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先生家里有不少老物件。
一部分张扬地放在客人一眼能注意的地方，骄傲地展示自己的收藏；一部分锁在干净的仓库里，留着时不时给自己警示一番。毕竟也是蓝星上年纪最大的意识体了，王耀先生对自己的藏品还是很有讲究的，客人要是问起，这些个物件基本都是一百往上走的年份了。
唯独在他床头的画框中，有一个五角星状的小饰品，样子还很新，仔细瞧的话似乎还是重新粘合修补后的。王耀没有张扬的放在会客室，也没有紧紧地将它锁起来，反而成了他屋里最不起眼的东西。
却也是它，陪着王耀走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梦境。

这一天王耀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莫斯科离北京有多远？王耀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了。
太远了，王耀一边走一边想。
当年他向莫斯科砸了不少钱却杳无音讯后便急匆匆赶去，只看到了克里姆林宫缓缓降落的红旗。
太远了，即使再怎么赶过去，都怎么也赶不上。

他再次来到了种满向日葵的庭院，再次看到了坐在一株向日葵旁，盯着红场方向的男人。
其实说“种满向日葵”有些不太严谨，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在意主人的心血，花与枝叶散落一地，光秃秃的地面恣意露出，只显得更加的冷了。
王耀缩缩脖子，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挨着发呆的男人席地坐下。
这时伊万才发觉他的存在，一如往常软软地笑着跟他打招呼：“你来啦，耀。”
“嗯。”王耀轻轻抽了下鼻子。
“不好意思，这次不能好好招待你了。”伊万自顾自地说到，“结果已经出来了，大家都急着搬出去，家里现在还蛮乱的。”
“嗯，没事。”王耀将口鼻埋进手臂，闷闷地回答道。
“诶，这下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耀，你没有恨我吗？”
“……”王耀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恨什么的，都过去了。”
这该死的隆冬。

两人无言。

Уже безумие крылом，
癫狂煽动它的翅膀。
Души накрыло половину,
笼罩我逾半的灵魂，
И поит огненным вином，
用烈火般炽热的酒浆，
И манит в черную долину.
引诱我步入深渊，
И поняла я, что ему，
听到喃喃自语，
Должна я уступить победу。
才清醒。

身后乱糟糟的声响渐渐平息，人去楼空，人走茶凉，就像一出好戏咿呀唱完，褪下浓妆，台上只留下一片狼藉。
王耀坐在贵宾席，看着主演倒在台上，倒在一片向日葵花海中。傲慢的主演自以为是地对配角们指手画脚，甚至自毁式地耗尽自己气力去表演，结果没有了乐器与配角，主演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他能做什么？他不过是个旁观者罢了。
王耀放下茶杯，走上前去，附身看着主演，问他，你现在不觉得寂寞吗？
主演空洞地睁着眼，竟带了一丝怜悯地反问道，你呢？你不觉得寂寞吗？


舞台坍塌，向日葵迅速凋零，日出的金红喷涌而出，王耀回过神，他们原来一直呆到了第二天破晓。
身旁的男人怔怔地看着日出，慢慢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物件。
“他们把大部分东西都拿走了，露西亚也不知道自己的东西被拿走了多少。”
那是一个看起来保存得很好的破碎红星。
“对不起。”伊万抓抓头发，“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但我似乎没能把它保护好。”
王耀接过那些红色的碎片，触碰到对方皮肤时，刺骨的冰冷从指尖传来。
“没关系。”王耀回道。
东亚人炽热的体温从手心传来，在斯拉夫人金属的废墟上开出了一朵鲜花。
“我会好好保存的。”

И только пыльные цветы,
现在只剩，
И звон кадильный, и следы，
落满尘土的花和香炉的叮当声，
Куда-то в никуда.
那些穿梭在未知的脚印，
И прямо мне в глаза глядит，
宛如一颗巨星。


伊万谢绝了王耀想要留下帮忙打理花园的好意，只是为他加了条红色的围巾，劝他太冷了，快点回家吧。
王耀走出他的庭院，不知不觉，他都没发现原来周围的白桦树有这么高，高到将伊万的天空都锁住了。
他没再回头，朝着日出的东方踏上回家的路。
他从莫斯科又走回北京，他从1991又走到2021。
他看到冬宫写满宣言的墙壁新刷了油漆，他听到录音机里总统正向人民许诺一个温饱的冬天，他目睹美国游客试图花50美元买下老兵的勋章，他曾阻止“英雄”们蚕食巨人的尸骨，他见证切尔诺贝利的悲剧重演，却再也没有40天的奇迹出现。
王耀握紧手中的碎片，只是往前走，往前走，碎片划破他手掌的皮肤，渗出的鲜血滴落在北国洁白的雪地上，融化了一片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