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54399
作者 : 陆襄
-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原神 钟离 , 艾尔海森
标签 离海
状态 已完结
-
788
43
2023-2-11 06:14
*本来应该是元宵之前就发的,想起来生日快到了,再加上这篇意想不到的长,就特意拖到2.11,姑且算个生贺
*上线之前没想到海哥会是这种emmmmm性冷淡的拽哥猛1风,而且还被称为“疯子”(但是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一款我的……不,我爹的老婆)恭喜钟离先生喜提新画风的漂亮老婆
*私设有
*本来是很早(3.0时期)的脑洞,结果一直拖到期末才开始写,当时就想写海灯节
作为书记官,艾尔海森是很少离开须弥的,甚至他不在教令院的日子都并不算多,毕竟大人物们总是需要一个安静的记录者,也需要有人替他们草拟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章条例。
但是这一次并不一样。
那些贤者们倒台了。
而无论是教令院内部抑或是布耶尔都倾向于由他来继任大贤者。艾尔海森摇了摇头,说:“璃月有位先生邀请我去做客,或许我会请很长时间的假,书记官一职最好也有人能够暂代。”
作为一个没什么远大抱负的一般路过普通学者,艾尔海森并不希望把自己放在一个暴露在大众视野中的位置。他已经习惯于隐居幕后,也并不介意自己的那份功劳被谁瓜分。只要结果符合预期,无论是谁掌权,于他本人而言,其实没有分别。
钟离在望舒客栈替他接风洗尘。
但其实一路上完全说不上风尘仆仆。
这位自称是文弱的学术分子的书记官阁下,在他的帝利耶悉时代就独自徒步跨越层岩巨渊至珉林一带的天堑来到璃月。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也不过是重走一遍较之当年更加平静安稳的旧路。
而钟离在南天门等他。
这之后他们一道来了望舒客栈。
书记官所说的邀请确有其事,他只是稍稍做了些“艺术加工”,使得它更像个合适的借口帮助自己短暂地逃离权力中心。
而邀请他的这位先生对此并无意见。
艾尔海森也不觉得他会有意见,毕竟面前就有个金蝉脱壳后四处闲逛的典例。钟离如果有意见,他大概也不介意借用智慧之神的名义昭告天下岩王帝君“仙逝”的真相。
钟离先生点好了菜,最先上桌的却是桂花酿。书记官看了一眼昏黄的天色,提醒道:“现在喝了酒,今晚怕是来不及赶回璃月港了。”
钟离只是微笑:“无妨。”
艾尔海森其实知道,钟离这些年已经很少再饮酒了,但客卿先生一如既往地添上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对方面前。
艾尔海森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下酒的小菜就端了上来,他有点想叹气,感觉这位老人家仿佛越活越年轻,平白添了些孩子气的任性。
钟离就着小菜慢慢地喝酒,漫不经心地同他搭话:“我听说你最近在须弥做了不少大事。”
艾尔海森扯了扯嘴角,仿佛想起了什么无聊又可笑的事,目光望向对面的人时又沉凝下来:“你说的最近是指?”
钟离并不介意跟他摊开了直说:“我是说,最近你似乎和那位旅者一道拯救了须弥的神明。”
青年兴致缺缺地饮了口酒,依稀间品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脸上携了略显冷峭的讥讽。
“钟离先生的消息很灵通啊。
“这具人类的身体支撑得起那么大的消耗吗?
“还是说一直过着人类的生活,也习惯了使用人类的手段和渠道?”
钟离沉默着打量他,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
半晌才垂眸低笑:“看来最近过得不顺心啊,是因为布耶尔?还是教令院?或者,因为你的普通人生活?”
“我原本还想问,你离开了,布耶尔就没有什么意见吗?现在看起来,强留才是不明智的选择。”
书记官脸上的神色退却了,依旧平静又冷淡地看着对面的客卿先生边吃菜边喝酒,眼见着上菜时他对跑堂说了两句话,不多时那位大厨便赠了他一盘拿手好菜。
这就是岩王帝君的凡人生活吗?
钟离看了他一眼:“教令院的生活也没让你变得更像个普通人吗?”
这当显而易见的事情,毕竟在学术方面有着非同寻常成就的天才大多脾气古怪,教令院不在乎这些,天才本人当然也不在乎别人对他如何指手画脚。
“钟离先生这些年脾气倒是和软了不少。”艾尔海森这样答他。
钟离失笑:“难道你更喜欢我凶狠的模样吗?”展露无边杀伐的不动玄岩相只是面具,并不是他本来的模样。
艾尔海森想了想,说道:“只是更习惯,说不上喜不喜欢。”平和温柔的人,他并不是没有相处过,但没有人是钟离这样的,这令他仿佛无所适从,又好似与寻常并没有什么分别。
那位客卿先生轻飘飘地抬眼望过来,灿金色的眼瞳里是一片冰冷的漠然,有一瞬间好像望见了一双猛兽的凶狠竖瞳,打量猎物一般锁定了他。
某种浓烈的危机感只持续了一瞬,下意识显露的防御姿态也被他强行克制住了,而钟离垂着眼抿了口酒,向他微笑。
艾尔海森数着自己的心跳,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那位先生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做,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
于是进门时便被人抵在门上亲吻。
钟离从来不觉得情人是件需要遮掩的事,他的确是老派,却并不迂腐。住一间房,睡一张床,被人抵在门窗边拥吻,抑或是夜里情热缠绵,他从未否认过,但秉烛夜谈是真,一见如故亦是真。
因而他放任,甚至纵容。
书记官的吻并不如他本人所说的“文弱”,反而是激烈的,热情的,乃至凶狠。艾尔海森并不是会被捕食者盯上的柔软食草动物,只能战战兢兢地躲避,他是与猎人相搏的猛兽,他有一身洗不掉的兽性与折不断的尖牙利齿,蛰伏在深暗的阴影里伺机而动。
直到这个漫长而激烈的吻结束,他仍拥着那位先生倚在漂亮的雕花木门上,将头埋在对方颈边,不出意外地闻到了琉璃百合与霓裳花交织的香气,安静地平复下几乎躁动起来的情绪。
艾尔海森迫切地想要离开须弥,离开教令院,原因之一就是这些日子积攒的情绪几乎要到达某个爆发的阈值,而他无法这样迅速地消化,因为某些原因,他总是下意识地认为在钟离身边他能够快地平静下来。
“钟离。”
客卿先生微微偏过头,侧脸贴着青年柔软的发,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又下意识地缠上自己的发尾,一圈圈绕上来。终于才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声叹息,扣住了那只手。
钟离看见窗边一闪而过的影子,转而闻得轻微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停在他门前。门外的人大约也知道里面有谁,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缓缓敲了敲门。
“钟离大人。”
怀里的青年将他搂得更紧,钟离顿了顿,答道:“无妨,不必守着我。”
魈沉默了数息,应了句“是”,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艾尔海森先一步松开了他。
“魈上仙似乎,对我颇有微词。”
钟离打量着他,觉得有些好笑:“他是否有微词,你会在意?”
当然不会。毕竟,他也没有给人做后爹后妈的爱好。更何况,艾尔海森从来不会在意他人的目光与评价。但这次是不一样的吗?他脑子里忽然福至心灵地跳出那么一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真是荒谬。
书记官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大约也没指望能听见什么意料之外的回复。相比之下,可能还是客卿先生这具自称是人类的身体更吸引人。
心绪电转间,他才忽然发觉,原来已经相别日久。久到上一次见面,他们都还不是如今的模样。
钟离安抚似的亲了亲他的眉心,眼底是十足的纵容。温热的唇仿佛在他眉间点了一把肆虐的野火,直烧到他心口一片滚烫。
像是在把他当孩子对待。艾尔海森心想。岩君行世逾六千年,最拿手的除了打仗就只有带孩子了。这世上少有年岁辈分能越过他去的,于是同情人耳鬓厮磨时,也难免带出些素日里为人君父师长的做派来。
思绪纷繁,面上却不显,书记官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缄默着去解钟离一件叠一件的衣裳,最后不出所料并没有看见印象里的斑驳伤痕。
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一声叹息。
客卿先生放任他在自己身上找寻某些凭据,末了才解释道:“这具身体行事更方便些。”
艾尔海森凝视着他的双眼,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片刻后他平静地移开目光,像是虚空中运转的精密仪器,仿佛不近人情。
————
客卿俯身去吻他,望见那双恍惚间浸透了水色的眼,青年皱着眉,并不吭声,只从那双仿佛湿透了的眼睛里透出些许欲色,那双眼睛也正直直地望过来,某种酝酿已久的情绪被直白地剖开,袒露在面前。
心念忽动,钟离细细吻过他的眉眼。
书记官张了张嘴,唇齿间只泄出些细碎的喘息声,最终也都被一个吻堵了回去。姑且算作久别重逢,他就着故地的月光,依稀看清了故人的眉眼。
那么相似,又截然不同。
后颈处的岩印滚烫,几乎像是心里一捧烈火烧灼。艾尔海森不躲也不闪,那道印痕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早已经决定了他作为伴侣的归属,但他作为“人”的归属,尚待商榷。
未说出口的话还是隐没在心底,他恍惚间觉察到某些滚烫的,炽热的,四方求索不得的,在那片埋葬了三言两语的方寸之地燎原而起。那些欢欣的,悲切的,被他所抛却的,又在此时此地卷土重来,如同浪潮般将他淹没在未知又窒息的深海。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在心中默念起这一句,又觉得无法理解。多稀罕的事。
客卿拿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望着他,几乎像是……妖异之物。艾尔海森听见自己在心里轻声地叹息:我亦是寻常人。
————
第二日一早就启程往璃月港去,到达时已是晌午。一路上耽搁的时间太多,好在钟离先生在往生堂做客卿这些年工作时间一向十分有弹性,堂主也不会过分苛责。
只是客卿先生今天的运气十分微妙,恰在万民堂碰上了堂主,几个小辈凑了一桌,几双眼睛一道看过来,同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艾尔海森也偏过头来看他。
最后还是堂主先开了尊口:“钟离先生也来了,要一起吗?”
她家客卿扫了一眼在座的人:“不必了,几位小友难得小聚,在下还是不打扰了。”
堂主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也好。”说话间,却一个劲儿地冲他使眼色。
堂主年纪轻轻眼睛却不大好使这件事,客卿先生是不会在如此场合说出口的,他全作没看见,拉着书记官另寻了空桌坐下。
艾尔海森看一眼痛心疾首的堂主,又看一眼老神在在的客卿,感觉这组合十分的奇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真有人能治住你。”
那一瞬间,客卿先生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快被收了回去,钟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距离海灯节时日尚早,既然是来躲清闲的,倒不妨四处逛逛,今后可未必还有这样的机会。”
艾尔海森眯了眯眼,并不接他的话茬:“钟离先生,方才是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钟离曲起手指轻叩桌沿,坦然地笑了一声:“只是应付不来那孩子。”
“你认为这算什么?”他反问。
应付不来?
书记官神色自若:“能让你无可奈何,不知所措,不算吗? ”
卯师傅将菜端上了桌,添了一壸茶。客卿先生叹一口气:“若只是如此, 你当下也做到了。”
“堂主一向剑走偏锋, 爱玩笑, 喜游乐, 却不失一颗赤子之心……”
书记官不为所动:“先生既评完了堂主, 那接下来就是我咯? ”
据说应当继续点评的钟离先生沉默了片刻:“忙里偷闲,偏来消遣我了。”他给对面的人夹了一筷子菜,预备让须弥的书记官见识一下什么叫璃月的封建大家长式关爱(该说法来自于胡堂主),“既然在璃月,那就少说话,多吃菜。”
“若果真难办,我可以代为出面,和布耶尔谈一谈。我想,倘若有她的首肯,关于你辞职信的批复,应当也会简单许多。”
钟离的方案简单,且高效。唯一的问题是……艾尔海森愿不愿意向须弥这位神明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
“先生,”他皱着眉,十分不认同的模样,“不必劳烦了。”
这很好理解,这个提议既不符合艾尔海森一贯的作风和规则的定义,也大大越过了他认知中“情人”的边界。
钟离并不在意,依旧是温柔和煦的神情:“是在下逾越了。”原本就是出于私心的试探,结果也正如他所预料。倒不如说从一开始,钟离就不认为对方会答应,也没想过真正去实行。
以至于这你来我往的一两句,像极了客套话。
胡桃拿余光瞥见她家客卿的神色,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之间竟有些担忧他的未来,以及他还没影的那位……嗯,夫人。
堂主直觉自己对客卿一片拳拳之心,忧思深远,不可谓不重视。作为一位善解人意的上司,这种时候,理应给员工一个轻松且拥有足够时间思考人生的工作环境。于是当天午间,正预备午休的胡堂主遇见回来销假的自家客卿时,十分贴心地为他布置了下一份重要工作——找一份品质优秀的芝麻油。
钟离有些微愣,随即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堂主不会听任何申辩,总之她说了要,那就是神仙在世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客卿先生自己也明白过来,堂主生得一副剔透玲珑的心肠,想必是在万民堂时被她窥见了端倪,又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离谱的故事。但总而言之,他得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倒也不必刻意推脱。
至于堂主给的时限,一来海灯节为时尚早,二来钟离对此恰巧略懂些门道,倒也并不着急,总还有时间招待客人。
奈何钟离先生的想法很美好,客人却不买他的账。书记官郑重其事地向他强调,自己既不是没有积蓄甚至连私房钱都忘记藏的空巢老人,也不是不懂事不识字不会交际的三岁孩童,并不需要刻意的陪同和讲解,尤其是在已经经历过一次、自己还特意研究过璃月习俗的情况下。
钟离先生深感失败与受挫,只得扼腕叹息。
但那天晚上最终的结果并不是客卿先生的叹息,而是艾尔海森书记官试图对他的发型进行一些小改造(指把呆毛捏成和自己一样的草史莱姆同款)未果后把它彻底揉乱了。
钟离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深深叹了口气。
但是书记官大概是有些强迫症在身上的,还没等钟离说什么,他就已经拿了梳子去给客卿先生梳头。
客卿先生方才沐浴过,湿润的长发被擦得半干,耳边那只耳坠早已被取下,和发绳一道安静地躺在桌角。钟离微微仰起头来看他,眼里微诧的神色恰到好处,有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意味。
艾尔海森没打算理会他的繁琐要求,按照自己的习惯和风格替他打理,但书记官想了想,最后还是拿了柔软顺滑的毛巾,替他将半干的头发一寸寸细致地绞干。
客卿先生在这尘世闲游久了,讲究也多,不过素来不假他人之手,一时倒也瞧不出有什么养尊处优的地方。也正因为不假他人手,难免让人摸不清他的脾气喜好。
艾尔海森并不会去摸清他的喜好,那些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他就那么顺手地给钟离先生绑了个漂亮的高马尾。
钟离直视镜面,镜子里的青年重新束起了长发,和记忆里一般无二,就好像千年的时光没在他身上留下过一丝一毫的痕迹。唯一的区别是时间,地点,和身边的人。他透过这面镜子沉默而平静地注视着艾尔海森,对于这个新发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罪魁祸首一本正经地同他对视:“先生不喜欢吗?”
钟离垂下眼,并不正面回答:“你喜欢就好。”
那就是没什么好恶了。书记官替他摘下发绳,顺手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被束起长发便顺势散开垂下,钟离起身扣住他的手:“早点休息。”
艾尔海森没有提出异议,任由他熄了灯牵着自己上去床榻就寝。
但书记官睁着眼,在异国故地的第二个夜晚,他并没有像自己所料想的那样安稳入睡,他放空了大脑,望见窗缝间滑落的,流水般的月光,从心底不知何处,莫名地生出一股萧索寂寥的落寞。
但是他又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并非是他自己的情绪。
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几乎与世相隔绝的那位先生依旧没有睁眼,只是轻声问:“睡不着吗?”
艾尔海森沉默了数息:“没有。”他觉得钟离心里说不定在想“年轻人可真是精力旺盛”。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钟离甚至在思考需不需要想个办法哄这个已经成年的小孩睡觉。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否定,他怀疑自己年纪大了连脑袋都不怎么灵光,否则怎么会想出这种馊主意。倘若他果真怎么做了,恐怕今天晚上他们两个都睡不了觉了。
艾尔海森并没想到岩君心里曾生出过何等荒唐的想法,他将视线从窗边移开,发觉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寄存他的目光,如果非要说有,那也许是钟离。而自己并不应当如此冒犯地注视着他。
对艾尔海森而言,除却规则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应当。
他的目光最后还是停留在钟离身上。这位传闻中杀伐决断,踏着尸山血海登临神座的武神,贤明治世,又将尘世交还给人类的岩君,就这么安静地躺在这里,与他同床共枕。很多时候,艾尔海森并不能理解钟离。但冥冥之中,他又觉得他们总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聪明人的默契。
客卿先生给自己捏的身体一如既往地惊艳又完美,看见这张脸,就让人平白感到安定。艾尔海森侧躺着,盯着那张漂亮的侧脸,回忆起这两天在璃月找到的新材料,正符合他最近的研究方向,省了他不少泡在智慧宫里找资料的时间。有了这些材料,新的课题才算是真正能确定下来了……
那张脸的主人——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翻了个身,同样以侧躺的姿势面对着他,那双勾人的眼睛直直望过来。屋内昏暗,他背着光,眼里却好像有一星亮色,滚动着、流淌着。
钟离吻了吻他的唇角。
“不习惯?”
书记官看着他,有一种骤然从工作状态抽离的茫然不适,但那种神情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平和镇定。
“有一点,”他顿了一下,“先生可以让我抱一会儿吗?”
钟离愣了一下,依言凑近了他。他们之间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呼吸交缠。
冷的。热的。滚烫的。那样的呼吸和那样的眼神。
钟离感觉到自己被拥住了。但这拥抱轻得像鸟羽,几乎没有落到实处,却好像能抚慰人心,令人安定下来。
艾尔海森闭着眼睛,抵着他的额头,轻且缓地呼吸。
客卿先生犹豫了一下,伸手抚上他的脊背。
“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他依旧闭着眼,“不会睡不着,也不会做噩梦。”
所以不必把我当孩子对待。
钟离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但是无动于衷。
“先生。”
“嗯?”
“会想吻你。”
“可以。”
————
熬夜会头疼。钟离按着眉心,觉得健康作息是美好生活的关键要素。
堂主来叫门是件十分稀罕的事,但可能性并不为零。
客卿先生披头散发出门的情形更是难得一见。但可能性也不为零。
巧了,今天都撞见了。
胡桃的眼神飘啊飘,显然是眼馋她家客卿那把漂亮的头发。
钟离叹了口气:“堂主,可有见到在下的……客人?”
胡桃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渣男,有种溢于言表的嫌弃:“噫~你们家跟客人睡一张床啊?你信不信我把你之前那些烂桃花全抖搂出去,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心险恶。”
客卿先生笑着摇了摇头:“堂主多虑了,的确只是客人。就算堂主添油加醋一番,全说出去,他也还是在下的客人。”
胡堂主耸了耸肩,表示放弃和他争辩:“好吧,一大早就出去遛弯了,跟客卿一个德行。不过,”说着,她上下打量一眼钟离披散垂落的长发,“你真要这么出门?”
“恐怕要向堂主借点小玩意了。”
客卿先生的发绳昨晚离奇失踪了,也许是被某个贼人顺手牵羊套在手腕上偷走了也说不准。
艾尔海森回到往生堂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堂主掬了一捧鸟食在逗客卿先生金贵的画眉鸟,左右钟离不在,没人会管她是不是想把鸟撑死。
“呀,客人回来了。”堂主偏头同他打了个招呼,又转回去逗鸟,“钟离先生下午说要出一趟远门,也许要耽误几日,这几日贵客请自便。”
艾尔海森沉默地看了她一阵:“再喂就撑死了。”
“……”
客卿先生的客人果然跟他一个德行。
————
艾尔海森经历过璃月的海灯节。
他离开教令院游学的第一年,在望舒客栈遇到了一位先生。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那时也是冬天,也是海灯节前夕,那位先生邀请他留在璃月过海灯节。走过璃月港的大街小巷,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真实的璃月民俗,对方详尽描述的诸多古代典故与几乎倾囊相授的古语言知识乃至于仙家符箓都令他受益匪浅。
那是一段十分轻松的日子。
海灯节那天夜里下了雪。艾尔海森倚在码头边远眺,一盏盏霄灯升起来了,像一颗颗火光摇曳的星子缀在天边,蜿蜒成一条长河,承载起璃月人千百年间所有的祝福与期待,悄然无声地流淌向温柔美满的未来。
他听见欢笑声,像极了须弥人想象中的花神诞祭。
有人穿越汹涌的人潮走向他。一件宽大的披风落在他肩上。
艾尔海森其实并不习惯璃月的气候。
他看向那位先生。对方依旧是原先的装束,低垂下眼来替他系好领口的结扣。
这可能是艾尔海森第一次正式打量起对方的外貌,也是他第一次为那双鎏金的眼瞳摄去心魄。眼尾那一抹红更添艳色,也消去某种长久以来的威慑。
他听见远处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镇定自若地移开由审视悄然变为惊艳的目光。
那位先生与他并肩站着,负手远望,眉目间透着混杂了欣慰与怅然的温柔。
————
次日出门时也开始落雪,艾尔海森坐在原先客卿先生的位置上,看着客卿先生的书,喝着客卿先生的茶。堂主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廊下嗑瓜子,一面吃一面自来熟地同他唠嗑。
书记官面对这样的情形很有一套,他在须弥做那个意义不明的代理贤者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寒暄和不必要的溢美之词,把它们当作略显聒噪的背景音,必要时可以打开耳机的降噪功能,只在重要的内容上做出最简洁明了的批复——多数时候是驳回。
但是堂主是上司——客卿先生的上司,他没有驳回的权利,因此只能给出自己的建议,虽然这些建议可能会让堂主失去继续唠嗑的性质。不过在这一点上,艾尔海森做得明显比客卿先生明智多了。
堂主正说到海灯节期间往生堂没什么生意云云。
书记官难得地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看她。
“为什么?”
“哈?”堂主迷惑地看向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海灯节期间会没生意?我不记得海灯节璃月有什么不会死人的传统……嗯,或许该说是庇佑。”
堂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她皱起眉来,用一种十分痛苦的神情,搜肠刮肚地试图找出一种能够正确形容这种情况的言辞。
“该怎么说呢……对于很多璃月人来说,‘死’是不祥的——虽然本堂主不这么认为啦——但海灯节是流传已久的民俗节日,当然要遵循民间的忌讳。这是个喜庆的日子,诸如此类不祥事,在这一天是不能提及的。往生堂专做这样不祥的生意,这一天自然也要避讳了。往日里就没什么人敢来咱们这晃悠,更别提这种日子了。”
书记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但所谓‘生’与‘死’……其实不过是一种状态,本身不能代表什么,并不值得畏惧或是避讳。”
“是,也不是。”胡桃笑起来,“我是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往生堂从前并不只是做殡葬的。民俗的形成是需要时间的。我不认为今时今日‘死’之一事有何不祥,但在千百年前的魔神战争中,流离失所的百姓面对的,一个人的死亡或许是一个族群的预兆。”
“艾尔海森,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我听说你们须弥的经历与其他诸国不同——至少与我们璃月不同。我也听客卿和别人说起过,你们那里有‘死是生的延续’这样的信仰。”
“但在璃月啊,”她抬头望着天,“无论是昔日帝君与众仙所庇佑着的璃月,亦或是如今人治的璃月。璃月人对死生大事,皆怀敬畏。”
书记官沉默着。对于信仰着草神的须弥人,向往智慧的须弥人,试图窥见神明与世界本貌的须弥人,对于生与死或许有着某种更深刻的见解——虽然那未必是他的见解——但无论是怎样的见解,面对这样的敬畏之心,也应当是缄默的。
堂主说:“别纠结那些了,横竖都是没生意。我听说你是教令院的什么书记官?你帮我想想,海灯节的宴席该怎么安排?”她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钟离会来,要给你加个位置吗?”
艾尔海森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必,我更愿意自己转转。”
雪下得大了,堂主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捧着手炉往屋里躲。
艾尔海森依旧坐在廊下,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刮进来,大片的雪落在他手里,转瞬化作一滴冰凉的水珠,安静地躺在他手心。
平心而论,须弥,尤其是雨林的气候,不太容易看见这样的雪。
上一次,还是他从教令院毕业前的那个冬天,在璃月见到的。客卿先生给他系上的披风,后来也没有收回。
————
客卿先生回来璃月港已经是三天以后。
艾尔海森被胡堂主领着在城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胡桃专挑好玩的地方带他看,他竟然也没有拒绝。
钟离心想,应该是又把这些见闻当成他的研究素材了,也不知道会研究出个什么东西来……前任岩神对教令院如今的研究内容深感担忧。
堂主玩尽兴了回来已近晌午,钟离早就将找到的东西打包放在她桌案上。
“你还去了趟轻策庄?”堂主一面摆弄着包裹里的材料一面问。
“前些日子巧遇旅者与派蒙,”客卿笑了笑,“此行顺路,去一趟也无妨,总是为堂主解忧。”
而此时不知道在爬哪座山头的旅行者无端打了个喷嚏。
这样算来,海灯节其实近在眼前了。
堂主听他提起旅者,才想起来同他说起一桩事:“七星和总务司跟虹色巡回的主办方合作,想在海灯节前举办一场演出作为压轴节目。辛焱邀请我跟她一起排一出开场好戏,你要来看吗?”她凑到钟离跟前,眼睛亮闪闪的,饱含期待的神色。
客卿沉吟片刻:“不成。”胡桃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紧接着被一双手揉了揉脑袋,她家客卿安慰她:“此前已经有约,表演我会想办法看的,捧场就不必了。等你们活动结束,回来一道守岁。”他这样说,堂主亦无他法,姑且听之。
真到了演出那晚,钟离果然没有来。
堂主在欢闹与掌声中下了台,遥遥望见她家客卿的相好站在人群之后往台上看。胡桃挤过人海凑到他跟前:“我还以为钟离今晚是与你有约。”
艾尔海森一挑眉:“海灯节是璃月亲朋团聚的日子,他怎么会与我有约?”
胡桃噎了一下,转了话题:“既然没人约你,要不本堂主帮你找个好位置?就当是替我们捧个场。”
书记官的目光扫过她,台上台下已经再度热闹起来,他摇了摇头:“不了,没什么兴趣。”
堂主耸了耸肩:“好吧。”她望着那位书记官先生远去,孤身走进人潮里。
当她告别辛焱回到往生堂时,已经很晚了,往日里这个点客卿先生早就睡了,今天却依旧坐在堂里。堂主进了门,屋子里两个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堂主凑到客卿先生身边去,笑眯眯地看着他:“钟离先生,海灯节快乐啊!”
钟离无奈地笑起来,把红包递到她面前。
堂主笑容更灿烂了:“谢谢钟离先生!祝先生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长命百岁,心想事成!”后面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远处的钟声荡出悠长的回响,堂主笑着看向他们:“海灯节快乐。”
客卿先生点了点头:“海灯节快乐。”
等到堂主高高兴兴地回屋里去,钟离侧头望过来,眼里盛满了笑意:“要给你也包一个吗?”
堂主回来前,他们正说到红包。
书记官面不改色地看向他:“这么晚了,早点回去睡觉。”说罢,率先起身往屋里走去。
客卿先生笑起来,目光落在窗外,看见升腾而起的霄灯和不绝的焰火。是新的一年了。
————
那天夜里钟离也回来得很晚,故人重逢,小酌了几杯。但回程路上,夜风将酒气都吹散了,他倚窗远望,看见繁华的璃月港,听见鞭炮声与笑闹声。
有人敲了他的门。
艾尔海森是带着此前他借出的典籍来找他。很难想象过节的时候这位天才依旧在读书写报告的样子,但又好像没什么难以想象的。
这很符合钟离对他的印象。
————
堂主在晚上设了宴,客卿先生亦要作陪。
其实仔细想想,艾尔海森在璃月度过的数个海灯节,多数时间都是他独自度过的,这么看来,似乎也和在须弥没有什么分别。璃月人在这段时间里总是过分忙碌。并不是在为学习工作奔波,而是为了某种节日的氛围和仪式感。
而他走在人群里,和这里的其他人都格格不入,冷眼旁观着这个对他而言新奇独特的国度。
艾尔海森在璃月人身上看见熟悉又陌生的烟火气息,每一年到璃月,似乎都有不同的东西在等着他,这大概也是他每一年都应邀而来的原因。
有人在他身边驻足。
客卿先生最后还是把红包递给了他。
书记官沉默着,看了一眼对方手里的红包,又看了眼客卿先生含笑的眼。
气氛有种难言的尴尬。
艾尔海森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把那个红包接了过来,比他想象中沉。就当是还债了,他想。
是的,这位总是忘记带钱的先生不出意外地也向他借过几次,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白吃白占的社会废人,而一点不像传闻中的财富之神。
钟离笑了笑:“我记得再过段日子就是你的生辰。”
艾尔海森想了想,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还有大半个月。”
言下之意是不必在意那些。
客卿先生说:“我想了想,没什么可送的。你或许不太想要,但我还是给你包了一个。”其实不是没什么可送,而是送了对方也不需要,更不会收。至于提供些学术资料就更不需要,平日里去信时都常会附上,并不值得作为“礼物”送出去。
最后包了个红包,大概算是……提供一些海灯节的参与感?
艾尔海森没有再和他纠结这个问题,转而说道:“我刚刚看见了。”
“?”
“胡桃一定觉得你们几个简直有病。”他说的是新月轩门口的极限拉扯。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觉得。”钟离说得理所当然,“怎么样,还想再转转吗?或者说,我离开更好?”
“不了,太吵。”他耳机降噪已经开了一整天了,“回去吧,清净点。”
回去是回去了,但是大半夜坐在屋顶吹冷风。
他们俩各自拿了一壶酒。酒是桂花酒,很老的年份,钟离忘了它很久,今年才挖出来,还没尝过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艾尔海森说:“总有人跟我说酒是好东西,尤其是某个酒鬼,我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的。”
“那也不错,”钟离说,“酗酒不是好习惯,你的朋友或许该戒酒了。”
仔细说来刚刚席间也有个酒鬼,不过他似乎不用在意酗酒有害健康就是了。
书记官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没兴趣管他的事,别死在我家里就好。”
“听起来你和你的朋友感情不错。”
“……”他放弃了这个话题,“听说璃月的桂花酿很好喝。”
钟离侧头望着他:“想听故事吗?”
————
那时候艾尔海森刚刚认识钟离,他想不出什么别的词语来形容,那应该是一见如故。也可能叫一见钟情。一见如故是在望舒客栈相谈甚欢的时候,一见钟情大概是在海灯节那天夜里。
但是这两个词好像都跟他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不过……
钟离并没有拒绝他,也没有拒绝那个吻。
只是看起来有些近乎无奈的烦恼:“我记得你还没毕业,你成年了吗?”他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我是不是不该对小孩下手?”
艾尔海森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先生,多谢关心,我成年很久了。”
钟离若有所思,但那神情似乎在说:还是个小孩。
那天夜里他们大概都不怎么清醒,艾尔海森闻见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浓郁的桂花香。那香气浓郁得过了头,几乎把人溺死在那个亲吻里。
恍惚间他听见对方问:“跟别人做过吗?”
他在混沌里抓住灵光乍现般的一根线,攥进手心里,几乎混乱的思绪被牵动着重归平静。
但有一只手遮住他的双眼,房间里略显昏暗的灯光也被隔绝出他的世界。他冷静得像是在接受审讯:“有过。”
他听见耳边的轻笑声:“没关系,我不在意。”
刚刚被称为“小孩”的帝利耶悉强调道:“那时候就成年了。”
其实还是挺可爱的。钟离心想。
“我只是想提醒你,现在你还有机会出去。”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艾尔海森听懂了他的意思,但莫名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选择。就算说出了这番话,遮住他双眼的手也并没有松开,他依稀能感觉到某些接近“禁锢”的气息存在。这位先生并不是寻常人。他心里这么想着。
“钟离先生的话,可以。”
那位先生笑起来,他几乎能想见对方嘴角的弧度。他依旧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颈边温热的呼吸,能听见对方轻而缓地在他耳边应答:“好孩子,如你所愿。”
————
“先生,借我靠一会儿吧。”
钟离并没有回答,身边的青年已经靠了过来,他有些无奈,觉得这么下去明早一定会落枕。但是艾尔海森并不在意这些,他就像是倚着墙,倚着窗一样倚着客卿先生,明月高高缀在头顶,他望着远去的霄灯,不知在想什么。
那一夜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月落日升,清晨的曦光自海天一色处泄出。
海灯节后不久这位书记官就预备离开。
客卿先生还在年节的假期里,依旧远行相送。
只是分别时,他想起一桩事:“堂主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这么从容。”
书记官坦然一笑:“她可能的确不明白。”
因为我不会成为你的伴侣,没有一定要与你共同面对的未来,也不会共享命运与荣光。
因为是我和你,那么相逢时不必惊喜,分别时自然从容。
客卿先生停下脚步:“那么,回去吧。”
艾尔海森看见了远处层叠的山峦,再次踏上归途。
只是走在这条路上,他偶尔会想起初来璃月的那一天。
第一次来到望舒客栈,一抬头就望进那双流光溢彩般的眼里。
他在那位落单的先生身边落座。
“幸会。”
————End————
我摆了,天知道最后居然是时间太紧赶出来的。
我最近怎么这么多万字脑洞(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