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盛夏夜晚的空气依然与白天一般黏稠，温热的风只是吹在皮肤上就能蒸出一层薄汗，但人们总是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房间里，尤其是对热烈又浪漫的季节情有独钟的年轻人，他们在夜幕降临之前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等钟声敲响，女孩子们还要把金黄色的丝带编在发尾，再将用玫瑰和柑橘制成的香水涂在手腕上。

毕竟没人能拒绝带着玫瑰和阳光的味道的邂逅。


泰隆坐在酒馆的角落里，第十五次将目光从眼前的一筐爆米花转移到小屋中央的长桌前。
少女们口中的“玫瑰和阳光”就坐在那里，他正用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拎起玻璃杯，然后仰头将桔黄色的橙汁灌进喉咙。

“最后我敲碎穹顶的花窗进入教堂，在十字架下找回了属于皮尔特沃夫的珍宝。”
那是个健谈的少年，正大方地向身边的人分享自己的探险故事。他面容英俊，身上的衣服是皮尔特沃夫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左手臂佩戴着一枚略显笨重的暗金色护符——他显然在搭配上花了些小心思，因为那根用来束起金发的绳子和腰间装饰的绳结是同一款，衣服的颜色也是和瞳孔相称的靛蓝。

泰隆重新低下头。
他当然不会忘记上午凯特琳所说的话，来自诺克萨斯高层的人员将亲自前往祖安进行被禁止的海克斯武器的交易。虽然没人知道这个从未出现过的“领袖”姓甚名谁，样貌如何，甚至没人能够确定那位人物是否真的会出现在皮尔特沃夫，但泰隆的顶头上司，皮尔特沃夫的女警长却格外信任那份来自德玛西亚的情报。她在早会时划分了每个护卫队成员需要负责的区域，然后抱着心爱的海克斯科技步枪踏入了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烈日下。

可显然，现在就在泰隆十步开外，这个善于言辞又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人虽然有些可疑，但并不符合凯特琳要找的目标。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诺克萨斯人会如此招摇过市，养尊处优又缺少防备的少年更是最难在诺克萨斯立足的那一类人。

突然，以金发少年为中心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好像是开始了什么赌博游戏，泰隆少有地感到了烦躁，直白地说他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热闹的地方，可由于任务在身，他还是强迫自己拉直了脊柱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等待十二点的钟声敲响。

用不了多久了——精巧的发条人偶已经脱离了木匣，正在粗糙的桌面上翩翩起舞，吧台旁也响起了动听流畅的小提琴声，灯被熄灭了一半，月亮升到了正上方，月光穿过屋顶的彩色玻璃为地板涂上漂亮的色彩，这些都是工作结束的前奏。
侍应女郎却在这时晃着软蓬蓬的裙摆来到了泰隆一整个夜晚都无人问津的圆桌旁，她留下了冰凉解渴的啤酒和一张字条，用微笑回绝了这个冷漠男人短暂的询问后就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不合时宜的插曲。

刺客把刀刃藏在袖口，皱着眉头打开被水浸湿了小半的信纸。
如此仓促的情况下还用了掺着金粉的墨水，每一个笔画都恨不得飞到天上，泰隆几乎能从单薄的纸张中听出写字者尾音上扬的语调了。
“在看我吗？”


是在泰隆看来幼稚而无趣的搭讪，他想了想，还是把纸条装进口袋。啤酒上层绵密的白色泡沫已经溢了出来，沿着杯壁慢慢滑落，最终在桌子上聚成小小的一摊。
泰隆从不在外喝酒，这次也没有破例的想法。
报时钟终于敲响了，他起身，离开，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在第二波欢声笑语爆发前关好了隔音效果绝佳的木门。


02
街道上并不安静，可相比酒馆已经好了太多，刺客摩挲着掌心的利刃轻轻舒了口气。

酒馆距离旧城区有一段距离，泰隆穿过几条街道，两侧建筑的外墙渐渐从优雅华丽的大理石变成了陈旧的石块木材。到了自己更为熟悉的地带他便轻车熟路地走了捷径，身手利落地翻了三道墙，在跃下第四个屋顶时泰隆却没能踩上熟悉的稻草堆。

金色头发的少年从不知哪里突然出现，直直地撞上了从天而降的刺客，随后立刻被后者用刀锋抵着喉咙按在了粗糙的墙壁上。

凌乱散在额前的发丝半遮住了明亮的蓝色眼睛，不断起伏的胸膛让刀刃有了将脖颈上薄薄一层皮肤划开的趋势，护符上流动的红色光芒在照亮两人的面庞后瞬间暗了下去，少年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般，在喘气的同时还干笑着解释道：“它没能量了，不过是暂时的。”
泰隆没说话，一方面是出于一名刺客自尊心，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似乎不用他开口，眼前无礼的跟踪者也能主动把该说的全说出来。

“我看到你打开了我的纸条，所以你出门之后我马上就追过来了。”
“你没察觉也很正常，我用了这个，”少年指指手臂上的护符，“再强的直觉也胜不过魔法。”
感觉到身上的力量仍然没有放松，他连忙把本该第一句就说的话说出了口：“我叫伊泽瑞尔，想和你交个朋友，呃…你在酒馆不也一直在看我吗？”

“我不交朋友。”刺客闻言放松了手上的动作，扭头向巷口走去。

向来独来独往的泰隆全身上下仿佛贴满了“生人勿近”的标签，而当有人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时，就会发现沉默寡言的刺客比想象中还要冷漠。这帮他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唯一的例外就是凯特琳，他答应了女警的邀请加入皮城守卫，当然这是为了生存，在地下拳馆用性命讨生活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可现在，第二个例外好像要出现了。

“喂——”
奥术跃迁在使用前会有短暂的蓄力时间，所以这次泰隆有了万全的准备，他在探险家出现之前迅速闪身，让身后拖着暗金色尾巴的伊泽瑞尔扑了个空。
“明天你还会去吧，那我们明天见。”


…
泰隆将肉酱与速食面拌匀，再取出敲碎的冰块扔进水杯里，在十分钟内做好了晚餐。
刺客没有口腹之欲，进食只是为了保持身体机能能够正常运转，所以简单的一居室内连餐桌都没有，泰隆一直是站在被当作流理台的木桌前进餐的。

与往常不同的是，平时在吃饭时也保持着速战速决风格的人今天难得出现了停顿。

善于花言巧语的纨绔子弟是泰隆最不喜欢的那类人，尤其是像伊泽瑞尔那样，有张漂亮脸蛋，习惯凭借着魔法或是其他外在因素在任何人面前都表现得肆无忌惮。
但那个探险家又好像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泰隆从不相信什么“直觉胜不过魔法”的鬼话，他在地下拳馆为了几枚金币而拼命时曾与形形色色的人用太多种方式打过交道，却从没出现过被跟踪了一路自己还毫无察觉的情况。

所以在巷内的短暂接触后，泰隆将伊泽瑞尔重新记上了可疑名单。
一直为了生活才工作的刺客心里少有地生出些许责任感，他在清洗盘子时放弃了明天和别人交换负责区域的想法，毕竟贸然接近者的目的绝对不会是像他口中说出的那样简单，如果自己消失那么伊泽瑞尔也可能会缠上自己的同事，接下来就有可能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所以就算是为了让自己减少些麻烦，泰隆决定明天一定要找到伊泽瑞尔，亲自将事情弄清楚。
他虽然不善人际交往，但记忆力还是好的。


03
月光落了满床，如同均匀铺开的洁白轻纱，天空无云，星星就像是被人随手洒在蓝色幕布上的细碎宝石。旧城区的夜晚是寂静的，所以就算把窗子完全打开也只会听到昆虫鸣叫的声音。

刺客习惯浅眠，这有利于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清醒，但刚刚，就在梦魇来袭时，他却没有睁开血红色的双眸，苍白有力的手别说迅速摸出枕下的利刃，就是连动都没动一下。


梦里不同于现实的炎热，泰隆正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中前进。
就在他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城堡，说是建筑，它倒是更像一棵不朽的古树，直冲云霄的塔楼如同向上生长的枝丫，仿佛要把灰色的天空撑破。
不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很难受，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头脑还算灵活，泰隆努力想让自己从幻象中清醒过来，他用不知何时出现在袖子里的短刃划破了指尖，可并没能如愿从自己的木板床上起身。
这时城堡的门打开了，比人先到一步的是寒风和乌鸦，泰隆避无可避，也没心思揣测始作俑者的目的，便站在原地不动，锁着眉头看向踏出巨门阴影的人群。
走在最前的是身披黑色披风的首领，扛着巨斧的战士，隐藏在宽大长袍里的无面人，以及——
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一般，统领者猛地抬手指向泰隆所在的位置，他的手不同于普通人类，红色的指尖和关节像是布满坚硬鳞片的钩子，让人联想到代表不详的乌鸦。刺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肌肉，然后腰腿爆发出力量，一个迅速的侧翻躲过了那道不小的冲击。
但当他抬起头，才发现那只早已高悬在自己上方的、猩红色的恶魔之眼。


一道刺眼的光芒，随之而来的是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的疼痛，热风推着旧木窗狠狠地拍在窗框上，发出巨大而刺耳的声响。泰隆握着刀刃从皱巴巴的床单上弹了起来，鼻腔里满是玫瑰的香味。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感官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敏锐。

除了玫瑰花香以外入侵者没再留下任何痕迹，而且这淡淡的味道也很快被楼下面包工坊飘来的奶油香气覆盖过了。
孩子们穿着短靴，鞋跟撞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鸟儿开始歌唱，清晨的风穿堂而过。城市正在苏醒。

泰隆走进狭小的浴室，拎起水桶将冷水全部浇上头顶，水流沿着肌肤纹理一路向下，带走了汗水和多余的热量，他用力收紧了手臂上的肌肉，这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完全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坠入梦境，任人摆布，泰隆还从未像这样一般失控过。
他不惧怕疼痛和伤病，二十年来也没有重要到能够牵动他的身外之物，他总是保持头脑清醒，亲密无间的朋友只有藏在衣摆和袖口里的刀锋，厌恶一切会对自己造成干扰的人和事，尤其是像昨晚那样。
过分热情的人，醒不来的梦，二者之间似乎还存在某种联系——泰隆回忆起那场梦境，虽然没能看清最后出现的人是谁，但乌云之中那抹不和谐的金黄色可以说是再明显不过的特征。
刺客曾在皮城和祖安的交界处见过诺克萨斯人，也对市井中流传的传说有所耳闻，关于那片灰红色总是被阴霾笼罩的天空，坐落在城邦中央的不朽堡垒，以及代表着诺克萨斯远谋、武力、狡诈三种力量的“三人议会”。

泰隆出门前再三确认了刀刃的数量和位置，在出门的路上又不可避免地翻墙抄了近路。
昨夜的造梦者似乎是站在与诺克萨斯对面的立场上，不过泰隆不确定伊泽瑞尔是否得到了消息——会点魔法把戏的家伙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目前唯一可以确信的是，他不能放任这个危险分子在皮城内游荡。
他必须尽快找到伊泽瑞尔。


04
二人昨晚相遇的酒馆坐落在皮尔特沃夫城南最繁华的商业区，白天并不营业，但周边专为富人建造的高档旅店是不错的搜查目标——如果伊泽瑞尔还没有察觉的话。
今天是月末的休息日，街上的人比想象中还要多，他们衣着光鲜，点缀了铺就着光滑石料的街道和青铜楼墙，镀了黄铜和彩色玻璃的屋檐被猛烈的阳光照射着，使本就装饰华丽的街道显得更加金碧辉煌。
泰隆从人群中抽身，走向街角的第二家旅店。
由于不断有人来往，所以高楼一层的海克斯驱动旋转门一直在缓慢地运行，泰隆没穿制服，与前台接待人员沟通时费了些力气，等勾勒着精致眉眼的年轻女孩终于愿意把登记簿推到刺客面前时，钟表上的时针已经又走过了四分之一表盘。
效率太低了——泰隆暗想。


“你好，请问…”
余下的话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变成一口倒吸的凉气。

接下来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情让接待女孩忘记了时刻都要将微笑挂在脸上的服务准则，她的嘴巴张开又合上，染了紫罗兰指甲的手指僵在半空，不知道是否应该敲响召唤警卫的铜铃。

自称皮城警卫的男人还没来得及翻开那本厚重的登记簿，就被身后传来的半句问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立刻转身，袖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而那个手臂上挂满了“乍礼”商店的购物纸袋、刚刚通过旋转门的金发少年，在注意到那道身影时，漂亮的脸蛋就将惊喜和恐慌两种表情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接着为了躲避像风一样袭来的刺客，他扭头冲向了大厅角落的白色大理石楼梯。
楼梯有点滑，好在有护符帮忙，伊泽瑞尔一步跃上最后五级台阶，一边抱怨华而不实的皮尔特沃夫装潢一边左转进入走廊，但粗糙的地毯方便的不止有他一个人，眼看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伊泽瑞尔迅速摸出镶嵌着宝石的房间钥匙，祈祷自己一会能快点打开复杂的门锁。

当然，并不是所有祈祷都有用。

刺客的动作快得像闪电，把探险家的手臂锁死在背后再按到墙壁上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笨重的房门也被他一脚踢上了。
由于被压制着，伊泽瑞尔只好把脸贴在布纹墙面上平息急促的喘息，纸袋由于刚刚的打斗掉落在了脚边，这时终于发生了倾倒，里面的东西咕噜咕噜滚了出来，泰隆瞥了一眼，是几罐润发乳。
“你来皮尔特沃夫做什么。”刺客开门见山。
“难道普通人就不能…”感受到腰间的刀尖向前顶了顶，伊泽瑞尔连忙改口，“我只是出了趟远门又回家而已，住在外面是因为想多快活几天。我可以证明身份，伊泽瑞尔，二十二岁，爱好探险，探险家工会的证件就在左侧口袋，出生的那天有火烧云和流星雨，家庭住址是——”
他报出一串地址，泰隆却只对开头的街名有模糊的印象，那位于皮尔特沃夫北部城区，科技魔法大桥的另一端，富人私邸和海克斯工坊云集的土地上，普通人很少踏足。
“是真的，”伊泽瑞尔突然换上另外一副口气，那是皮尔特沃夫北部的贵族们特有的腔调，慢条斯理又高高在上，“在进化日一周前我穿过日之门前往恕瑞玛，先是一路西行到达巨神峰，又沿着河流行至太阳圆盘，接着途径班德尔城、帕若萨和银雾谷，最后从哈雷尔港乘船返回。”
泰隆一动不动。
“能不能先放开我，胳膊麻了。”伊泽瑞尔小心翼翼。
刺客皱着眉给探险家的手臂换了个位置，但没松手：“别用那种语气说话。昨天为什么接近我？”
这回伶牙俐齿的伊泽瑞尔噎住了。

风扇突然开始加速转动，两人正站在通风口下，凉风吹透了他们汗湿的衣服。
伊泽瑞尔打了个哆嗦，无袖上衣在这样的室内过于清爽了些，他想了想才开口：“因为你一直在看我。”

“好吧好吧，”片刻的沉默过后，像是做出了什么巨大的妥协，伊泽瑞尔胡乱点点头，红着耳朵说，“事实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千真万确。”
“现在能把刀放下了吗？那个，我还不想失去，呃，我的肾。”


05
房间内的空气调节装置一直运转着，源源不断地将凉风送入室内，驱逐了使人心烦意乱的燥热。长方形木桌上摆放着绿色植物和来自弗雷尔卓德的香氛，冰霜和雪松的味道从魄罗外形的玻璃瓶内散发开来，让人几乎忘记了皮尔特沃夫此时正值盛夏。

“水里能不能加一片柠檬？”
“从左向右数第二个袋子，星角面包，谢谢。”
“可是我想要那件红色外套。”

也许泰隆也觉得保持那样的姿势有些不方便，所以他将伊泽瑞尔反剪双手铐在了高背椅上，后者在过程中居然十分配合，不过在二人面面相觑几分钟后终于憋不住原形毕露。
他丝毫没有应有的自觉，无视刺客的警告不断提出要求。泰隆缺乏耐心，他没等伊泽瑞尔用吸管吸上半口水就把杯子拿开了，并在对方抱怨之前撕下面包的一角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最后从衣柜里随手扯出一件外衣扔到衣服主人的胸口，然后重新坐下。
注意到泰隆的沉默，伊泽瑞尔艰难地将面包吞咽下去：“你在想什么？”
“在想是把你送回去还是扔进海里。”
金发少年闻言撇了撇嘴，垂下眼帘盯着两人相距不远的脚尖：“都说了…”
“你是从诺克萨斯来的”， 泰隆用的是陈述句。

不得不说伊泽瑞尔刚刚的话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可遗憾的是他对面坐着的是泰隆，本就警惕性极高的刺客在经历了离奇的梦境后比以往更加防备，甚至用上了平时不喜欢的禁魔石手铐——镶嵌在合金手铐上小小的翠绿色宝石来自瘴荫丛林深处，里面蕴藏着以绪塔尔人的力量，能够压制大部分魔法。

不过可疑的是，从大厅到房间内，伊泽瑞尔至少有四次可以逃跑的机会，但他并没有选择那么做，在某些时候甚至表现出了顺从，似乎是在享受这场追逐游戏。

“我…”伊泽瑞尔的目光在泰隆肩膀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但很快就挪开了，他直视泰隆红色的眸子，态度转了个弯，“好吧，的确如此，你很聪明嘛，比大部分皮城的警卫都厉害，长相也是，接近满分线。”
说完后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又或者单纯是为了激怒对面的刺客，伊泽瑞尔吐吐舌头，加了一句大多数诺克萨斯人习惯性挂在嘴边的祈祷：“狼灵在上。”

如同一枚薄荷糖坠入了汽水中，伊泽瑞尔的话确实产生了不错的效果，泰隆猛地起身，用手臂和刀刃将探险家锁死在了高背椅上，他垂下头，压低嗓音警告道：“别耍花招。”

“句句属实。”
街道对面拥挤的日落广场上突然一阵骚动，不过大部分惊呼都没能穿过隔音效果良好的玻璃，伊泽瑞尔越过泰隆的肩膀向下看了看，熟悉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下次见了刺客先生，最后一句话，要不要尝试和我交往一下，认真的。”


06
一道黑色的身影犹如闪电，劈开了长街上的人潮，紧随其后的是抱着步枪的凯特琳。显然事发意外，她甚至没来得及换上制服，那顶紫色的贝雷帽在人群之中格外惹眼。接着大概有十米开外才是穿着深蓝色夹克和格子西裤的皮城守卫们，他们气喘吁吁，本就不快的腿脚又被尖头皮鞋限制了大半，所以一小队人很快就丢失了目标，成为了街角的无头苍蝇。
“黑影”轻易躲过了从背后扑来的绳网与子弹，一个轻盈的前跃又避开了戴着拳套的女人从侧翼猛然切入的包抄，然后手脚并用，几个动作就攀上了旅店流光溢彩的外墙。
子弹射穿了“黑影”的脚踝，它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前进，又用身体撞碎了三楼的一扇窗户，成功进入了室内。
破碎的玻璃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从空中落下，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雨。


07
落地窗在刹那间碎得干干净净，热风瞬间呼啸而来，伊泽瑞尔毛茸茸的脑袋在泰隆胸口蹭了蹭，然后已经空了的手铐砸在木椅上，发出“咣当”的脆响。
泰隆用上了全部的刀刃也没能阻止破窗而来的入侵者将伊泽瑞尔带走。
或者根本不算带走，只是派个人来知会一声罢了。

子弹没能打坏门锁，于是蔚一拳拆掉了厚重的房门，姗姗来迟的女警正准备背诵那套“放开人质”的开场白，就看见泰隆转过身，脸颊上带着被玻璃划开的血痕。
凯特琳起初有些惊讶，旋即明白过来。她什么也没说，迅速转身冲出了门继续进行追捕。

泰隆没有跟上去。

他在肩上发现了一片黑色的玫瑰花瓣，小而轻盈。刺客抖抖肩膀，它没有动弹分毫，却在他布满薄茧的手靠近时顺从地落了下来。

泰隆知道，凯特琳不可能找得到伊泽瑞尔了。


…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用这种方法把人带走。”伊泽瑞尔半躺在宽大的座椅上，手里把玩着从手铐上顺走的禁魔石，六角宝石在昏暗的船舱内依然玲珑剔透，用护符稍一接近，散发的绿色光芒便更为强烈。
坐在伊泽瑞尔对面的女人面色苍白，身着一件宽大而繁复的礼服。如果泰隆在场，他一定能够认出这件衣服，并牢牢记住这张在梦中没能看见的脸。
“偶然听到你的故事，所以尝试了一下，”乐芙兰缓缓开口，她不喜欢这个黄毛小子，可在面对他时又总是不由自主地多说几句，“你刚才应该在祖安。”
伊泽瑞尔回忆了片刻，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从酒馆就跟着我。”
他飞速地瞥了一眼乐芙兰，并没得到确认或反驳，只好继续回答：“如果按照计划那么确实。不过有点小意外。”
乐芙兰冠冕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三幅肖像，正中央的男人目光如鹰隼，伊泽瑞尔在看到后连忙移开了视线，低声抗议道：“干嘛要挂那个，我不喜欢和大统领对视。”
“却有勇气和他作对。”乐芙兰淡淡地说。
伊泽瑞尔叹了口气：“为了您心甘情愿。只要听到黑色玫瑰、苍白女士，相信所有聪明人都会站在您这边。”
乐芙兰没理会伊泽瑞尔带着刺的回答，她站起身，将面孔重新隐藏在面具和头纱下，再开口时声音仿佛从渺远的地方传来，变得飘忽而空灵：“船还要半个月才会到达诺克萨斯，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是的。告诉斯维因祖安对于海克斯乙烯枪的大规模生产只是骗局，在皮城我还险些被一枪爆头。”
“等等，先别走，”伊泽瑞尔想起来什么一般连忙出声阻止乐芙兰离开，“泰隆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是你吗？”
乐芙兰没有回答他，身影也消失在了房间里。

“说白了还是不信任我。”
他对乐芙兰的举动不置可否，毕竟想要达成一件事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尤其是像乐芙兰那样经历过太多背叛的人。
只是这样做未免幼稚了点，她本来可以像刚刚那样直接将他带走的。
伊泽瑞尔理不出头绪，只好将原因归于诡术妖姬的秘密计划需要更多的棋子。他不免有些担心刺客，但虚无的忧虑永远无用，所以探险家一把接住被抛至半空的禁魔石，打算先去厨房找点吃的。


太阳向西偏离，海面波光万顷，天空碧蓝如洗，伊泽瑞尔坐在甲板上抬头和白色的飞鸟打了个招呼，就着咸腥的海风咬下一口三明治。
他还是有点怀念那只没吃完的星角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