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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自風寶華離開南疆已有數月,他曾想過前往西域,沿著古時張騫的足跡行走,到達更加遙遠的西極之陸,看看傳說中與神州迥異的風土人情。也曾在中原兜兜轉轉,走過每一個他曾駐足的地方,憶起一段段碎裂的往事。而當行至中途,他卻得知秦嶺地宮突然生變,異變之劇甚至驚動了步雲州的瑤期仙子和太華山的赤霞真人,便改了主意折返中原,欲赴秦嶺一盡晚輩的綿薄之力——然後便被追尋他而來的天玄一眾圍在了這荒郊野嶺。
——而這裡距他少時故居,也不過數里之遙。
曾經的書香小院,如今早已換做雕花大樑,廣廈高墻之內,隱隱傳來的誦經祝禱之聲,在金色的大蛇如霹靂驚雷降落繁華人間時,戛然而止。
“可惜那些兒輩太過孱弱,甚至不配給蟒尊留下一道小小的傷疤。”
黎盛天低沉著冰冷的嗓音,面對風寶華,空洞的雙眼卻沒在看他。回轉而來的蟒尊聞言,竟哈哈大笑出來,陰鬱的笑聲讓在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蟒尊是真的在歡欣和興奮。
“教主,你越來越有祈教主當年的風采了!”
於是風寶華看向黎盛天的眼中突然多出了一絲悲憫。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為何聖女望向這人的眼中,總是帶著一種他難以理解的柔情與憐惜,他曾經以為,那祗是組成這位「最完美聖女」的一個小小針腳,可如今他終於懂了。
他們需要這位教主獻祭自己,以換取兇蛟的守護,所以他們願意向他奉上自己最忠誠的敬意和最無上的權力。
——祗要他,不跟他們要自由,那麼一切,都可以隨他所願,任他所求。
而自己這所謂的「大巫祝」,便是那位兩百年前的祈教主,耗費了一生心血,獻祭了自己的血肉與靈魂,為他的黎氏後人所爭來的唯一一份慰藉。
是黎盛天唯一能夠自己選擇的東西。
所以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家人,他不需要人們活在世上所渴望擁有的一切情感。他把「黎盛天」從這具身軀中剝離撕碎,讓肉體徹底成為萬萬人所祈盼、如降世神明一般無私無畏的「天玄教主」,如禁書中所記載的上古咒術,以名為「神喻」的靈魂操控這名為「至高無上」的肉體。
黎盛天不想做人,可黎盛天他終究還是個人。
「我祗想要,死了以後,至少我的墳冢之中,不是空無一物的。」
他的聲音傳進風寶華的腦海,極細極低,仿佛在滔天巨浪中掙扎的一葉孤舟,乞求著黑雲之後的太陽能賜予他一線光明。
也罷,陪葬便陪葬吧,便以這副皮囊,為這人留下一具入土為安的尸骨。
風寶華深深歎了口氣,再沒有拒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