架上。“现在其实还好吧,当个女生也不错,虽然力气没有以前那么大,腹肌也没了。但每天早上起来照着镜子都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以前的衣服也不能穿了。虽然周围的人感觉接受速度比我还快,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吧。”她低着头,所以雷狮看不清她脸上苦笑的表情。“......别乱动啊,你身上血污很多,我先用湿毛巾给你擦擦。一会我要用酒精消毒啊,你可别疼得哇哇叫。”她把用镊子小心夹起棉花团,伸进酒精瓶里,润湿了了半个棉花团。
她觉得那道口子猩红狰狞,所以她手上的力度轻了些。不过对方微弱的吸气声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中。
“可你依旧是安迷修,武器是土里土气 双剑,配色也很奇葩;说话语气很恶心,老师不受异性待见;但是每次救人的时候又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老是说自己不擅长动脑,但也不是一根筋,虽然有时候的确蠢。”
这话听上去是在损自己,但她忍不住面露微笑:“是这样吗?”
帮雷狮消完毒,收拾好了消毒器具以后,拿出了绷带:“最后一步了,用绷带包扎好就行了。”
“还有一点我没说。”
“我挺喜欢你的,我们交往如何?”
听起来轻描淡写,但是说出来的话如同阵雷。全身的血液被这句话驱使着冲上双颊,红得发烫,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嘴唇紧抿;手上包扎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只有手指在不安地摩擦着绷带卷。她的大脑迅速地运转该如何回复他或者打破尴尬爆炸的沉默。
“......你再擦下去绷带就要着火了。”雷狮无奈地说。安迷修迟迟未作出回应,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尽管心中略有不平,但总归心中没有太多失望。不过能看到她这样的有趣的反应自己也是赚了。
“呃......”她左顾右盼,一只手覆在发烫的脸上:“我真的很谢谢你,嗯......”
雷狮眼皮一跳,这么迫不及待地就发卡吗?
“啊啊......我连女孩子的手我都没牵过,怎么就被男人告白了?我的天......”
原来她是在纠结这个?雷狮想到这里,不由地露出了笑容,原本紧绷的脸也松弛了下来。
“你是希望我是女人?”
“没有啦。乖乖站好,我还没有包扎完呢。”她重新拉开绷带。
但她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雷狮无奈地叹了口气。
*
这回连雷狮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了,安迷修是真的体贴周到:“雷狮这是我们这里的浴衣你有见过吗会穿吗不会的话我来教你。”得到自己“不会”的答复以后又开始变得像老母亲一样忙上忙下。把自己的事情忙完之后她才开始准备自己的洗漱。有时候雷狮在想这个人到底是骑士命还是保姆命。
浴室里的灯再次亮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哗啦的水声。客厅的窗户大开着,任由着夜晚的凉风撩起白色的窗帘,也撩动着人微妙的情愫。
雷狮靠在床头,脸却朝着浴室那头——他无聊得开始发呆。
可能是自己发呆发得过于专注,浴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他才醒过来。安迷修从浴室里端着木盆从浴室里出来,她的头发盘了起来,耳鬓的头发还滴着水;浴室里的热气把她的脸捂得发红,而这热气一遇到外面的温度更低的空气就液化为呈雾状的小水滴,颇有几分朦胧的感觉;她身着和自己一样的浴服,不过是白底的,上面绣着几朵黑色的百合;也许是要带束得有些紧,浴服但是勾勒出她原本就姣好的身材,不过也许是出门的时候有些着急了,衣襟敞开,露出傲人的胸/部。不过本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抱着木盆,踩着木制的人字拖“咯吱咯吱”地走在衣柜旁,把它放在杂物架上。
雷狮有些心烦意乱地挠了挠头,想把自己的外套直接丢在那家伙的头上叫她把自己捂严实一点,可突然想起自己衣服上面一片血污,安迷修自己的小外套又拉不上。
悲从中来。
好在本人终于认识到这一点,侧过身去,红着脸,双手抓着领口使劲往中间拉才勉强使衣襟包裹到前胸。
雷狮则是侧过身去捂嘴憋笑。
“嗯哼。”她感到有些尴尬,清了清嗓,说道:“这个双人床看上去有点小,要不就你一个人睡床吧,我睡沙发,沙发也挺软的,我一会出去问问服务员看能不能再多加一床棉被。”
虽然雷狮听得出来安迷修是在让着他,但心中依然有些不爽:“我还没怂到让女人一个人睡沙发。”
“你也要睡沙发?睡不下吧?”她一脸惊恐。
“......”
她为自己扳回来一局感到洋洋得意道:“开玩笑的,不过应该还是睡得下两个人吧。”她嘿嘿一笑:“话说回来,雷狮,你就这么想和我睡觉吗?”
雷狮愣住了,旋即恶意一笑:
“是啊。”
这回轮到安迷修自己不好意思了:“......我开玩笑的。”
她走到床的另外一头,缓缓坐下:“那我就先睡了。请放心,我的睡相很好。”
“你果然是老干部作息。”
*
雷狮觉得被子好像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身上抽离。夜晚的凉气趁着被褥和身体的空隙争先恐后地钻进被窝,他不爽地皱起了眉。
于是雷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旁的人正是“罪魁祸首”——不过她在颤抖。
......隐约还有一些抽泣的声音。
名为“担心”的情绪罕见地涌上他的心头,他试探问:“安迷修?”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在不住地吸气以及大喘气:“呼呼......唔......”
他坐起了来,倾身过去查看对方的情况:她呼吸急促,脸颊通红,额头冒着薄汗,牙齿死死地咬住了下唇,都快咬出血来。更令雷狮在意的是,她的左手紧紧抱住右手的小臂,屈肘放于胸前。
他一把抓住她的右手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对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眶有些发红,依然还是扯出一个笑容说:“没事。只是老,老毛病了......呼......”
雷狮闻言,目光一沉,但是不禁放柔了语气:“我看看。”
她纤细的手臂上爬这几道深红色的伤痕,却又不似那种被利器砍伤或是被割伤的痕迹。伤痕的情况看不出新旧,周围没有新肉想出来的迹象,也没有其他恢复的痕迹,就像是寄宿在手臂上的生物一般,却又一动不动。
“闻所未闻。”雷狮在心中默默道。
“你放心,也不是每天都会疼。不定时发作。以前疼起来的时候也没,也没这般严重。也许是女性身体的原因,我比以前更敏感了一点,或者说还有别的原因......”她长舒了一口气,试图压制住痛感。
雷狮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她即便到了夏天也穿着长袖,手臂上也裹着绷带的原因。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她的中二爱好罢了。
“你靠近一点。”他沉声道。
“嗯?”
“来聊会天?分散一下注意力,说不定就没那么疼了。”他笑道。
安迷修翻了个身,和雷狮面对面,双颊微红道:“大晚上的有什么可聊的。”
她话音刚落,疼痛随之袭来。
“嗯......”
雷狮的手掌逐渐从她的小臂处攀上她有些发汗的手掌。她的手指张开,于是他的手指顺势就侵占了她指间的空间。
十指相扣。
她的声音明显慌乱了起来:“雷雷雷......”
“还疼么?”她感觉好像轻柔的月光照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回答道:“也没那么......”
“嗯,那还挺管用的。”
......原来如此。安迷修羞赧地低下头,为刚才的不切实际的情感发自内心地感到羞耻。正当她闭着眼睛,哭着一张脸在心中挖坑企图把自己埋起来的时候,一根冰凉的手指贴上了她的下巴。
她的心理活动突然止住了,连同对于手臂上的疼感,只觉得脸庞慢慢地被上抬.......
——一个轻如鹅毛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
她的唇上有股铁锈味化开,大概是刚刚嘴唇被咬破了;脸颊上有一股浅浅的柑橘香,大概是洗发露的味道。虽然他不太喜欢香甜的水果味,但是这样的味道却莫名地撩人。
他有些舒服地眯起眼睛,好像是大快朵颐的野狮。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的主动而退却,他略有窃喜。
于是他更加深切地索吻,她生涩地微微张口,放任对方唇舌的侵入。只是.....
雷狮感觉脸上湿润的感觉,他分辨出来这是她滚烫的泪水。
他停下了动作,深邃的紫眸定定地望着她。对方只是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地说道:
“没,没关系。只是......手又开始疼了而已。”尽管如此,她的眼睛里依旧渗出断链的小泪珠。
“我没有拒绝你......当时......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她似兔子一般往雷狮的怀里蹭,以后要是回想到此刻的自己不知心情复杂到何种程度。
雷狮有些吃惊,但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她把怀里的棕毛兔子拥得更紧了。
“有点想睡觉了......”她嘟囔道。
“那就说明你手不疼了,睡吧。”雷狮揉了揉她的头发。
“就这样哦......不许乱动啊。”
“知道了。”
13
好沉......好像有什么人在掐着我的脖子......呼吸也好困难......
安迷修痛苦地皱起了眉,只觉得汗如雨下,后脊发凉,四肢僵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她猛地睁开双眼,发现四周敞亮,窗外花香鸟语,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在木地板上,一派恬静之气。
尽管如此,刚刚噩梦的阴霾也难以从她心中散开。毕竟刚刚那份梦境的真实是自己毕生难见,直到现在自己也心有余悸。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发现对方却睡得很香,一只结实的胳膊还搭在自己身上,手掌正覆在自己的脖颈上。
好吧,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呼吸困难了。
安迷修再次不悦地皱起了眉,她觉得雷狮这样趴着睡觉对身体不好,再加上自己现在半个身子还压在140多斤的体重下,抽个身都十分困难。她扬起手打算把身上的人给拍醒,但一想到他的背上还有伤,便不忍心地放下了手。
晨光熹微,安迷修揉了揉眼睛,心里估摸着时间应该不早了,也该起床了。但是她瞟了一眼雷狮,做出个无奈的表情,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平和地叫醒这个起床气超重的家伙,毕竟雷狮一个能睡到中午的人,现在他正在窝在自己的颈窝里睡大觉。
安迷修枕边的终端响了响了起来。她也被吓了一跳,然后使劲伸长了手去够那个终端,结果发现是格瑞打过来的。
“格瑞?” 她压低了声音。
颈窝边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安迷修你们没事吧?”
“没事。议员那边怎么样了?他有生命危险吗?”她问道。
“性命无虞,多亏了你当时的急救。现在他已经出院了。”格瑞淡淡道,“饵已经抛下了,鱼也已经咬钩了,那么结果呢?”
“没有抓住他。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怀里的人有些不安分,她也对此有所察觉,于是她的另一只手又开始帮他顺毛,像是在安抚一只被吵醒的猛兽。
“......嗯,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过去。”
挂掉终端以后,她歪过头去打算叫醒雷狮,即便是要采取暴力手段或者直接打一架。不过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对方大概已经醒了。
“嗯......”他有些慵懒地低吼。
她连忙侧身去,问道:“醒了啊。”
雷狮好像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不然的话也不会又把安迷修拢回怀里了。她大致明白了,这是要睡回笼觉了。于是她使劲推了推雷狮,叫他赶紧起床。谁知他顺势一把抓住自己的手一把搂进怀里。安迷修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该起床了,雷狮。格瑞还等着呢。”
“等卡米尔来了再说......”雷狮迷迷糊糊道。
“为什么?”
“他会给我送衣服。”
安迷修点点头,拉了拉有些凌乱的襟口:“啊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为啥我一觉醒来就被你......嗯,压在床上了?我记得昨天我们是侧身睡的啊?你不会对我做了什么吧?”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轻笑道:“.......你猜呢?”
安迷修白了他一眼。
大概是察觉到她有些不爽了,雷狮解释道:“......一直侧身睡,手容易酸,所以换了一个姿势。你睡死之前不是说:‘就这样,不许乱动’吗?我以为你必须被我抱着睡才能睡着。”
安迷修老脸一红——自己昨天一时头脑发热,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她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自己鸡窝似的头发,然后默默从床上溜下来。然后一个激灵,突然转过头来,问道:“等等,你说卡米尔要来?”
“嗯。”雷狮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下尴尬了,安迷修心想。那孩子不苟言笑,但心思敏锐。如果说雷狮是生性勇猛,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吸引人的目光的威风凛凛的雄狮的话,那么卡米尔更像是在他身边的替他密谋看不见的暗澜的狼,心思缜密而智虑忠纯,虽然并不是耀眼的存在,但始终是团队,是雷狮的中流砥柱。所以安迷修心里还是担心他看出来些什么,心生紧张。
于是她赶快跑到浴室里把衣服换好,昨天由于时间紧迫只好把衣服上比较明显污渍洗掉,现在也干得差不多了。现在更令她在意的是,刚刚和格瑞联络的时候对方提到的,掌握到的新线索。她和格瑞约定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以后,在自己的公寓里,而从这里赶到公寓至少需要半个小时,不能让别人等得太久。
看着安迷修匆匆跑进浴室,雷狮也收拾着起身。刚刚卡米尔给他发了一条简讯,告诉自己他有一条重要发现。他正打算踩着拖鞋前往洗漱台准备洗漱的时候,终端再一次地响了起来。
“卡米尔:大哥,安迷修在你身边吗?”
雷狮挑眉,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他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在,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像是把什么话先压下心头一般。
雷狮也没有多问,他相信卡米尔有自己的考量。趁着对方还没有挂掉终端,他赶紧补充道:“对了,麻烦你带两份早餐。随便什么都行。”
“好的,我知道了。”
雷狮刚刚挂掉电话,安迷修就换好衣服推门而出。看到雷狮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一会要去餐厅吃饭吗?我记得酒店里面有早餐,距离供应时间结束还有......还有二十分钟。”
“我已经叫卡米尔带了两份过来。”他放弃了与安迷修共进早餐的机会,坐在舒适的酒店席座上。
闻言,她只是笑了笑,回答道:“好的,劳你费心了。”
“安迷修,你没必要和我这么客气。咱们好歹也是‘睡过’的关系。你这样子很像第二天早上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人的家伙,太无情。”他调侃道。
安迷修虽然知道雷狮在开玩笑,但双颊还是浮现红晕:“你又在开玩笑!刷个牙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吗?你要是不刷就给我腾个地!”她气鼓鼓地走过去,有些嗔怪地在他的胸口捶了一拳。
雷狮报以恶意一笑:“就是这样。放松一点,安迷修。”
“你最近过于紧张了。”语气一转温和。
安迷修的眼睛微微睁大,她想起了昨天雷狮对于她的质问,于是她嘴部的肌肉扯动了几下,然后努力做出个微笑:“我没事。”
雷狮的眼神阴沉了下来,对方依旧选择了隐瞒。于是他背过身去,继续他的刷牙事业。
“咚咚。”
只有安迷修一个人在客厅里,担心服务员是来催促他们退房了,于是匆匆赶到房门处。
不过现在门后的是手提着一大一小两个纸袋的戴着帽子的男孩。不过他看见自己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是礼貌性地问候道:“你好。”
“你好。”她也报以寒暄。
对方递了一个纸袋给自己。雷狮说过,卡米尔为两人带了早餐。
“谢谢。”她接过纸袋。里面是温热的豆浆和三个餐包。
“卡米尔你来了啊?随便找个地方坐就行。”
雷狮这时从浴室里面走了出来,潮湿杂乱的头发上面依旧搭着一张毛巾,身上裹着白浴巾,很明显他又洗了个澡。卡米尔连快步把准备好的衣服给他送了过去。
安迷修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还剩五十分钟了。昨天晚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也已经抗议过好几次了。哪怕是几个简单的小面包,她也能大快朵颐。
雷狮把新外套穿上,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安迷修,发现她也快吃完了,于是问道:“大概还剩四十分钟了,安迷修你不是还有约吗?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她吃了一惊:“你吃完早饭了吗?”
“我等会再吃。过会儿我再退房,你要是急的话你先赶过去就行,不用等我。你们把最后讨论的结果发个简讯告诉我就行。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好......那我先走了。”她眨了眨眼,不过决定没有询问他的原因,于是把早餐收拾了一下,拎着包就走了,临走之前不忘给卡米尔道了个谢,毕竟他让自己突然发现了餐包也可以这么好吃的事实。
房门一扣上,雷狮就问道:“你查出什么线索了吗?还要我单独谈。”
“大哥,你之前不是要我调查一下沃尔夫,就是那个园丁吗?”卡米尔开门见山。
“嗯,这么快就有结果了吗?”
“不完全是,实质性的信息还没有得到。昨天早上偶然有一个.......小发现,只是不知道可信度如何。昨天早上九点钟左右,我在咖啡馆里面偶然发现了目标人物,以及......”
“安迷修。”
“......这很正常啊。也许是安迷修想起什么线索然后再找嫌疑人去调查也说不定。”
“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我停留了一会儿继续观察。虽然听不清具体的谈话内容,但是他们的表情我看得很清。但是有一段时间,安迷修的表情很反常,不像是去找嫌疑人了解情况的反应。对方告诉了她什么内容,然后安迷修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有几分惊恐。”
“然后呢?”
“表情有所收敛。但神色依旧复杂,可见她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她有生气吗?”
“据我观察,没有。更多还是惊讶,悲伤之类的。这只是片面的信息,参考价值有限,所以我还是先只告诉您。”
“嗯,以后的情报工作依旧需要你的支持。对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联系凯莉。”
“好的,我知道了。”
14
“之前关于大小姐尸体上的绒毛的查验已经得到结果了。不出所料,果然是绦柳的穗毛。”格瑞开门见山,在说明之后还将检验科开具的报告也递给了她。
安迷修浏览了整篇报告,然后分析道:“那么可以证明她的死亡地点是在湖边么?”
格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他的脸色愈加阴沉了。他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还有一个我们一直都忽略了的问题,就是关于大小姐的未婚夫——利特瑞切先生的事情。我问了他关于他们之间定情信物的事情,他对此一概不知。而且他说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信物,自然对那戒指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这次换安迷修吃惊了,没想到大小姐会撒谎,回想起索蕾娜的证词,在她的回忆中大小姐对这个戒指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的,反倒证明了这份谎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也就是说,大小姐的恋人另有其人......吗?”安迷修被这份假设给震惊到了:“可这她都有未婚夫了为什么......”
“我的推断是情杀。”
安迷修的眼神一斜,表情更加深不可测。
格瑞见她一言不发于是继续说道:“我也问过费格露太太以及那两个双胞胎女仆关于大小姐的情感经历,大小姐的只有一任前男友,都是五年前的交往了,也是一名贵族子弟,不过不久以后就分了。除了家族聚会,很少有联系。这样的人不会送那么普通的戒指。接着就是一片感情空白期,今年年初经双方父母的介绍和利特瑞切认识。两方的父母都希望儿女赶快结婚吧,所以一个月前就开始忙着订婚的事情了。在周遭的人看来,两人相处很融洽。”
“那么,问题就是出在这个‘感情空白期’里了吧?期限是五年前到去年底......”五年前,的确是个敏感的时间啊,那个时候壬生狼暂停了活动,一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
格瑞也明白个中微妙,于是他启唇道:“安迷修,这件案子的凶手要是和‘狼’有关系,那么费格露市长......”
“我知道,格瑞。我们还是先查案子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答道。她口上是这么回答的,可心里已经自然而然地模拟出一套心境,想象自己正浸泡在海底中,接近表层海水的部分明晰澄澈,尚可自由呼吸;而越往深处,光线越是接触不到,也就越加阴暗。海底不知有什么地方潜藏着暗礁,也不知有什么时候会袭来凶猛的海兽,连空气也越加稀薄,海水的温度也更加刺骨。她不知自己会带着怎样的一身伤回到海上,当然生还的可能还未卜。
尽管如此,她也愿意紧握案件的线索,顺着脑的逻辑,忍着黑暗,一步一步地拨开迷雾,去探求真相的黎明。
格瑞见她发呆了很久,于是问道:“雷狮怎么没来?”
安迷修恍惚了一下,随后才回答道:“他说今天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没来,他说我们把结果告诉他就好。”
“嗯,你们昨天的调查的结果呢?”
“结果是我们和他交过手,确切说是‘他们’,身手了得。不过我在他的胸口上留了一刀,伤痕应该不浅。按照这个线索去排查应该是没问题的。”
“好,我过会着手去准备。不过这不能当做证据。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那只戒指。”
“那枚戒指,应该是当做项链来储存的吧。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那枚戒指。”
格瑞的眉头紧锁,补充道:“应该还要扩大证据的搜索范围,不能只依靠戒指,毕竟它有可能会被丢弃。”
“或者说尸体上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比如说凶手的血液,或者指纹。”
“当时我们从尸体上找到了柳树的穗毛,黏土和被害者自己的东西。几乎找不到任何有关凶手自己的东西。”他叹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躺在椅子上,脑袋上仰。
“再查查吧,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丹尼尔今天值班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格瑞回答道:“在。最近情况特殊,他一直都在办公室里。”
“好的,我知道了。”安迷修想起来自己性别转换第一天,也是师父过世后的第一天,丹尼尔就单独找过自己,能告诉自己那些事情,那么作为警局的管理者的他也许还会知道更多的事情。不过想从他嘴里问出些情报比登天还难,毕竟他平时挂着一副讳莫如深的笑容,即使身为自己的直接上司。
即便如此,她也要努力试上一试,有些事情她必须要知道。
*
“原来你也有所怀疑吗?”凯莉在接受卡米尔的委托后并没有马上开展调查,而是叫雷狮亲自到了一趟自己的酒吧里。她的表情如此刻她说话语气那般的严肃,一反常态的严肃。低矮的屋子里灯光阴暗,她的脸上有一半的阴影,这让她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了起来。
雷狮却从她刚刚的话语之中觉出一些端倪,自己的表情也不免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
凯莉没有即时回答她,反倒合上了眼皮,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那小圈子里面,也不是没有这样的风言风语。我本来无意去捕风捉影,但是经你一提,我反倒有些动摇了。毕竟你和她接触了这么久。”她再次睁开了双眼,眼神却向下移,落在自己刚刚拿出的一只没拆开纸的棒棒糖上,开始慢条斯理地剥糖纸。
“无论最后的结果是yes还是no,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前者不仅具有戏剧性,而且对于我们找到凶手也有帮助;如果是no的话,那才是最正常的,归于现状没什么不好。”雷狮似乎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全部打算。
“别说得那么轻松,雷狮。你就不怕玉石俱焚吗?”她挑眉问道。
“我有自己的考量,凯莉。”。
凯莉只好摊摊手,就此作罢。
雷狮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在吧台前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向凯莉吩咐道:“随便来瓶酒吧。”
凯莉忍不住打趣道:“果酒?”她知道对方一向不喜甜味过重的酒。
“行吧。”
凯莉本想和他开个玩笑,这次却换成自己怔住了,她赶紧确认道:“你认真的吗?你不是不喜欢甜的......”
他的心情莫名地高扬了起来:“谁知道呢?”
她更加迷惑了,不仅是因为那句听上去自相矛盾的回答,还有雷狮脸上难见的笑容。灯光昏暗她生怕自己看错了,还使劲揉了揉眼,确认对方是满面春光。她的心情也不免从刚刚的沉重中挣扎出来,轻盈地转过身去帮他在木桶里接了一杯果酒再小心地推到他面前,然后拿了一小碟瓜子过来。
“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呀?”她甜甜地问道,在别人心情好的时候打听八卦会有更高的获得率。
不过这条定律被雷狮成功反弹。他压住心中想要分享的冲动,选择对此守口如瓶,毕竟那个让凯莉帮忙调查的问题在他心里分量更大,如果现在就开始沾沾自喜就太可笑了。他在心中忍不住自嘲一下。
凯莉撇撇嘴,兴致全无,就把面前的那碟瓜子又推开了。
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凯莉默默退回了酒架后的仓库继续点货,而雷狮则是选择把酒杯里的果酒赶紧磨完。等到她再次从仓库中走出来时,他已经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那杯里的果酒几乎被一饮而尽,只剩下杯底残余的泡沫和少许橙黄的液体。除此以外,旁边还摆着厚厚的纸币,右侧几公分处则是置了几块硬币。其中一份是情报的委托费用,另一半是酒钱。
他朝凯莉轻微点头示意,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凯莉悠悠地走到吧台去点数钱财。他走到门口处却停了下来,那扇有些发朽的大门吱呀作响,而门已经大开,外头灿烂的阳光趁此泄了进来,照射进这间阴暗的屋子里反倒有些刺眼。但这并不影响他,只是因为他此时转过头来,为了确认一般,再次向凯莉问道:
“凯莉,你可别忘了我要你调查的事情。”他背对着光源,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凯莉缓缓的合上眼,门口的光确实有些晃眼,有些无奈地回答道:“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忘?毕竟我自己也挺在意——关于安迷修和壬生狼到底有没有关系这件事。”
15
“请进。”丹尼尔把桌面上的文件稍作清理,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后,脸部的肌肉自然地做出了那例行动作般的微笑。
来者正是安迷修,自己早在半个小时前就接到对方前来拜访的简讯,所以特意把那份文件拿了出来。对方的眼神比他前几天见到的样子更为坚毅了,想必一定是经历了比以往更为艰难的磨炼,可表情却流露出明显的疑虑。
“调查进度如何啊?”他笑眯眯地问,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而疏离的笑容。
安迷修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差点忘了,当初是您抛给我这份契机,诱导我去踏‘这蹚浑水’。”
“非也。”年轻的局长闻言,缓缓地站起身来。他轻声迈步朝安迷修走来。他的身高比安迷修高得多,所以对方一旦走到自己面前,自己这缕稍显矮小的身影也便完全融入了他的阴影中。丹尼尔不怒而威,他的外表身材,面部表情,口吻语气,处事手段以及强大的实力,无一不能给周围人带来无名的压迫感和臣服感。这是公认的事实,也是这位史上最为年轻的局长的秘诀。
安迷修抬起头,直视着那张笑脸,掺杂着些许揶揄的语气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我只是告诉你真相罢了。你是在抗拒吗,对于你自己是‘壬生狼’的继任首领这件事。”
是的,从一开始,准确地来说是自己性别转换后的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单独叫过去,平缓而冷淡地道出了这个事实。
安迷修反驳道:“告诉我真相?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吧?若是你真的想‘追求真相’那么你自己也应该做过相关的工作,而不是自顾自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你深知我的性格,得知这样骇人的事情后不可能还心安理得、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的。我想,你更多地还是想利用我去揭开这个组织的真相吧?”
“还有,师父哪怕是临终的时候都从未透露过我的‘身份’这件事。师父未告诉我,说明他并不认同我的这个‘身份’。我本以为壬生狼和师父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丹尼尔,你又是从何得知的?”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可对方却如磐石般屹立不倒,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动。
安迷修叹了口气,想必对方确实是“有利用自己”这个目的,并且预料到了这个目会被猜破,甚至自己今天找上门来质问的行动估计也被对方给猜到了吧。而刚刚那些质问的话也并非这几天才悟出来的,是一早就有的想法。说了这么多,自己还是成为了被对方利用了的工具,更加确切地来讲是“愿打愿挨”吧。
“那么你找来我的目的是什么?不会是仅仅在我面前发火吧?”
“当然不是,我也……并不是很生气,毕竟我还是挺了解你的作风的。”
“我是什么样的作风?热衷于操控局势,引导别人去冲锋陷阵,为了达成我自己的目的?”
“难道不是吗?到目前为止,有多少局势是在你的掌控之中呢?”她反问道。
年轻的局长轻笑道:“我所做的只有告诉你这件事情,你究竟会到达何种程度,会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不清楚。我和你是同处于明处的人,安迷修。我一开始本想让你去负责格瑞他他们正在调查的案子的,因为这样一来我就会省事很多,就算我没有亲口告诉你,估计你也会发现这个真相。不过可惜的是上头的人指定要格瑞去查,毕竟他这几年干得真的很不错,于是我的这个想法就落空了。不过这样一来也没什么不好,以你个人的名义去调查可以减少牵扯入案的人数,这件事的保密性可以大大增强,毕竟目前知道你和‘壬生狼’的关系的人越少越好。”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觉得这件事和‘壬生狼’有关,是吗?”
“是的,不过这只是我的直觉罢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安迷修心想道:丹尼尔的口气方听上去就像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这件事了一般。作为一个局外人,他知道似乎太多。
“调查和没有确切证据猜测。以及菲尼斯以前也对我透露过几分。”丹尼尔后退了一步,缓缓道。
可安迷修心里却在犯嘀咕,为什么师父即便是在临终前也不曾透露给我半分呢?
“那么你已经调查到什么进度了呢?有确定的嫌疑人了吗?”这次轮到丹尼尔发问了,比起自己手上的没有实质意义的猜测和支离破碎的线索,他更想听听安迷修的情况。
对方抿了抿唇,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这几起案件确实和‘壬生狼’有关,凶手系同一人。目前可以确定,对方是……费格露市长家的,名为‘沃尔夫’的园丁。”
这比自己想象中的进度还要快,不过他还是抱着谨慎的态度问道:“有实质性的证据吗?”
不过安迷修却摇摇头,脸上的神情复杂,犹豫地答道:“目前还没有,依然在着手调查。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来主动找过我,不仅把杀害费格露小姐、菲尔德太太,以及其他的女性谋杀案的具体细节告诉了我,还有以前的事情也粗略地告诉了我。他说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是‘壬生狼’名义上的首领,师父是上一代名义上的‘首领’。但他的样子并不像是有心伏法,更像是要……”
“试探你,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丹尼尔补充道。
安迷修点点头,稍作了停顿然后才继续陈述道:“是的。比起凶杀案,他似乎更在意的是我。你对这个人有多少程度的了解,我试着去查他的资料,但是一无所获。就连费格露庄园里的管家对他的来历也不太清楚。而且,我现在还有一件在意的事情,就是这些事件背后的动机,我认为这不是单纯的什么无差别杀人案件。而且,他在和我交谈的时候始终未触及这个方面。我问过他,他对此闭口不提。”
“他的全名叫什么?”丹尼尔走向自己的办公桌,上面摆着一张翻过面的白纸。
“沃尔夫·雷恩。庄园的人事档案上这么写的。”
“可能是假名。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话,真名是沃尔夫·莫里森。他是你师父很久以前的学生之一,据说也是被你师父收养的。不过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矛盾渐渐疏离了。大约就在那段时间,壬生狼就有了第一次的活动,也许分歧就在于这个。可能你对这些并不了解,因为这都是发生在你还在外地读书和实习的时候,估计菲利斯也没和你说过。”
安迷修惊愕于师傅在生前有这么多自己所不知的事情:“的,的确。按照沃尔夫的说法是:他犯下了‘难以挽回的错误’。你是如何对他产生怀疑的。”
“第一,正如我刚刚所说,时间上有巧合。至于另外一点嘛。”他笑了笑,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般:“因为我刚刚入职那会也是菲利斯带的我,对于早期的‘壬生狼’的事情我也有参与。你是在五年前入的职,那段时间正好是‘壬生狼’的高度活跃期,同时又是销声匿迹期。而他们的第一次活动是在六七年前,还在当小警员就是和他一起去处理的这个案子。再加上我当时的一些格斗技巧和武器的使用技巧也是他交给我的,而且你也知道他的手法和使用的刀具有着独特性,能够在对手身上留下独一无二的伤痕。而这样的刀伤我却在那些相关的死者身上见到,再加上其他一些体现出个人鲜明特点的线索,我也开始对此有所怀疑,但鉴于没有证据便始终没有把这些想法道明。”
“我一开始有怀疑你师父,但是连我自己也不肯相信这样的猜测,毕竟没有人敢冒这样险。这无疑是对着警|察坦明自己的身份。不过后来了解到沃尔夫的事情后我才将怀疑目标转移到他身上,因为他也是你师父的养子兼学生。”
安迷修从未想到沃尔夫会是这样的身份,他既未见过这位名义上的“师兄”,更不曾从师父,从别人的口里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她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问道:“那……沃尔夫,是怎样的一个人?”
丹尼尔这才拿起桌面上的那张白纸,递给了安迷修,回答道:“这是我之前调查的有关他的一些信息,很少。从你师父的口中我才得知,他是在外出时于一处贫民窟里捡到的这个孩子。于是我去打听了周围所有的贫民窟,经过调查才知道,这孩子小时候是由他的母亲抚养,后来她的母亲失踪了。其中的原由,据说是放弃对这个孩子的抚养,去城市里找她那个有钱的情人了。他的父亲不知来历,多半是把他母亲弄怀孕了以后就跑了吧。在母亲没有离开之前,沃尔夫一直挺乖巧的,她走了以后就渐渐地恶化,品性乖张、好斗,天天打混架。10岁的时候被菲利斯带离贫民窟了。”他调查出来的结果只有这些。
安迷修盯着这张白纸,只身靠在办公桌沿,脑子里开始思索,缓缓起唇道:“在‘壬生狼’的案子里,女性的伤亡平均要比男性更重是吧。”
“对,或许这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吧,对女性抱有特有的恨意。”
“那么就有些说不通了,还是说我自己之前的推断有问题吗?”根据安迷修的想法,费格露大小姐的死多半由于凶手与之的感情,简单来讲是情杀,“这样的人,和女性交往应该会有障碍吧……”
“你就这么断定是情杀?”丹尼尔的眼神也警惕了起来。
“嗯。因为大小姐丢失了一个廉价的戒指,而我们判断应该是定情信物。”
“动机,只有你自己去问他。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定罪的证据。”
安迷修也是这个想法,她站直了身对丹尼尔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丹尼尔,你认为师父在‘壬生狼’里,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不能妄自揣测。但我想,不会是一个怂恿沃尔夫去杀人的角色,我相信他。而且,沃尔夫不是说了吗,这是他犯下的‘难以挽回的错误’。”
“嗯。”她也是相信师父的品性,作为授予自己“骑士道”的人。于是她拿出了自己的终端,打算主动约沃尔夫出来,上次是他单方面发的简讯。不过在翻看简讯列表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发件人号码的异样,随后她才意识到这是用公共的通讯终端发过来的信息,反止自己循着终端的地址找到他。
看来是没办法主动联系他了,只有联系一下庄园碰碰运气了。
她拨完庄园终端号码的最后一个数字时,自己的终端突然震动了起来。
丹尼尔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便听到了安迷修的轻笑。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说曹操曹操到。我正愁怎么联系他的时候他就给我发了个简讯。叫我明天出来碰个面。”她转过头来带着一丝微妙的微笑。
“需要我安排人手吗?那家伙,还挺强的。”丹尼尔也笑道。
“不用了,就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的把终端收进了口袋里,朝门走去,打算离开了。
丹尼尔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张招牌似的笑容,缓缓说道:“……保重。”他想了想,还是把那句“武运昌隆”给咽回了喉咙里。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门的金属把柄,悠悠地转过头来回答道:
“我还是挺惜命的,不过我也要拼死守护师父的名誉。”
16
雷狮从酒吧处离开后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租的那套公寓。站在楼梯口前,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望着眼前这条空荡荡的楼道。他意欲迈步走向自己的那扇房门,却无意停在了隔壁——安迷修的门前,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敲响了门。
无人应答。
他自嘲般地发出鼻音的轻笑,把手缩了回去,旋即拿出了钥匙转动开自家的房门,轻声合上了门。
*
第二天次日。
“啊,格瑞警官你回来了啊。”鉴定处的人员捧着一叠文件夹倚在门框上候着他。
“加雷斯,你们鉴定处有什么新发现吗?”格瑞刚从外面回来,刚刚和安迷修交流了以后他就马上拨打了鉴定人处负责人的终端。
加雷斯是新晋的鉴定处的负责人,最近案件数量骤然增加,鉴定处的人不比他们侦办人员轻松,加雷斯双眼下的两块深影以及头上顶着的乱如鸡窝的杂毛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查了在查了。”他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发痒的后脑勺,沙着嗓子回答道:“最近这几天工作太多了,昨天你才发条简讯过来,结果没那么快就出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门被人打开,一个还穿着制服的鉴定人员拿着资料匆匆出来,他看到格瑞时赶紧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赶紧汇报道:“格瑞警官,加雷斯长官,刚刚有新的结果出来,是关于费格露小姐的尸体的结果。我们对之前在她外套内侧的衣料上,还有内袋里发现了少许沾着血迹的白色细小的条状物质,经对比,可以确定是主要成分是聚丙烯的塑料丝。有些上面还沾着细微的泥土。”
聚丙烯?为什么会发现这种东西?格瑞心中疑虑丛生。他眼神一沉,思索着现场有无此类物品。
“现场没有塑料制品之类的吗?如果有的话,多半可以用作证据。”格瑞斯拿起笔,在手上的文件夹上的报告上疾笔奋书,将新结果记录在案,一边写一边念念道:“塑料制的物品可以有很多啊,比如说塑料口袋,塑料盆之类的。”
格瑞眨了眨眼,从他的话中得到了什么提示:“袋子……编织袋是把聚丙烯原料拉成扁丝再编制成袋的吧。”
“对的。”
格瑞惊愕,但旋即收回自己的情绪,对眼前的两人吩咐道:“保管好它,可以用作证据!”他的声音明显有所拔高,语气里罕见地掺杂了兴奋的情绪。
两人也楞了一下,随后马上回应道:“是!”
格瑞转身离去,他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司调拨了若干人员命令他们跟随自己立马前往费格露庄园,旋即拨打了安迷修的终端打算告诉她这份新发现。
但是无人回应。
格瑞有些心急,但是一连拨打无一接通。实在没法,他只好拨通雷狮的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的声音略显沙哑,闷如沉雷:“格瑞。”
“我们这边有新发现,可以证明凶手就是沃尔夫。作案手法,应该就是你之前所推理的那样。你现在在哪里,马上赶往费格露庄园。安迷修在你身边吗?她的终端一直打不通。”
“没有,我之前也在一直在联系她,没接通。”
“好吧,那就稍后再联系她吧。”
“……你们找到了什么证据?”雷狮另起话题。
“若干编织袋的纤维丝,上面沾着她的血还有些泥土。由于现在证据数量过少,泥土也不可证,还需要再次前往采证。对于这些纤维的来历,我的推测是来源于园丁装取树苗的编织袋,我们之前侦查的时候忽略了这个点,现在只好马上去现场采证。希望这东西还没被他销毁。”当时沃尔夫只从袋中拿出了一部分用于栽培。另一半可能还在袋里,放置于仓库。
“我知道了。我马上出发。”雷狮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刚刚的他的口气一直很沉闷,若电话那头的是安迷修,估计又要数落他几句,气呼呼地说:“你怎么这么晚才起床?”不过今天他起得很早,所以语气中掺杂的并不是起床气。
凯莉一早就给他发了简讯:
——“不得不承认,生活有时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答案是三个字母。”
那便是,YES。
——“别说得那么轻松。”凯莉昨天对他说的话还清晰在耳。
雷狮想起了昨天自信过载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在心中自嘲一番。真如自己昨天所说的那样,安迷修确定是壬生狼的首领的话,那么自己离凶手的线索又近了一步;可刚刚格瑞所言,他现在几乎能够确沃尔夫是凶手,那么安迷修到底在这个组织中担任什么样的角色?既然她是壬生狼的首领,那么她就有能力指挥这个组织,操纵这几起命案也不在话下。但问题是为何她还在一个劲地追查?如果记得不错的话,是她主动去找格瑞了解这些案子的。
他的潜意识里认识到这其中微妙,安迷修的身份似乎在名义和实际之间有着错节。
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他挪步到了门边。可门刚刚被隙开一处缝,他便猛然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于是驻足给卡米尔发了一条简讯:
“从现在开始定位我的终端,要是有什么问题带上其他人赶往我所处的位置。”
*
格瑞抵达庄园后,开始迅速布置人手前往调查:“A队前往仓库,去找放置绦柳的编织袋,并查验上面的血迹是否为费格露小姐的血;B队前往后院的垃圾库里找这个编织袋,庄园里有做垃圾分类找起来应该不算麻烦。”站在一旁的管家谢尔德忍不住拿随身揣带的手帕不住地擦汗。格瑞看了他一眼,问道:“沃尔夫在吗?”
老者的嘴皮哆嗦了几下,颤颤地答道:“好像今天不在庄园……他已经好几天没回……”
站在楼梯上拿着笤帚的女仆艾琳娜闻言补充道:“沃尔夫他似乎昨天晚上就回来了。我今天早上还看见他在庄园里晃悠呢,就是不知道上哪去了。”
那应该还在庄园附近,毕竟格瑞等人一路赶来的时候路上来往行人稀少,没有发现沃尔夫的踪迹。
“艾琳娜,给夫人和老爷做的早餐还没有上桌吗?”管家抬起头问道。
“老爷的早餐一早就做好了,他今天起得很早,我和姐姐在厨房里张罗好就立马送去书房了。夫人的早餐应该还在烹饪。”女仆回答道,她望了一眼墙上的自鸣钟,如同被静电扎了全身一般:“哎呀,我该去书房收拾餐具了!真是的,我怎么给忘了!”她已经开始设想主人大发雷霆并数落她的模样了,于是赶紧把扫把立在楼梯的扶手边,提起裙子噔噔地踩着楼梯奔向书房。
格瑞也没有理会她,背着手在原地等候着。谢尔德欠身道:“阁下若是还没有别的事情吩咐我,我就先退下了。房子里的事务还需要等着我去处理。”
“无妨,要是有任何线索或者发现沃尔夫的踪迹的话请务必通知我。”
“好的。”对方立直了身,正打算挪步离开时,他再次张开了干瘪的唇道:“阁下,我多嘴问一句:你们确定了沃尔夫是杀害小姐的凶手了吗?”
格瑞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还在收集证据,但是他作为重要的嫌疑人我有理由有权力传唤他。”说是传唤,自己却已经到了庄园去亲自找他了。
“嗯,我明白了。”
格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到了终端屏幕上,雷狮快要抵达到庄园了。
“啊啊啊——!!!”
楼上传来艾琳娜的撕裂般的尖叫声。格瑞睁大了双眼,马上抬头望向楼梯的方向,他对此很为警觉,于是赶紧飞奔上楼梯前往书房。他刚刚踏上走廊的木地板,女仆艾琳娜捂着嘴跪坐在地板上,看见自己赶来了便急忙站立起来,喘着大气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过来,她显然是一副从未见过命案现场的样子。她水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惊恐,她颤颤巍巍扶着墙,吞吞吐吐道:“老,老爷他……”
格瑞确定了他此时能够站稳,然后跑到了书房门口查看情况。费格露市长已经倒在了地板上,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嘴巴也洞开,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胸口的衣料,死相极为可怖。而书桌上还摆放着一套陶瓷的餐具,估计那就是女仆本打算收拾的东西。
格瑞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身后闻声赶来的仆人,用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进来以免破坏现场,则戴上手套上前,蹲身查看了一番尸体的情况,确认对方已经死亡了。根据尸体温度情况来看,费格露先生刚死亡没过太久,不到两个小时,具体还要等鉴别人员来定。他站起了身,然后冷冷地望向房门前围观的仆人们。他对几个匆匆赶达现场的队员作了几声吩咐,并派遣一人前往出口处查验人员来往,确认犯人有无潜逃。正打算拿出终端通知雷狮直接前往二楼的时候,那人已经拨开人群进入了房间。
“什么情况?”他望了一眼地板上的尸体,脸上并没有波澜。
“费格露先生突发死亡。看样子像是心脏病复发,刚刚确认他其实患有心脏病。”
“他的药找到了吗?”雷狮问道。
“找到了,在他的上衣口袋里。不过里面已经没药片了。”格瑞捏着存放着小小药瓶的塑料袋:“看上去是‘病发时想要进药但发现药瓶里已经没有药了’的样子,由于没有及时吃药导致病情复发倒地而亡。”
“你不会是真的这么认为吧?”雷狮笑道,他轻易地觉察到其中的漏洞明显。
格瑞立马回答道:“自然不会。一个依赖于药物的人怎么会对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物后知后觉?”
“多半是被凶手给暗中给替换掉了,或者是死者想要拿出药瓶但却被凶手一把抢走了,然后就这么眼睁睁地死掉了。……他们之间没有发生冲突吗?”雷狮这么说着,环视四周巡视着,查看是否有无发生争斗的痕迹。
“目前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迹象,甚至都没有发生什么动静。死者的位置位于这座书房的正中央,这里有一片较大的空地,想要发出喊叫以外的声音,估计只有摔碎离他最近的那只放置在书架上的那个白净瓷瓶。不过它却完好无损。”的确,瓶子还安然无恙地坐在书架上。
“那为何连一点喊叫的声音都没有发出,还是说这个时候周围的走廊上和房间里都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呼救?”雷狮觉得其中有些奇怪。
这时一道微弱的,夹带着抽泣声的女音颤抖着响起:“因……因为,这间书房的墙壁在修建时用力最好的隔音材料,是考……考虑到老爷需要一个安静处理事务的环境,才,才修筑的一座书房。”说话的人是艾琳娜。
“她是第一个发现案发现场的人,艾琳娜。”
“嗯,是我。当时我一进房间,老爷就那样倒在地上了。”她说这话时,眼圈还微微发红。
“我可以确定当时没有其他的人从房间里出来,因为我到达之时就看见她正站在房间门口盯着书房内的情况,也就不存在凶手在案发现场被发现前还躲藏在书房里,并且案发后在女仆没注意的情况下迅速溜出房间而等待所有人都到齐后再悄悄混入人群中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凶手一早就离开了现场,但是目前没有任何目击者——雷狮在心中如此想道,他绕开尸体,来到了窗边,继而将目光下沉,环视外景:这座住宅四处栽培着各式园林植物,从书房窗户这个角度望下,正好面对着的是灌木丛,而这片灌木丛一片完好,没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换言之,如果书房没有密道,凶手离开书房的路径便只有正门,应该不会翻窗跳下楼逃跑。
格瑞道:“死亡时间大致为2小时以前。那个时候时辰还早,住宅里的人应该不多,想要掩人耳目也不是件困难的事情。”话音刚落,一股细微的烟味被他的鼻子捕捉到,来源应该是身旁的壁炉。他的眼睛因惊愕略微张大:
“书房里面还有壁炉吗?”格瑞走上前去,在书房里建造壁炉不是件寻常的事,虽说这个书房也大得有些不寻常。而且他们一进来就被地上的尸体吸引了注意,所以一开始就忽略了这个壁炉和烟味的存在。
站在一旁的艾琳娜回答道:“老爷晚上时常会在这里待到很晚,所以偶尔也会趴在桌子上就寝,叫人开了个小小的壁炉,夜深了怕着凉就烧点炭取取暖……”
雷狮也注意到了其中的异常,此时炉子里的火早就熄灭了,只有留有少许的烟味,他伸手从里面抓出一把炭灰。不,确切来讲根本不是什么炭灰……
“这里面烧的真的是炭吗?”他转头向女仆睥睨道。而后者被他那份如同刀子般尖锐的眼神吓得胆怯,只得吞吞吐吐道:“是,是啊……大家都知道的。”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把灰里面还有少许没有烧毁的纸页角,从某些烧黑程度轻、燃烧不充分的地方中还可以看出上面隐约的字迹。看得出来,有人想销毁上面的内容,这人或是凶手,或是市长本人。但上面的东西太模糊无法作为证据,只能提供一个思考的方向。
这时格瑞凑过来在他身边轻语道:“你联系到安迷修了吗?”
“没有,一直没有接通。希望别是我想的那样。”雷狮摇头道。
“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如果你现在要去找她的话也无妨。”格瑞拉开了距离。他想着,还是先解决眼前事比较好。
可我又能去哪里?雷狮在心中自嘲道,现在的自己就是只无头苍蝇,而且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安迷修。他拿出终端,在空白的页面上打字,正准备把内容给格瑞看时,门口的人群又骚动了起来:
“不好意思,请让一让。”来者正是双胞胎女仆中的另外一位——索蕾娜,她眼神平静,径直走到了格瑞面前,字字清晰道:
“先生,我知道是谁进过老爷的房间。这份早餐,是中途沃尔夫帮我送到老爷书房的。”
17
索蕾娜此言一出,连雷狮忍不住把自己的目光从终端屏幕移到她的面孔上。女仆神情认真,并不是说谎的样子。
“怎么回事?”格瑞首先发问道。
她抿了抿自己那并不红润的嘴唇,用鼻子轻吐了口气才慢慢回答道:“今天早上我和艾琳娜在厨房里帮忙烹制老爷早饭,本该由我前往书房送去的,结果沃尔夫半途拦住了我,问我上哪去,我当时没有想太多,便老老实实说要前往书房给老爷送早餐。他说也要去二楼,可以帮我送过去。我当时也没想太多,再加上厨房那边还需要我的帮忙,所以就把东西直接交给他了……”
她越往后面说语气越加自惭,语气也渐渐崩溃。本一张精致好看的脸却因为自己心中那自责的情绪被扭曲得不成样,拳头也越攥越紧,整个手臂都在颤抖,她念念有词道:“都是我的错,我居然忘了那家伙还是个嫌疑犯,他……他居然还敢杀了老爷……”
这幅样子若是旁人见了免不了要上前安慰她几句,可雷狮只是淡然地在一旁听着,格瑞也一言不发。只有身为胞妹的艾琳娜上前去拥抱她,且作安慰。两人本是双胞胎,相似的脸庞带着同样的阴郁,竟叫人也有些难以分辨两人。
雷狮轻声问道:“不排除她嫁祸给沃尔夫的嫌疑。”
格瑞闻言点头。
那索蕾娜却耳尖,两人耳语她听得一清二楚,于是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正声道:“二位大可去问一问厨房里的佣人,我从送餐出去再到回归厨房,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她的情绪里分明带着几丝愤懑。
格瑞不置可否,现下他心系的是尸体的鉴定结果以及那堆纸灰能否提供更多的信息。雷狮想着,现下也没什么可打扰的了,准备把自己的终端递给对方,把自己的信息无声地传递给对方。
这时一名警员却从门外小跑过来:“格瑞长官,调查有结果了。我们在后院的垃圾堆里翻到了那个装树苗的垃圾袋,上面果然带着血迹和绦柳的叶子,不过上面还沾有别的污渍,我们已经拿回去处理和鉴定了。”
雷狮闻言眼神一沉,看向格瑞。而后者只是回复道:“好的,告诉鉴定科的人尽快出具鉴定报告。这件事情很急。”他的口吻十分严肃。
雷狮想,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证据。”
格瑞又抽调了几名现场的警员:“你们几个前往庄园的所有门禁处,找门卫了解出入信息。嫌疑人估计已经离开了庄园。一旦有沃尔夫的信息立刻终端通知我。”
“估计没什么用,这庄园的围栏又不是密不透风的墙,都是一些相对高一点的栅栏罢了,不通过大门逃出去也是有可能的,而且那家伙的功夫也了得。”格瑞也听说过对方之前与‘壬生狼’有一战。
“现在的线索极少,不得不四处探找。说不定还有意外发现。”他缓缓地闭上,倚在办公桌的桌沿,双手环抱于胸前。
雷狮现在得空,就直接把自己的终端递给他。
格瑞接过了终端,旋即脸上充满了惊愕的表情,难得的巨大的情绪起伏。
“雷狮。”他压着嗓子下的冲动,沉声说道。这是他第二次压下了声音,对方只能通过文字来传达自己的信息,说明他并不想闹大。
“这不是玩笑。也许还能解释我们现在为什么联系不上她。”雷狮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对于安迷修是现任“壬生狼”首领这件事,任谁都觉得难以置信。格瑞也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即便再多的话语也难以表达自己现在的情绪,再加上他本是个少言寡语的人。
“这次换你了。你说的证据是那个袋子吗?”雷狮觉得两人再这么沉默下去也是在浪费时间,问起了格瑞关于证据的事情。
格瑞回答道:“那就从最开始说起。尸体发现时间是晚上9点左右,而那时已经发现她死了有5个小时了。也就是她的大致死亡时间是下午4点至4点30分,根据门卫处的出入记录,费格露小姐的出门时间是下午3点32分,而在乘坐马车的情况下从庄园赶到城里大致需要20分钟。估计在这段时间内她惨遭杀害,而那凶手正是中午便外出的沃尔夫。”
“出于某些原因她没有将尸体抛在城里,而是选择运回庄园。运输工具正是他带回来的推车,搁置尸体的是那只放着树苗的编织袋。”
雷狮闻言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才在尸体上查出了聚丙烯的纤维,上面还附着有血迹,和少许污渍。但是由于数量过少,难以作为有力的证据,所以才回到这里直接去找编织袋。”
“对。大约是下午六点左右,他把袋子先运回仓库,只拿出了少许树苗,将尸体先封存在袋子中,然后再拿着耕作工具出来仓库。七点半左右回到仓库放置工具。稍后就是厨师来到仓库取食材。在这期间,沃尔夫通过仓库里的通风的小窗进来。正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通过窗外的树干爬了进来,所以在墙壁上发现了他的鞋子的泥渍。这也许就是厨师当时在仓库里听见窸窣声音的原由。他将大小姐的尸体从袋子里拖出来后,再用同样的手法逃了出去。最后是索蕾娜进入仓库,发现她的尸体。”
“我们在她的尸体发现了绦柳的穗和泥土,想当然地认为案发现场是在庄园里,这就是我们犯的错误。殊不知,完全忘掉了那个装着植株的编织袋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他补充道。
“这就是Howdunit吧,不愧是格瑞警官。”雷狮笑道。
“作案手法几乎是你提供的灵感。”格瑞摇头道:“不过现在的问题是Whydunit,动机是什么。”
“那个戒指不是找不到了吗?”
“对,我们也想过这个问题。”他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雷狮,仿佛是想向雷狮提问:“可是,沃尔夫是费格露大小姐的情人,你信吗?”
雷狮不假思索:“为什么不可能呢?”
格瑞有些错愕,但回想起刚刚雷狮告诉自己的事情,这好像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万事皆有可能。
“感觉咱们就这么被她丢下了。”雷狮揶揄道。
“必须找到她。她一定还知道更多的事情。”不过格瑞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终端震动了起来,看来是发现了新信息。
“门卫那边没有发现沃尔夫的踪迹。但是他们发现了安迷修。”
“据说是往后山走了。”
*
安迷修环视四周,“后山”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杂草丛生,落叶满地,连条路都找不出到。相反,这边似乎经常有人在打扫,环境干净整洁,小径上只有少许残叶。每隔几米还立着小石雕。
沃尔夫在她前面带路,而自己离他有数米远,保持着安全距离。自进入这座山开始,她就一直在记忆行走线路。就这样走了大约有一分钟,对方的脚步骤然停下。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自己。安迷修也警惕起来,毕竟自己之前也和他有所交手,虽然师出同门彼此清楚对方的招式,但终究会有所不同,并且她也隐隐感觉自己处于下风——这并不是实力之间的差距,而是陌生的环境,还有未知的敌人数量。
“这应该是咱们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他的口气轻松得如同这林间的微风。他的神色却远比这从容。
“那正好我也有。”她回答道。
“女士优先。虽然我一直以为你是男人罢了。”
安迷修觉得自己心口莫名一紧,她轻咳了一声,回答道:“首先,师父和‘壬生狼’是有实际上的联系吗?在我离开他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象不出来师父会是那样的人。
“不是。”对方摇头道,嘴角略有上扬:“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唯一为他做过的事情了。费格露,我是说老的那个,和他有交情你知道吧?”
“对。”
“哼,狡猾的老狐狸。”沃尔夫啐了一口:“他只是想利用师父……菲利斯而已,帮助他清除以后仕途上的劲敌而已。只是菲利斯没有答应而已。他就想到了利用我,第一次开出了天价的酬金让我去刺杀一个人,我…….”
“没有经受住诱惑,是吗?”她轻轻地回答道。
“对。”他的眼神飘离,继续叙述道:“菲利斯知道后训斥了我一顿。我本打算痛改前非,但那老狐狸却想要拉拢我做他的私人雇佣杀手,还威胁道要是我不答应,他就把我的事情捅出去,就连师父也脱不了干系。”
安迷修瞳孔里满是震惊:“这…..”她仿佛被冻结般一动不动。
“威胁这件事,只有我和他才知道。菲利斯根本不知情,包括其他的壬生狼成员——他们是我在外面认识的同伴,连同他们也被那老狐狸一同雇佣了。于是我和菲利斯决裂了,正式投身于‘狼’的活动。”
安迷修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但她仅有的几丝理智还占据着大脑。她一开始也该明白的,壬生狼的活跃的那段时间,也是费格露市长的上升期,那段时间他一路打败了许多对手,事业几近一帆风顺,后来就坐上了市长的位置。
“也就是说,师父他什么也没做吗?他和组织并没有什么实际联系对吧?”她追问道。
“对。那家伙拿师父的名誉做威胁不然我也不会再答应他。”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被告知自己是‘壬生狼’的首领,既然我是,那么上一任‘首领’就是师父!”
“大概是其他成员泄露出去的吧。他们只是知道我和他是师徒关系,流言在传播的过程中会不断失真。不,这根本就不是真的。”他低下了头,笑得淡然又无奈,忽地又扬起了头朝她问道:“该我问你了。师父他真的是病死的吗?”
安迷修有些意外,点头道:“对。医生这么和我说的,诊断报告上面也是这样写的。”
这次轮到沃尔夫沉默了,然后他释然地笑道:“原来如此,这样就好。你问完了吗,要是还有的话咱们轮着来。”很明显,他其实心里存着不只一个问题。
这话也适用于自己,她还需要继续斡旋:现在作案手法已经明了;而沃尔夫的动机,她确实还搞不懂,或许只有从他口中问出来;以及现在还缺少最重要的、有实质性的证据。
“好吧,我心里确实还有些迷惑,这都是我目前还无法查明的东西。从你刚刚所说的来看,我可以认为你是费格露的……私人雇佣的杀手吧。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杀害他的千金?不会是你还接受了别人的雇佣吧?”她试探性地问道,这些都是她随便的猜测,如果自己说中的话倒还好,要是没有说中的话,对方会有更正自己的冲动,自己也就能从中知道真相了。这是安迷修初入职时,丹尼尔交给她的简单的套话术罢了。
对方愣了一下,但旋即低下了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他的面庞,自然让人难以辨别他脸上的表情。即便是看不清,安迷修也感受得到那并不是什么积极的情绪——她的话语就像是点燃了什么往事的导火索,口气里一下子充满了紧张的火药味……
18
即便是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微妙,即便也知晓了自己的发问已经触及了对方的雷点,安迷修知道一句——“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话我是不会逼迫你”的话也难以挽回现在的局面了。对方面部的扭曲已经肉眼可见,他的嘴唇因心底的某处怒火而打战,却又尽力压制着这份冲动,就像是深陷矛盾之中。
“不……”他压着喉咙吐出一个含糊的音节,话音中掺杂着沉沉的呼吸声。
安迷修眯起了双眼,心里默默把警戒程度上升了最高等级。这个发问,这份动机恐怕涉及到对方心底最阴暗,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我们发现,费格露小姐的尸体上的伤不似其他遇害者那般凄惨,刀伤利落,并没有虐杀的倾向。或许是我想太多了但我还是要问一句:她生前,是你的恋人吗?”。
意料之中的沉默。安迷修在套话方面的技巧和她说谎的水平是相符的。不过,要是对方真的对自己的秘密十分在意,守口如瓶,纵是再高超的谈话技巧也难奇效。
“…….你,听说过金丝雀的故事吗?”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他的语气一转刚才的沉重,忽地变得轻柔了起来,仿佛在祈求般。
安迷修没回答,但她脸上微妙的不解之色也算是暴露了自己此时的想法。
“大概是找他谈过吧,菲利斯为我们争得了五年的平静。在这五年里,我有幸遇见了一只金丝雀。她美丽开朗,笑起来就像春日里的阳光,并没有因为我的阴郁而疏远我。我们在这偌大的笼子(庄园)里一起歌唱,欢笑,生活。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我们都会一直开心。可是……”
——“……沃尔夫,你和我父亲不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吧,在庄园里。”
再完美的面具,也终究掩饰不了你的丑陋,以及脸上沾染的血腥味……
——“我无意于追究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根本就是‘不敢’……一旦我发现了什么端倪,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杀了我吧?呵呵,我的父亲啊,他会不会是那样的人呢……?不管如何,你们之中至少要有一个人停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怎么会……”自母亲离开他以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女子轻声笑道:“不过你放心,我没机会说出去的。要不了多久他就要把我给嫁出去了,我就要结婚啦,去遥远的他国。”
——“……对象吗?你应该见过的,就是上次来我家的那个大学老师。看上去死气沉沉的,不过听周围的人说很老实……你干嘛抓我的手?放开!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我不应该被没有爱情的婚姻给束缚住?我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把我给束缚了,沃尔夫?你向我索求的越来越多,恨不得把我绑在你身边。我出去逛个街,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和什么人说了话,讲了什么,都要向你一一汇报;要想出一趟远门,你也要阻挠盘问。这也就罢了,可是因为你的私欲,让我没能及时赶到医院,那个孩子急需我的血液的孩子也错失生存的良机。”
我是担心你受伤,哪怕是你掉一滴血我也痛苦难熬,我只是……
——“是的,我一开始也是以为这是担心。可你做的这些,并不是一个恋人应有的行为。你只是使尽手段把你想要的东西捆绑在你的身边。可我不是什么物品,我是活生生的人!那我应该拥有生来就有的自由。没有人能够容忍你的……肆意妄为。至少我不能。”
——“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的母亲才能够……”
是的,没有人能容忍我肆意索求,是我让她不再欢笑,是我让那只金丝雀死在了我亲手打造的笼子(束缚)里,也是我让最后的话语淹没在殷红的如花朵绽放开的血迹中……
*
“……不出我所料,或者说和我想得差不多。”
听完这段简短的故事,安迷修短暂地闭上了眼,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接下来的对策。她从丹尼尔口中得知沃尔夫的身世后,也对情杀的可能性产生自己的思考。由于童年的经历,他和女性交往也许会有障碍,而自己一开始却是以为他会对异性抱有厌恶的态度;但考虑到母亲离开后沃尔夫前后表现的极大反差,她做出的却是反面的猜测——也许会对特定的女性抱有强烈的依赖性。幼年失去了母亲陪伴的他既会对母亲抱有愤怒的情感,但也许还有失望——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孑然一身,寻求一个只属于自己,从不离开自己的身边的人,并对这个人抱有强烈的依赖感。
大小姐难以忍受这样的他,并在无意间点燃了那根导火索,那缕被沃尔夫埋藏于心底,一直未被唤醒的记忆。
她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但眼前的人还没有,而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可以放松警惕。她试着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再轻柔些,把自己在对方眼中的位置放得更“低”一些,以一个“倾听者”的口吻和她交流:
“那……你们两人的戒指还在吧?”说的便是那只大小姐遗落的戒指,如果能在他身上找到的话,那绝对是有力的证据。
“对。”
“可……”她又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要杀了其他的人呢?”按道理讲,死亡应该就此而已。
“那是他自己作的孽。”
这个他,应该是指“费格露市长”。
“以为女儿的死是竞争对手所为,于是叫我去干掉对方的夫人。”沃尔夫眼神游离:“其他的人,应该是我无意间所为。那个时候,我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了……”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人命就是过眼云烟。
可一旁的安迷修听得怒不可遏,怒目圆睁。她紧紧地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都快淌出血来。但痛感使自己清醒,仅有藕丝般的理智支撑着自己,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冲动。
“那费格露市长他……”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想蔓延开来。
“你放心,罪魁祸首还轮不到你处置……”他此刻的话语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果然如此,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安迷修后脊发凉,倒吸一口冷气。同时自己也认识到对方是打算破釜沉舟了,虽然她自己也是。
她整理了好情绪,缓缓道:“你杀死他了?”
“他听到真相后情绪一股脑冲了上来,心脏病突发而亡。”他轻声道:“不过当时药在我手上。”
安迷修终于……还是沉默了。
“你感到怒不可遏;你觉得就算是这样罪人我也不应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你觉得……只有你才能处置他……是吗?你是他的继承人,只有你才有资格杀了他,为了报仇……”他咧开嘴,生硬地扯出一个,实在是难以用“笑容”来形容的表情。
林间的树叶沙沙作响,不知从何处刮来的一阵风吹散了晨雾,晨光熹微,可她心里却以为自己身处的是无间地狱。
“我没有资格,同样你也没有。审判权不在任何一个个体的手里。而且……师父从来没有让我替他向某个人复仇,他要我做的就是终结你们。”元力在她的手掌里旋转聚集……
对方也相应地露出了武器:“闲聊已经够了啊。友情提示,你面对的可能不只我一个人哦。”
安迷修一路上不仅在记忆出山的路线,同时还在感知其他人的气息。若不是这次情况特殊,她也不会单刀赴会;可对方未必会有同样的想法。口袋里的终端一直在振动,估计是雷狮或者格瑞打来的,自己一直不接,想必他俩也会起疑。现在她只能祈祷他俩能在自己翘辫子以前能赶过来。
由于师出同门,两人的武器都是刀具,最后能定胜负只有各自的能力和技艺了。自从上次交手以后,安迷修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自己不过是险胜,在所有事情未画上句号之前,没有人能够预知两者中谁能活下来,或者,同归于尽。
生与死的概率可以说是五五开,这点两人都很清楚。当然,一切的前提得是一对一。
“我一直很期待与你交手,因为你身上有他的影子。这大概是为什么他会选择你吧……”
“不是他选择了我,而是你背弃了他。你背弃了所有爱你的人。无论师父,还是大小姐……”
*
费格露庄园地处盆地,三面环山,所以“后山”是个很广的范围。即便是知道对方身在何处,但是也无法定点搜找。
女仆索蕾娜跟着格瑞和雷狮一同出来,大约了解了现在的情形。生性冷静自持的她此时也不忘本色,平静地安抚道:“二位请不要着急。在排除走小路的情形下,只有一条路能上山。请跟我来。”
“索蕾娜经常进入后山,她比我们宅子里的绝大多数人清楚这山里的构造。如果方便的话,请让她来带路吧。”一旁的门卫也附和道。
“走吧。”
格瑞耳边传来了雷狮的声音,即便是对他并不了解的自己也能听出这简短两字之间所蕴含的说话人心中复杂的情绪,就连他脸上的表情也是这般阴沉,就像是乌云压城时天空漏出来的闷雷作响,山雨欲来。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格瑞合上双眼,轻叹一口气,然后对身旁的女仆淡淡道。
19
不愧为“壬生狼”之实际首领,作为群狼之首的沃尔夫行动之敏捷、攻击之迅猛不是一般刺客能比的,即便是安迷修这样在局里数一数二的警官接起招来也是应接不暇。现虽说现在变成了女性,体重和以前相比轻了不少,行动也远比以往轻盈迅速,但在沃尔夫面前也是雕虫小技。现在的安迷修勉强凭借自己那占上风的防御技巧和他平分秋色,但在战斗中这样的行为终不是长久之计,若自己一味防守最后可能会流失体力,成为对方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可另一方面,沃尔夫穷追不舍的攻击也使她难以突破现在的状态,转守为攻。“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这句话放在他身上真的是一点也不赖。这家伙一旦进入了战斗状态,便像丛林里的野狼般不分出胜负便不会歇止的类型。安迷修猜想,他以前恐怕是专门受过什么训练的,或者曾经在街头巷尾与人殴斗致死的经历。不管如何,沃尔夫这样的敌人对于安迷修而言都是棘手的。
他的刀挥舞有力,刀尖反射的光芒几次闪到她的眼睛。刀刃划破空气的的气流声虽然微小,但在她耳里犹同核弹爆炸那般令人警惕。他的刀好几次都差点划破自己的皮肤。除了武器方面,他的拳脚功夫也相当厉害——安迷修的腹部曾受过他的一击,虽然他的动作轻盈,但传达在自己肉/体上的力道却有力,仿佛能将她的内脏击碎。
“——呃!!”她重喘了一声,右手上臂处不知何时绽开一处伤痕,血液自然随着开了口的皮肤缓缓流出,连带着被划破的衣料也被血液染得绯红……刚刚自己一直专注于与沃尔夫本人的战斗,她可以确定对方没有使出暗器一类的东西。那么这伤痕,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潜藏在这附近的同伙所伤。最糟糕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不知道自己面对多少、藏在何处以及实力程度多少的敌人。而且,不知道那暗器上有无带着毒物等其他药剂……
她在脑海里迅速搜索着对策,想办法摆脱隐匿的敌人才是最重要的,必须前往四周开阔的地方,至少要逼迫那些暗处的人现身!她迅速地环顾四周,发现一道上山的路,便扭头转向下路。沃尔夫吃了一惊,但还是追了上去。
*
“沃尔夫……是个什么样的人?”紧跟在索蕾娜身后的雷狮问道。他一想到安迷修也许现在正和这厮交手,便不自觉地担心起来。之前在树林里那一晚,两人和对方及其同伙进行了一场苦战。他心中有预感,她今天也会遇到和上次相同的情况。
索蕾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起唇道:“我对他了解不多,感觉就像是普通的园丁罢了。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至少表面上是…...”
“他和大小姐的关系如何?”格瑞问。
“他们两个会有关系吗?”走在两人前面的索蕾娜转过头来惊愕地看着格瑞。但旋即眉头一皱,眼神游离,似乎又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她咬了咬下唇,继续补充道:“……虽然有规定我们下人不可妄议主人之是非,但,有些流言我还是听过的。有其他的仆人看到大小姐和他在庄园里一起散步之类的……”
回想起以往,索蕾娜听到这些流言时定会厉声斥责传播这些流言蜚语的下人。因为自小照顾费格露大小姐的她受到不少主人的恩惠,包括自己的妹妹艾蕾娜。在索蕾娜心里,自己已经悄悄把对方搁置在“姐妹”的位置上了所以绝不允许流言对主人的玷污。所以在自己看到大小姐浑身是血的尸体的那天晚上,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眼泪却先比声音从自己的眼眶中流了出来,而自己那颗卑微的心脏却似被人狠狠捏住了一般。她瞳孔放得老大,惊恐的表情从未像现在这样占据她那原本冷静自持的脸庞,一只手颤颤地捂住发白的嘴唇,呜咽着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旋即一个激灵,她又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站起,一手扶着货架去通知寻找大小姐下落的其他人…….
“——费……大,大小姐她……!!”
她已经忘记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了。
“……你们不会是怀疑他们吧?”一想到这些可能并非是空穴来风,她只觉得一股寒意如同鬼魅般爬上自己的后背,连嘴唇也开始打战:“不,不会的。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可她在心里却忍不住地想:若真是这么一回事,那沃尔夫该是如此恐怖的人。
格瑞终究还是没有接话。他瞄了一眼走在自己前方的雷狮,他嘴唇紧闭,眉头紧锁。对方原本就凛冽而俊美的脸庞,在愠怒的表情下有着异常的压迫。他不时地查看着自己的终端,偶尔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的按动着,似乎在给谁发着简讯。
“附近好像都没有什么人烟的样子……”索蕾娜说,她四处查看有无人烟的讯息。忽地,一道影子在眼界的某处角落一闪而过……
“刚刚那是……?”连她也忍不住警觉起来。
格瑞沉声道:“是人。”虽然那道影子闪得很快,但他那双犹如鹰隼般双眸却已捕捉道。
雷狮抬起眼眸,望向天空,说:“极有可能是‘狼’的刺客。”
“那好,我就跟着他的方向给你们带路。”
*
终究是寡不敌众。
安迷修已经数不清终自己身上带着多少伤口了,既有眼前的对手的明刀,也有周围敌人的暗器。虽然她也让对方身上挂了不少彩,但始终也比不上自己的惨烈程度。更糟糕的是,现在她的意识也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大约是这些刀具暗器上带有迷药或者毒药一类的东西。
一二三四五……通过转移到相对平缓的地形,在视线范围内她已经看到了对方这么多人数。刚刚自己使劲全身的力气动用过一次大招,让对方至少暂时丧失了一半的战力。现在是脑袋开始犯晕,双腿也开始发麻。与沃尔夫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自己正勉强撑着双剑站立。虽然他与自己师出同门,但是在厮杀经历上却比自己丰富得许多。正当自己还在思索之后的策略时,对方却拔剑而来,硬生生地打断了自己的思考。安迷修措手不及,不得不回过神来接招。可这一来二去,她也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力的流失。持久战不可取了,必须速战速决。
最坏的打算已经压在了她的心头上,她眉头一沉,嘴一横,死死地握住了剑柄,拼了劲地压制住对方手里的刀刃。沃尔夫的身后正是他们来到这片平地时所必须经过的小山坡,于是她一转以往的防守策略变为更加迅猛的攻击,而他显然是没有意料到自己状态的变化,转为被动地防守。
而安迷修并不打算靠着自己的攻势转危为安,相反,她是想要将沃尔夫,和自己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两人正朝坡处移动。如果不出意外,再这样下去两人都会从山坡上跌落下去!坡地凹凸不平,在这之上的乱石丛生,身体滚落的时候一定会受到硬石磕碰——这是两人中任意一人都难以避免的伤害。最后的结果只有两种:一是两人轻则脑震荡昏迷过去,接下来只需等待双方的同伴,看谁先被救出来;二是双方中的任意一人或两人直接死亡。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会冒巨大的风险。
她将自己的性命和真相全部堵在了这个策略上。与其白白地浪费体力去战斗,不如破釜沉舟赌一把!
安迷修瞟了一眼沃尔夫身后的山坡,目测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两人便会一起滚下山坡。她的心也开始因为紧张而砰砰跃动。还有五米,四米……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你是要同归于尽啊。”
她的双眼猛地睁开:对方已经看穿自己的心思。察觉到不妙的沃尔夫于是改变了刚刚的防守状态,转向朝自己这边发力,逆向而行。
“——怎么会让你得逞!”她决不允许功亏一篑。她咬牙切齿,心一横,旋即甩掉了自己手中的双剑,双手环抱住沃尔夫,脚下不断发力向前奔跑并把自己的上半身扑在沃尔夫的腹部,导致对方重心不稳,向后方跌倒。此时他们已经位于这块平地的边缘,正如安迷修所愿,两人已成功地向山下滚去……
“啊啊啊啊啊——”沃尔夫嘶喊道,而安迷修却紧闭上了双眼。
两人在坡上翻滚而下,周遭泥尘土石被扬起,草叶和树枝摩擦的声音在耳边交错回响。安迷修死死地抱住他,不让对方脱离自己身体,而沃尔夫却是想拼命挣开,同时想办法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下给自己当肉垫,可对方怎会如他所愿,在死抱住自己的同时也在抵抗着自己。虽然两人现在都处在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但在身体本能驱动下还在不停地做着斗争。
安迷修的脸上已经挂彩了,带有倒刺的树枝和细小石子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细小而火辣的伤口,自己的脑袋也在这个过程中多次撞到乱石,额头已经开始顺着面部流血,同时背部也受到冲击。沃尔夫亦是如此。
最后在上面的安迷修撞到了一座粗壮的、长满青苔的老树桩,她只觉得脑袋一震便昏了过去,手臂也松了松。沃尔夫感觉到自己腰部一松,正想着对方是不是已经先昏过去时,自己也一头撞在了一块坚硬的巨石上。头部在石面上一滑,带出长长的血迹,于是他也昏了过去。两人的身体自此分开,但由于重力的作用两人继续朝山下翻滚下去。最后掉进了一个铺满落叶树枝的深坑之中……
*
“周围有声音?”雷狮的耳朵捕捉到了微弱的动静。
“我也听到了。”格瑞停下了脚步。
“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会不会是什么野生动物发出来的声音?”索蕾娜四处张望。
“不,我能感觉到就在我们前方,和我们相同的方向。”雷狮说。
索蕾娜朝他所说的方向望去,然后惊呼:“有……有人!黑色的人影!有点像刚刚我们看到的身影,是沃尔夫的同伙吗?”
格瑞也紧盯着那个方向,额头上不免也渗出细汗:“他们是下山了?”
“没有看到安迷修的身影。”连雷狮心里也在不住地打鼓,但他依旧快步追了上去。
格瑞试着先冷静下来,拿出终端将自己定位分享给同事们,并把处于调查中人员全数调遣起来,吩咐他们全部上山来。
20
雷狮率先追了上去,同时格瑞放下终端后对索蕾娜吩咐道:“你不要追上来。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任务了。我已经和同事们联系过了,你就在这里等待支援。不过,首要是保障自己的安全。”
“好的。两位请多加小心。”她神色凝重。
于是索蕾娜目送着两人远去,在心中记下了路线。直至看不见两人的身影时她才收回了目光,她立在这林间,将自己的目光又降于山下的庄园。身在庄园中时只觉得这座巨大的建筑物也许是自己今生的“世界”,可到了更高处才发现不过如此。
*
“到底在哪里?我看见他们一起从山上滚下去了,应该就是在这附近才对。”其中一个杀手扯下口罩喘着大气地说,他和其他四位同伴一起迅速赶下了山,正在四处寻找首领的踪迹。
其中一位同伴回答道:“再找找吧,说不定是被什么东西给盖住了。”
一个离所有人比较远的杀手闻言也四处搜寻起来,他发现前方的地面有一块凹陷的地带于是走上前去一瞧,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深坑,而坑底堆满了落叶。他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一番,在落叶未覆盖到的地方他发现有一块衣料。于是从身边找来一块长木棍,试着把面上的叶堆刨开,果然露出了两人的身影。
他连忙站起身来互换远处的伙伴,可刚发出一个音节自己的嘴就被捂住了,他只得发出唔唔声,紧接着便是颈后传来的一阵痛感,便教他直接晕了过去。
而他的同伴只听见了远处短暂而微弱的唔声,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并没有分神去理会。
四处寻找无果,其他几人想起身边还缺了一位同伴,于是往他的方向走去。刚一挪步,却一道疾厉的声音给喝住了:“站住不许动!”
“是条子!”他们迅速地反应过来,但见到对方只有两人便不觉放松了警惕。刚刚发声的人——那位白发的警官对他们来讲也是熟面孔了,可他身旁那位扎着白色头巾的黑发男人他们也并不是完全面生,之前在郊外森林交手时就曾见过。
“如果没错的话,他们两人是来找之前的那个女警的。必须迅速解决掉他们以后才能去找首领,或者必须在赶在对方之前找到那两个人。”——杀手们对此心照不宣,于是他们选择立即发起攻击。
格瑞也是料想到对方不会乖乖听自己的话,于是举起自己的手枪——比起自己以往的武器,他选择这把新式的热兵器。可他没想到的是雷狮会先一步冲上去,直接发动了自己的元力武器,霎时间周围电闪雷鸣,雷霆的光芒时隐时现,给初次见到的人带来视觉上的冲击,酝酿着臣服的压迫感。即便是格瑞也看出来了,雷狮,似乎已经发怒了。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和对方进一步地斡旋了。
格瑞的枪法在局里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近年来他对这种新式武器的兴趣日益增加,在实战中用上枪的次数也被变多了起来。这次雷狮冲在前面当先锋,那么他自己便自动退居到了后方掩护雷狮。对面的人数是自己这边的两倍多,希望在增援部队赶到之前他们还能幸存。
吸引了敌人注意的雷狮自然是受到了对方所有的火力,在后方的格瑞凭借入神的枪法打伤了几人的手臂和肩膀。于是对方分派两位杀手和自己进行拼斗。几轮打斗下来枪中的子弹也耗尽了,他迅速地将枪收回大衣口袋,同时绿色的元力粒子在手掌中汇聚,他不得不使用原本的武器来战斗。
“啧。”格瑞轻声啧道,他也是第一次和这样的队伍交手,对付起来有些力不从心。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几处轻伤。自己面对的两人行动势如鬼魅,力度却像残忍的野豺。这时他握住武器的手被其中一人给扣住,一时不能发动任何的攻击和防御,而另一人却执起大刀向自己劈来,锃亮的刀面发射出自己紧张的面容……
格瑞的另一只手依旧在不住地尝试挣脱对方的桎梏,不过他在心底也以为自己将要被这把刀劈成两半,在劫难逃。可那锋利的刀刃在离自己的鼻尖还有几厘米时却突然掉落了,同时执刀者也被不知何处的压力扑倒。同样地,自己身后的那位杀手也见到此幕,他不禁一愣。格瑞趁机挣脱了他的控制,反手一刀在对方身上一划,并且将他制服于地。
他抬起头来想要查看到底是谁,只见一名和他同发色的、扎着脏辫的男人冲他一笑:“不用感谢我,格瑞警官。”格瑞还记得他的名字,帕洛斯,之前在学校里和雷狮混在一起的人。
帕洛斯踢开了杀手手边的刀,防止他捡起发起二次攻击。他直接用手反向扣住了对方的双手,膝盖强硬地抵在对方的后背上,同时坏心眼地在自己膝盖上加力,那杀手只感到自己后背某一处窝心般地疼,发出轻微嘶叫。他朝两人前方的雷狮望了一眼,然后对格瑞轻描淡写道:“佩利和卡米尔已经在帮老大,不用担心。”接着他又低下头来看了一眼这两个杀手,说:“他们也是穿的黑衣服吗?和之前我们发现的那个家伙都是一身黑呢。”
格瑞抬起眼来,赶紧问道:“你们还在别的地方见到过他们?”
“嗯,稍早一点,就在前面发现的。”
“你看好他们两个。我过去一下。”他起身道。
“卡米尔,你们来得正好。这帮家伙确实难收拾。”三人将敌人联手制服,雷狮舒了一口气。
卡米尔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大哥,我们来的时候在前面发现了一个深坑以及和他们穿同色衣服的人。我们已将此人制服,但对那个坑并没有多加查看。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嗯?”直觉告诉他应该前往那个地方查看一番,“你们发现安迷修了吗?”
“没有。”
卡米尔话音刚落,格瑞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雷狮看了一眼白发的警官,缓缓起身并对自家堂弟说:“我过去看下。麻烦你把这些人看好。”
“是。”
于是雷狮和格瑞再次同行,雷狮说道:“现在的问题是,安迷修在哪里。”。格瑞补充道:“以及他们的首领沃尔夫在哪里。刚刚帕洛斯提到这里有一个坑。”
“说不定他们在一起。”雷狮眯起了眼睛,紫色的深邃瞳孔里暗潮涌动。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帕洛斯和卡米尔口中的那个“坑”,正如他们所言,坑底积满了落叶,但经过某人的刨动,他们轻易地发现了落叶下的两人。
“浅粉色的衣角,不会是……”格瑞说。
“是她。”雷狮心中一紧。安迷修和自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穿的就是绣着樱花的浅粉色的上衣和紫色的裙子——确切地说是“绔”。后来在一次打斗中被血染红了,她苦恼地说这还是别人借她的,不过后来又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拿来穿。
“……我先下去把她带上来。”微弱的音节从他的喉结里缓缓流出。
格瑞同意道:“嗯,你小心点。有可能沃尔夫醒了。”
雷狮纵身跃下,他轻声落地。不过躺在坑里的两人没有丝毫动静,看来都没有醒。他先是刨开了安迷修脸上的落叶和尘土,在这掩盖下的是那张满是血液和沙土混杂在一起的擦伤,看起来猩红狰狞,还有有一些血液凝固住的伤口。嘴唇发紫,也许是中毒了。虽然对方已经昏迷了过去,但眉心仍有浅浅的皱纹。他继续拂开她身上的落叶和泥土,它们遮住的是残破沾血的衣服,上面还破了好几个口子。他轻轻地将昏沉过去的她横抱起,不经意地瞄到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上面全是和脸部一样的伤痕,不过指甲却已经被狠狠地磨破了,污秽的泥土深深嵌进了她的指甲内,有些甚至已经深入到了粉色的肉里。
雷狮的眉毛狠狠地紧锁着,他看来一眼躺在自己脚边的沃尔夫,眼中收不住的恨意,若他的恨意能够化为利刃的话,恐怕早已将人千刀万剐了吧。
他将她小心地带到了地上,格瑞查看了一番,喃喃道:“看样子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吧。现在还昏迷不醒,估计已经脑震荡了。你把她尽快带下去尽快就医,轻一点,有可能她的内脏也碎了。我”
“嗯。”他沉声回答道。
雷狮没走几步便遇到了带着其他警员一起过来的女仆索蕾娜,她看见自己怀里抱着安迷修又看清了她的伤势,眉头一皱,说:“我马上拨通急救终端,尽快吩咐庄园里的医生先对她进行紧急处理。”作为费格露大小姐的贴身女仆,在处理紧急情况方面很有一套。
雷狮一言不发,抱着她走下了山。
*
“肉/体上的伤口有感染,有些伤口附近的皮肤颜色有异,可能是中毒了,不过不是致命的毒药,以及较严重的脑震荡;肋骨有不同程度的断裂;内脏,尤其是胰脏,有损坏,好在没有破碎。幸好有急救措施和及时的就医,不然我们也很难保障她的安全。”带着厚厚眼镜的老医生平静地地说:“最好是马上动手术,不过需要家属签字。”
“好……我,我来签。”艾比眼眶红红的,抽着鼻子说。
“老姐别担心,安哥不会有事的。”埃米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一旁的白衣护士柔声道:“这位小姐请跟我到旁边签字……”
不久以后盖着白单的安迷修被穿着绿色医护服的医生护士们送进了手术室。门,沉沉地关上了。
*
安迷修睁开双眼时,只觉得满眼白色。不知这是纯洁的白还是虚无的白,她身体仿佛陷进了一团棉花里,很软很轻。如果不是周围还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她真的就以为自己已经上天堂了。她尝试着起身,但浑身酸痛,身体上还有异感,伸手摸了摸,身上已经缠满了绷带。身上的关节因为长期躺在床上都有些不灵活了,随着她上身的慢慢立起,脑袋还有些隐隐发疼,依旧有昏沉的感觉。
趴在床边的艾比发现自己手肘下的棉被有异动,于是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在下睡了多久……?”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望着艾比含糊不清地说道。
艾比脸上的喜悦之色难掩,她回答道:“快有3天了吧。安迷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可她的神色一滞,稍后才慢吞吞地回答道:“都……都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怎么了?”
“你……你是谁?”她呆呆的望着自己。
艾比愣住了,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开玩笑的啦!”安迷修发现她已经呆在原地,马上变了一张脸解释道这是自己的玩笑。
可对于女孩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她的脸憋得红红的,嘴唇紧闭着,腮帮子也鼓鼓的,似乎真的生气了。
安迷修心中连叫不妙,她双手合十同时立马道歉三连:“对不起对不起!艾比小姐,在下真的只是想开个玩笑,不要放在心上!请原谅在下吧!”
艾比心中的气最终还是消散了,她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看在你是病人的面上就不骂你了。真是的!以后可不许开这种玩笑啊!”
“知道了,这次是在下的问题。”安迷修低头认错,“对了,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和衰仔轮流当班。格瑞第一天的时候来过一次,不过他说他还要处理案子的事情坐了一会就走了。凯莉也来过一次,带了一瓶酒和一些水果,就放在你旁边的柜子上……”
“……雷狮呢?”她轻声问道。
“他每天都来了。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坐在床边看着你。”
“这样啊……”
*
“安哥,听说你醒了呀!我和格瑞来看你了!”金一进门就很热情,虽然格瑞在一旁提醒过他嗓门太大了。
“多谢了,麻烦你们跑这么远。”安迷修笑道。
金的手上提着一个纸口袋,里面放了一些甜点,于是他介绍道:“这个是商业街新开的一家甜点铺的甜点,我以前买过特别好吃,所以买过来给你尝尝。”她打开了那个纸口袋,里面有些精致的蛋糕,还有她最喜欢的法棍。
“对了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啊?”金问道。
“医生说还要再躺几天观察一下。”今天值班的是埃米,他替安迷修回答道。
“啊,看来暂时你上不了班了。不过也好,就当是休息吧。”金笑嘻嘻地说道。
提到工作了,安迷修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对格瑞说道:“格瑞,工作就麻烦你了。不过这次我只算是辅助,功劳也不记在我的头上。”
“想不记都难。你受伤的事情局里的人都知道了。所以报告你要和我一起分摊。”格瑞平静道。
这话让安迷修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道:“好,好的。”
“看来我是来晚了?”这时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安迷修循声望去,心里最想见的人正站在门口。
“……雷狮。”之前听埃米说过,当时是雷狮抱着满身是血的她来到了医院,并且他自己身上也有不少的伤痕。安迷修闻言不自觉地沉默了,同时心中还涌上了别样的情感。就像那天晚上,他对自己说的话,当时心中流露出的情感一般。
她的唇一张一合,正在酝酿说些什么话时,对方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找了把椅子就直接坐下了。
“好些了?”他问道。
“嗯。”她微笑着点点头,眼眶有些酸涩,微妙的情绪。“你呢?”
“早好了,魔鬼般的自愈能力。”他扯动了嘴角,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不过是发自内心的。
“那就好。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啊,把我送到医院来。”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狡黠,玩味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我还没想好,不过会连同之前答应你的一顿饭。”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笑容里还带了一点柔意。
“咦,我还以为你要说:‘怎么主动权变到你手上了?’”她故作惊讶道。
格瑞听他们两个这么一来二去,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然后转过头去对金说道:“金,我们该走了。”这是他根据气氛下的决断。
可他的发小却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眨眨眼道:“我还没和安哥说上几句话呢。”
“你忘了吗,新开的零食铺薯片前250名顾客半价。”他提醒道。
这回金突然就明白了他话中的表里含义,看了一眼雷狮和安迷修,然后马上回答:“哦……哦对啊!我差点给忘了!不好意思啊,安哥我和格瑞先走了,薯片我买好了给你带点哦!下次再来看你。”
安迷修朝他挥了挥手,笑着说:“谢谢啦。”
此时埃米也跟着说:“我也一起出去好啦,我还有些事要问问护士。”说罢便很快地溜到了门口。
一时间,病房里少了好多人,只剩下两人。安迷修吐了一口气,把被后的枕头调了调位置,然后靠在了上面,对雷狮说:“你有什么东西要问我吗?”
雷狮也靠在椅背上,随意地翘起了二郎腿,问道:“你和壬生狼的事情,有什么要说的吗?”
安迷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果然啊。”她在心中感叹道。之前格瑞已经来问过自己了,并且在谈到这个消息的来源时,对方很坦然地告诉自己是雷狮透露给他的。于是和面对格瑞那时一样,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雷狮。对方听完以后和格瑞一样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他说。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
“如果你是说你瞒着我做这么多事情的话。是的,我的确有些生气。”他定定地望着安迷修。而后者很敏锐地不做到了他话中的限制词。
“‘有些’?”
“第一,如果换做是我,说不定我也会这么做。至于第二,嗯……”他正因为措辞而有些焦躁地挠头。安迷修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他的下文。
他的神色一时间有种挣扎的感觉,但很快面部就放松了,估计是想到了什么更能表达他的辞藻。“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安迷修一下子被问住了,其实她自己以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食指勾了勾下巴,小心翼翼地回到道:“因为……我们都展现了自己的另一面给对方,柔软而惹人爱的一面?”是的,至少以前她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未曾感受到的一面。这次再见面,他的确是见识了不同的雷狮,以及,诚实地说,被吸引。
雷狮闻言有些许错愕,安迷修的答案他未曾想到,但,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回答。“也许是吧。但我的答案,是看到了我与你之间的相同之处。”
同样,这让安迷修有些惊讶。
“为了自己的目标,亦或者是想要守护之物,就像是咬住猎物不放的捕猎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这话是中性的。”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还在酝酿着后话,然后再缓缓说道:“危险而迷人,耀眼而美丽。至少在我看来。”
“在这个过程中,看我吃瘪、挣扎也很‘美丽’?”她忍不住调笑道。
“乐趣的一部分。”雷狮摊了摊手,“当然,有时候也不免……心软。”指的是那天他看到伤痕累累的安迷修。和某个人在一起品尝到了不同的情绪,因她的际遇给自己带来的情绪上的起伏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都是拜你所赐。”他最后补充道。
她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她挪开了自己的脸,一只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一边说道:“没见过你这么会说话啊。”
“我说过,拜你所赐。”他挑了挑眉。
安迷修无话可说,只能捂住肚子靠在枕头上轻笑。
“我爱你。”
她再次愣住了。不愧是雷狮,层层叠加的进攻。
“那么你的回答呢?”他轻笑道,前所未有的认真。
安迷修嘴唇张开,可又旋即闭上。他没有正面回答,像是逃避般另起话题道:“对了,凯莉说你之前还挺喜欢甜味的酒。她给我带了些糖,你尝尝。”说罢便倾身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几颗糖,攥在手里,手掌合成一个小小的拳头。
雷狮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我没有这样说过。”安迷修看出他有些赌气的样子。
“哎,别这样嘛。尝尝?快,把手摊出来。”她笑嘻嘻地说。
终于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开了手掌,递到了她的面前。安迷修把拳头轻轻地放在他的手掌上,缓缓地张开了手指。可奇怪的是,雷狮并没有感觉到糖果的掉落。正当他有些疑惑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张开手掌,有她的手指插进了自己的指间,扣住了自己的手掌,也就是说——双手合十。
仿佛早有预谋,她笑得却如明媚的阳光一般,娓娓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21
这回换成雷狮发愣了。
这样的效果让安迷修极度愉悦,感觉自己终于从他手上赢了一把。她因得意而翘起嘴角,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俏皮的表情。
“这招是我在杂志上看到的,没想到第一次用就见效了。”她笑嘻嘻地解释道。
雷狮整理完自己的情绪后便问道:“用来撩女人的?”
“是,不过一直都没有机会呢。我的异性缘一直都很差啊,不像你一样。”被戳破以后她的脸颊微有赧意,细声答道。眼神似有飘离,不敢正视对方。
暖暖的一束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印在她的脸上,双颊处的绯红反倒带着些金黄的色泽,而这又让他对她的心动了多了几分。
“安迷修。”他唤道。
被叫名字的人条件反射地转过脸去,若是旁人一目了然——这是对方诱她落入甜蜜陷阱里的一声呼唤,但身在其中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不自觉地跌落其中。同时,自己的手臂也被人一勾,上半身因失重而向他怀中倾斜,但这似乎正中对方下怀。如此,自己双唇上刚被唇膏润上的果味轻易地便沾在了对方还有些冰凉的唇瓣。突如其来的意外,轻如羽毛般的吻。安迷修从雷狮深邃的紫色双眸中看见自己满是惊愕的双眼慢慢睁大。可她不知,这般错愕的表情在他心中反倒酝酿出了另一番风味,他合上了双眼,即便她那惊愕的表情不再映于自己的双眼中但早已刻进了自己的心中。
见对方闭上了眼,自己却无处置放眼神索性也合上了双眼。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接吻了,但带给她的感受却是崭新。她还记得上一次有泪水划过自己的脸庞——那是她不经意的落泪,当时的她预想到自己的前途渺茫,与当下的本令人欢欣的情景形成强烈的反差,脑子里的某根弦便崩断,本应该充斥着惊喜和欣慰的感情却被不知名的悲伤所压制。可现在不同了,她大可以放下心来接受这份感情,不再会有任何冲突。
不过这次和上次有所不同的是,两人很快就分开了,他并没有选择继续,大约是考虑到自己还在养病的事实。不过安迷修告诉他,用不了一周自己就可以出院了。从此以后,直到她出院前,雷狮每一天都会来看望她。两人会讨论出院以后的活动事项,偶尔也会与其他的探望者聊聊天,时间的流逝很快,出院的日子也指日可待。不过这种轻松的氛围却在最后一天打破了,格瑞在终端中和她提到:“沃尔夫在狱中自杀了,而后天正是出庭审判的日子。此外,我们在抓捕他的时候在他的身上搜到了两枚戒指,就是他和费格露小姐的信物,再加上我之前找到的那些证据,已经能够完全定他的罪了。”
这位见面不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她“师兄”的男子的离去,还是对她造成不小的冲击,但只在心中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痕迹。格瑞提到,死前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稳定,神色有些恍惚,嘴中一直念念有词,叫着费格露小姐的名字。每天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瘫坐在地板上,斜靠着水泥的墙角,呆呆地望着灰暗的天花板,偶尔也看看铁栏窗。
“听狱警说,沃尔夫好像感受到了死者来找他。”
“费格露小姐吗?”安迷修摇摇头,无论他再怎么思念,她都只是一缕冤魂罢了。
“还有一个耳生的名字,听上去像是女人的名字。”格瑞淡淡道。
安迷修合上眼,思索了一番回答道:“也许是他的母亲罢。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二十多年前抛弃他的母亲。算一算,这位母亲恐怕都要有四十五岁了,和菲尔德议员遇害的妻子年纪相仿。”
格瑞灵光一闪,说:“不会她……”
“不会的,人家出身于书香门第。只不过,也许是沃尔夫看到年龄相仿的女性就忍不住联想到了他的母亲吧,毕竟那个时候他的精神就已经不稳定了,而且菲尔德太太的尸体异常惨烈。”她语气平和,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我知道了,那么关于作案动机部分,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那样吧。”
“嗯。‘童年经历导致的感情认知上的扭曲’。总之,不能完全将其定于情杀。说真的格瑞,得知他的死讯,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感伤,但是……更多还是有些失望吧,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胆小鬼,连面对审判的勇气都没有。宁愿用死亡去逃避裁决。这样的人……”她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
“横竖难逃一死,他更愿意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至少在他看来这样并不会让自己感到“羞愧”。“抱歉我说的太多了。总之,等我出院了、把‘那件事’完成以后我就会回来完成余下的工作,在此之前可能要麻烦你处理了。”
“好。”
而她口中所谓的那件事,便是去为师父扫墓之事。师父死后她就马上接到了“壬生狼”的工作,完全没有闲暇去好好地为他扫墓。师父的葬礼也是完全由丹尼尔主持。现在万事毕,再怎么说也要去看看他,同时这也是她一直期待的事情。
所以等到出院那天,雷狮到病房时接安迷修的时候,对方罕见地穿了一袭灰色的连衣长裙,栗色的卷发也被束了起来,看起来精神许多。她和身旁的护士聊了几句发现了自己以后便上前来,说自己已经把出院的手续办好了,正等着他过来。
“雷狮,在履行约定之前,能先陪我去个地方吗?我想去给师父扫扫墓,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悲伤的神色,和之前精神的样貌不太一样,尽管语气还是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而他也知道,安迷修口中的“师父”对她而言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于是他点头答应了。
“谢谢。”她笑靥如花。
*
两人按照丹尼尔给的纸条上面所写的地点来到了一处墓园。墓园位于一座郊外的山林里,坐马车也需要一个小时。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人烟稀少,环境清幽;因此时时辰尚早再加之昨晚下了大雨,远处连绵的青山笼罩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薄雾,昨晚的阴云还没有散去,迟迟留恋在山顶。由于这儿是墓园,大理石质的墓碑比附近的人都还多,唯有林间的清脆欢快的鸟语彰示着生命的气息。也是难得的一处寂静地。
他们没走多久便寻到了菲利斯的墓碑,上面还沾着不少雨水,之前放置的祭品也被打湿了,有的甚至残缺不全——或许是居住在这里的动物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啃咬了不少。安迷修蹲下身来,把一束鲜花轻靠在碑前,她轻轻拂去了照片上的水渍,然后结果雷狮点燃的蜡烛并把它小心翼翼地插在土壤里。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等待祷告完成了以后,她便对着墓碑自言自语起来:
“抱歉,师父。让你等了我这么久。您过世以后我就一直忙于‘狼’的案子,而且也已经将真相查明,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我知道这一直是您的愿望,所以我也一往无前地去追寻真相。请放心,您并没有蒙受什么冤屈。您之前从未和我提及的那位,沃尔夫,我也见到了他。不知道这是您给他起的名字还是他的本名,他这个人正如他的名字那般,像一只‘狼(wolf)’。哈哈……若是我能早一点发现这点文字把戏的话,说不定破案的进度还会再快点。不管是沃尔夫,还是他的残党,还是您的……那位故友,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归宿。但,我还是有些不甘心,我没有亲手抓住他们,沃尔夫和他都逃过了法理的制裁。”
“我很清楚这几年你因为他的事情心力交瘁。无数个昼夜如白驹过隙,可您的努力也没有白费。您家里的资料对我的办案也很有帮助。”
“即便那些恶人落入法网,亦或是堕入地狱……即便实现了公平正义,可我还是心痛不止。公平从不会体现在生命的平衡上,即便是以命偿命,死者也不会复生,正义的路途上仍会铺满追逐者尸首……我也不能再一次见到你。可我是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不是在梦中……”
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眼眶中的泪水和如瀑的悲伤一同倾泄而下。晨间的一阵凉风刮来,她的身体瑟瑟发抖,不知是温度的骤降还是心中的感情使然。雷狮的脸上的表情冷若这阵寒风。他脱下了自己白色的外套轻轻地搭在蹲着女子身上。安迷修停住了啜泣,转过头吃惊地望着他,断断续续道:“你……不冷吗?”对方现在身着的只是一件无袖的紧身衣。
“没事。你继续和他聊吧。”他已经看作她的面前还有一个人。
“谢谢你,雷狮。”她轻声道,扯出一抹感激的笑容。
于是她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着,不过破涕为笑:“……我知道,这个时候你就要把书卷成一个筒,然后狠狠地敲我的脑袋说:‘你就这点觉悟吗?我们所追寻的这条路上牺牲在所难免,经常会遇到道义与性命的两难。我希望你不怕死,但也要珍惜自己的命。’我也知道,你最喜欢的那位西洋侦探小说里面的主角侦探的那句话——‘为了公众的利益,我乐意接受死亡’。”
“您别生气,我就只是抱怨几句……我会一直按着您教给我的去做。嗯……说件挺好玩的事情吧,师父,我变成姑娘了!怎么样,很神奇吧?也就一夜之间的事情。不过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恢复原样,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恢复,以及到底能不能恢复。我一开始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考验——连同‘狼’的案子一起。不过现在案子已经解决了,身体却还没有任何迹象。不过我还是释然了,其实性别的转换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两性之间的生理差异现在还在适应中……我想这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而且性别的改变也给我带了一些新的、还不错的东西……”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雷狮,对方无意间对上了自己的眼神,不由地睁大了眼睛,但旋即脸色变得微妙起来。但是安迷修并没有注意到。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望了一眼东方破晓的天空,阳光刺透云层照耀着大地。温度也渐渐上升起来。她担心雷狮会感冒就马上把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
“师父,我这次给您带了您最喜欢的点心。下次再来看你吧!”结尾,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
两人下了马车,再次回到了繁华热闹的商区。在这里,即便是上午,游客也是络绎不绝。
“雷狮你说吧,想吃什么,我请你。但是不可以喝酒。”安迷修觉得自己真的无比大气。
他思索了一番,确实没想到什么地点,于是回答道:“你亲自下厨如何?会做饭吗?”
安迷修咂舌,她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说:“会倒是会啊。可你也不想吃一个浑身都是消毒水的刚出院的人的菜吧?”
雷狮闻言不禁发笑:“消毒水的味道?你有没有化妆,有没有被喷香水自己心里没点数?应该是那个红色的呆毛丫头干的吧?”
她有些吃惊。的确,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艾比便为她准备了这套灰色的长裙,考虑到她要去扫墓,还坚持要为她上妆。安迷修以“扫墓是严肃的活动”为由拒绝了她的好意,但女孩却以更加严肃的面容,一本正经地告知她:“化妆是一件正式隆重的事情”、“妆容也是一个严肃的礼仪”。安迷修以一副“我学到了”的表情接受了她的提议。不过在对方轻喷了两下香水以后,被呛得遭不住的安迷修还是拒绝了她喷香水的行为。但前面两下残留的轻微味道还停留在自己颈窝上。
雷狮鼻子也太灵了吧?她忍不住这样想。
“好吧,那你想吃些什么?”她选择妥协。
“火锅。”他不假思索。
“什么?现在准备还来得及吗?”她看着雷狮仿佛看着一个在胡说八道的孩子。
“我可以帮你一起买啊。反正现在我也不是很饿,中午做不完晚上再接着做就行了。”他说
得理所当然。
安迷修扶额,觉得自己真的是败给他了。“请他吃东西”这句话的确还包含了“自己给他做饭”这层含义。
“好吧,先去市场上买食材吧,顺便再买点垫肚子的东西。别在中途就给我喊饿。先说好,昨天师父家里已经被停掉了燃气。所以,要么去我的家里,要么去你的公寓。二选一。”
雷狮想着她家里还有两个碍事的小鬼,于是打算答道:“去我家。”不过此时安迷修却慌慌张张地抢答了:
“不行不行,我家里的燃气费开销已经够大的了,不能去我家里!既然你想吃东西,燃气就应该你付。好,就这么说定了。”
雷狮心情颇好地看了他一眼,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行吧。”
*
砂锅热腾腾地上了桌——下面还垫着一个随时需要维持燃烧的小火炉,这便是他们的吃法,即便是在这座公寓里是不被允许的,而且这还被雷狮埋怨道:“就跟学生宿舍似的。”
矮小的桌子上除了火锅,还放了两罐没开的啤酒和一瓶没开盖子的果汁,两人曾为了那几罐啤酒在市场上闹了起来,引来路人的驻足围观,最后以“雷狮掏钱安迷修定量”的前提结束了。这只小桌子就位于雷狮卧室的床前,两个人压着地毯靠着床沿席地而坐。
正如雷狮所言,他们俩倒腾完这满满的一锅东西以后,星星都已经爬上了天空。其实完全要不了这么久,如果这个过程中两人没有发生争吵的话。锅里还滚滚地冒着红辣的汤汁,热腾腾的蒸汽也无法阻挡人的垂涎三尺。他们并坐在地板上,靠着软软的床沿上,两人就这么聊聊天喝喝饮料,吃吃锅里的东西。
啤酒的易拉罐散落在木地板上,还淌着一些没喝完的酒液。安迷修手上的果汁还未喝到一半,瓶子还紧紧地攥在她的手里。雷狮只是支起一条腿,另一条腿平躺在地板上,手上仅用两只手指叼着已经快见底的罐子。安迷修脸上还挂着笑容,两人难得的交谈甚欢,或许白天就已经把今日份的架吵完了。她忘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准备起身收拾一下桌子就走了。她在外面的事情还没和家里的两个弟弟妹妹告知。
“雷狮,喝得差不多了就行了。快起来收拾东西。这些碗啊碟啊什么的留到明天就不太好收拾了。”她尝试着把坐在地板上的家伙拖起来。不过说实在的,她也不抱希望,因为对方脸上的红意可见。估计已经有点醉了。
安迷修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要收拾东西又要照顾醉鬼一定会让她未老先衰,可她又不能坐视不理。她把桌子挪到了离他远一点的地方,防止被一脚踢翻。她把碗筷和锅洗好以后便把雷狮安置在床上,虽然这家伙身上还带着些酒气但她不打算帮着处理了。收拾好了以后,她只在卧室里点了一盏台灯,把天花板上的吊灯关掉了,然后蹲在床前对雷狮柔声道:“家务已经帮你处理好了,你要是觉得身上不舒服就自己起床去卫生间里洗。我要回家了。”
对方含糊不清了嗯了一声。安迷修只得当他是答应了,然后摁下了台灯的开关键,房间里迅速一片黑暗。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正打算出门……
可自己的手臂却不是被挽住,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她皱了一下眉,转过身来说道:“雷狮。”
他沉声道说:“今天就别走了……”这话带这些昏昏沉沉的酒气,却使他的语音有力一丝沙哑和磁性。安迷修瞪大了双眼,饶是她再迟钝也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可我……”
“夜深了,外面很危险吧……”他把手搭在了安迷修的肩膀上。
——不,我觉得你更危险。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他的手挪下去。
“突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记得你是这种怕黑怕寂寞的人。”她强颜欢笑道。虽然心里面还保持着“酒精使人软弱”的猜测。
对方就突然不说话了。安迷修以为他这是放弃了正打算脱身离开时自己突然就被陷入他的怀抱。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她被吓得直瘫坐在地上,空出来的一只手扶着后面的墙。雷狮的手臂紧紧地拥着她,任是她再大的力气也挣脱不了。脑子喝糊涂的人怎么力气还比一个清醒的人大?
他把嘴唇贴在安迷修已经发红的耳朵上,还是带着有些醉意的低沉语音说道:“性别的改变并不会带来新的东西,至少包括我喜欢你这件事。”
“什……什么意思?”
“除了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确实是被你女性的外貌给惊艳到了。不过,在后来的时间里,你的性别已经不再重要了,无论是男性的你还是女性的你,可以同时存在于我的眼中。”是的,哪怕是女性的她露出某个笑容,在他的眼里依旧还存在着另一个,男性的模样。清澈的眼神不会变,咬住猎物不松口的决心不会变,灵魂也不会变。
“我猜你还是会因为我之前的话语而不安:觉得一切都建立在你是一个‘姿色尚好的女性’的基础上吧。说不定你还会以‘雷狮醒醒吧,我不会一直是个女人’来拒绝我吧,当然也是在拒绝你自己。”
“我还没想这么多……但确实是有类似的潜在不安感吧,或许……”连她自己也无法明白自己口中着矛盾、晦涩不清的语句在表达什么,但这确实表现出了自己确实存在的疑惑。
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已经可以让自己逃脱了。
“刚刚我所说的那一长串的话,确实是没有一丝谎言。这便是我自己的想法。至于你心中的疑惑,还是需要你自己想清楚。”这句话的语气和之前的完全不同,听上去没有那么多扰乱人心绪的语调,只有清晰而认真的声音。
房间里一片黑暗,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能听见各自清晰而微弱的呼吸声。
安迷修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雷狮闻音也站直了身,转了过去背对着她。
黑暗中,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地开口道:“我……刚刚膝盖被撞了一下,有点疼。我,不想在地板上……”
要是现在有光的话,她的脸一定会被人发现烫得发红。
*
“我是真的被你给骗了。”
对于安迷修的生物钟来讲,清晨的阳光和鸟叫远比闹钟更能唤醒她。昨天和雷狮胡闹了一晚以后,全身上下也就只有生物钟这个机能发挥作用了。啊,不对,还有今天早上刚睡醒才运转的脑子。
“……从哪里发现的?”她身旁的,这位生物钟完全和她倒着来的男人虽然睡意很浓但还是含糊地回复道。
她侧过头去对那张虽然脸张得俊美但依然可憎的人说:“你这家伙,根本当时就没有很醉吧。两罐啤酒可喝不倒你。虽然喝得有点上头,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吧。力气也大得不像个喝醉的人。而且后面说的那些话,那种语气不像是喝醉的人。”顺便她还拉了拉被子,胸口有点冷。
“正确。我说的话,99%是假的。”
“那最后的?”
“那是真话,至关重要的1%。”他笑道。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绯意,于是赶紧别过头去。
“那我还真是傻。”她背过身去嘀咕道:“酒后的醉话,床……不,地板上的情话我竟然全信了。”
“也不全是错误。”他打了一个哈欠,“你不会打算起床了吧,现在几点了?”
“七点钟的样子。拜你所赐,我现在还起不了……”
身后的人恶劣一笑,于是伸出手来拥住了她。
*
等雷狮终于闹够了以后,她才缓缓地从床上支起身子来。她打算先去卫生间洗个澡。等她关上卫生间的门以后,慵懒的狮子才慢吞吞地起身,卫生间里的水声哗啦作响,听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忽地,水声骤停。
卫生间里传来的是安迷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能帮我拿件你的衣服过来吗?”
“啊?”他一开始有些困惑,旋即反应了过来:“你不会……”
“对啊,我……变回来了。”
*
艾比看着一脸神清气爽的安迷修(男)极度满意地在落地镜前整理衣领的样子,淡淡道:“虽然还是很不情愿,但是还是恭喜你,恢复原样了。”
一旁的双胞胎弟弟看了她一眼,说:“你这话说得……”
“亏我还帮你买了那么多好看的裙子……”女孩失望地摊摊手:“可惜了。我又穿不了。”
“改一改还是能穿的,手工精湛的裁缝小姐。”安迷修说。
“对了,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带衣服到那边吧?就算是有也是女装。你刚刚穿谁的衣服回来的?”
“一……一个朋友。”他回答时的表情有些微妙。
安迷修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这点连她也能明白。不过这次艾比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并没有追问下去,所以她只是另起话题,告诉他以前的制服已经洗出来了,还挂在阳台上。对方感激涕零,正好他也要去工作单位一趟,那边需要有事情处理。
所以也正是自己刚刚和格瑞交涉完报告最后一部分的时候,他接到了雷狮传来的简讯。对方明天早晨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那我明天来送你一程吧。”不等对方提出这样的请求,安迷修自己便回复道。
*
当安迷修抵达港口的时候,雷狮已经站在约定的位置等他许久。因为考虑到过会儿自己就要上班了,所以他直接穿上了制服前来。遥远的天空已经明亮了起来,但两人头顶上的苍穹却还是一抹深蓝,还有几颗星星逗留于此。气压的不均让海风肆意横刮,安迷修的外套只是简单地披在了身上,这下他不得不扣好,但肩旁的袖子还在空中飘扬着。
雷狮背对着海洋,背对着东方的黎明。海洋的另一端,太阳缓缓升起。背对着光源的他在安迷修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而迎光的、身着着白色制服的安迷修的身影却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两人这般面对着彼此,一言不发。
安迷修见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外套,连扣子也都没扣好,便不由地皱了皱眉,伸出双手把衣领处的扣子帮他一颗颗地扣好。“你这次要去哪里?”他一边扣一边问。
“这次是临时有事,必须去w国一趟。”他低下头来沉声道。
把最后一颗扣子扣好以后,他便抬起头望着对方,嘴唇动了动,仿佛打算说些什么,但总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化为一句:“一路顺风。”
雷狮轻哼了一声,问:“你不会是不好意思挽留我吧?”
“不是。你要去哪里和我无关,这是你的自由。要是你哪天回来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当然,我不会翘班来陪你的。”安迷修反驳道,同时也无意识地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酝酿着晨光和带着些咸味的海风。
雷狮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印下了一个轻若海风的吻。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的吻。只是亲近几秒以后便被安迷修甩开。动作看上去十分帅气,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脸红。
“雷狮,我……嗯,还是一路顺风吧。刚刚是不是已经说过了……”他的脑袋还是一片混乱的空白。
他的声音细若蚊呐,但并不妨碍海盗头子的兴致。脸上还有些发烫的人猛地就陷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中。
“这是回礼。”
那个从不知温柔未何物但却无意识流出的家伙如此说道。
——————————————
完了完了终于完了,我自己先撒个花!
这个系列不足10w字但被我拖了半年,真的很感谢一路看下来的朋友们(哭)由于平时的学业原因,很遗憾不能像其他老师一样做到日更(土下座),非常抱歉!
关于这次的结尾,我之前放下豪言壮语两话就能写完,看来还是太天真了,这两话无一例外地都爆了字数。事件跨度太大,真的很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
最后感情戏不知大家看得如何,觉得索然无味、狗血老套的朋友们可以告诉我也可以提意见。我是真的,真的不擅长写,众所周知我是大直男(女)。但是和之前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还是挺有进步的(这几天看了不少小说,打了鸡血)本来预定是放弃那段有些“大人”的戏,因为觉得和之前部分基调有冲突,但是最后还是写了(服从人类的原始冲动(?
来说下以后的安排吧,之后会进行的故事是轻松向的、也是我之前放了一点剧情出来的《关于成为舞台情侣的可行性报告》,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看00……但是可能不会马上连载,还有些素材没准备好。但我想也不会太久吧……
《壬生狼》的本篇就结束了!本来之前还打算写一个幕间的但是由于我想在里面穿插一个伏笔,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IF可能会有后续,看情况。
感谢给俺提供思路的朋友!
好吧,就说这么多,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