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快餐馆的胶条帘子，热风夹着雾气扑面而来，即使屋内的烟火热闹隔绝了寒风，徐然身上的冷意还是没有减少半分，他坐在最隐蔽的角落，也是不被空调的暖气所照顾到的角落，熟练的把相机架好，按下开机，直到屏幕上印出他苍白的脸，才对镜打招呼：“大家好呀，我是徐然，今天的时蔬是清炒的娃娃菜，”他顿了顿，把盘内油色恰好的菜端起来展示：“最近没什么胃口，老板还给我开小灶炖了汤。”

　　接下来就是亘长的沉默，他慢慢的一口接着一口机械的把青菜和饭吃完，却坐在肉汤前犯了难，在这家不足三十平方的小快餐店里来回穿梭上菜的老板是个微胖的青年人，穿着胶质的围裙，手上还带着袖套，俨然一副憨厚的模样，他瞥见徐然盯着汤发了半天愣，有些着急：“小徐啊，怎么吃饭还发呆的，”青年凑近音量放低了点：“我老婆炖的，别人可没有，营养着呢，吃完你回去准胖两斤。”

　　徐然抬头，他的反应要比大多人慢上半拍，眼里没什么光彩，但还是笑了笑，腼腆又皎洁：“没有，张哥，我很喜欢，替我谢谢嫂子。”

　　“你看你，瘦的就只剩骨头，再不多吃点，哪天台风就把你刮走了。”张哥的语气急促，不停在徐然耳边念叨，手上还擦桌上菜招呼着新来的客人：“喝完汤你别走，厨房里还给你留了大髓骨，你嫂子看你一天比一天瘦，还以为我菜里下了药。”

　　徐然没应声了，端起腕就往嘴边凑，闭了一口气喝光了所有的汤，放下碗，还剩下了一点碗底的碎料。

　　徐然的职业可以说得上是一名网红，虽然到现在还没收到一分钱的打赏。他一日三餐都在一个平台上更新自己的吃饭视频，仅有的数百名粉丝称他为“日更博主”、“生产队的驴”可他的视频和大多博主精心剪辑和配乐的不一样，从录制到发布，只有一个上传的过程，其实这只是应付他母亲的一个过程。

　　和徐衍分开后的第四个月，他独自来到这个沿海的县城里独自生活，因为他作为一个男人，却怀孕了，怀的还是他亲哥哥的种，让他做不到继续生活在熟悉环境。孕早期的呕吐和止不住的消瘦，每次徐然和妈妈的视频通话，面对妈妈不知情的担心，都更加无地自容。

　　本不该存在的孩子，已经在他的身体里住了四个月。尽管他消瘦得并不显孕，隆起的小腹依然无法忽视。

　　徐衍比徐然大八岁，从第一次见面时跟在屁股后面呼唤的哥哥，到想要和徐衍共度余生，他似乎很平静的接受了一切，但无论发什么，徐衍仍然有条不紊的规划着生活和未来，如果从他的生命里抹去与徐然有关的所有东西，估计徐衍这一趟列车，能够完美的开向坟墓，可他们之间血脉薄弱相融的关系，就像老房子的厨房里那满是油污的瓷砖墙壁，无论怎么擦，都有渗进去的印记在，徐衍永远甩不开他。

　　手里提着热乎的汤出门，冷风迅速将徐然身上的热气给吞噬，已经是晚冬了，大街上匆匆的小姑娘们换上新款的冬装和短裙，南方的城市不算太冷，他还是穿上了棉衣，戴着围巾，在人群中，被紧紧包裹着，无疑是个臃肿滑稽的异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徐衍的情感有了变化，他想不起来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抬头看着朦胧的天。

　　他是个双性人，从知道自己叫徐然的那一刻开始，同时也被告知了自己和他人的不同，懵懵懂懂的小徐然虽然对双性人这一词并没有什么概念，母亲也没有把他的非常人之处当成一回事，只是告诉他不能和别的小朋友一起上厕所，不要让别人看见自己的隐私部位。

　　上学的时候他一度觉得自己有钱，大不了将来靠手术做男人，现在反而有点庆幸自己有这样的身体，能够理所当然的和徐衍产生一点纠缠。

　　回到小出租屋，这是一间很小的单间，就在马路边上，来回的车声让他每晚都睡不好觉，甚至夜里还有醉醺醺的男人在楼下摔酒瓶打架，房间里除了一张床能占整整12块地砖的面积之外，其他的所有东西都是瑟缩着的，就像它们的临时主人一样，徐然缩在床上，抵着窗户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行人，县城里的时间从来都是慢悠悠的，刚搬进来的时候南方小城还很温暖，街边的老人摇着蒲扇闲聊喝茶，现在年关将近，行人也开始匆匆起来，都知来处，都有归处。

　　倚在窗口发呆是他每天傍晚都会做的事情，妈妈看完他上传在平台的视频之后，通常会给他打电话，但他已经连续一周不接电话了，因为妈妈催着他回去过年，而他不想回去。

　　徐然想象不到自己该怎么样大着肚子走进从小生活的家，更加无法想象爸爸妈妈要是知道孩子是徐衍的之后，会如何看待自己和哥哥，他其实并不想把孩子生下来，只是医生说他太过瘦弱，各方面指数不达标，暂时还不能把孩子打掉，所以只能逃避妈妈的催促和关心。

　　手机照常响起，可是屏幕上出现的两个字却是徐然意想不到的，他挣扎了数秒，又像是怕挂断之后对面会失望一样，赶忙按了接听。

　　“喂，徐然？”徐衍的声音很低，也很疲惫，徐衍一直都是这样的，从前学业很忙，现在工作很忙。

　　四个多月没有听见徐衍的声音，徐然把手机紧紧贴着耳朵，生怕错过每一个音节，见徐然没有吱声，徐衍只是短暂停顿，“我知道你在听，你妈很担心你，还有我，说句话。”

　　“哥，”徐然鼻头发着酸，说话声闷闷的：“对不起，哥，对不起，有病的是我，不是你，对不起……”

　　“不要哭，然然，哥不想看见你哭。”徐衍放低了语气：“我看了你的视频，你天天吃那些东西，瘦成这样，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接你。”

　　脑子里轰的一响，徐然听到了他最不想听的话。其实他所在的小城离家并不算特别远，数百公里，驱车不过几个小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但徐衍想找到他是轻而易举的，该搬远一点的，徐然想。

　　“不用了，哥，忙过了这一阵子我会回家的。”徐然有点窒息，已经开始胡乱敷衍了。

　　“然然，”徐衍打断：“你根本没有工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