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岚一辉有着足够多的爱意，却不是无限量供给。在他逃离后的第三个月，他捧着一捧开得正盛的无尽夏在花店门口碰到了五十岚大二。他已经不想在意这是一场偶遇还是蓄谋已久，因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想要的。他的爱意是一场漂流，顺着山泉缓缓往下漂移，也许会飘到生命的尽头，也许会在中途就沉没——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装载着他漂移的船已然漏了水，他也知道这场漂流之中永远都不会再有属于五十岚大二的停泊处。

地平线处有夕阳的余光，天色已接近深蓝，京都夏季闷热，无风的街道让屋角的风铃都没有了起舞的借口，花瓶中的无尽夏换了一束又一束，一辉和大二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拉的很长。大二执拗地想要和一辉说些什么，可是到了屋子中却什么都无法开口。关于幸福汤和小樱的现状在他的喉咙口滚了一圈终究被咽了下去，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变成了一句虚弱但毫无说服力的：“哥哥，我们回家好吗？”

五十岚一辉换去了旧的无尽夏，用着有些生锈的剪刀缓慢地裁剪着已经发黄枯萎的叶片，随后拿出一根细线扎成一束花束。他站起身，走到通风的阳台上，将一直以来所收集的无尽夏花束一支一支挂起来，很快窗台边各色的无尽夏就连成了一片，在蝉鸣声和星光下，在昏黄的灯光边。一辉始终没有理会大二的请求，似乎是一种刻意的忽视，又似乎他认为手上的事情比回答无意义的问题更为重要——又或者是他们都对答案心知肚明，一个人不想去回答，一个人不想去承认。

“哥哥。”

一辉知道他还存在着渺茫的期望，期望他能够回到幸福汤，期望他能够回去继续看着父母老去的轨迹，期望他能看见自己幺妹的成长——小樱已经找了男朋友，近期已经在谈婚论嫁的阶段了。尽管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似乎早就被时光抚平了痕迹，但很多事情仍然在大二的身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他似乎重新变得冷静理智，却会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忽然爆发。每当父母问起大二的终身大事都会被愤怒的否决。他执拗地将自己的情感缠在早就离去的五十岚一辉的身上，尝试用自己的坚持打破血缘关系的枷锁，弥补自己过去所犯下的一切错误。

他的伤口可以在时光中被抚平，他可以一再催眠自己，最终原谅自己的过错。所以他认为一辉的伤口也可以这样被抚平，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被一辉所宽宏地原谅——他曾是那样被宠爱着成长，因此完全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一生都无法治愈的。

“大二，”

你做了太多无用功了。一辉心想，他嘴角噙着笑，茶褐色的眼睛中似有星火闪烁。那是一双看见亲眼见证爱人和伴侣消散的眼。那些他抓不住的事物，他拼尽全力都无法留下的生命，在岁月中慢慢化为了他平静的双眸和幅度微小的嘴角。
时间从来抚不平他的伤痕，他的眼和他的嘴角，他仍存的笑意是一座名为过去的墓碑，里面葬着所有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但最后消散的人。

在蜃楼离去的前夜，曾偷偷借用了五十岚大二的身体来到了五十岚一辉的房间中。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他侧着身躺在五十岚一辉的身旁：“兄长大人。”
一辉的身体猛然一颤，随后是细细密密的战栗，他无法接受蜃楼或者大二的其中任何一人就以这种草率的方式离开他的生命——他对大二是亲情，但对蜃楼是什么？
蜃楼的手慢慢抚上了一辉的腰侧。他和他之间早已没有什么温情可言，亲情更是一点没有，寥寥几次见面就萌生的情感一直都埋在一辉的心中，他想让这份感情抽芽生长，就在今晚，就在这一刻。
他回头亲吻了蜃楼的额头，望着他因为惊诧而睁大的双眸——随后是越界而过火的一晚，他们摘下了禁忌的果实，打破了身体中的血缘枷锁——精神上而言他们不是亲人，而爱意的萌发点永远都在精神而不是身体。
蜃楼暴力之余，还缱绻地亲吻着一辉的腰线，一辉直至今日都还记得他的最后愿望——无关大二、无关澡堂、甚至无关他自己，没有强迫一辉的记忆中留下他的身影。
“五十岚一辉，我希望你自由。”

最后是那场大二站在敌方一侧的战斗，一辉握紧了vice手臂上的铠甲，那里曾是冰凉的，可现在却几乎能够灼伤他。一辉知道那是vice体内的所有能量在不断地被调动，不断地在燃烧——从走入战场的那一刻他就预知到了这样的结局。他除了感受到vice越来越烫人的温度外什么都不能做。
他记得狩骑的抱怨——如果有大二在，你和vice都不用死。
可是抱怨有什么用。他所能做得就是在一眼可以望的到边的命运轨迹中尽自己全力去摸爬滚打，从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Vice将会在灼人的滚烫中迎接死亡，再接下来就是化为沙石，最后是消泯于人间。五十岚一辉看着他的手慢慢地化为了烟灰色的尘土，他下意识想去接，可那些滚烫的尘土沙粒在刚刚触碰到一辉的皮肤的一瞬间就化为了灰烬消散在了风中，停留的时间太短都无法在一辉的手上留下任何红痕。
留不住的。
Vice仍然在对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例如让一辉每年的今日都给自己做一碗咖喱饭，让一辉忘了什么都不要忘了自己，他还说自己画了一副自画像，就放在一辉的床头，一辉想要见到他就可以拿起vice的自画像来怀念自己。
可是一辉的眼泪止不住。他的身上沾满了各种粘稠的液体和厮杀后遗留的鲜血，腿部伤势近乎可以见骨——但那些疼痛似乎早已经不值一提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用着极其怪异而狼狈的姿势匍匐着爬向vice，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vice滚烫的胸膛上。他想燃烧，然后陪伴vice化为尘土。
Vice抬起了已然失去双手的双臂，轻柔而笨拙地将一辉推开：“一辉，不要这样。”
一辉抬眼，灰尘和泪水混在他的脸上，他想再一次扑过去——他要燃烧，和vice一起，他的手开始慢慢向腰间摸索——他在找火山龙印章，啜泣着低声说道：不要走…我来陪你……
vice只能很无奈地去尝试一边制止住一辉的动作，一边用它粗粝的铠甲去擦拭他的眼泪。但他的手早已经化为了尘土，他只能找了手臂上较为柔软的一处鳞甲去擦拭他不停掉落的泪水。
“一辉…不要哭了。”不知道是哪一处又被灼烧成了沙石，一辉泪眼中看见不断有沙尘坠落后消散，vice的声音却还在耳边，“我前几天听见花店的老板娘对我说，有一种花似乎叫无尽夏，花语好像是——期待的团圆。”
“小一辉，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为自己自由地活下去。”
“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你可以买一捧无尽夏的嘛…毕竟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的。”
很久以后一辉在自己京都的家中，闲暇无事时翻到一首诗：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方法拉住我。你的爱就不是那样，你的爱比他们的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
——泰戈尔《吉檀迦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