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和普通居民区的路口一样。一盏路灯，一架路标，无数条路延伸向时空之中上下左右，四面八方。这是个光亮的中心，不算温暖，但是亮着的；而那些路的前头都一片幽暗，再怎么睁大眼也无法辨识。必须走到那里去看才行。
每次望向路标，它都换了个方向指着。上面停留的鸟也跟着歪斜了方向，哑声单调鸣叫。像一座钟迟钝的秒针在响。
于是杰诺斯往现在指着的那条路走去。所有的路都是一个样子，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条走到这里来的，所以只能这样。
离开那个光亮之处。抬头可以看见夜幕。灿烂的彗星正停滞不动。
他觉得自己在走向另一个硬盘分区。路渐渐暗到无法辨别方向，快粘滞住人的脚步时，又出现了一点亮光。
他加快脚步，在前方摸到一扇玻璃门。玻璃干净透明，不用推开也能看清那一边的事物。他看到一片建筑残骸。熟悉的景象多少有些触动。在其中快速移动的人影，他的动态视力逐渐追上。那是老师和他自己。他们正在战斗。他自己和从前一样，不留余地使出力量，比现在的行动方式更显笨拙蛮力。即使如此，也不能给敌对目标造成任何伤害。为什么自己的表情不像是一场演习呢？
老师只要轻轻还一下手一切就能结束了。他躲避。战争毫无进展，像要一直胶着到世界终结。别处有小女孩的哭声。似听似听不见的谁的哭泣声。
杰诺斯没有推开那扇门。他往回，走到一开始的地方。路标又换了一个方向。他朝那个方向走去。
这扇门里是另一番景象。世界十分和平。没有城市与家庭毁灭。他看见背着书包的自己，普通至极，走路时看着手上的口袋式笔记本。放进人海中就溜脱了。他也看见老师，从以前见过的照片认出来的，提着公事包奔跑，也匆匆潜入同一片人海。
十分美好的世界，在那里，大概有许多事情是他们无法去想象的。
于是他们擦肩而过。
他仍没有走进去。
彗星停留在天上。他停留在路口。他不知道哪条路他已经走过了，他只能任由着路标的性子随便挑一个方向。他经过许许多多的门。那后面有山脉，有晨钟，也有和现实差不去多少的鬼城与居民楼。他也看见许多自己，许多老师，总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有时走在一起，有时没有交集。
有时势不两立。有时他没成为现在的自己。有时没走到这一步的是老师。
他停在一扇门前。傍晚，他和老师正提着东西从超市回来。他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只觉得他们的心情很好。那是他最熟悉的样子，和现实最为相似。
和现实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那里有一个自己。
就是他们在自己眼中显得如此亲密贴近。
他眼里有火焰。
杰诺斯从那扇门前跌跌撞撞走回来。路标上的鸟瞧了他一眼，飞走了。他奇怪地看着路标。然后朝与箭头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看见快要消失的彗星。他越往前走，路越黑，最后什么都看不见，让人疑惑自己是否还有在前行。那也没办法了。他往后看，也看不到那个路口的光了。他只能这样往前走。感觉黑暗里有潮水缓缓涌上来，就要将他吞没了。
忽然他撞上什么东西，眨了眨眼睛，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脸。
老师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问他：去哪了？半天不回来，大半夜出来找你。真冷。
杰诺斯说：半夜……
还有你的肩膀怎么了？像打了场架似的。
遇到什么了？怎么了？冻坏了吗？
……没有，老师。他说。路灯坏了一盏，街道都黑了。迷路了。
果然是冻坏了吧，明天去检查一下吧。东西明天再去买也可以。
好的，老师。杰诺斯说，跟在老师身后。
后来他看了一眼时间，确实正是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