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647385
-
一
李尖尖
李尖尖的世界里只有他们的五口之家。
她有两个把她捧在手心的爸爸,有两个视她若珍宝的哥哥。李尖尖很幸福,没有人的家比这个家更幸福。所以她见不得别人说闲话。
说哥和小哥不是她亲哥的,她跳起来就打。
说凌爸不是她亲爸的,她上去就一拳。
说小哥没爸没妈的,吃我左钩拳。
说凌霄妈妈不要他了的,吃我右勾拳。
说他们不是一家人的,按在地上打。
李海潮为了李尖尖打架的事没少跑学校,李尖尖也担了个校霸的名头,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老师也只会鄙夷地把成绩单甩得啪啪响。一开始李海潮和凌和平还努力帮李尖尖牵桥搭线,还叫了凌霄和贺子秋帮忙,生怕李尖尖因为没有朋友心里难过。李尖尖语重心长地把四个男人教育了一通:你们需要我学习好吗?不需要,我哥和小哥已经够优秀了。你们需要我人缘好吗?不需要,你们只想要我开心。我有两个哥哥罩着,未来就算是无业游民也有两个哥哥管,已经很开心了,朋不朋友真的不太需要。
李海潮和凌霄依然担心了好一段时间,贺子秋则当场就开始鼓掌:说的对!要有人敢欺负你,叫上小哥,小哥罩你!
后来也就渐渐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李尖尖也习惯了窝在最后一排睡觉画画偷吃零食,在放学的瞬间冲出教室。
然后齐明月出现了。
这丫头完全没见过世面,被两个骗子逼在墙角,像只可怜的小动物。李尖尖最见不得这种事,女侠李尖尖一定要见义勇为,铲奸除恶。她拽着小哥就跳上前去:“呔!你们干嘛呢!”
整件事在李尖尖眼里只是她和哥哥们的又一次冒险,接下来就又是挨哥的骂挨老师的骂挨爸的骂,经常还会有挨别人家长的骂和当事人的骂。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少几顿糖醋排骨而已。但显然对齐明月来说不是。
齐明月看着她的眼睛里闪着光,怯生生的,白皙的脸上浮起一点红晕,说要请她吃哈根达斯。李尖尖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也喜欢冰激凌,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拒绝的理由。所以她笑的格外开心:“可以带家属吗?”
就是从这一刻起,李尖尖有了第一个朋友。
齐明月
李尖尖是齐明月的第一个朋友。
这辈子齐明月都乖乖走着妈妈给她预设好的路。
上什么幼儿园,什么小学,什么初中,什么高中。下课了需要去什么兴趣班辅导班。每次考试的成绩和排名。和什么样的孩子来往。
她人生中的一切都是被规划好的。她永远要为被妈妈认可而努力,不能有自己的主见,不能不乖,不能顶嘴。
和李尖尖做朋友是她做的第一件叛逆的事,而这件事不会再因为妈妈的意见而改变了。
她妈妈不会懂李尖尖是多么可爱的人。
李尖尖自由,自信,从发丝到脚尖都闪着光。李尖尖会为了不认识的人打架,会大笑到倒在地上。李尖尖不是好学生,但她不在意,她的哥哥们不在意,爸爸们也不在意。李尖尖的家人只希望李尖尖做一个快乐自由的小仙女。
她好羡慕李尖尖。
如果能和尖尖是一家人该多好啊。
李尖尖会为了她的不自由气的火冒三丈,会和她悄悄说一点“太后”的坏话,会问她喜欢什么,会带她去到李尖尖那个温暖的家。很多时候当她和李尖尖、凌霄、贺子秋坐在李海潮的面馆里吃面聊天,她都会错觉这才是她一直都在的地方。
她喜欢上救了他的贺子秋,又喜欢上温柔开解她的凌霄。她喜欢的人似乎都是这一家人的成员。或许是因为这个家里的人都有什么说不清的魅力吧。
凌霄
他们分别的时候谁也没想过会是九年,也没想过是如此彻底的分离,一次也没能回去。
五个人都努力地靠短信、电话、视频努力地维持从前的亲密,但谁都知道只是注定了结局的挣扎。
凌霄以为第一个失去联系的人会是爸。每次都是李爸絮絮叨叨地讲着说不完的话,恨不得要把凌霄错过的日子用语言一股脑补上。然后再把电话递给凌和平。他知道爸从来不是一个会把担忧和关切说出来的人,时常都是支支吾吾的问他过得好不好,吃的怎么样,学校怎么样,陈婷怎么样。凌霄都答:好,都好。于是闷葫芦父子就尴尬的沉默下来,直到其中一个人提出挂电话。
但第一个失去联系的是贺子秋。
分别的时候他们的脸上还都带着淤青,最后的对话也止于屋顶上子秋带着眼泪的嘶吼。十八年来他们真正这样争吵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每次第二天再见面,那些争吵都能抛之脑后。这次不一样,他离开的时候看向屋顶,仿佛能看到李尖尖和子秋笑着向他挥手。
但那里只有阴沉的天。
凌霄想过道歉,想过要解释,想过随便找个话题,把屋顶上的事像小时候那样默契地揭过,但始终难以开口。第一封短信是子秋发来的。
“李尖尖和你联系了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拨通了电话。铃只响了两声子秋就接起来,语气轻快:“喂?凌霄,怎么打来电话了?这可是国际长途。”
凌霄笑了笑。他们当然都懂得,懂得对方的苦楚和身不由己,也懂得在屋顶上他们并不是真的痛恨彼此,而是对自己愤怒。他们都责怪自己丢下了李尖尖,丢下了那个他们最爱的家。
像从前一样,就此揭过。
但他们不再能像以往那样亲密。他们不能提起陈婷,不能提起赵华光,躲避一切和自己相关的话题,不敢提醒自己他们抛下了那个他们发誓一辈子疼爱的妹妹。他们之间的话题多半是李尖尖最近怎么了,李爸又絮叨了什么,假期回不回国这些寒暄一样的话题,即便是三两天才聊上几句,也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维持着联系。
但这样过了几个月,子秋回复的越来越晚,时常也只是几个字。开始一周,然后半个月,一个月,直到再等不到他的回复,只能在过节时的多人视频中再见到他。
他们都对自己的生活闭口不言,也不再了解彼此,就这样渐行渐远。
再然后是李尖尖。
为了留住这个把他带回家,温暖了他的人生的女孩,凌霄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他们都长大了,终究是要向不同的方向走自己的路的。进入大学的李尖尖说得最多的就是“之前在忙”、“最近很忙”,渐渐的这样的解释也没有了,只是节日的时候聊一两句。
曾经他们以为能三个人粘在一起一辈子,曾经以为“在一起”是再简单不过的诺言。
他们都太天真。
直到在警察局看到尴尬的站在门口的李尖尖和贺子秋。
凌霄
很多时候凌霄都会想起小时候的贺子秋。
那时候的贺子秋瘦瘦小小,却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洗衣服,给李爸帮工,帮李尖尖背书包,有人说他们坏话的时候冲上去比谁打的都凶。
不像现在有的时候话多到凌霄后悔长了耳朵,那时的贺子秋话很少,几乎只和李爸说话。但贺子秋常常看着他和李尖尖,大眼睛里干干净净,让他觉得似乎能一眼看到贺子秋心里的声音。
贺子秋敏感,懂事,很早就学会了不坦率。
和他很像。
只是他回到家还有爸,子秋什么都没有。他知道子秋害怕,知道子秋有多想抓紧这个家。
于是他拿起那片西瓜,叫了他的名字。
那是贺子秋第一次那样开心地看着他笑。
他和贺子秋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可能自己也说不清楚。李尖尖就像个小太阳,二十四小时不间歇工作。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照耀的对象。他们开始真正能放下曾经,做一家人。
现在想起来中学的日子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如果告诉当时的他们现在他们三个一起坐在一张长椅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像陌生人一样,他们应该会笑出声来。
他和子秋都害怕见到李尖尖。
他们承诺过一辈子在她身边,却一夕之间都丢下了她。想必九年来子秋和他是同样的心情。思念、痛苦、愧疚、比谁都想回到这个家。
他和贺子秋应该都没想过会同时遇见李尖尖和对方。他们都难以面对李尖尖,又何尝不是难以面对彼此。只是试图修补和李尖尖之间的裂痕就已经耗尽精力,再加上一个贺子秋,一时间凌霄脑子一片空白,除了沉默发不出别的声响。
或许是在逃避面对李尖尖,又或许是有别的什么情感作祟,凌霄九年来想对李尖尖说的、问的、解释的忽然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在想贺子秋:“你怎么回来了?”
李尖尖的疏离很明显,也在意料之中,但凌霄从未想过与贺子秋再次相遇是这样的。
似乎九年间的隔阂一开口就瞬间消弭,他们还像高中生一样拌嘴,贺子秋还是说不过凌霄,话说了半截只能咬牙切齿咽进肚子里。
“枉费我这么想你。”贺子秋嘟嘟囔囔地,连那个别别扭扭地拿玩笑的语气掩盖有些肉麻的真心话的样子也一点没变。
想你。
凌霄忽然心情有点好起来了。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啊?平时忙的信息都不发一个。”
“你不也没发吗?”贺子秋杠凌霄几乎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虽然心虚地垂着眼只敢看长椅,还是瞬间接上。
“我又不想你。”凌霄看着贺子秋吃了瘪又没法反驳的气呼呼的样子,李婷的电话、见到爸和李爸、见到李尖尖的那些阴郁情绪忽然都被欺负贺子秋的快感驱散了。
凌霄笑起来。他都忘记说得贺子秋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跳脚,瞪着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有多舒爽了。
枉费我这么想你。
回家的路上凌霄还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九年能改变太多事。嘴比脑子快的李尖尖沉默起来,不坦率的懂事孩子也开始讲真心话。
贺子秋
贺子秋并不是刚回国。
回国前他心里忐忑不安,却又忍不住偷偷微笑。他想回家想了太久,也做了太久回不去的噩梦。在十二个小时的航班上,他梦到回家的时候李尖尖蹦跳着扑过来挂在他身上,凌霄和凌爸已经坐在火锅边上笑着看他,爸手里的菜刀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出来,看到他笑得脸都皱了。他也梦到李尖尖冷眼看着他,似乎从不认识这个人,爸和凌爸挡在门口,问他不是赵华光的儿子吗?凌霄从楼上走下来,看见他一脸厌恶:“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无论他有多少苦衷,白眼狼似的为了钱认回赵华光,罔顾十几年来爸和凌爸对他视如己出;背叛和李尖尖、凌霄一辈子在一起的承诺;九年间从未回来过,甚至擅自切断联系,这些都不是作假。越是看面馆里爸、凌爸和李尖尖和乐融融的样子,贺子秋越觉得自己不再属于这里,不再有回家的资格。
他只能发了疯似的工作,才能不想起爸牵着他的手走在乡下的田垄上,告诉他以后他就是李家的儿子;不想起夜里以为他们都睡了的时候醉醺醺的凌爸骂着骂着贺梅掉下泪来;不想起凌霄给他的那瓣西瓜和那天在屋顶上诀别似的嘱咐他要多想着自己;不想起李尖尖挥着拳头揍每一个说他闲话的人;不想起李尖尖递到他被子里的巧克力、握着他的手;不想起李尖尖冲他伸出手,要他和他们走在一起,左边李尖尖牵着他的手,右边凌霄揽着他的脖子,两人的温度即便在夏日里也暖的舒服。可这些回忆一旦逮到一点空隙就填满他的思绪。
他忍不住一次一次地到面馆去看他们。
李尖尖上了大学,不怎么回家。贺子秋去过她的工作室,但远远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去。听说李尖尖会去展览,他就一早像个变态一样埋伏在展馆里。只是没想到不仅成了真变态,还意外见到了凌霄。
一个人是怎么做到九年一点变化都没有的?
凌霄还是叫人讨厌的高,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凌天仙的样子,人生最大的乐趣似乎就是怼他和班主任似的紧紧盯着他和李尖尖。
在凌霄这里似乎时光停住了,就好像他们还是高中生,还是那样密不可分的五口之家。
贺子秋忽然好想回去。九年来第一次这样想念,就连那些纠缠他的噩梦都没了分量,他只想回到面馆去,和凌霄李尖尖吃爸做的面,等加班的凌爸回家。
只要能再见一面。
贺子秋噙着一丝微笑,说不清这份情绪是酸楚还是开心。
只再见一面就好。
贺子秋
贺子秋和李尖尖一起长大,关系好到从小挤在一张床上睡。即便是长大了上了中学,李尖尖还是时不时挤到他床上去,整夜天南地北地聊,聊到她忽然睡过去才许他睡着。
所以贺子秋很习惯和别人一起住的。
只是单独和凌霄一起住还是很新鲜。小时候也不是没有挤在一起睡过,只是凌霄从来都是更成熟的那个,上了初中就开始严禁李尖尖上他们的床,即便是拗不过,三个人挤在一间屋里,也要和李尖尖分开躺。像这样早上睁眼到晚上睡觉都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同凌霄合租开始,贺子秋的噩梦逐渐消失了。最初几个晚上他还是会惊醒再难入睡,但是转到客厅看到门口凌霄的鞋和大衣,看到厨房里两人份的用具,忽然就安下心来,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或许是因为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二姨来家里的时候。贺子秋去和凌霄挤在一起睡在楼上,李尖尖就在他们楼下。一家人又在一起了。
开始凌霄早上叫醒沙发上的他时还总打趣几句,有天晚上在客厅游荡的贺子秋忽然撞上不知道为什么也失眠了的凌霄,两个人最后靠在一起睡在沙发上,凌霄似乎就忽然懂了在贺子秋睡在沙发上的晚上发生了什么。自那以后偶尔再从沙发上醒来,打趣的话就变成了凌霄披在他身上的毯子。
凌霄似乎也有很多个无法入睡的夜晚。贺子秋起夜的时候、晚睡的时候,时常看见凌霄房里亮着灯。连续几次后贺子秋忍不住问了一句,此后再看不见凌霄房间里透出的灯光,只是会在寂静的夜里听到凌霄辗转难眠的窸窣声。
贺子秋从前似乎并没有发现凌霄是温柔的如此细腻的人。
车祸后凌霄才暴露他难言的痛楚。睡眠障碍、抑郁症。
贺子秋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的关心。凌霄没有给他为他盖上毯子的机会,也没有给他开口安慰的机会。他只能笨拙的试图做些什么,像是早上的鸡汤,像是薰衣草香味的洗衣液。可就算是这些最微小的事情都被凌霄看在眼里,在发现他的小动作时凌霄总会浅笑着看他。贺子秋不由得觉得生气,凌霄似乎在新加坡的九年是被陈婷按在了什么魔鬼训练营里锻炼他察言观色的技能,几乎本能地在照顾、服务别人。
就像贺子秋清楚自己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被发现穿了凌霄的衣服和鞋时,他自己都觉得那些借口和生硬的转移话题实在可疑,但凌霄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不再多说什么。但自那之后轮到贺子秋洗衣服的时候,凌霄的衣物里总多出好多贺子秋穿会合身的衣服。
凌霄的这些关心叫贺子秋觉得心疼,觉得愤怒,也觉得心里像是涌起什么说不清的东西,看见凌霄的笑只觉得安心,不由得也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