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559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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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全职高手 叶修 , 周泽楷
标签 叶周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叶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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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3
17
2022-3-15 21:11
古风,有不可避免的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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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建立的新朝终止了近百年的战乱割据,政治的统一滋养着经济文化的繁荣。太祖立国四十年后,原本一片衰败之象的土地也开始有了些盛世将临的意思。
这位君王唯一让人觉得不解的地方就在于,明明后宫佳丽三千,却只在年届四十时得了两个儿子,还是双生子。坊间传言,当初生下两位皇子时,原本是要按规矩闷死小的以防日后立储出现麻烦,但不知怎的,无论对哪一个下手,另一个也都会出现窒息反应,才只好作罢。
到了两位皇子十五岁上,西北戎族入侵,皇长子叶修竟不顾劝阻设法逃家去了边关。皇帝本人对这件事情居然相当宽容,托付镇边的韩老将军多加管教之后,愣是快十年没过问这个儿子。中间成人礼也没叫他回来,隔空给了个齐王的封号了事。
到了叶修离家的第九年,弟弟叶秋来信说母后病重,叶修才又一次踏上京都的土地。
九年足够让一座城市发生很大的变化。茶楼酒肆比以往热闹多了,河边的柳树苗也粗壮了。原本裸露的地面铺上了青石板,马蹄踏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引得楼上不知谁家的小姑娘不住地探头看。
大内倒是没什么变化,当朝帝后都是节俭的人。皇后见到大儿子回来心里高兴,强留叶修在宫里陪她,过了几个月居然比以前还精神了些。
随后叶修就被醋意大发的弟弟赶出去监考了。
这时候过了三月中,会试已经发完榜,很快就要殿试了。通常主考官与那一年的贡生是有师生之称的,皇帝亲试录取则称“天子门生”。
所以,叶秋让叶修替自己去陪同殿试是个什么意思,叶修大概也有数,只感叹自家兄弟的心灵感应怕不是在出生那一劫上用完了,天知道他真没那个心思。
科举考试的利弊,后世也没有完全统一看法,当时就更不好说了。不过它的的确确为寒门子弟提供了一条上升的通道,现在,这些人第一次走进了这个帝国的权力中心。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龙威,但大殿给人的压迫感是实实在在的。叶修坐在龙椅下手处,清楚地看到有人在发抖。
四月的风已经转暖,斜斜吹进殿内,卷起镇纸边的一角,簌簌地响。时间对于无事可做只能干等的人来说异常漫长。叶修先构思了答案,又把这群人的样貌在心里品评了个遍,之后比较了每个人的答题速度,甚至观察了握笔姿势。一扫时间,居然还有半柱香。
这时候开始有人起身交卷。叶修有点意外:这人看上去实在太年轻了,恐怕刚过弱冠,竟然就能通过会试,实在前途无量。
更不用说长得还好看。叶修在那里看了半天,觉得这位配得上“探花”。对,长得好看在科举里也是有优势的。何况探花原本就是指同期进士里长得好看又年轻的两个人。
叶修仗着军中练出来的眼力,不着痕迹地去看封面上标注的那人的名字。
周泽楷。叶修默默记下。
周泽楷本人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王爷注意了。从会试发榜后,来送礼和请客的人就络绎不绝。周泽楷本身不是喜欢交际的人,如果不是同乡多半都会回绝。但是二十出头还没定亲的进士实在是太难得了,就算他不中,也有的是大户人家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打着各种旗号来说媒的人让他不堪其扰。后来苏老太傅接他去自家别院住,说本是同乡,早该尽地主之谊,他才略轻松了些。但依然有不少人过来套近乎。
最后还是齐王的人把他找进王府去,才让他清净了。
王爷的理由也很充分:他在军中的好友,也是开国元老的后裔苏沐秋,和周泽楷是同乡,所以想请来聊聊天遣怀。而且听说周泽楷也喜欢打马球,可以切磋一下。
没人敢截这位大爷的胡,周泽楷就去了王府。
他家境殷实,但也仅此而已,聊家乡风物或是吟诗作对他都可以,马球实在是一窍不通。他本以为叶修不知听了谁的讹传,该让他露怯了,没想到叶修倒好说话。
“不会就不会呗,我就是听说周公子快要被看杀了,一时多管闲事而已。”
传闻中性格乖僻不近人情的王爷极没架子地跟周泽楷对弈,周泽楷一时有点恍惚。要说一年以前,成为王公贵族座上宾这种事情也只能在梦里想想,毕竟谁都知道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今自己坐在这里,接触到的人和事都与以往大不相同,自己本身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当真是世事无常。
周泽楷这时也还年轻,又有了来自官方的肯定,自己的观点也敢自信地表达。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们都称得上桑弘羊的拥趸,原来他们都暗搓搓地喜欢过韩非,原来……他们的观念如此一致。
周泽楷话少,也不擅长应付人际交往,但在他感兴趣的话题上也能多说几句。最后他们竟然聊了一晚上,酣畅淋漓。
临走时,王爷亲自送出门,约好过些日子一起去球场。上轿前,叶修揽过周泽楷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昨晚的话,不要再对别人说了。”
送周泽楷回去的小厮却多话,打听周泽楷是哪里人。周泽楷一直不说话,他便连着唤了几声“周公子”。
周泽楷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什么?”
“请问您是哪里人氏啊?”
“华亭。”
“先吴国公苏大人原籍也是华亭,长在余杭,您也算同乡……想来是拜会过的吧?”
“……不曾。”周泽楷还是不太会应付这等场合,格外惜字如金。
那人仿佛也觉出无趣,便不再试图搭话,一路沉默到周泽楷的住处。
周泽楷想着言多必失,第二天又是发榜的日子,这天就称病闭门谢客,心里盘算着怎么推脱这些亲事。毕竟这些人家他哪一个也得罪不起。
他家里父母本来想给他定下婚事,没想到找了几家的姑娘,都说八字不合适。听道士的意思,他八字硬,等闲女子浮不住,必得要同样八字硬的才成。先前父母也不信邪,硬是定了亲,结果人家一病不起,才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再逼他。但他一早发现自己对姑娘没什么兴趣,本就不愿意早早成亲,现在又有了理由,便也推说功名未得,离家赶考了。
在省会考过乡试,一行人里只有他中了,他只好孤身进京。那时候旅费不足,手头拮据得很,也就是苏老太傅愿意资助。中了进士,来攀交情的人也多,可自己未来还是一片渺茫。这时节谈情说爱,也怕耽误别人。
当然,这只是周泽楷自己一厢情愿。
周泽楷实在年轻,即使这几年来青年才俊辈出,他也得算是个中翘楚。皇帝对他也是印象深刻,破格给了第三名,并指婚老吴国公嫡亲的孙女苏沐橙。吴国公家也是一笔烂账,不过外人无从知晓。皇室没有公主,两位皇子是把苏沐橙当亲妹妹看的,这跟赐婚公主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周泽楷推辞不得。
叶修刚听说这事也是吃了一惊。苏沐橙跟周泽楷应该从来没见过才对,怎么就要结婚了?而且这速度实在太快了,他知道的时候已经行过纳征礼了。他打发人去吴国公家找,得到的消息却是大小姐昨天说去庙里上香,之后再没回来。
叶修有些烦闷地打开窗透气,一只鸽子扑棱棱飞过来落在窗棂上。他认出是以前和苏沐秋一起养过的那只,名字还是苏沐橙起的,就叫秋木苏,现在本来应该在吴国公府上。
这鸽子已经有十多岁了,看着倒还精神,叶修拆信的时候就探头去看。叶修一边展信一边调侃:“秋木苏,你都这么老了,还八卦呢?信不信哥今晚就把你炖了?”
绢上是苏沐橙娟秀的字迹,大致说自己不想和陌生人结婚所以出去避避风头,到哪里了会写信报平安云云。叶修看完略一沉吟,叫人叮嘱地方上如果看到多加照顾。
苏沐橙也算是留了口德,总不肯说苏家的亲戚们有没有什么不好。实际上她父母去世得早,祖父的爵位由叔叔继承,她在吴国公府就成了多余的人,被寄养到太傅府上,联姻几乎是必然的。但两位皇子都把她当妹妹,没有娶她的意思。后来叶修离家出走,叶秋被安排娶王丞相的女儿为妃,吴国公才盯上了新科进士。
皇帝对其中原委细节知道得不多,媒人说是苏沐橙自己想嫁,他就准了。苏沐橙眼下这一走,难堪的不是周泽楷,也不能是皇帝,就只能是欺君的媒人和吴国公。
别人没料到这位一向温柔甚至有点软弱可欺的郡主能把事做得这么绝,叶修自认不应该也想不到这一出。不过从两年前玉门关一别,他跟苏沐橙的联系就仅靠几月一次的书信,也许从那时候起,沐橙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变化吧。
叶修轻轻收好绢帛,打算去安慰一下从头到尾唯一无辜受牵的周泽楷。没想到还没出二门,就有人急匆匆来报信,说是苏老太傅病危。
苏家本不至于就因为儿女婚姻的事情失宠。吴国公一脉就有三代为国捐躯,旁系还有这位太子太傅,当年也曾做过两位皇子的老师。但眼下苏老太傅病危,他老人家若是不在了,自然没人能再管住作妖的子孙,也不再有人有能力和意愿为他们求情,那苏家的光景就难说了。
叶修没吭声。他既然回了家,就不止代表他自己。何况他对苏家其他人又没多少好感,犯不着为他们背书。
但葬礼还是要去的。那怎么说也是他的老师。
叶修很意外能在这里见到周泽楷。
周泽楷没穿孝服,但站在吴国公旁边,像是默认了苏沐橙未婚夫的身份。叶修不是不能理解很多人上赶着攀富贵亲戚,可一来周泽楷不是这样的人,二来苏家以后怎么样还难说,他还真是不太能理解周泽楷到底怎么想的。
要解释其实也不难。周泽楷本来是没这个意思,但老爷子清醒了一阵,点名说想见侄孙女婿。家人不敢说苏沐橙逃家的事情,就请周泽楷去一趟。结果老爷子拉着他的手说了一通多加扶持云云,俨然是把他当家族未来的主心骨。周泽楷还没想好怎么推辞,老太傅就两眼一闭撒手人寰了。
皇家向来视感情为软肋,但又不得不表现得很动感情。周泽楷简直是完美反例。自进京以来,他自诩见过不少演技派了,但直到见到这时候的叶修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微红的眼眶,克制却总无意间流露出悲伤的眼神,以及安抚家属时颤抖的嘴唇……要不是最后请周泽楷同车回府的路上一副常见的吊儿郎当样,周泽楷都快相信他叶修真把老爷子当干爹了。周泽楷想,他恐怕也就是烧纸钱时装作被烟熏出的那两滴眼泪是真心的吧。
“老师他精着呢,知道自己家子孙不成器,万一我们哥俩哪天翻脸,他得给他们找条活路。所以就算知道沐橙不会嫁给你,还是想讹上你。”叶修看了半天窗外,忽然转头跟周泽楷说了这么一句。葬礼事宜一定是生前就安排好的,吴国公再看不上周泽楷,也得表现一下自己作为晚辈的谦逊孝敬,周泽楷不管是不是自愿,都得在那里。
“他们说,郡主已经找到。”周泽楷带了点疑问地看叶修。他没傻到这还搞不清楚情况,只是找叶修求证一下另一件事。
“那他们不懂老爷子的苦心。要这么一想,老爷子恐怕巴不得沐橙不要回来。你这么重情重义的人,没解除婚约,又有他这么说,自然会向着他们,沐橙回来说清楚了才不好。”
“太傅去世,郡主不回来?”
“回来啊,怎么不回来,刚刚我还看见她了。她回来看见你在这个位置,肯定以为你还想和她成亲,这会儿估计真远走高飞了。”叶修想起葬礼上那个女扮男装混在人群里的身影,不禁失笑。“我派人跟着,出不了什么事,你不用太上心。六礼未成,你对他们没有责任。”
“那……能去府上暂避吗?”周泽楷没抱什么希望地问。就算叶修不同意,他也不愿意再在苏家碍事了。想了想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找到住处就搬走。”
叶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可以啊。就住到馆舍收拾好吧,别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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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就在齐王府上住到了走马上任翰林院编修。这个职位配给了一个不大的住宅,周泽楷没法接父母来同住,只能不定期寄财物书信回去,后来也颇以此为憾。
编修还算清闲,主要是学习各部的工作,为以后委以重任做准备。叶修就时不时邀请周泽楷一起去打马球,有些要员之间的茶会酒会也叫着他一起。吴国公既然认过这个侄女婿,就不能反悔,各种场合见了都觉得十分尴尬。
然而他又不能不让周泽楷去:那是齐王的客人。何况把周泽楷送到第三名的方明华也是世家出身,名义上还是周泽楷的老师。这两个人哪一个他也不想得罪,干脆装聋作哑继续默认跟周泽楷的亲戚关系。
所以不到一年的时间,周泽楷跟同期进士就已经不一样了。对六部事务和其中人际关系纠葛,没有几个新人比他更清楚。当然,对自己的感情问题,也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不清楚。
他早就知道自己好男风,跟别人相处也时时注意分寸,但叶修是例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教马球时握住的手,也许是上车时扶住的腰,也许是月下同分的一壶酒,也许是一起读书时落过的灯花。但他不知道这算什么,是孺慕之情,还是情爱。
总之一年以后周泽楷通过了考试,却还是跟叶修不清不楚。
他本来是要到地方去赴任,叶修却问他想不想留下来。
纠结许久的感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周泽楷一时忍不住,就问叶修:“要是对你图谋不轨,还想我留下吗?”
叶修半天没说话,末了,敲了敲车厢示意车夫停车。
“皇家惯例,‘亲者不贵贵者不亲’,你要想好。”
周泽楷点点头:“我知道。想好了。等你答复。”说罢,掀开车帘下车。
他脚刚落地,马车就缓缓启动离开了。
从那天以后,有段时间叶修好像一直躲着周泽楷,以至于有流言说他们闹矛盾了。周泽楷还是和平时一样不多话,问他也什么都不说。
有好事者借着周泽楷离职请他吃饭,期间一直灌酒,试图听他的酒后真言。没想到周泽楷醉了就是安静地趴那睡觉,比平时话还少。一群人闹闹哄哄企图弄醒他,突然听见有人背后喊了一句“齐王驾到”,瞬间吓得酒都醒了,齐刷刷跪了一片。
周泽楷还在那里趴着人事不知。叶修过去轻轻拍了拍他,他就慢悠悠转过脸来,眯着眼睛像是辨认对方是谁,最后小声来了一句“哥——”,随后又一头栽了下去。
很好,醉成这样了居然还认识人。叶修见实在叫不醒周泽楷,就招了个侍卫过来帮着把周泽楷架到车上去,根本没注意到满屋子的人一多半都神色不自然了:我第一天见识到男人撒娇居然这么有味道的!
总之,在被晾了一个月之后,周泽楷终于又睡到齐王府的床上了。
这世界上要说什么传播最快,那八卦必须拥有姓名。等到周泽楷拿到齐王身边文书的任命时,不少人都在对他挤眉弄眼。
他很懵,非常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修没拒绝他,也没答应他,但却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这是个什么意思,周泽楷实在想不通,只能理解为叶修怕有麻烦,不肯明说。
但是周泽楷作为一个从小接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人,讲究个名正言顺。想不明白其中关节,他也不能坦然受之。
叶修上完早朝回来,就见周泽楷等在宫门外。车夫也不知是太有眼力见了还是傻,就把车速降了下来,周泽楷趁机上前要跟叶修说话。这时候人流量不小,叶修已经见旁边有停车看热闹的了,于是在心里长叹一声,还是让周泽楷上车了。
“你也太莽撞了,我可以不管他们怎么想,你得要点脸啊。”叶修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位下属兼追求者。
“本来也没脸,都是殿下所赐。”周泽楷开玩笑地跟叶修打官腔。
叶修知道他是真能想得开,也就无所谓了:“那你今儿找我来干什么?不会是跟莫凡搭档一天说不上十个字闷坏了吧?”
说完自个儿先乐了,周泽楷也跟着笑了出来。他不知道叶修怎么想的,一共两个文书替他处理杂事,他就算是不爱说话的了,叶修居然还能找到一个比他更闷的,两个人天天“出恭入敬”,半句闲话都没有。后来他才听说那是叶修离家出走那几年认识的,还着实醋了一段时间,直到发现那人跟叶修也不说话。
周泽楷:“不是。是自荐枕席。”
“……”叶修坐正了,转头打量周泽楷,仿佛在掂量他是不是认真的。“你要是真和我牵扯上了,这辈子都洗不清,万一将来……你就是自毁前程。”
“你喜欢我吗?”周泽楷没管叶修之后又补充的一堆恶果,就隔着半个车厢的距离问了这么一句。叶修一反常态说了一堆困难,好像那都是什么不可逾越的大山,唯独没说过他不喜欢。周泽楷想,要是叶修说不喜欢,那就当他会错了意,以后再不提了。
叶修愣了愣,反问:“你以为我是为我曾经的准妹夫打算这么多的吗?还是你当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那为什么……”周泽楷呼吸都有些艰难。明明文采斐然,却搜肠刮肚都想不出下文。
“喜欢就得毁人一辈子啊?”叶修明白他想问什么,手指无意地敲打着座位,“当时我想,你要是愿意,从我这里升了半级,两三年以后就能转出去升到正六品,随便你想去哪,最好是能出京。那时候你也才不过二十五,多磨砺几年,多出去转转,熟悉各地政务,再回来。现在三个丞相,中书省张益玮不过六十,尚书省王老丞相刚退,继任的林杰也六十多了,门下省魏琛还年轻些,才五十,你都赶得上。”
“干嘛说这些?”周泽楷越听越觉得不对。
叶修望了望窗外,又转回来对他笑了一下:“这么一想,你还想留在我身边做无名小吏吗?”
这句话是个坑。周泽楷要说愿意,那肯定是撒谎;说不愿意,按叶修设计的走下去,那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我说过已经想好了。全凭殿下做主。”周泽楷一咬牙,决定把问题还给叶修。
叶修轻轻点点头:“好。”
再没有下文了。
周泽楷壮着胆子试探着凑过去,叶修就在他嘴角吻了一下:“权当个保证,事情办完了再说。”
车厢隔音显然并不是很好,这时候车夫在外面扬声来了一句:“殿下,都绕城转了一圈了,能回去了吗?”
叶修:“……”是他平时太惯着手下这群人了吗?一个个胆大包天的。
旁边“自荐枕席”未遂的这位突然打了个喷嚏。
第二天,齐王殿下“过城门而不入”的事情就传到了宫里。
有人含酸拈醋地说,长得好就是有优势,考试名次也高,还能攀龙附凤平步青云,可见信神拜佛求副好皮囊比读书有用多了。
对此事最为不爽的叶秋反倒显得冷静很多:“可惜了周泽楷了,不管做得多好,百年以后都免不了被人说以色事君。”
当然,后面必定还有一句:“活该,谁叫他人傻眼瞎!”也不知道到底在骂谁。
反正骂谁也改变不了叶修被皇帝叫到祠堂教育的命运。
天下儿女,无论在外面怎么叱咤风云,大抵也免不了被父母当长不大的孩子。早在十年前,叶修在军中就有威名了,白塔山一役大破敌军,打击了戎族嚣张气焰,此后至今未有大战。回京后,齐王很有分寸地不插手政务,但交给他的事情也无有不成。所以这会儿这位老老实实跪在祠堂挨训的景象,若是从戎族和某些贵族的角度来看,简直大快人心。
这祠堂与太庙不同,供奉的是叶氏一众先祖,最早那位生活的年代已经过去五百年了。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追封,就另外在宫里建了祠堂。叶修对这个地方熟悉得很,小时候一犯错就会被带到这里,有时训一顿就完事了,有时打完了还要关禁闭,简直童年阴影。
沉默了很久,皇帝终于开口:“你跟周泽楷到底怎么回事?”
还行,听起来没怎么生气。左右侍从都退下了,空荡荡的祠堂里只有无数先祖牌位和父子两人。叶修决定跟长辈们实话实说:“就是您听到的那样,不过没行房。”
“嗯?”这倒稀奇了。皇帝早年戎马倥偬,怪力乱神见得多了,找娈童不奇怪,年纪大一点的一起玩玩也见过,但这种只谈感情的就…“你喜欢他,朕不奇怪,左右你们都还年轻,玩玩就算了…你这算什么?”
“儿臣…想长久点。”叶修不愿意刺激老父亲,换了个温和点的说法。
“胡闹!你为了他不娶,是想绝后吗!”
“燕王妃已经身怀有孕,父皇不必担忧江山后继无人。”叶修看着地面,“以后皇位的继承人一定是叶秋的儿子,正好不会有夺嫡之乱了。”
老皇帝嘴唇抿成一条线,像是克制着怒意:“你知道朕当初为什么放你去边关吗?”
“儿臣在军中没有辜负您的期望,但叶秋也做得很好。虽然儿臣活着回来了,父皇也依然可以立叶秋作太子,儿臣绝无二话。”叶修依旧没抬头。
双胞胎在继承上的确是个问题,如果叶修战死,那皇位自然是叶秋的;如果叶修能回来,以他在军中的资历威望,这一代就不必担心军队哗变的问题了。为人父母的自然都不愿让孩子送命,老皇帝是难得懦弱一回,听天由命。
“你是诚心想气朕啊…去拿家法来!”皇帝一拂袖,背过身去,看着三面墙明明灭灭的烛光。他中年得子,一向舍不得多加逼迫,但叶修若真的不婚不育,他也不能容忍。叶家经历过几次改朝换代,还能保存完整的家谱,除了历任家主的苦心经营,最最重要的就是人丁兴旺。他逼迫先朝幼帝禅位,一统南北,何等功业!怎么能管不了自己的儿子呢?
叶修对“家法”也是熟悉得很了。那是一根一指粗的乌木棍,质地坚实,再有习武之人的力量加成,把人打成什么样都不奇怪。然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能退步,没这一顿打,老爷子万一气出毛病来,他罪过就大了。何况无论如何一定不会有人怪他,到最后惩罚只会落在周泽楷身上,那他也无能为力。
皇帝阴沉着脸接过家法,最后说:“林丞相家的小姐,你如果同意,这事朕就当没发生。因为沐橙的事,周泽楷朕也不追究,你们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叶修苦笑:“林小姐是好姑娘,何苦误人家一辈子。”
破空的声音传来,叶修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但比他原先想得就差远了。他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故意留了力,还有些错愕。
打了约莫十几下,叶修听见身后略带急促的呼吸声,隐隐有些后悔自己的轻率:岁月不饶人。他突然有点理解伯俞泣仗的心情了。他总以为老爷子还是年轻那会儿,他们还有很多年可以纠缠较劲。那一瞬间他决定不再提这回事,就等几年,给所有人一点时间,皆大欢喜。
可惜没有“几年”给他等。
叶修被叫进宫里,出来后足足三天没出房门。周泽楷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几次借着汇报工作想去看看,都被断然回绝了。
到了第五天,叶修才同意周泽楷见面。周泽楷一进门就看见叶修侧卧在坐床上对着旧棋谱用功,就没说话,默默走过去,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叶修的后背飘。叶修一抬头看见周泽楷眼神不对,欲盖弥彰地打个哈哈试图转移人注意力,周泽楷却不吃这套,按住叶修执棋的左手就去撩他上衣的下摆。他手不小心蹭到了某处伤口,叶修反射性地轻嘶了一声。
看到那一片纵横交错的伤痕时,周泽楷的手僵住了,眼眶跟着一热。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就小声跟叶修说了句“对不起”。叶修轻轻抬手握住周泽楷的手腕,引着他把衣摆盖回去。
“有什么好道歉的啊,又不是你打的。”叶修把周泽楷拉到身边坐下,“我运气好,被放水了,估摸着再有个三五天就能约马球了。”
周泽楷心说你骗谁呢,又不好直接驳回去,于是说:“先能上马再说吧。”
三五天确实好不了,叶修跟周泽楷说一起打马球也没能实现。因为等他好不容易能上马了,宫里就传出来说皇上病重,命齐王监国。
逾三月,太祖驾崩;又一月,齐王叶修践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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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光阴,要是只用来等某一个人就太漫长了。周泽楷知道翰林院编修的位置叶修不会特意给自己留着,他得准备好适应一个新的角色。他希望三年后不再只是跟在叶修后面为他记录,而是能站在他的旁边为他冲锋陷阵。
当年太祖初建国,民生凋敝,只好奉行休养生息的政策,轻徭薄赋,任由民间自行发展。经过四十余年的恢复,民众生活逐渐宽裕,但朝廷的权力却被地方不断削弱,不仅不足以支持扩张,西北边患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又有权贵借机敛财,尾大不掉。变革成了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怎么变,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未知数。
叶修能简单地调侃一下周泽楷和苏沐橙那都是心情不错了,平时信里的笔调虽然也是轻快的,但还会曲折隐晦地讲一些自己的烦心事,然后在重点段落标一句“阅后即焚”。周泽楷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敢瞎出主意,就变着花样写情书,开春夹一朵红豆花,入夏随一片荷花[,旁边就标上是他某月日在哪里采的。有时顺便附一段力所能及的反馈建议。
后世史官清点发现这些书信时,多把那些正经的记录誊下来,以为史料。而那些信笺上氤氲着江南水气的缠绵情意,则多半随着故纸堆消散在了时间的流沙里。
“丁午三月,应县令之邀入城,顺至药铺……如鲛鱼皮,虽为特产,然一分乃至五十文,倍于京……且必本店处方……若自携方抓药,则价又贵……”
“……命访药农,盖以十一之价收其药,久已病焉……”
“……又私访,诘其根,则曰‘其势通天,非我等可以盘究,族矣。’ ……”
周泽楷原本只是想顺路替养母抓药,没想到查出药铺结盟压低收购价格哄抬售价的事情,而且听起来后台还挺厉害。他写到“族矣”时简直哭笑不得,撒娇似的在旁边小字表示“担忧”:九族范围甚大,连累你可怎么办。
医药可谓民生所系非同小可,叶修听说这事,一边自己派人去查,一边寻思着给周泽楷找个帮手。他自己并不清楚下面低等级的官员的具体情况,要员出去容易打草惊蛇。他谨慎地叫了方明华来,让他推荐一个人给周泽楷做副手,最后自己在方明华提交的名册里选了时任户部员外郎的江波涛。
江波涛外祖张家是扬州有名的富商大贾。一整个镇子的商家,无论衣食住行,皆是他家的产业。这样的人不容易受贿,对商场的了解大多也超乎常人。加上召见过后,叶修发现他本人能言善道,而且已经成家立业了,这个任务才落到了江波涛身上。
不过由于手续冗繁,直到五月,江波涛才带着叶修给周泽楷的东西到了华亭。江波涛也算是半个华亭人,有远亲现在依然居住在华亭,这次是以休年假探亲访友的名义来的。
他一早听说过周泽楷,也隐约听过一些传言,不过见了本尊才发现两个人相当合拍。
周泽楷毫不意外又非常开心地看到叶修在信里说他被药熏糊涂了:配偶可是最近的族人,不说诛九族,一族他都在里面。随信寄来的还有一个嵌了红豆的骰子。叶修开玩笑解释说红豆是周泽楷上次寄来的花结出来的;骨头却是人骨,是叶修当年在白塔山的战利品,平白让相思红豆也染上了杀伐决断的血腥气。
“嵌在一块儿了,谁也跑不了。”
你只管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于是在江波涛的“牵线搭桥”下,周泽楷不再婉拒县令的邀约,开始违背礼制进城宴饮。大哥当然是暗自高兴的:周泽楷有了污点,他的权威就可以保证了。县令也自鸣得意:周泽楷和江波涛是京官,能拉下水对整个华亭大小官吏都有好处。
第一笔贿赂只是一些高级药材,看起来并不难以接受。后来价值逐渐贵重,周泽楷也一一欣然照单全收,回来封存好,记下账目,等江波涛一个月后回京时一道带回去作为证据。
叶修现在穷得很。各地巧立名目试图瞒天过海,户部也并不完全干净。本来是心照不宣又没有直接把柄的事情,任谁也要头疼一阵,但现在周泽楷把刀递到叶修手上了。要不是人不在眼前,叶修肯定要把他抓过来狠狠亲一口。
莫凡进来把一封信放到叶修桌上,叶修不用看都知道是周泽楷的。他迅速放下手头的奏折拆信。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楷书一封行书。
叶修先拿起了楷书那封。里面大致写他查访到一张官官相护的贿赂网,必收受过贿赂方能留职,由此江南全境恐怕无一清官,其中一条线索指向京都,建议从名伶入手清查,必有收获云云。叶修三两眼扫完,抬手放到灯上烧了。又拿起行书那封细细品读。
周泽楷先照常啰嗦了几句天冷了注意保暖之类的话,又问叶修旧伤有没有疼。后面写了一些琐事,像什么教侄子认字、看村里小孩抓鱼、跟养母出去郊游之类的。
他写东西其实很生动,只是被成堆的公文埋没了而已。叶修看着这些文字,脑子里不住地想周泽楷的样子,满心的疲惫忽然有了归依。
行书是带了更多性情的,不必读出内容也能见到扑面而来的个人气息。两年多来周泽楷在田园和宦海之间变得更内敛更温柔也更决绝了。叶修自觉一生错过了很多人事,历经三年的分别后,决意不再放手了。
他回信给周泽楷,说他前几日秋围,亲射了一只大雁,随信寄去。还说知根知底,前三礼可以免了,这就当是信物,等大半年过后周泽楷回京再补完后三礼。
周泽楷吓了一跳,跟叶修说婚礼就免了,万一将来有个什么意外还有些转圜的余地。两个人就这事你来我往地扯皮了六个月,最后阶段性达成协议:等周泽楷一个月以后回去再说。
华亭离余杭不远,周泽楷回京时略绕了点路去拜访给他们当了三年中转站的“未婚妻”。
苏沐橙住在城郊,庭院面积不算大,但相当精致。周泽楷在那里逗留了一天,苏沐橙给他讲了不少叶修以前的事情。和苏沐橙住在一起的是一个看上去很英气的姑娘,自称姓楚,两人关系肉眼可见的好,相处起来仿佛没有别人加入的空间。
周泽楷不疑有他,临走之前还关心了一下苏沐橙的终身大事,结果得到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他直到离开余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苏沐橙和那位楚姑娘的关系,尴尬得恨不得下车找个地洞钻进去。
相对于三年的分别,一个月的归期本算不得什么;但对于经历这一个月的人而言,简直度日如年。
叶修不知道周泽楷具体什么时候启程回京,从周老爷子忌日那天就开始掐着指头数,数到二十七天上才听说周泽楷晚上到了京郊,预备第二天一早进城。
于是叶修直接一晚上没睡着,索性加班了一个通宵。
人说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就是“洞房花烛夜”,又说“小别胜新婚”,那分别三年又新婚就显而易见地很考验心脏的承受能力了。
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魏丞相说,当天陛下冷静地在早朝上处理了一干政务,丝毫不失水准,并且“等我回去上班的时候才发现周泽楷居然没进宫,听说还先去吏部报到了”,“丧心病狂,天生一对”。他感叹道,“可能这就是人和牲口之间的差距吧,正常人理解不了”。
周泽楷应召进宫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鉴于第二天休沐,叶修难得给自己多放了半天假,跟周泽楷单独吃了个午饭。
三年来每天都想着重逢是什么样子,到了眼前还是手足无措。叶修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才推开偏殿的门。思念了三年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面前,两个人脑子同时短路了,定定地站在那里看。
一旁的太监侍女都很有眼力地悄悄退了下去。
周泽楷忽地行了个君臣大礼。
叶修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扶了起来,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没人说话,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叶修听见自己难得声如雷震的心跳,感觉一直空的一块地方又被填满了。周泽楷略低头嗅着叶修的气息,感觉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抖,只好用力按住叶修的后背,狼狈得不敢松手让对方看。
最后叶修拍了拍周泽楷的后背:“回来就好,先吃饭。”
其实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三年没见着,这会儿怎么看都觉得不够本。
三年过去,两个人都比之前憔悴了些。叶修因为常年不见光,皮肤泛出一点苍白。周泽楷却是在田里晒得黑了些,多了点风霜磨砺过的硬朗线条。
叶修翻出来存了三年的书信,周泽楷就一件一件地讲那是什么时候写的,再对着叶修的回信说京中的事情,两个人一起把纸上的三年又过了一遍。
翻出最后一封信的时候,话题就不可避免地转到了结婚的问题上。
周泽楷坚决不同意大婚,叶修坚持要走流程,绕来绕去发现他们的要求其实并不矛盾:婚礼该怎么办怎么办,不昭告天下就是了。周泽楷坚持不要聘礼,叶修也没勉强,就连婚礼流程也不必走完:人好不容易回到身边,还要再分开三个月这谁受得了?
所以在进入封建时代千年以后,皇帝陛下公然开历史倒车,按古礼打了一头鹿来把婚礼这事搞完了。
太后本来是不愿意自己儿子这么胡闹的,但是把周泽楷叫过去聊了一下午之后,她居然也默认了。叶修后来问过很多次他们聊了什么,周泽楷每次都祭出大招“你问你的我就是不说”以及“管你问什么我只答我想答的”。叶修也算是常胜将军了,每次都在他对象这两招下铩羽而归。
再后来,每次叶修和周泽楷吵了架,就会有消息说皇帝要选后了,各世家大族都蠢蠢欲动,但每一次都没有下文。直到快二十年过去,大家才发现本朝可能命里缺皇后,选后这事根本钩直饵咸,没人应了。叶修这时候也破罐子破摔地接受了周泽楷的建议,选了叶秋的小儿子叶文过继来做太子。
等到太子加冠那年,礼部尚书喻文州亲自来问叶修要给太子取什么字。叶修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周泽楷:“从周。”
这动作太有暗示性,喻文州都愣了一下:“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别说周泽楷现在只是散骑常侍,就算是皇后,也没有这个面子能让皇帝“从”啊。
周泽楷埋怨地瞪了叶修一眼,难得抢了叶修的话:“‘郁郁乎文哉’。”
糊涂,居然把这茬忘了。喻文州自嘲地笑笑,又看了一眼叶修。
叶修点点头:“没错,‘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前篇完—
喻文州:我做错了什么要来吃这把陈年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