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爬山。

这是在城里连逛两天后，齐景轩为他们做的安排。

山在市区西边，4A风景区，坐直达大巴要两个小时。为了避开拥挤时段，他们要起个大早赶首班车，争做当日第一批登山游客。

正好齐景轩上午有趟航班，天还没亮就起了，顺便叫醒了屠小意。

屠小意前一天画稿子到午夜，顶着两个黑眼圈，梦游般洗漱穿戴完毕，被齐景轩塞了口包子，稍微清醒了。

齐景轩把他送到车站集合点，没急着走，让他在车上睡到花生他们来。

结果屠小意不仅睡到他们来，还索性在大巴上睡了一路。

到山脚下，跃跃欲试打算征服眼前岑岭的花生容光焕发地对屠小意说:

“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开始历史性的征程了。”

补足觉的屠小意自我感觉精神挺好的，可能是黑眼圈消不下去，看着才有点吓人。

他给齐景轩发消息:【要上山了。】

齐景轩很快回复:【我也马上上飞机。】

爬了一阵，离半山腰还有段距离，空中远远地传来不算剧烈的响动。

屠小意几乎条件反射地仰头看，一架飞机已经半隐入层云。

“啊——齐——景——轩——”花生手拢成喇叭状朝那边喊，像拼尽了全身力气，整个山谷都震荡着回响。

这一喊震惊了所有人，包括屠小意和前后走着的陌生游客。

莎姐回过神来训斥道:“吓死人了，神经病啊，小意都没喊你喊什么？你就知道齐景轩一定在那架飞机上？就算在他能听见你叫他？”

“万一呢，他不是才给屠小意说他要上飞机么。”

花生凑到屠小意身边，怂恿道:

“屠小意你要不要喊一喊，超爽超解压。”

屠小意坚定地摇头。

可那声喊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惹得旁人也开始接二连三效仿，冲向远处的呼号声此起彼伏。

茵茵被姚哲恬牵着，另一只手拉着小睿手腕，带着他也开始喊。

小孩不懂什么压力和宣泄，纯粹是凑热闹，场面很快演变成了比谁声音更尖叫得更久。

姚哲恬及时打断他们:“可以喊你们最想说的话，说给谁都行，谁先来？”

茵茵一马当先:“我想让妈妈每天给我买彩虹糖！”

小睿紧接着她:“我想每个星期五下午和茵茵一起玩！”

茵茵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星期五下午我要学画画，我妈妈给我报了画画班。”

小睿噘嘴闹起了别扭，但还是任茵茵拉着。

莎姐回头朝花生说:“你等着看吧，以后你儿子要是谈恋爱，肯定被姑娘吃得死死的，我们得把心操碎。”

花生无奈摇头，然后胳膊碰了碰屠小意:“要不你还是喊声齐景轩吧，光我喊有点尴尬。”

“不尴尬，大家现在肯定都忘了。”

“我没忘，我尴尬。”

屠小意想了想，扶着围栏喊了句:

“我——很——想——你——”

“想什么呀，”花生对屠小意没创新的表现有点失望，指着天说，“抬头看蓝天，姻缘一线牵，人家现在不就在你头顶上飞着吗。”

“我就是想喊。”

也未必只是为了现在而喊。


06.

快到山顶的地方有座塔，围着塔是个开阔的观景台，极目尽是巍峨层峦，有几处峭壁上斜出不知道什么树，成簇的白花开满山头，如云落山间。

人们纷纷停在此处拍照休息，两个小孩饿了，姚哲恬和莎姐在包里翻拣带来的零食，给了屠小意一包饼干。

屠小意坐在塔下的石凳上，看他们没有很快动身的意思，掏出随身带的速写本随意画起来。

粗略地画了下眼前的风景，重叠的山、山上的花、山下的林子，当然空中少不了画一架被云半遮挡的飞机。

有几个组团来爬山的学生好奇地围过来，看他线条流畅地勾出山脉，不由惊叹：

“好厉害啊。”

“为什么要画飞机？我们好像没看到飞机吧。”有个啃面包的女孩问。

“你懂什么？”站在后面的男生说，“这就是艺术，原始自然风景和现代科技的强烈碰撞，要的是视觉冲击力。”

“你们都错了，”花生很多事地探头过来说，“他画飞机纯粹是因为上面坐着他男朋友。”

“哦——”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拉长了声音应道，话音里已经有了起哄的意味。

屠小意匆忙在右下角写下日期，合上速写本，对还不肯散去的学生笑笑，问花生：

“还不走？”

“再歇会，这么半天了还没到山顶，等下山我这肚子上的赘肉没准都能累没了。”

“没事，”莎姐在旁边说，“累没了吃一顿就回来了。”

花生又被打击了。

又歇了十分钟，他们一鼓作气，爬到山顶再下山，中间没再停过。

脚落到正常海拔的地面时，花生整个人快虚脱了，不管不顾地奔进了一家餐馆，屁股一挨到椅子就整个瘫了下去，灌了几大杯水，要来菜单准备补充体力。

“妈呀，这也太贵了。”

“景区里的东西都没便宜的，要不我们再走点路出去外面吃？”姚哲恬建议道。

但是刚刚从大幅度的体力消耗中解脱出来，大家都又累又饿，没人愿意动。

最后花生大手一挥，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心疼钱，便利索地点了几个菜。

茵茵和小睿累极趴在各自妈妈身上睡着了，一时间大家也没精力开口聊天，屠小意打开手机给齐景轩发：【我们下山了。】

没有回复，应该还在飞机上。

吃完恢复体力，他们散着步慢慢往出口走。途中经过几个卖纪念品的铺子，茵茵和小睿被其中一个木制模型吸引住了。

那模型应该是按着这里某个传说做的，雕的一个小伙拿弓箭射怪兽，小伙背后有机关，按一下，小木箭就会沿轨迹射进怪兽身上已打好的孔里。

小孩围着模型玩得不亦乐乎，屠小意晃荡到隔壁，发现这里卖的都是些串珠、饰品，正中台子上还写着有专门从某个大寺里求来的平安符。

屠小意想买平安符，花生不可思议地说：

“这种小店的平安符你也信？真想要自己去寺里求一个呗，不比这个诚心？”

屠小意还是打开手机扫了支付码：“其实我们都不信佛，诚心也只是心理安慰。既然都是心理安慰，哪里的符都一样，有个念想而已。”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话很齐景轩。”花生评价道。

齐景轩确实也会这么说，屠小意想。


07.

屠小意在小区门口等齐景轩。

他身旁有棵银杏树，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再过一个月就会飘雨般扑簌簌往地上落。

有只狗被主人领着绕小区遛圈，凑到他脚边闻了一会儿，毫无兴趣地离开时，齐景轩刚好走过来。

看到屠小意显然在齐景轩意料之外，按行程他本该在陪花生他们吃叉烧。

“他们说太累了，想在酒店休息，不愿动。”屠小意解释。

“那你怎么不上去？”

“你说下飞机的时候我刚好上大巴，觉得你差不多也这个时候到，就等了一下。”

齐景轩提起手上的塑料袋：“我买生煎和烧饼，耽搁了会儿。你吃晚饭了吗？”

“没呢。”他们走进楼里等电梯。

“幸好我买的够两个人吃。”齐景轩靠在墙上，“本来打算等你回来当宵夜的。”

电梯门开了，进去后齐景轩又道：

“我没想到你们爬山能累成这样，早知道放在最后一天了，这样明天还有力气玩吗？”

“有。花生说了，明天你在，就算四肢散架也会坚持出门。”

“想不到我面子还挺大。”

到楼层后屠小意先出去，齐景轩后脚跟着，帮他拍掉衣服背上的大片污灰。

“你靠哪了？”

“腿酸，靠了会儿树。拍干净了吗？”

“干净了。”

两人都累，不愿再多折腾，光吃现成的生煎和烧饼，觉得太干就喝白开水。

吃完屠小意才把买的平安符掏出来给齐景轩。

符被串在一根连着钥匙圈的黑绳上，两边各有颗带字的陶珠子，上面的字分别是“齐”和“意”。

“我本来只想买符的，老板说连着名字保平安效果更好，我和花生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景'字和'轩'字。”

齐景轩拿在手里掂了掂:

“他就是想顺带卖串珠和钥匙圈吧。”

“我知道，但这就是个念想……”

“我懂，谢谢。”

屠小意知道他真懂了，笑笑:

“你带在身上，保佑我们两个人平安。”

“这连带责任有点重大。”齐景轩啧道。

但他还是把原来的钥匙圈换成了这个新的。

“我是不是也得送你点什么？”

他思索片刻，取下手上的表，背面朝上给他。

“这个给你吧。”

不是过年那块表，这一块的表带上没有字，齐景轩改刻在了表背，还残留着他手腕的温度。

屠小意很珍惜地把它握紧在手里，有点幼稚地不想让它回归冰凉。

直到陈主编发消息提醒他记得按时交稿，他才取出口袋里捂着表的手，进房间开始工作。

齐景轩在客厅待了会也进他房间来，不客气地爬上床，靠在床头看工作台前奋笔的屠小意。

屠小意的新漫画是他以前从没接触过的奇幻题材，一群好朋友由Z市开启机关进入异世界，经历各种奇遇和冒险，听起来非常不像他以往的风格。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生活太安定了以至于想开始寻求些刺激。

他边画边在心里梳理剧情，梳理到最后有点犯难:

“我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让这个主角牺牲掉。我觉得没必要，但陈主编说这样剧情会比较有起伏和张力。他只是建议，我觉得也有道理。”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漫画是你自己的东西，你有这个权利。”齐景轩说。

然后又补充:“我也觉得你这剧情没必要死角色。”

“那我再想想。”屠小意锁紧眉头继续往下画。

又画到半夜才结束，屠小意打哈欠伸了个懒腰，出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当做活动身体，回房间看到齐景轩饶有兴趣地滑着手机。

“我才看到你们发在群里的照片。这么多……这拍的都是些什么？”

屠小意放下杯子挤到他旁边一起看。

08.

群里多了两个人，花生觉得他和姚哲恬在里面没家属不公平，于是把各自的家属也拉了进来。

上传的照片总共大概有两百来张，都是没挑过也没修过的生图，拍了就发，有些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做表情包。

屠小意顺着照片给齐景轩复述今天的旅程，齐景轩嫌他看着辛苦，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他圈过来，手机屏幕对着两个人。

第一张是屠小意给他们拍的在景区门口的合影，经典游客照，唯一的意义是标志着他们真实地来过这个地方。

齐景轩滑到另一张，石狮旁茵茵和小睿张牙舞爪地摆造型，后面有个屠小意，应该是意外入镜，眼睛根本没看镜头。

“这是哪？”

“刚进景区的花坛里。”

齐景轩把照片放大到只剩背景里的屠小意:

“花生这拍照技术能封神了，给你搞出了重影效果。”

屠小意一看，画面里视线本就没对焦的自己果然重影了，像个鬼魂一样，让一张好端端的照片突然就阴森起来。

“回头给你截成表情图。”

齐景轩说着，继续往下翻，是姚哲恬拍到的斜向上的飞机。

“你们爬山怎么还拍飞机？”

“我们刚上山没多久看见的，花生非说你可能就在那架飞机上。”

齐景轩算了算时间:“没准还真是我那班飞机。”

再下面是在栈道上两个小孩的照片，茵茵牵着小睿，小睿满脸愁容地瞪着眼。

屠小意主动讲解:“小睿想每周末和茵茵玩，被拒绝了。”

“太可怜了。”

“后来姚哲恬让茵茵给他吃零食才哄好的。”

齐景轩笃定地说:“不哄他也不会不理茵茵……这些人围着你干什么？”

他说的是后面某张，塔底下屠小意在画画，一群学生在他身边看。

花生特意给这张图做了个说明——“屠大漫画家魅力无穷”。

屠小意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画画，画风景。”

“怪不得，学生时代大家都喜欢找个大佬膜拜。”

“你读书的时候就挺大佬的。”

“那比不上你画画的时候魅力无穷。”

屠小意更不好意思了。

齐景轩还补充一句:“刚才这句是我自己夸的。”

不是照着花生念的。

然后是那串钥匙扣的照片，花生拍的，角度乱抓的，什么滤镜都没加。

“地摊货没必要拍出来也这么地摊货吧。”齐景轩吐槽。

屠小意笑了一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松散起来:

“他说这东西是他和莎姐刚谈恋爱那时候玩的，太幼稚了。”

齐景轩看他要睡，也低声说:

“没事，我们心态年轻。”

屠小意又说了几张照片，越说越感到酸痛和疲累铺天盖地席来，到最后根本不知道胡乱说了什么，慢慢就引他入梦乡了。

他睡在一个怀抱里，抱他的人用头蹭了下他的发顶。

朦胧中屠小意决定，还是不要让漫画里的角色死掉好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