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son在思考人生。

对面那位女士亲切又和蔼地询问他们“夜间活动”的频率，而这个直白的问题代表着这场谈话才进行到十分之一，不，或许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这只是个开始，就像是恐怖电影里推开鬼宅的那只手，接下来就该是尖叫和黑影。但无论如何，Jason都已经待不下去了，屋内过高的暖气吹得他燥热，就算解开两颗衬衫扣子都无济于事，柔软的沙发仿佛铺满了荆棘，令他坐立不安，他的坐姿在短短十秒内起码换了三个，当他换到第四个的时候，他开始后悔了，他想他就应该回到一周前，把那个提议“嘿，你们或许可以去做个婚姻咨询”的Dick Grayson一拳揍回布鲁德海文。

可时光不会倒流，倒不如说，就算真的有那么个天赋异禀的义警愿意帮助他把时钟往回拨，他也还是会在“未来”坐到这个位置。天知道……不用天知道，蝙蝠家都知道，面临中年危机的大蓝鸟有多喜欢管闲事，几乎要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情感专家”，让人避之不及的那种。无论过了多少年，也没人能抗住从嘴里Dick发射出来的“炮弹”，有时候Jason会忍不住想，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永葆初心的？

他焦虑得快原地抓头发了，而坐在他右手边的Damian却仍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面色冷淡，气息平稳，连坐姿都没有变化，要不是刚才那个抬手看腕表的动作，Jason差点就要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

“每天。”Damian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在咨询师诧异的目光下凑近Jason，贴着后者耳朵压低嗓音征求意见：“我下午有个临时会议，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时间来？”

听听，这是什么上帝的低语！简直没有比这更温暖人心的语句了。

“当然没问题。”

Jason起身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产生了残影，有一瞬间他变成了忍者，从本体上分裂出了八个自己。


他们在十字路口等待信号灯重新变成绿色，有人敲响了驾驶座的玻璃，Damian降下车窗的一瞬间就被一大捧红玫瑰怼到了脸上，他猛烈地往后一仰才勉强躲过这色彩艳丽气味甜蜜的袭击，没让花瓣上圆溜溜的露水打湿他的西装领。

“大哥哥。”玫瑰花后面露出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它们无辜地盯着Damian，紧接着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多种信息在那对瞳仁里打架，过了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而在这期间，Damian一直颇有耐心地等待着，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脾气也逐渐沉稳下来，但他此时此刻的友善，多半是因为藏在花束后的小姑娘让他想到了他和Jason的女儿。

信号灯马上就要开始倒计时了，小姑娘在发出一个不确定的“嗯”后，继续开口：“叔叔……”

称呼变了但Damian的表情没有变，他眯起眼睛，努力无视Jason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憋笑声。

小姑娘犹豫地问：“情人节买束花吗？”

“1”过后，绿灯亮了，Damian踩下了油门，Jason转过身，见到了铺满后座的玫瑰花，随之而来的浓重香味在攻击他的鼻腔，腻得他连忙转了回去。可已经来不及了，那股花香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觉得自己也许再也闻不到其他味道了。

“叔叔？哈，”Jason感叹，“你竟然也到了被小孩子叫叔叔的年纪。”

“Grayson的年龄马上就要大到能当人爷爷了。”

“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从没想过我们能活那么长，”他思索着，决定好心帮Dick说话，“而且Grayson也没那么老。”

这是实话，不管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他们的生活都没那么正常，和一群怪胎纠缠了几十年，爆炸和毒气如影随形，基本每个月都要断那么一两根骨头，身上的淤青多到被警察询问是否正在遭受着家庭暴力的威胁，墨镜遮眼眶更是家常便饭。Damian求婚那天，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最后他想，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在某次战斗中一起死掉，也没什么可怕的。直到有了女儿，他才有了恐惧，害怕着某一天因公殉职，他们的孩子会居无定所，会活在亲情缺失的孤独与噩梦中，会成为下一个他，在那些不安的岁月里，Damian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安抚他，拥抱他。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放下心了，也许就是……就是他知道对方总会做到自己许下的承诺，无论那是什么，从后者还是个带兜帽的小屁孩时就是这样，一直都没有改变。

“情人节。”Damian打断了车内的沉默。

Jason没反应过来他想表达什么。

“今天是情人节。”Damian重复。

“是啊。”Jason回应，声音有些闷，他的下半张脸藏在毛衣的高领里，企图过滤那些熏人的香气，“我竟然忘了。”

Damian看他一眼，将车后座的窗户降下来了一些，好让气味散出去。

“那个花……”

“我知道你是想让她可以早点回家，没关系，”Jason说，“我们有办法解决。”

“我想到了……”Damian停顿了下，“我们结婚那天，超人家族帮我们在婚礼降了一场花瓣雨，Brown还哭了，好像那是给她降的一样。”

“所以呢？你是想让Kent家那小子再帮你降一场吗？”

Jason听到对方嘟囔了一句“也不是不可以”，于是他差点笑出声。

“情人节就别折腾他了。”他及时打断了Damian的想法，拯救了Jonathan的一天，“说到这个，你还记得我们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吗？”他转移了话题，“那时候我还不敢让老头子知道我们的关系，因为你那时候才……”

“16岁，我追了你三年你才答应和我交往。”

“毕竟谁会和初中生交往啊？”

“你就会。”

Jason提醒，“我和你正式开始谈恋爱的时候，你都已经上高中了。”

“哦。”Damian不置可否。

“这是事实，”Jason强调，“总之，第一个情人节，你偷偷给我做了巧克力，放到夜巡结束才敢拿出来给我，结果在腰带里捂了太久，全化了。”

Damian从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哝，仿佛那是一段难以启齿的黑历史。

Jason看着他，在他的眼角发现了细微的纹路，他叹息：“你还不让我吃，想抢回来。”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那天风很大，被扯起来的披风和皮衣在半空中猎猎作响，16岁的罗宾站在他面前，汗水浸透了发梢，湿漉漉地泛着钻石般细碎的光，像是满天繁星落在了男孩的头顶。而Damian的脸上浮现出潮湿斑驳的红色，分不清是肾上腺素造成的还是别的什么，他咬着牙，多米诺面具上的白膜都无法覆盖住由于紧张而颤动的绿色眼膜。他手中的那袋巧克力系着粉红色的缎带蝴蝶结，冒着热气，明明融成了滑稽的模样，却形成了能够让Jason内心塌陷下一块的重量。

后来Jason时常会想，为什么他会爱上Damian？他想了很久才寻找到答案——因为男孩像是一把燎原之火，在黑暗混乱的哥谭熊熊燃烧，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明亮光芒，然而他从不会被对方灼痛。Damian带给他的，只有温暖，朦朦胧胧，如同萤火虫的尾巴。

“你记错了。”他的丈夫反驳，语气僵硬。

“我记忆力很好，”Jason微笑，“你十几岁那会儿挺可爱的，一点就炸，像是小河豚，又矮。”

“那你记得我们第一次上床吗？”Damian的嘴角弯起一个邪恶的弧度，“你……”

“停一停，”Jason尖叫着打断他的话，“我们的话题不该是这个方向。”

“我以为你想叙旧。”

“确实，但不包括这个。”

Damian用余光瞄了Jason一眼，不出所料看到了后者满脸通红，尴尬到快蒸发了。

“我喜欢你这点，”他毫不留情地补充，故意放低了声线，“无论多少次了，你永远都像第一次一样，一被操就哭，我喜欢你哭。”

他想了想，又说：“我只喜欢你为了我哭。”

Jason清了清嗓子：“……好好开车。”

Damian看上去对他的反应满意极了，“我爱你。”

“我知道。”

“然后呢？”

“……我也爱你。”

对话出现了空白，他们一时间没有言语。在又一次遭遇路口红灯后，Damian提出：“我们可以去买点做巧克力的材料。”

“怎么？”Jason挑眉，“你想重温少年时代了？”

“我每天都在重……”

“好了，闭嘴吧，别再说下去了。”

Damian放过了他，点了点头，“今天是情人节。”他加了一句，“而且Cordelia会喜欢。”

“哦，说到Cordelia，你知道她前两天对我实施了什么暴行吗？”

“什么？”

Jason皱眉，装模作样地抱怨：“她用帮Babs擦窗户赚来的钱给我买了一小束花，然后你猜她对我说了什么？”

“嗯？”

“你的小宝贝对我说‘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给你的花啦’，”他掐着嗓子模仿十岁小甜心的语气，这逗笑了Damian，接着他又用正常的语调吐槽，“很显然你给她造成了不良影响。”

Damian没有否认，反而流露出了一种自豪，“她像我。而且她这句话也不无道理。”

“是啊，从小就是个臭屁小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Jason吐出一口气，“而她最喜欢的家庭成员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Dick Grayson那个混蛋，她和我说Grayson叔叔长得真帅的时候，我真怕她以后的审美就止步于黑发蓝眼睛的四十八岁大叔，那我会疯掉。”

“这你不用担心，她像我，她会喜欢像你一样的人。”

Jason噎了下，“……更糟糕了。”

“你一点也不糟糕，”Damian转动方向盘，“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你就像是磁铁一样无时不刻都在吸引我，我每次看到你都在想，我一定要让你的未来属于我，而我的未来也只会也只能属于你。”

空气凝结了下，Jason在片刻愣怔后，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太肉麻了，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Damian皱眉思索了下，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我想也是。”

车里又恢复了安静，短信提示音响起的时机太过恰好，Jason划开屏幕看了一眼，然后问：“我们下周再去做婚姻咨询。”

“可以。”

他回复完消息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我们为什么要去见咨询师？”

Damian摇头，“不知道。是Grayson让我们去的。”

对此Jason表示了赞同。

“对，”他说，“是Grayson让我们去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