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之下，整个世界迎来终结。

少年身披余晖，一步一步地跟在男子身后。太阳映着他的侧身，在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少年一眼望去，他右臂伸平，虚抓了一下，地面上的影子也随之虚抓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少年心头漾起的这股实感熟悉而又陌生。他感觉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做过同样的动作，也在心头漾起同样的实感，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怀揣着同样的心情、同样的迷茫。

那感觉，要怎么形容才好？

少年摇摇头，他不知道，但他就是有一股这样的感觉。

头顶之上，未被夕霞染红的一片天空尚且澄澈，一碧如洗。而后他望向远方，一排又一排鸿雁由近及远，从晦明变化之中虚实交替。这排鸿雁就像挂在天上的奇妙小挂饰一样，但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又感觉是鸿雁在撕裂天空。

如今，少年并不能分清二者之间的关系，这也是他目前所惆怅的事情之一。

随后他低头望去，整片天空与鸿雁，又在平静而深邃的湖面之上呈现。

到底是天空映在湖面之上，还是湖面里的才是真正的天空。

忽然，少年找到了那种感觉，那种实感的异样。

如今，他就感觉自己夹在了两面镜子之中，一排又一排的自己呈透视关系交替排列，近大远小，近实远虚。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中的自己望着他。

究竟是谁在看着谁？

他蹲下来，感觉头痛欲裂。

“喂，起来，别乱看。”男人回头，他看着蹲在地上抱着头的少年，嘴里呢喃了一句。

“等——等一下，我现在……”

男人俯视着蹲在地上的少年，摇了摇头，随后他嘴里像是嘟囔着什么一样，双指合并指向少年。

少年听见声音，他抬头看着男人，却看见一道黑色而柔和的光照进了他的身体。

“这——这是？”

少年有些不安，他想要从那光芒里脱身，却动弹不得。

“别紧张，这能让你舒服些。”

半响，男人手指中的光芒逐渐散去，少年慢慢扶额起身。

“这是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他，径自地向前走去。

少年见状也不好多问，只好紧随其后。

再一次望向天空，鸿雁依旧振翅高飞，夕霞依然绚烂流彩，一切都一如既往。

那种异样的不适真的无所遁形了。

“别再看来看去的了。”

男人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样，他没有回头，话语之中夹带着些许严厉。

而少年也识趣地不再四处乱瞅，只顾着走好脚下的路。

地面的路很难走，看起来是平整而坚实的地面，一脚踩进去就会陷进去些许，而再拔出来就要费劲许多。

像是行走在流沙之上。

少年一边忍受这种令人不悦的脚感，一边努力跟上眼前人的步伐。

眼前的男子虽然比他高出一个头，也更健壮些。但他实在是太疲惫了，从他走路的一起一落之间，少年看见他的右脚总要趔趄一下。

“你要不要休息会？”

少年试探着问道，他看着男人都替他觉得累。

而且隐隐约约地，他总感觉自从那道黑光之后，男人看起来就更加疲惫了。

“时间不多了，要赶紧。”

“可你的身体——”

“时间不多了。”

少年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男人的身影。

男人察觉到身后的异样时，也回头望向他。

“怎么了？”

男人的语气十分不满，他蹙着眉，低声问道。

“时间为什么不多了？”

男人叹了口气，他指了指天空。

“这回，再看。”

少年不解地顺着男人的手指向上看，不禁瞪大了双眼。

“这是？”

头顶上的天空，完全不如之前模样。

如今少年头顶的天空正大块大块地褪去颜色，露出一条又一条的直线，而且在那些直线之中，还有几根不和谐的裂纹在一条又一条直线当中穿插。

“其实我本不该闯入这里的，对我来说负荷太大了。”

男人淡淡地说着，语气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怎么会……”

少年长大了嘴，满脸不可置信。

“现在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就闭上嘴走路。”

男人丢下这一句话又自顾自地向前走去，丝毫不给少年插话的机会。

“等等我！”

少年也只能跟上。

在踏入了与刚才完全一致的步调之后，少年时不时地会抬头看向头顶的那片天空。

仿佛是与二人争抢时间一般，头顶上的裂纹像是器皿龟裂一般，几乎就是瞬间的事，裂纹遍布了大片天空。

“我们还要走多久？”

“不知道。”

“你就是为了来找我？”

“对。”

“你会死吗？”

少年在问出这句话之后，男人身影一顿，他没有回答少年的话，但少年看得出男人并不是不在意。

那一瞬的停顿和那之后的重新起步，更像是什么也不想多说。

良久，少年就这么跟在男人身后，头顶上的天空已经碎裂大半了，时不时有自天空坠落而下的大块碎片。

“找到了。”

忽然，男人停下了身子，少年不小心撞了上去。

“找到什么了？”

“出口。”

男人指向前方，少年眯眼看去。

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一团巨大的风暴在远方肆虐着，狂暴地吞噬了周遭的一切。

“出口在里面？”

少年不可置信地问道，得到的却是男人那几乎察觉不到的点头。

“出去之后，你也许会不适应外面的光线，因为现在的你还太脆弱，到时候跟紧我，不要走丢。”

“可是我们要怎么穿过这个风暴？”

“还是担心一下你出去之后的事吧。”

男人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他双手结印，刚才一样的黑光笼罩在他的身上。

“抓紧了。”

“啊？”

还不待少年反应回神，他突然被眼前的男人抓住，一瞬之间他眼前一黑。

下一秒，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他睁开眼睛一看，他们已经处于风暴边缘了。

“啊？这怎么做到的？”

少年惊了，明明自己刚才还在百里之外，这一眨眼的功夫就瞬移了这么远，简直有违常识。

虽然他现在并不清楚自己和“常识”这两个字沾不沾边。

“要进去了。”

男人并不等少年回答，他屏息屈身，周遭不详的黑色光芒颜色加深了许多。少年渐渐地看不清周围，那片漆黑让他从内心感到不安。在隐隐约约的光亮当中，少年看见男人单肩沉下，似乎要以肩膀开辟出一条道路出来。

少年听到男人屏息，随后少年感到空气在流逝，以某种他无法确切感知的速度，世界也从一片漆黑瞬间变得一片明亮。

然而这便是少年全部的记忆，下一秒他便昏阙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听到了剑刃相撞的声音。

“唔？这里是哪？”

少年撑起身子，他的手撑在地面，却感到手心一阵湿润。

是血，少年瞳孔紧缩，冷汗直下。

。

这里是哪里？少年四下望去，却发现周围是一片巨大的树林，而刀剑相撞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那个男人呢？少年又四下确认了一遍，发现根本找不到男人的身影。

“该不会？”

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总感觉事情不对。

少年躬下身子摸索，他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他闭上眼睛顺着味道一路追逐，尽量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气味越来越浓，少年睁开眼睛，发现了一只巨大的兽脚被砍断，鲜血流了一地飘向少年来时的路，他不知道那兽脚到底是来自什么生物的，但刚起身时手上沾染的血液估计就来自于这个东西。

虽然少年不能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总觉得那一定与男人有关。

剑刃声越来越清晰了，而少年却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疼，疼到他几乎看不见周遭的一切。

一个趔趄，少年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虽然在跌落之际撑住了身体，但他在草丛里还是发出了一声不容忽视的响声。

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剑刃的声音也停歇下来。

“完了…”

少年忍不住呼出声，他是真的觉得要出事情。

下一秒，他听到了某种生物向他发起了冲锋，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来者不善。

紧接着，少年用仅剩一只尚且能够睁开的眼睛看了看周围，他发现周围昏暗一片。

“怎么回事？”

一滴腥臭的口水滴在他的头上。

少年抬头，一只巨大、且有如小型山脉大小的野兽四脚着地——不，看起来它应该是有六只脚的，少年从它的腰侧看到了两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地流出鲜血。这只不明物种的野兽长有四对獠牙，少年看见上面留下了一道又一道伤痕——原来不是什么剑刃相撞，而是獠牙。

不过少年此时无暇他顾，这只野兽正耷拉着猩红而恶臭的舌头兴奋地望着自己，它的瞳孔发出了不祥的血红色。

“怎么办……”

少年想要起身逃跑，但他却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不管了!”

少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拔起沉重的脚向后跑去。

“嗷！”

这显然激怒了那只野兽，少年回头看去，它正向自己伸出前脚。

“完了！”

少年心想这大概就是他的结局。

然而就在他闭上了眼睛之际，他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嗓音。

“榭勒！”

少年回头望去，与自己生长着一模一样面皮的男人浑身散发着黑色的死气，一对蓝眸之下两盘黑轮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