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哈利波特知道自己迟早会和伏地魔一起死。

和谁一起死这样的句式似乎更应该用在一些殉情的人身上，就像有个叫莎士比亚的麻瓜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所写的那样。殉情是因为爱而引发的死亡，这听上去虽然美好，但万万与哈利波特和伏地魔没有干系，且不说他们是天生的对立面，只看看伏地魔对“爱”的无知和蔑视，便知道“殉情”这个词是不可能用在他们身上的。

但哈利波特的确将和伏地魔一起死。

如果让哈利选择一种死法，他会选择在战场上像格兰芬多一样光荣的死去，就像他的父母、小天狼星、邓布利多、卢平唐克斯以及弗雷德那样。格兰芬多应当像英雄一样在万众瞩目中耀眼的死去，临死前他们看着即将被撕裂的黑色穹幕，微笑着想，原来死亡也是值得的。

因为他们为正义而战，也为正义而死。

如果用他的死可以换取伏地魔的死，那哈利波特是十分乐意去死的，就像当初在得知自己是魂器后依旧坚定的去禁林赴死一样。为伏地魔而死是哈利波特宿命的终结。尽管哈利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所谓的宿命论者，但他从不怀疑的相信着这一点，并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去实现这个宿命。

“你这样很没意思，波特，我说过吧，我是不朽的。”

哈利没有听伏地魔的话，他只是一步又一步的向山顶走去。他拨开一丛又一丛的高草，无数带钩刺的叶子扯住他的长袍，如同无数双手在挽留他的脚步。但哈利波特头也不回的向前走，长袍被扯得破破烂烂，很快就露出了光洁的肌肤，再接着有血珠渗出来，一部分滴在野草的钩刺上，一部分坠入泥土里。

走到靠近山顶的位置时，他听到有海浪翻涌的声音。再往前，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他清晰的看到青灰色的云流涌动，海浪拍打岩石基岸溅起雪白的浪花。这是个适合死亡的好地方，哈利想着。从这里跳下去，很快就会坠入无尽的大海，苏格兰北部冰冷的海水会迅速涌入鼻腔，涌入肺叶，人在这样的时候会感到无比痛苦的窒息，但很快这份痛苦就会消失，人会陷入永恒的睡眠，他的灵魂会升起，而他的躯体会随着海水到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祝你好运，哈利波特。”

在哈利跳下悬崖之前，他听到脑子里的伏地魔无不讥讽地说。

二、

意识到伏地魔没有死的时候，哈利却产生了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彼时他刚在霍格沃茨完成N.E.W.T.s的考试，战后重建的礼堂比以前更豪华漂亮，被施了魔法的穹顶变幻出朗朗晴天的模样。七年级的学生们正聚在一起讨论毕业后的打算，也兴奋的期待着晚上的毕业舞会。男孩女孩们都穿上了自己最鲜艳的长袍，又在身后为所爱之人藏起一束娇艳的玫瑰花。

反正战争已经结束了，友谊、爱情和光明前途，一切和青春有关的词汇又回到了这群即将毕业的小巫师们身上。哈利带着笑意看着罗恩和赫敏，“你们可别再在我面前亲亲热热了。”
他打趣地说，不顾罗恩不满的嚷嚷和赫敏羞赧的脸庞。

战争结束前，由于魂器的原因，哈利时常做一些与伏地魔有关的梦：他梦见过还是个孩童模样的汤姆亲手吊死了比利的兔子，也梦见过16岁的伏地魔娴熟的对着自己的父亲说出“阿瓦达索命”。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蛇咬伤了韦斯莱先生，还梦见自己在食死徒会议上大笑着折磨麻瓜研究课的老师。梦醒后他感到无限的心悸与混乱，仿佛这一切并不只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存在的现实。

——后来的事也证明这的确是真实存在的现实。

因为有魂器存在于哈利的身体里，所以哈利会梦见伏地魔。因为有魂器的存在，所以伏地魔永远不会真正的死去。当哈利再一次梦见伏地魔时，即使他并不知道几千年前一个叫亚里士多德的麻瓜提出的“三段论”，他还是下意识地得出结论：

伏地魔没有死。

死神将老魔杖、魔法石和隐形衣分别交给佩弗里尔三兄弟，并发誓谁可以集齐这三样圣器，谁便可以成为死神的主人，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哈利波特最终成为了死神的主人，伏地魔残存的魂片也因此而苟活。

梦见伏地魔时，哈利先是感到震惊与惶恐，但很快他的内心便平静下来，甚至产生了一种“果真如此”的错觉。预言里说他们中的两个人不能同时存活，但哈利向来不相信特里劳妮的那些胡言乱语，即使邓布利多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这是特里劳妮一生中唯二的真正预言之一，哈利潜意识中仍旧给它打上了“骗子”的烙印。他始终觉得自己和伏地魔，要么一起生、要么就一起死，无论如何两人中的一个都不能独自活在世上。他知道这样的想法荒唐的可笑，就连他自己也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来，因此他只能把这些念头全部打包寄存在潜意识的深海里。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梦里的伏地魔，更准确的说是汤姆里德尔懒洋洋的抱着双臂说。哈利也不吭声，眼神却赤裸裸的看着对方，被看的人也毫不躲闪，颇有一种“谁先尴尬谁就输了”的气势。

最后是哈利先收回了目光，论脸皮厚，他自认为不敢和连杀了人都毫无悔意的汤姆里德尔比。

死神的主人可以不老不死，哈利过去以为这不过是古老的传说，可渐渐的他才注意到时光在他身上似乎失去了效力。罗恩和赫敏毕业后就踏入了婚姻的殿堂，很快就有了几个可爱的红头发的孩子。所有人都以为哈利会和金妮结婚，但他在毕业后却选择了远行游历。中途他只回英国参加罗恩和赫敏的婚礼及几个孩子的满月礼，除此以外的时间，他都一个人在全世界各地流浪——说是一个人或许有些不太准确，毕竟他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灵魂的碎片。或许汤姆里德尔知道自己还活着只因为哈利还活着，为了继续活下去他居然格外安分，没有像二年级时对金妮做的那样试图占有哈利身体或吞噬哈利灵魂，只是常常对哈利的方方面面进行言语嘲讽。对此他是这样解释的：他堂堂伏地魔大人能屈能伸，在找到独自活下来的方法之前，他暂时不会伤害哈利波特。

好吧，哈利知道他是在勉强挽尊。

虽然总是在外游历，但哈利总是能听到许多英国的事情。罗恩和赫敏几乎每个月都会给他写信，一开始两人都在努力的劝他回来，多年过去了，信的内容变成了一些琐碎的家常，比如泰迪O.W.L.s拿了好几个O，罗斯马上就要上霍格沃茨，雨果和斯科皮又打起来了，罗恩对考官用了混淆咒才拿了麻瓜驾驶证之类的。哈利既渴望又害怕这些来自故乡的信件，一方面他始终牵挂着罗恩和赫敏他们，另一方面，这些信件又无不在提醒着他，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始终不变。

其实与哈利一同不朽的还有汤姆里德尔，但对方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陪伴者——如果一个杀害了你无数亲人朋友的黑魔王能变成一个好的陪伴者的话，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约等于邓布利多不再喜欢吃甜食、赫敏不再喜欢图书馆、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能和睦相处三件事同时发生的可能性。汤姆里德尔在很多时候甚至有点烦，哈利苦闷的想着。不知道不可一世的黑魔王是不是孤独太久了，他一个人在哈利的脑子里也能说的起劲儿，一会儿说哈利怎么这么笨连简单的魔咒都不会，一会儿骂骂咧咧的说他不要住在麻瓜酒店里......哈利在脑子里叫对方闭嘴，可对方却不知好歹的说的更加带劲儿，丝毫没有作为一个客人的自觉。

三、

第一次萌生自杀的念头的时候，哈利正在北非的一家民宿里。褐色的猫头鹰用喙敲敲玻璃窗，哈利放它进来，喂给它几块当地产的肉干。

信是赫敏写的，信纸被写信人捏的皱皱巴巴，上面还有很多被泪水晕开的墨痕。

罗恩去世了，赫敏说那家伙在合眼前，还在絮絮叨叨的讲黄金三角七年级的时候满世界流浪的故事。

哈利看着镜子里和七年级时并无差别的脸，第一次感到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孤独。他很少主动和汤姆里德尔说话，这一回他却难得的成了先开口的那个人。他问：

“你以前为什么想要永生呢？”

“因为我会征服一切，包括死亡。没有东西可以打败我，就算是死亡。”

“以征服为目的的永生有什么意义吗？”

“征服一切就是我所追求的意义。”

哈利这才反应过来汤姆里德尔是何许人也，没有懂得爱的家伙当然只会不断地追求征服，也自然不会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感到害怕，为自己的不老不死，于是他想到了自杀。

如果自己死了，那伏地魔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块灵魂自然也消失了。在听到哈利的心声时，汤姆里德尔难得收起了一副看戏的姿态，英俊的脸近乎丑陋的扭曲，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地用魔杖抵着哈利波特的脖子，威胁他马上收回这个念头。但可惜此刻他只是寄居在他人身体里的一片灵魂。

格兰芬多向来是实干派。一旦脑子里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哈利便着手去准备了。他没有什么遗产，隐形衣可以留给泰迪，金库里的钱和格里莫广场也留给泰迪——他之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恋，如果有，那赫敏和罗恩算一份，泰迪也算一份。他是泰迪不负责任的教父，毕业后就将他托付给韦斯莱一家照顾。现在他要准备去死了，所以他把他仅有的一切都留给他的教子，就算安抚他愧疚的内心。

安顿好后哈利开始选择一个自杀的地点。他不想随随便便的在一个地方死去，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更不想过几天预言家日报上刊登头条“当年‘大难不死的男孩’自杀为哪般”。满足上述三个条件的地方很难找到，因为现在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人的痕迹，有人的痕迹的地方，他的尸体就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也有被新闻报道的可能。哈利一生已经受够了当一个魔法界的谈资，他不想连他死亡的消息都会被人们拿出来津津乐道。

于是哈利想到了跳海。真正的大海是人类难以企及的地带，没有人会发现他的死亡。他死后，尸体会随着洋流到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从极寒的冰雪世界，到常年炎热的赤道地区，他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就和他活着时一样。

汤姆里德尔从一开始的威胁、到后来变着把戏唬弄他，把生的美好吹的天花乱坠，也可怜我们从没有认真体会过爱过生活的黑魔王大人辛苦编造出一堆美好的故事。可是这些方法对哈利波特都毫无作用，他赴死之心已定。汤姆里德尔第一次产生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最后只能一边恶狠狠的骂“哈利波特你真不愧是我的死敌”，一边暗暗祈祷死神之主不会死于区区自杀。

也许是上天终于听见了汤姆里德尔的祈祷。当哈利被北非海滩的阳光晃开眼睛时，他看到不远处他自杀的那个小山崖。他坐起来，浑身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下半身还泡在温暖的海水里。

“没有死成啊。”哈利轻轻叹道，同时也听见了脑子里汤姆里德尔大难不死般的长舒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我下次会努力的。”

哈利仿佛可以听见汤姆里德尔内心抓狂的声音。

若无其事的回到酒店，一路上汤姆里德尔都在不停的念叨，什么“依我看你是不会死的劝你别白费力气了”“活着不好吗？年纪轻轻别想些乱七八糟的”，简直像一个老妈子。

“我要休息了，你安静一下。”哈利对汤姆说完便钻进了被窝。他知道汤姆会安静下来，这是多年来他们之间形成的默契——除了有的时候汤姆会把他拉进一些莫名其妙的梦里。

比如今天这个梦。梦里先是无数人临死时挣扎、恐惧的脸，以及他们死后血淋淋的场面；之后梦境一转变成了他过去在霍格沃茨和罗恩赫敏的玩笑和他曾在普罗旺斯见过的薰衣草海和难舍难分的情侣。

哈利知道汤姆里德尔为什么给他看这个梦，无非是想告诉他死亡很可怕，活着很美好。他感到几分好笑，并暗暗猜测对方做这一切时内心的反感和厌恶。自诩是世界上最了解汤姆里德尔的人，哈利决不相信他是真怕自己死了所以才好心这样做——他只是怕自己死后他也会死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汤姆里德尔找到了能够不依附于哈利波特也能永生的方法，那他成功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哈利波特。但是现在不行，伟大的伏地魔大人为了不朽能够暂时恶心一下自己，为心理扭曲的小孩儿放几段温情脉脉的画面。

第二天依旧是大晴天，这个北非国家没有什么工业污染，碧蓝如洗的天空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海面下的错觉。

“过去的伦敦是什么样的？”哈利突然问起这件事，也许是此时此刻世界干净的不成样子，倒使他联想起过去只在书上才见过的伦敦来。“嗯？什么样子？到处都是人，空气是脏的，喝的水也是脏的。哦，后来就有了战争，天上经常都有德国的飞机轰炸，地上到处都可以看见残缺的尸体之类的。”汤姆倒难得的认真回答了，“那个时候我向校长申请暑假留在霍格沃茨，可邓布利多却从中作难。他当然巴不得我死了。”

“那时邓布利多以为你会趁假期在禁书区学黑魔法。”哈利想为邓布利多辩护，但潜意识里他也认为放任一个学生回到正在发生战争的伦敦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事情，因此这句话说出来时的语气也弱了几分。

哈利走出旅店，旅店外篱笆上开的红红火火的一片花撞进他的眼睛。旅店外一百来米的地方只有一棵橡树，除此以外就是黄色的土、澄澈的天和一条弯弯曲曲的、白色的路。

“这个地方很漂亮。”

汤姆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反正在他看来，世界都是一个模样。他的生命中没有爱，也自然没有办法感知哈利口中的这个地方到底漂亮在哪里。他只看到一片花，一棵树和一条路，除此以外就是无边无际的蓝天和黄土。

哈利知道他不应该对汤姆里德尔抱有任何期望。任何。

四、

哈利波特今天依旧在尝试自杀。

其实作为一名格兰芬多，他打心底厌恶这种自己放弃自己生命的行为，格兰芬多的归宿应该是像英雄一样的落幕，而不是像个胆小鬼一样，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自我了决。

矛盾总是无时不有的。一百多年前一个叫马克思的麻瓜把矛盾认为是万事万物存在和发展的普遍规律。哈利没有那么高大上的精神境界，但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的确只能用“矛盾”来形容。他一方面受够了永生带来的无尽的孤独，另一方面却渴望迎来格兰芬多式的结局。汤姆里德尔在大声嘲笑他的虚伪，哈利却将这个困扰他的难题抛给对方：“这种情况下，斯莱特林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斯莱特林怎么可能会像懦夫一样选择自杀？”汤姆里德尔不屑的说，“再说了，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

哈利波特尝试了很多种自杀方式。

他从悬崖上跳下去，结果却只摔断了骨头；他跳进河里，却被人发现并救了起来；他在家里上吊，除了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外什么也没有发生；他饮弹自尽，他的魔法却比治疗术更快的愈合着他的伤口......一开始汤姆里德尔对他的每一次尝试都胆战心惊，每天晚上都在梦里向他强调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但很快他就发现，哈利波特永远也不可能死去，于是渐渐的对宿主每天寻死的行为不闻不问，甚至有时候还会“好心”的给哈利分析哪种方法最有可能死。“你不用担心，我会找到办法。”哈利每次都是一样的回复，因此很快，汤姆里德尔便失去了兴致。

或许是人都有故乡情结，渴望落叶归根，尽管哈利没有刻意去想，但他的旅程却不受控制的向北前行。他坐邮轮跨过地中海，中途他曾想从甲板上跳下去，但这样无疑会给船上的人带来麻烦，于是便就作罢。路过威尼斯时，全城的电影院刚好在重映一部电影，哈利寻思着无事可做，便也买了一张票，从售票员手里接过电影票时他才知道这部电影的名字：《魂断威尼斯》。

电影里的演员长得很好看，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除此以外，这部颇显文艺的同性爱情片并没有激起哈利的兴趣，但他还是为电影的结局感到惋惜。古斯塔夫矛盾的爱着塔奇奥——一方面在精神上麻痹自己不过是“对纯粹之美的追求”，另一方面又不可自拔的陷入肉体之欲的诱惑。

“麻瓜就是这种虚伪的东西。”汤姆不合时宜的发表评论，“什么‘纯粹之美’，其实就是贪图美色，却还要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不管是麻瓜还是巫师，都需要借助一些虚假的东西才能毫无负担的活着啊。”

可是到底如何才能算毫无负担的活着呢？在从威尼斯开往法国的火车上，哈利无所事事的想着。十一岁以前的他以为只要离开了女贞路他就可以每天都毫无负担的活着，在霍格沃茨的日子里他以为只要伏地魔死了他就可以毫无负担的活着，后来他发现伏地魔还没有死，于是他将与伏地魔生死连在一起的躯体放逐，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给任何人带来伤害，他也可以毫无负担的活着。然而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永远也不会死，而伏地魔也永远没有机会重生，朋友们安居乐业过完一生，他的生活已经毫无负担了，可是他却不想再活着。

直到后来的日子里哈利才渐渐明白，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毫无负担的活着。人活着总得有个放不下的念头，这个念头可以是某个目标，也可以是某种遗憾，比如汤姆里德尔的是权力和征服，邓布利多的是那个永远不能回去的盛夏，罗恩和赫敏的是挚爱的家庭，斯内普的是那个再也不能拥抱的女孩......目标也好，遗憾也好，至少有个无法释怀的东西在催促着你向前走，不管那条路是好还是坏，但至少能够向前走。

可是哈利已经没有那个支撑着他向前走的东西了。

火车在普罗旺斯的火车站停了下来。哈利曾来过这座盛产薰衣草、葡萄酒和向日葵的南部小镇。那时他还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如今再回来，虽然他的面孔依旧年轻，但总有什么已经改变了。几十年前普罗旺斯这只是他旅途的一个憩息点，短暂的停留后便迫不及待地奔向他方；此时的哈利既不知自己为何会回来普罗旺斯，也不知道在离开普罗旺斯后会去哪里。或许是巴黎，又或许是柏林，最后也许会穿过英吉利海峡，回到他阔别已久的故乡。

“你知道以前有一个有名的麻瓜曾来过普罗旺斯吗？”汤姆里德尔一直在不停的说话，“啊...让我想想，那好像是个画家，但同时也是个疯子，一次求婚失败后来了普罗旺斯，一住就是好几年，在这期间他画了很多画，但当时人们只把他当成一个疯子，直到这个画家死了以后才有人注意到他的画。麻瓜们开始把这个画家推上神坛，贵族富豪们斥巨资买他的画......但有什么用，死都死了。麻瓜们就是这种愚蠢、可悲又丑陋的生物。”

“没想到你还关心麻瓜们的艺术史。”

“如果你愿意多花一些时间在阅读而不是想着如何自杀上，这些东西很容易在书里看到，霍格沃茨图书馆里都有类似的介绍。”

哈利已经习惯被汤姆揶揄，因此他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

“这个画家后来怎么了？”

“还能怎么，都说了他是个疯子。先是割了自己的耳朵，没过几年就开枪自杀了，真惨。不过你似乎比他更惨一点，毕竟你连自杀都不成。”

哈利无视了汤姆的嘲讽。关于普罗旺斯，他上次来这里时听当地人讲过一个传说，一位当地的少女和青年旅人相爱了，他们准备私奔到青年人开满玫瑰花的故乡。临行时，少女为了检验青年人的真心，按照当地的习俗将一束薰衣草抛向爱人，只见紫烟升起，青年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话“其实我就是你想远行的心”。

后来少女也消失了。有人说她和青年一起化为山间的一股青烟，也有人说，她循着玫瑰花香去寻找她的心上人了。

传说的结局固然是凄美且浪漫。一对恋人共同化为青烟而死，这固然算得上是殉情。此时哈利不合时宜的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化为一股青烟死了，那汤姆里德尔也会和他一起死......

“真恶心，你不会在想我和你去殉情之类的吧。”

“不，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和你一起死，但谁叫你现在只能靠我活着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和你离得远远的，哪怕死了也永远不可能再见。”

哈利的这番话显然惹恼了汤姆里德尔，他感到自己的伤疤又开始疼了，但这么多年下来，伤疤带来的疼痛早已习惯。“没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死，毕竟你是如此的可悲、懦弱又可怜，”
哈利接着说，“殉情的人其实内心都是幸福的，因为有自己最爱的人和自己一起，连人类对死亡的本能恐惧也能克服。汤姆里德尔，而你又懂得什么呢？”

五、

这是他第一百五十七次尝试自杀失败。

哈利是被海水冷醒的，十二月的苏格兰温度低的可怕，他直到自己又一次尝试跳海自杀失败了，身上被野草划破的伤口的血已经自动止住了，现在有些痒痒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伸手去挠，但又明明白白的知道这样做是不可以的。

来时天空中压满了青灰色的乌云，再醒来时只望见一勾银月高悬。在这片苏格兰北部荒无人烟的海岸，哈利看着流动的海水与夜空连成一片，海面倒影着月辉显露出丝丝雾气飘浮于海上，他的后面是石崖高耸，他的前方是海天辽阔。

哈利将头靠在膝盖上，合上眼听海浪翻涌、夜风拂过耳畔的声音。突然，青年的眼眶落下一滴毫无理由的泪水，渐渐的浸湿了他沾满寒气的长袍。他想起过去不知在哪里听过的一首歌，于是他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像是唱给别人也像是唱给自己般的开口：

“Oh Danny boy, the pipes, the pipes are calling
From glen to glen, and down the mountain side
The summer’s gone, and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Tis you, ‘tis you must go and I must bide.”
（哦，丹尼男孩，笛声响彻，在深谷里徘徊，消逝在山间。仲夏溘然而逝，万花已然零落，你定要离开，我定会等待。）*

“汤姆里德尔，如果你哪一天想死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你摔坏脑子了？”

哈利伸出手捏住天边小小的一轮月亮。他又想起霍格沃茨，想起罗恩、赫敏、纳威、卢娜、邓布利多教授和麦格教授，他想起小精灵多比，想起韦斯莱双子，想起小天狼星坠入面纱前的模样，还想起最后卢平和唐克斯紧握的双手，斯内普浑身是血的凝望着他那双和莉莉如出一辙的双眼。他在把在霍格沃茨度过的七年时光从头到尾的梳理了一遍，最后才想起自己来，但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的。哈利想着，反正他还有无限的光阴，还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去为自己和汤姆准备一场完美的死亡。

他们很快就要死了。在这将死之时，对他们而言世界已经毁了，所有人都不在了，只有他们还能看见彼此。

*这首歌来自一个动画片《Danny Boy》，我个人很喜欢的一个动画短片，在这里安利一下，B站：BV1Ss411S7gg

感谢卒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