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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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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刀剑乱舞 鹤丸国永,女审神者
标签 刀剑乱舞乙女 鹤丸国永 女审神者 鹤婶
文集 鶴丸との風物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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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5 13:43
- 导读
- 鹤丸国永x私设女审神者
07 鹤的报恩
“呜哇!”
毫无疑问,被冷不丁地袭击了,脸和腿接触到的湿凉远比被冰棒贴上还刺激,审神者下意识地抬起手肘来,却也抵挡不了多少少年们恶作剧地用手掌泼来的池水。
“你们给我等着!”审神者大叫起来,扔掉洒水降暑用的盆子,脚步噔噔地跑到庭院接水的水龙头边。“啪叽”一声,软水管被她用力地套上了出水口。
“我说你们这些小鬼!你们的末日到啦!”刚刚还毫无招架之力的她手指堵在水管上,潺潺流出的自来水马上分成了几股喷射的水流,“哗哗”地指向那几个在池塘戏水戏到她身上的短刀和脇差少年。
这下可就风水轮流转了,男孩子们乱叫着被凉水喷溅得衣服湿了一块一块,想反击,然而审神者则踩在他们的射程边上躲闪,桀桀怪笑仿佛魔王降临。
面对这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场景,几日前一队千辛万苦打捞回来的天下五剑之一,三日月宗近,坐在廊檐之下,一边捧着茶一边慢悠悠地跟茶友感叹:“哎呀,主殿和大家关系真好呢。”
莺色头发的太刀远远地看着审神者胡乱甩水枪欺负人,淡然地附和道:“的确是呢。”
小孩子还是活泼点好——两个人轻飘飘地交流完共识,目光慈祥得仿佛守护着孙辈的老爷爷,少年们的惨叫仿佛全然入不了他们的耳朵。
在他们的身后,一个白色的人影手搭凉棚张望了一会儿,摸着下巴悄无声息地走了下去,只有身上的金链发出了细碎清脆的声响。
审神者自己正玩得不亦乐乎,哪想到手里的武器冒出一点势弱的水花,忽然就可怜地瘪了下去,转眼就作威作福不起来了。举着管子一脸莫名地转头过去,就见到个眼熟的家伙,手还拧在水龙头的开关上。
“哈哈,吓到了吗?”抛出了一贯的口头禅。
“……”对这种截了友军粮草还得意洋洋的家伙,要不是还记着他应该是从阿津志贺山出阵回来,审神者肯定要在身后男孩们的问好中狠狠谴责他一番了。
“咦?你们已经回来了?”
“对啊,今天意外地顺畅唷。”鹤丸解释了一句,“其他人去整理资材了。”所以没跟过来汇报。
审神者手里还抓着水管,抹了把脸上的水,向他走过去:“那有没有人……哇啊!”似乎没看清脚下,鹤丸提醒出声的同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被管子绊了一下,爽快地摔倒在地。
除了自己的怪叫以外还能听见周围人迭起的惊叫,但迟钝的神经没察觉有多严重,审神者摆了摆手打算自己站起来:“我没事啦……”然后手臂就被抓住了,白色的宽袖拂到她的身上,是鹤丸。
根本没想起要借力,她就被鹤丸扶了起来。
“有没有哪里摔伤?”
审神者顿了两秒:“呃……有的。”
面对鹤丸立刻凝重起来的表情,审神者神色岿然不变:“自尊……好像有点破碎了。”众目睽睽之下摔趴了好丢脸。
围过来的人们一下子就没奈何起来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教训这个一本正经开玩笑的家伙。鹤丸没理她“真的没什么”的辩解,弯下腰来帮她检查起摔到的地方,膝盖这些地方倒还好,只是沾到点泥尘而已,扑掉就算了。
“我就说没事啦。”审神者摊了摊手,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鹤丸很没好气:“你还敢说啊,这不是蹭破了吗?”
“……啊,真的耶。”感觉不到有多痛,就是掌心小小地破皮了,好险没有流血。
身体兀地就腾空了,有双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审神者拖鞋都险些掉了下去,哭笑不得地抬头望着鹤丸:“喂大哥,你这是在干嘛啊?”
“我带她去处理一下。”鹤丸却没看她,对着周围交代了这么一句。
本能地觉得那句话实在意味深长,审神者试图垂死挣扎:“等下……我又不是不能走,再说了……”
“没有‘再说了’,”鹤丸哼了一声,坚决不肯把她放下来,“对你就不该掉以轻心。”
“什么嘛!是鹤丸你太夸张了!”
少女被卷在付丧神的怀里,两个人就这样一边斗嘴一边渐渐走远了,架势着实暧昧,偏偏好像又没什么不自然。
一群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只有才来不久的天下五剑宽袖掩住嘴,“哦呀哦呀”地笑了起来:“原来他们……关系这么好啊。”
知道得更多的其他人则浮现出一脸的微妙,互相打量交换眼神意见。
哎呀呀,这种氛围……该不会……
审神者张开手掌,只觉得有些麻麻的痛。手入室里也有处理伤势的药物和工具,鹤丸把审神者放下来后就去翻找出来,她垂下眼睑,看着他用棉签仔细地给自己处理伤口,忽然觉得很奇异。
因为创口不大,所以鹤丸最后给她贴了个创可贴就算了事了。“唔,感觉好怪……”审神者举起自己重获自由的手掌,歪了歪头,“好像位置对调了一样。”平时都是她给别人处理伤势的才对。
“给我等等,”鹤丸挥挥手,故意用了挖苦的口吻,“我们可没有谁是因为走路不看路受伤的。”
“……嘁!谁还没有个阴沟翻船的时候!”虽然是这么辩解的,却还是有点被戳穿的羞恼,审神者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把他翘到压不下去的头毛揉得更乱了。
由着她胡闹了一阵,鹤丸才拿开她的手,轻轻握住了:“我说啊,衣服不要紧吗?刚刚弄湿了吧?”
“啊。”经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低头掀了下衣角,然后把鹅黄色的薄外套脱了下来,里面只穿了普通的短袖,“只是防晒衣弄到了而已,其他还好啦。”
“是吗。”
鹤丸没再说什么,伸手把她拥到自己腿间,见着审神者眨了眨眼睛,就凑近她的嘴唇亲了下去。映着透过纸门照过来的阳光淡去了一些光热,囫囵的水声和她泛着红晕的脸颊,仿佛虚幻。
良久才算结束,审神者环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身上平复,鹤丸都能感觉得到少女身体的娇软和扑通加快的心跳了。说不想做点什么是绝无可能的,然而鹤丸只蠢蠢欲动了一下。
因为审神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离开了他的肩膀:“对了,今天出阵怎么样?没有谁受伤吧?”
“安心安心,都好得很。”鹤丸抚了抚她洁白的脖颈,口气轻松地笑道。
“真的吗?就算是也不要逞强哦。”她歪了歪头,也摸向他的脸颊,色素太过浅淡的缘故,总觉得这个人有些带着仙气的苍白,眼睫、头发、皮肤皆是,白得快要发光了,却也令她不安,语气也有些犹疑,“你的脸色总是这样……我很担心啊。”
“你觉得我会骗你吗?”鹤丸握住她在颊边轻揩的手,像是享受她柔缓的摩挲触碰,“今天一路都没碰到检非违使,厚㭴山的溯行军可难不住我们,连刀装都没掉一个就回来了。”
“是这样啊,真可靠呢。”审神者笑了起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蹭了蹭。
“不过检非不出现,我们也搜索不到虎徹兄弟了,感觉有点对不住啊。”
想到本丸终于添了三日月时她如释重负的模样,鹤丸就不希望她因为政府规定的任务而困扰,还是高兴地笑着比较适合她啊。
“……才不是那样的。”审神者鼓了鼓脸颊,挺直了腰,“比起那个,你们平安把自己带回来才更重要啊。”
“嘛,那是当然了。”
这么轻松地说着,他一把将作为自己恋人的少女揽了过来。趁着姿势和气氛正好,鹤丸悄悄靠到她的胸前,软乎乎的舒服极了,而少女还以为他是在撒娇呢,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谁让主人还不习惯除了拥抱和接吻以外的亲昵呢,鹤丸有点想叹息,轻轻靠在在她怀里蹭了蹭,在少女发觉自己被占了便宜前,小心又明目张胆地享受起这短暂的时刻。
——把自己好好地带回来就够了。
也许说出这话的审神者自己都没想到,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预言——而且在几日之后真的应验了。
“我回来咯。”熟悉的语调散发着太阳般的明快清朗,而与那声音一同冒出头的是出阵归来的酷似鹤的付丧神,带着手套的手指搭在门框上,“给你带了个大惊喜哦。”
类似的论调平时已经听得耳朵长茧,然而刀枪不入体质的审神者几乎没栽在他手上过,她搁下笔打了个哈欠:“辛苦啦……要吃蜂蜜柠檬片吗?”
居然故意无视了他话里的重点,鹤丸故作伤感地摇头叹息起来:“真是让人伤心,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吗?”
“唔?”审神者抬起眼睛想了想,忽然双手合十作虔诚状,“好吧,我超级好奇的!拜托你快点给我看吧,我再决定要不要被你吓到!”
“真可怜,你看,我们的主人一点都不在意你啊。”鹤丸侧过头,眼睛向着身后的某处这么说道。
还没等审神者眼睛冒问号,就见他的背后迫不及待地爬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柔软羽织覆盖的手臂攀在鹤丸的肩膀上。目光对上那双圆圆的金色眼睛时,幼嫩又清亮的小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主人你好啊,被我突如其来的出现吓到了吗?”
她眨了眨眼睛,终于迟钝茫然地叫了出来:“……欸——?!”
鹤丸毫不遮掩地“噗嗤”笑了起来,终于又能吓到她一次了,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何捡来的刀化作年幼的模样,只是直觉很有趣,想着她会不会吓一跳就带回来了。
满心成就感,然而下一刻就被审神者的一句话给毁得干干净净。
“鹤丸你……”少女一脸难以置信,手指在一大一小两个鹤丸之间颤抖地来回,“我……你……怎么就出门一会儿,你就有了个私生子……这孩子是谁的?”
简直要被她神奇的联想能力弄得哭笑不得:“喂喂,你在瞎说什么呢?这家伙是我从战场上带回来的。”
“就是啊主人!”肩膀上那只也提起抗议,“我也是鹤丸国永啊!和鹤丸先生不是父子哦!”
“……噗,我当然知道啦。”装了半天,审神者终于忍不住朗声笑出来,“不过送子……难道也是报恩的一种?唔唔……”
“想得可真远啊。”误会解除了,鹤丸倒还有闲心感慨起来。
而审神者伸出手把小鹤丸抱了下来:“你好啊,唔……叫你小鹤可以吗?”也叫鹤丸的话会分不清呢。
自然得了同意,似乎是觉得很新奇的样子,审神者凑近了嗅了嗅小孩子身上特有的乳臭,还兴奋地把小鹤抱起来飞高高了几下,觉得过瘾了才转向大的那只:“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概是召唤的时候灵力接收出了问题吧,具体我们也不清楚,还得问一下狐之助。”看她这么开心也就觉得值了,鹤丸抄着手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审神者翻找出糖果去哄那个年幼的分灵。
原本只是想让审神者高兴而已,从当时来看也的确达成目的了。
可要不怎么说世事难料呢,连鹤丸自己都想不到,不久之后,这个初衷简单的举动到后来却适得其反了。
获得外貌异常化的付丧神还是第一次,不管怎么说还是有点担心。审神者去问过狐之助,结果是一群西装革履的政府工作人员专门过来检查了,得出的结果和鹤丸的说法差不离,只不过在那之上确认了小鹤丸的安全性,幼化的付丧神并无暗堕之虞。
“那就是说,我可以把他留下来吗?”审神者当时是这么问的。
“听凭审神者大人的意愿。”狐之助颔首,“但是我们不能确定这位付丧神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原本的形态,如果想让他出阵的话,可能不能发挥完全的实力。”
想起配合小鹤身形缩水的小刀,这个也不是不能料到……但是,谁会忍心让这个连心智都像是四五岁孩子的小鹤丸上战场啊!
当然是要捧在手心里好好宠爱啊!
“来,小鹤,想吃这个吗?”审神者拈起一颗梅子晃晃,而她怀里那个年幼的酷似他的孩子眨巴了一下眼睛,“啊”了一声张开嘴巴。
被会心一击的审神者捂住心脏,一边漏出“好可爱好可爱我要死了”的呼声,一边兴奋又小心翼翼地把果子喂给小鹤。
“……喂,主人。”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鹤丸深感自己变成透明人了,他从后边一把抱住审神者的腰,有些吃味地戳了戳她,“我也想吃。”
“等等等等……哎鹤丸你别贴这么近,热死了……”终于注意到了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在,然而审神者还是满心牵挂在小的那个身上,给他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啊小鹤慢点!小心弄到衣服上……”
鹤丸才不肯撒手,见她又是忙着拿纸巾给小鹤擦嘴,又是问他还想吃什么,越是要彰显自己存在一般,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有点酸溜溜的:“我说啊,怎么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有这么喜欢小孩子。”虽然的确跟短刀很亲近,但也没到现在这种程度吧。
“欸,那是……”审神者顿了一下,忽然抱紧了怀里的小孩子,像是抱着玩偶耍赖的小女孩,“因为小鹤真的很可爱啊,怎么可能不喜欢嘛。”
“我也喜欢主人!”适时的稚声稚气的话语把审神者哄得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哈——”又和和美美起来了,愈发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削弱起来了。
“不公平”,脑海里第一个跃出来的只有这大写的三个字,细想之下马上就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居然用上了这个词……好吧虽然的确是这样,但是明明他才一直是砝码更重的一边才对吧!
无意中与那个同源的分灵对上了眼神,只看了一眼,对方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把头缩了回去,寻找安慰一般在少女的怀里撒娇地蹭了蹭,然而又抬起眼睛,头埋在她的胸前,小心地看了回来。
鹤丸突然就觉得血往头上涌了。
连他都只敢偶尔蹭一蹭的圣地,居然被一个小鬼就这样占领了!
审神者对那个和他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孩童,有着超出他理解的、令人微觉心悸的喜爱和热情。从在一起以来就坦然享受她的目光和依赖,从未受过任何撼动地位的挑战,此前所有的顺利和眷顾约莫就是为了铺垫这一刻,这让鹤丸更加挫败。
真是万分不妙。
不光一日三餐都要带在身边照料,就连处理公务都要放在旁边看着才安心。对鹤丸倒不能说是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但是当着小孩子的面,审神者无论如何也不许他做什么奇怪的事。
这点也不是不能理解,然而就算是出门约个会,二人世界都要活生生被个小电灯泡插足,鹤丸和审神者独处的时间一下子就压缩得可怜起来。
半真半假地抱怨过,都被少女不当回事地以“你可是大人啊干嘛跟小孩子争宠”玩笑着搪塞过去,鹤丸觉得她说得还有几分道理。即使心里总有些说不清楚的焦虑不安,借着远征回来路上的时间,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小家子气的行为,并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和自己的分灵好好相处。
整理好心情回到审神者的办公间时,正好撞见审神者把小付丧神抱了起来,孩子在她的怀抱里用手揉揉眼睛,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
审神者抚了抚小鹤的头发,见到回来的鹤丸有点意外:“啊,你回来啦。”
“怎么了吗?”鹤丸大概猜得出来,但还是这么问道。
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把声音压成舒缓的细声:“没什么呀,刚准备带他去睡觉呢。”
“……”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在里面睡?”指的是审神者的私室。
得了个非常轻巧的回答:“对啊。”
嘎嘣一声。
痛定思痛决定要做个成熟大人的鹤丸国永,脑子里有根弦断了。
“不行!”绝对不行!里面那张床连他都没睡过!怎么可能让人捷足先登!
同时被他没控制住的音量吓了一跳,审神者慌忙拍了拍小鹤的背,有些纳闷地问了出来:“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行。”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小心思供出来,鹤丸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如果你一定要的话,那我也要一起睡。”
审神者露出了古怪非常的眼神,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先敬一句“变态”。而鹤丸努力表现得大义凛然,坚强地经住了她上下扫视的目光。
“唔……”隐约察觉出什么,审神者思考半晌选择了妥协,“知道了,那就一起睡吧。”倒是让原本只想让她打消念头的鹤丸结结实实地吓到了。
“嘁,居然不是在床上睡啊。”往地上丢枕头的时候,鹤丸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骗。
审神者把枕头扶正,再把已经睡着的小鹤放在中间,闻言睨了他一眼:“我的床三个人挤不下啊,不然还怎么睡?”
当然了,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但是说出来就太羞耻了。审神者胡乱刷了把脸,用毛毯仔细给小鹤盖好,然后指着小鹤右边的位置,理直气壮地指挥起鹤丸:“好了,你就睡那边哦。”
“哈,原来你也不是一点自觉都没有的啊。”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取笑,坐在左边的少女冲他呲了呲牙,打开自己的毯子,果断地道了午安。
鹤丸又笑了起来,顿了一会儿,才窸窸窣窣地也躺了下去。审神者耳听着后边的动静,过了片刻,才偷偷转了转眼睛过去,只抓住了一个让人很想捋顺的后脑勺,细碎的长尾铺落到枕头上。
像这样隔着一个人躺在榻榻米上,只是看着而已,就是这么看着而已。
好像时间停止。
有个念头像气泡上浮——要是只有他们两个的话,此刻抱住他的后背,一定会被当做是邀请吧?
等、等等,她在想什么啊!仿佛触动了不可说的开关,审神者猛地缩了缩身体翻过身去,逃跑一般避开了那个让她心怀鬼胎的后背,手里攥紧了薄薄的毛巾被。
午后的阳光投进室内,像卷起的枯黄书本,翻几页就犹如催眠。风扇一圈一圈地转动,“呼啦呼啦”的清凉吹向了小腿。即使心思繁杂如缠住的线团,然而审神者也架不住被这氛围感染得困倦起来。
意识像是上漂的气球一样晃晃悠悠,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下一次睁开眼睛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平躺在榻榻米上,脑子还有点混混沌沌,侧过视线看向旁边,小鹤还在呼呼睡着,再旁边一点,空无一人。
这时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把脑袋转到左边,一张她在心里偷偷描摹过无数次的脸蓦地放大在眼前。
嘭。
气球被扎破了。
太近了,近得好像连他有多少根睫毛都能数得清清楚楚。审神者傻乎乎地盯了他孩子似的睡脸有那么一会儿,连眼睛都不敢多眨几下,就怕会惊动到他。
困在这么令人眩晕的境况下,好半天了她才突然醒悟过来。
摸了摸口袋,遗憾了一秒居然没带马克笔,她才蹑手蹑脚地把被子推到腿上爬起身来,特别注意了一下身后小鹤的动静,一切无虞,才低下头悄悄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蜻蜓点水一般。
干完一票就跑,审神者原本是这么打算的,然而鹤丸忽然动了起来,伸手按到她的背上不让她离开。她瞪圆了眼睛差点叫出声来,鹤丸睁开了左眼,露出了一脸狡诈的笑容。
完全就是被吓到的样子,愣愣地盯着他,丝毫没发现自己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哎呀,不行了,果然很可爱呢。原来只是想守着她睡觉而已,可没料到会有这么意外的举动和反应啊。鹤丸这么想着,更加不愿她受惊地移开目光了,手插进她后脑软软的卷发上,毫不犹豫地亲了下去。
这种发展好像有点熟悉啊!但是已经无暇想起来了,审神者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呜”声,不知道是想说“你这是犯规”还是“还有别人在”,鹤丸才不管这些,手拥着她的腰,撬开她娇艳的唇瓣深入进去,把她压制得没脾气了,乖乖地和他沉醉到一处去。
一定是因为姿势太过暧昧了,总感觉她闭着眼睛回应的模样比平时还更要引诱人。胸腔里拼命鼓动着的心脏,还有生了病一样的发热,都是因为这个人而起的吧。
想深入,想探索,想要她的更多。
再这样下去,他大概就忍耐不住了吧。
诸多念头都被他压了回去,毕竟时间地点都不够恰当,他告诫自己差不多该结束了。“这可是回礼哦。”起身放开的时候,他在她的耳边这么说道,澄亮澄亮的眼睛流转着惊心动魄的眸光。
审神者捂住自己染上热度的耳朵,觉得有点悲愤又羞于开口,只好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胸口,以此发泄自己复杂的心情。
被她不痛不痒的一下逗笑了,鹤丸搂着她的腰,故意嗅了嗅她的发香:“还要睡吗?”
更加悲愤了,审神者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悄声吐出一个词的形状。
“笨蛋。”
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啊。
在那之后,审神者如何被惊醒的小鹤扯着衣角追问“主人和鹤丸先生脸都好红啊为什么”暂且按下不表,总之深刻反省了在纯洁的小孩子面前卿卿我我的混蛋行径之后,鹤丸被她勒令不准当着小朋友的面太过亲昵,最好半径一米内都不要进入。
被迫耳提面命的鹤丸举手表示异议:“可是主人啊,先动手的可是你啊。”于是审神者的脸色就由红转青再转黑,转变之快神色之微妙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所以这不是让我离你远点吗!”憋了半天才哼出这么一句,审神者赌着气死命推着鹤丸的背将他扫地出门,狠狠关上拉门的架势可谓一点情面都不留。
啊,恼羞成怒了。
虽然也不是没预想到她会羞恼,但反应到这个程度就不在鹤丸的意料之内了。
“稍微……有点做过头了啊……”被赶出去的鹤丸抱着手臂摇头叹息,虽然是这么说,语气也没见得有多犯难就是了。
即使是如此笨拙与故作镇定的试探,也依然获得了她回应的信号,更进一步什么的,至少不是只在他脑子里的苦恼了。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暂时把二振目的存在抛之脑后。
虽然倒也不是特别讨厌那个小鬼……但是审神者越喜欢和他在一起,鹤丸就觉得自己越发像嫉妒的恶鬼,内心难以安定下来。这样的感情,可以被狂喜冲淡,却无法完全排解出去。
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导火索,就能够卷土重来。
尽管身为付丧神,但此时的鹤丸也预料不到这些,眼下要应对的可是更迫切的事情。
并不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被点去了做他非常讨厌的畑当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小姑娘被他弄得闹起了别扭,故意为之报复。鹤丸摸透了她的脾气,顺着她的意苦哈哈地干了半天活,再咂摸着找空当把她搂过来哄一哄,原本就不算什么大事,以她不爱记仇的个性,这就算是和好了。
在对付审神者上,鹤丸可比应付种田要擅长得多。
只不过把人哄好了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还有剩下的半天差事。不得不回去的时候,审神者笑嘻嘻地挥手目送:“今晚的晚饭靠你啦!”
完全就是在幸灾乐祸的样子,鹤丸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把她也抓去培育食材。
然而多半会演变成自己在田里挥洒汗水,而她就在树荫下乘凉顺便摇小旗加油,想象中的这幅画面成功地打消了他的念头。
审神者丝毫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悠闲地瘫在榻榻米上玩游戏,反正今天已经出阵过了,报告也写完了。就这样过了半个下午,游手好闲之程度令远征回来过来汇报的短刀们都纷纷看不下去了,一个个都要拉她出去活动活动。
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这个时间虽然暑气犹在,但也消退了不少,起码不会有所见之物被热浪扭曲的眩晕感。于是审神者神清气爽地又招呼了几个一块儿出去了,乍看起来好似小学生的郊游。
然后马上她就蹦跶不起来了。
在小鹤的强烈呼吁下,迅速敲定了了玩捉迷藏,而“鬼”由猜拳胜负决定。决战到最后一人,她出剪刀,爱染出拳。
“欧耶!这就是爱染明王的加护!”红发的小短刀蹦起来欢呼。
而审神者捂着心口扶墙,她来当鬼抓这群隐蔽只在脇差之下的小短刀……这要抓到什么时候啊?
然而真找起来的时候,倒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艰辛,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故意放水了。总之审神者没把本丸掀翻,就在树头、屋顶和壁橱里卷起的棉被等等稀奇古怪的地方发现了白花花大腿的小男孩们。
“1、2、3……唔,等等,是不是少了谁?”清点起她抓获的人数时,审神者数着数着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有人比她快些反应过来:“啊,是小鹤吧?”
真是大脑短路了,审神者拍了拍脑袋:“对耶,他没跟你们一起吗?”
男孩们茫然地面面相觑:“一开始就很匆忙地分头跑了……走散之后他应该自己躲起来了吧?”
所以说还差一人,游戏尚未结束。
而且留在最后的居然是小鹤……看不出那孩子还有这种天赋啊。审神者边找边胡思乱想,大的那个可是走到哪里都白得发光,一眼就能发现了。不过,等等,没人看着的话,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事吧?
不管怎么说也是付丧神,而且还是在自家本丸里……想出的理由仍然说服不了自己,有点担心起来了。审神者拨开低矮的树枝,四下环顾着呼喊起来:“小鹤,你在不在啊?”
“在……”
“……鹤……哪……”
远远就听见了模糊不清的、呼唤着自己的女孩子的声息,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原本还在采番茄的鹤丸把剪子丢到地上,匆忙得连手套都忘记摘。
那声音很快就停了,但是循着印象,倒也不难找去。
还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眼尖地发现了审神者的身影。望见她安然无虞地待在树林的外沿里,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往里走去,鹤丸心下才松了口气,忽然觉得时机不错,便刻意收住了脚步声,冷不丁地蹿到她的背后。
“哇!”
审神者猛地回过头,没有防备地眨了两下眼睛,然而表情如他所想一点被吓到的意思都没有,不如说那样才反倒是个大惊吓了,她的语气也只有单纯的疑惑:“鹤丸?你怎么在这?”
“这可真是,不是你在找我吗?”觉得有点好笑,鹤丸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喂喂,这才过了多久啊,就等不及了吗?”
这话说得审神者呆了一瞬,不过细想一下就理清了因果,她笑着摆了摆手。
“啊,你是听错了吗?我找的不是你,是小鹤啦。”
没有多了不得的回话,但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效力。鹤丸脸上的笑容凝滞,然后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晃眼就消失不见。
不是第一次意识到审神者能够拥有多把“自己”这个事实。
然而在二振目降临之后,审神者那种不限定于他的、对于“鹤丸国永”的喜爱,居然令他无法保持往日的豁达,甚至为此痛苦起来。
往日因焦躁而无法辨明的感情,终于因为此时此时极致得令人意外清醒的愤怒和嫉妒而露出了全貌。
——小鹤,你在哪?
——不是你。
那些暂息于心底的复杂情绪,全都因这句无意却又分外刺耳的话,蛇一般蠢动起来,仿佛魔盒被打翻,灾厄降临。
有什么东西,卷土重来了。
审神者根本没留意到鹤丸的神色不对劲,更别说意识到为何。被鹤丸一声不吭地拽着走了也没疑心,还自顾自地嘀咕了前因后果:“……那孩子啊,跟我们玩捉迷藏结果消失到现在……你有见到他吗?”
心里被她的话拨弄得更加烦躁了,恰好行至马厩背面,鹤丸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啪”的一声将手拍在她身后的木墙上。
“喂啊。”被困在身前的少女拽了拽他腰上的细链,脸上带着毫无自觉的笑意,“干嘛突然玩起壁咚啦?”
鹤丸像是没听见,低着头手攥成拳,指甲快要掐进手心:“对你而言,只要是‘鹤丸国永’就可以了?”
“……哈?”审神者一脸错愕,“那是什么意思?”
“只要是同一把刀就无所谓吗?就算不是我,你也会喜欢上别的鹤丸吧?”
鹤丸的字句咬得很清晰,较之平时的轻快语调要低沉得多,拳头压得木板开始微弱地吱呀作响,比此更令人猝然心惊的是他的下一句话。
“如果我不在了,是不是马上就会有别人取代我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审神者脸上唰地失去血色,脑子空白了片刻,才艰难地确认了,他是认真的。她气得肩膀都乱颤起来,总是让人觉得讨喜的圆眼睛冷冷地瞪着他。载着稀薄热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终于摇摇晃晃地掉了出来。
她把眼泪擦干净,却还是倔强地仰起头,丝毫不认输的样子。
“我的感情在你看来就那么廉价是吗?”见他仍是抿紧了嘴唇没有辩解的意思,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说啊!”
她的声音没惊动起马厩里的战马和附近的鸟儿,只有不知道什么“哎哟哎哟”地从放在侧面的干草堆滚了下来,两人同时看了过去。
团子似的小孩子摸着脑袋爬了起来,嘴里还在碎碎念:“什么声音啊,吓到我了……哎?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主人呢……”
待他抬头一看,迟迟等不到回音的主人气愤地推搡了鹤丸先生一把:“最讨厌你了!”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根本就不管他头上身上沾上的草杆儿就把他卷了起来。
完全不明状况的小鹤只觉得他们后面被抛下的人看起来伶仃又可怜,抓了抓她的衣摆问道:“啊!主人,鹤丸先生呢?”
“那种家伙不认识!”
审神者头都不愿回一下,带着小鹤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审神者和鹤丸吵架了。
这种事情对本丸的大家而言已经司空见惯,频繁得不值一提。小至谁清晨大喇叭骚扰对方起床,再小至谁偷吃或强抢了对方的零食,不吵上那么两嘴简直不可思议。
起先大家还有闲心当一两回和事佬,然而这两个家伙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不出半天必定又好像无事发生过一般和好如初,于是后来大家连象征性调解都懒得了。
有些人的感情就是在吵嘴置气中日久弥坚的,大概他们家的这对幼稚鬼也是如此吧。
在审神者气得连晚饭都没出来吃,而鹤丸一晚都倚在纸门上喝闷酒的时候,本丸的大多数人都还如此乐观地认为。
而当隔天早上,门外暴起的高喊把还在乱哄哄吃早餐的一屋人全都吓了一跳,大家这才意识到这次问题似乎有点严重。
“我说了不要!我不想听你说话!”
大家赶出去一看,只看见少女崩溃一般地背对鹤丸蹲了下去,耳朵抗拒地捂了起来,像是小孩子一样弱小又本能的自我保护,而疑似罪魁祸首的鹤丸在她的身后沉默。
像是剪辑糟糕的剧目,掐去了背景与前因,在含混的十几秒黑幕之后,突然跳到了矛盾爆发的高潮,外人俱是摸不着头脑地呆呆看着,听不出原委,也不知道该怎么干涉。
旁观者不了解,但是事件中心的两个人不可能不清楚。
被冷风吹了一晚上,鹤丸一早就起来蹲点了。审神者拉开门看见他时,迅速地沉下了脸色,冷着脸把他甩在后面,一点都不理他。
总要让人听他说才行,于是他追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审神者甩不开他,然而也没有如他所愿被他的自陈和道歉打动,仿佛被他的声音勾起了不堪的回忆,少女最后难忍地尖叫起来。
若是小事他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地调侃“喂喂这也太夸张了”,然而昨天嫉妒不安烧上心头说出不该的话伤人的是他,除了向她认真地道歉请求原谅,他想不出还能如何补救。
但现在连他的存在对她而言也是种伤害了。
鹤丸轻声叹了一口气:“抱歉,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会坚持到你接受为止,对不起。”
说完他就返身离开了,审神者依然捂着耳朵,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松。
——已经无法停止了。
审神者抱膝侧卧在地板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直低头沉默在办公席边工作的小夜第一次说了话:“主,已经整理好了。”
思考被短暂地打断了,但她挪都没挪一下,只眼神涣散地应了一声:“嗯,先放着吧,现在还不想写……”
把小夜换成近侍是几天前的事了。自己的私事纷纷扰扰,甚至令她觉得有点无助,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还偷偷为此哭过。
而大部分需要近侍协助的工作时间里,蓝发的少年就在她身边,不苟言笑却又尽责地做事,也不会提及跟那个人有关的话题,的确让她感到非常地安心。
虽然鹤丸跟她有什么不对劲大家很快就能看得出来,但是在人最齐整的用饭时间当着大家的面大吵一架……简直比写在黑板上公告还丢脸。
而比脸面更严重的是,这种情况一定会有人来开导她,然后争取让他们两个和好如初,就当无事发生过……审神者也清楚,如果是别的什么普通的事,最后多半就这样解决过去了。
可是她就是很生气!对他的不信任生气得不得了!他会这么怀疑她,那么一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小鹤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尽管第二天他就道歉了,就算不是没有后悔自省的意思,她还是觉得心绪难平,也不认为一夜之间造成疑忌的阴云真的能散开。
在他真正想清楚之前,审神者才不想听任何人的劝告。
小夜没有再出声了,只是有点犹豫地瞅了瞅审神者,据说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人才会用这种婴儿般的姿势。他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想了很久,直到灵敏地察觉到由于开着冷气而闭紧的门外,区别于蝉鸣与风吹的细微响动。
审神者分辨不出来,也不知道小夜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了。只有门外无论如何小心翼翼地轻放,也无法避免地发出磕碰声时,她才发觉出什么。
是鹤丸。
被小夜注视着的审神者一下子就绷紧了背,到那个人鬼魅一般默不作声地离开,也还一直僵硬着缓不下来,如同芒刺在背。
“主,你想向那个人复仇吗?”
小夜忽然开口问道。
满心以为不会对他俩置喙的人选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审神者心里咯噔一声,摸着脑袋一骨碌爬起来:“当然……不啊!”
“呼。”小夜垂首长出了一口气,“的确,主身上没有仇恨的气息。”
当然没有了只是在冷战而已……等等,小夜你问这个是想做什么难道我一点头你就去干掉那家伙吗……审神者有点啼笑皆非,小夜的眼神依然令人感觉到凶恶,但是因为感念到了其中安慰的意思,而显得非常笨拙与天然。
她没说什么,爬起来摸了摸小夜的头,就当做是感谢。
而绑着高发辫的小男孩就像学不会亲近人的猫一样,有些不自然地仰起头看了她几眼,终于找了个借口逃脱:“……我去把东西拿进来。”
他端进来一碟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点心饼,不过因为清爽的橘汁味很快就判断出这是酸橘饼。鉴于外表太朴素了,审神者甚至开始觉得这该不会是那家伙亲手做的吧……
自那以后的每一次碰面,审神者都不肯给他好脸色,和以前的闹脾气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等级,鹤丸恐怕是第一次领会到女孩子翻脸的可怕。
见正面道歉无用还会继续惹她生气,鹤丸只好每天都来送点赔礼,慢慢地等她消气。然而目前为止的好几次,审神者连打都没打开,就直接让小夜摆到饭桌上,说这是那谁送的大家谁爱吃谁吃。
她咬着手指,直愣愣地盯着发呆:“笨蛋吗,明知道我会转给别人还送吃的过来……”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小夜看起来很想说就算不是吃的主你也不会收下吧,但还是生生忍住了。对于只要还在气头上就找得出理由抱怨的少女,他还是不要转移仇恨了。
又生起闷气来了。
虽然已经赌气告诉自己不要再想那个混蛋了,可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回放着起来那一天的情形。不愉快的情绪翻涌上来,升腾为愤怒,集中成委屈,越是如此记忆就越是鲜明,心情的激烈没有令大脑简单地空白,反而丰润了她能捕捉到的所有细节。
在她看来形同侮辱的质问,紧攥着的仿佛随时砸到墙上的拳头,还有……
鹤丸脸上的怒气隐含着不知来处的凄惶,那样的表情审神者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他总是豁达的、乐观的,碎金般的眼睛像是小太阳一样,唯有这次,他的脸色和平时一样苍白,感觉却真的跟流尽了血色一样,令人想到了绝望。
明明他才是用锋利的怀疑刺伤她的那个人,为什么却露出受害者的神情啊。
审神者想不明白。
却也无法停止去探寻鹤丸的内心。
她把这盘东西给了小夜,小小的少年有点迟疑地拿起竹签,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以对他的了解,这不是名门出身而要求自己恪守的文雅,而是经历过穷苦而对得来不易的物资的珍惜。
类似的情形不是没有过,甚至可以追溯到第一次带着他去万屋的时候,小男孩露着不怎么信任新主人的眼神,问她是不是经济上有困难,要拿他换钱。
那个时候审神者才刚刚上任,本丸还没有现在这样不愁资材的积累,一切都只不过是刚起步,说不上富裕,但也不是难以度日,所以审神者理解不了为什么小夜会如此轻描淡写地问是不是要把他卖掉,并且看起来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反抗。
后来采买完了,审神者要了两支冰淇淋,和他坐在万屋门口,一口一口慢慢舔完。
电光石火般地想到了什么,然而串连不起来。
“小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万屋的时候吗?”审神者有点艰难地抒发自己的疑惑,“你说……把你卖掉还钱什么的……为什么你能那么轻易地说出来呢?”
为什么完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口口声声说会被替代呢……
小夜抬起头,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了。”
他好像也理解审神者想问的是什么,想了很久又有些困扰地解释了一下:“对于刀而言,只要主人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的命运,被转让、被抛弃什么的……我们无法自主,只能接受,就跟其他东西一样……”
“……”只要把说着话的男孩代入回他腰间那柄短刀,这不过就是非常浅显的道理,但是审神者还是很难点头附和。
“主或许不是那样的人。”也许是想安慰审神者的,但是她还是被“或许”两个字打击到了,然而小夜接着说道,“但是主是人,而我们是刀,即使像现在成为了付丧神,也依然是依附于你的‘工具’……”
“……这种关系真残酷啊。”良久,审神者才长出了一口气,勉强提起了微笑,怎么看都只能是低落的苦笑,“但是,谢谢你提醒我,小夜。”
橘子的香气仿佛溅进了眼睛里,酸得发涩。经由无数有意无意的线索,她仿佛触摸到了他的心底,也真正读懂了他的惶惑。
在那柄白金的纤长太刀被悄然送到门外的那一天,审神者终于下定了决心。
鹤丸从远征地回来的时候,首先迎接他的是本丸其他人的古怪眼神,憋得很明显的憋笑,以及劝他想开点的拍肩。
他在一路奇怪的气氛中照常地走到饭厅。从第一次赔不是被拒收之后,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来看看自己送的东西是不是又被“处理”了,仿佛到邮箱查看信件一般习以为常。
于是这一次也不例外,鹤丸看到自己的本体被人光秃秃地放在刀架上,摆到屋子的正中央,下边郑重地挂了个牌子“鹤丸国永素体展出!”。
刀鞘不知所踪,落款是个坏笑着比大拇指的熊脸。
“……”鹤丸几乎能想象出来,她恶作剧时和这张笑脸如出一辙的神气了。
约莫算是个好征兆,至少之前她不会像这样表露出多余的情绪和信息。鹤丸从中嗅出了一点不一样的讯号,却又不敢太确定,迎接他的会是狂风暴雨,还是温声细语。
割舍掉只能是累赘的踟躇,鹤丸到底还是去了审神者的公文间,门根本没关,这令他故意鼓起的劲头成了多此一举。
他的刀鞘好端端地横放在矮桌上,然而总是趴在上面像被押着做作业处理公务的少女,此刻却不知去了哪里。
没有纸条,没有暗示,但是,鹤丸明白了。
“来找我吧。”
池塘水波粼粼,远远看去,像是面反着白光的玻璃,晃花了眼睛。
上学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简单的小实验,将激光笔斜着放,光会在接触到水面的同时折去一点,继续笔直前行。屡试不爽。
介质的不同最终导致了折射的发生,正如同一件事传达给不同的对象时,会发生偏差。
一直以来就清楚无比,却又没有认真放在心上,因为拥有人形,就只是把他们当做是经历不同个性迥异的人来相处,然而再有灵性,他们的本质也是附于器物而生的付丧神,似人,而又非人。
或多或少都要对所有者抱有依存的心情,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更不消说,怀着这样无法戒除的依附感的一方,产生了本不应该产生的、更加令人无能为力的感情。
身后响起链子细碎的声响时,审神者悬在半空的脚忽然轻轻踮在地上。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来人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唷。”好像在问“气消了吗”。
“……果然看到你的脸,还是会觉得生气啊。”审神者垂下了眼睑,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鹤丸怀疑自己找过来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她松开手里的绳子跳了下来,由着秋千架在低处荡来荡去,而自己走到他的面前:“但我应该不单单是对鹤丸生气吧。”
“嗯?”那还在气什么?
“之前我觉得你在猜疑我,所以气疯了,后来才有点想明白。”站在星星点点摇曳的阳光中,审神者的话语有些深思熟虑过的轻缓,她抬起头,一字一顿铿锵有力,“你就是完全不信任我!”
鹤丸失笑了,然而那不合时宜的笑意很快就淡去,因为她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也不信任你自己。”
“既然我会喜欢上你,也有可能会喜欢上别的鹤丸国永——你那时候是这样说的吧?我想了很久,觉得的确是这样,因为鹤丸身上有许多吸引我的地方,其他的分灵对我应该也是一样的。”审神者定定地直视着他,澄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疑虑,“但是除了一开始让我有好感以外,我喜欢你,是因为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啊。”
“因为我遇到的是你,所以‘假如’根本就没有意义呀。”她吸了吸鼻子,踮起脚来把兜帽翻到他的头上,扯住细链让帽边磨来磨去,“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有对我,鹤丸是这么没信心的家伙吗?”
鹤丸说不出话来,只能把审神者搂到怀里,她把脸颊靠在他的胸前,温柔的声音好像撞在他的心上。
“你是刀,但也是我喜欢的人,没有谁可以把你替换掉。”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逐渐变得坚定,“如果你不信的话,我还会这样无数次告诉你,我最喜欢的就是眼前的鹤丸你哦?”
心中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好像被拔掉了一样,久久地,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真是厉害的告白啊……抱歉啊,感觉这辈子都要输给你了。”
审神者笑着捋起他的发尾巴:“偶尔也要赢几次吧?不然就太逊了!”
“嫌弃也不能反悔了。”鹤丸在她的脖间磨蹭,仿佛表示亲昵的动作般,金色的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谁让你遇见的是我呢。”
仿佛疾雨过后,晴日当空。
审神者帮鹤丸把衣服收回来,一件件挂到衣橱里。除了后来她送的几件私服,衣柜里几乎都是鹤丸自己的常服和内番服,白衣服又不耐脏要经常清洗,审神者已经差不多习惯看见了就顺手带回来。
小件的手套就扔进橱柜下面分格的收纳箱,里面还有些细碎的挂链和刀纹牌,井井有条地放在一起。
收拾完了,她伸了个懒腰,颇有成就感地拨弄了下,一排整齐的衣架就微微地朝一边摆了过去,刚洗完的衣物上散发着混合着阳光的清新剂味道。
审神者盯着那熟悉的衣襟看了一会儿,强行忍住了迎过去深吸一口的变态行径。鹤丸就在房间的另一边专心致志地用丁子油保养刀,准备等会的出征。她偷偷回过头瞟他的时候,他好像完全没感觉到背后的视线,也没注意到她在打什么主意。
有点迟疑地挪到鹤丸对面,纤长优美的刀身被他拭得铮亮,翻飞之间仿佛又有血光溅出。审神者很安静地看着,眼睛却没有跟着刀动。
“来吧,借你靠靠。”
实在是视线强烈得胸口都像是灼烧起来了,想假装不知道都很难。鹤丸笑了一声,把刀放回刀架上,下一刻就把她扯了过来,一把抱进怀里。
被发现了,然而审神者非但不以为耻,还嘿嘿傻笑起来,很自然地张开手臂回抱过去,头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柔软的织物上散发着同样的香味,但果然还是这个胸膛的热度才能更让人安心。
“今天不带着那个小鬼了?”鹤丸替她稍微理了一下头发,这么问道。
她抬起头来,虽然已经言归于好了,然而还是有点意外他这么快就主动提起令他们大吵一架的源头,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照实说的:“小鹤啊,我让他跟队去远征了呀,还是要学着做点什么的呢。”
“哦呀?”这次倒是轮到鹤丸吃惊了,“没想到你对教育小孩还挺有想法啊。”还以为只是热衷于用糖哄孩子呢。
“哼!”当然听得出来他揶揄的口气了,审神者冲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圈住了他的脖子,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说起来,你把小鹤带回来的时候,我还真的是吓到啦。”
“私生子?”鹤丸笑了一声,还记得当时被他认为是大成功的反应。
“嘛,嗯……你们看起来,真的就像父子一样。”声音低得仿佛在他耳边挠痒痒一般,“然后呢,我就忍不住幻想了,我们一起相处的时候,会不会就像个一家三口呢……”
被这么可爱的话语挑拨了,连耳朵都禁不住动了几下,在这种时候,鹤丸却十分正经地抓住她的肩膀,问了一个对他而言非常严肃的问题。
“你是说,你幻想和我有孩子吗?”
“……才不是!”答得坚决,然而一下子涨得通红的脸色却出卖了自己的慌张,“我才没有想过跟鹤丸……呃,那个……”越描越黑的感觉。
“我说你,别随便做挑拨男性的事啊。”反而被逗笑了,鹤丸的声音难得地正经起来。
“才没有挑拨!”怀里的审神者继续坚决地大喊一声,然后手指对手指声音逐渐变小,“呃,不过是鹤丸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
“这……到底是被小瞧了还是被信任呢……”鹤丸不禁手撑住脸,一脸微妙的神情,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就让她看看究竟会不会有问题吧。
鹤丸握住她的腰往自己这边更深入地带近,舌头终于不用忍耐地缠吻上了她的,小心地护着她,侧了侧身,将她压倒在榻榻米上。
嘛,总而言之,要送子的话,先完成第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