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以坦诚一切后的一个清晨，他如往常一般早起，有路过的卫队从他身边经过，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向灵主彰显他们的精干的状态。

在下一个拐角，尼以看见她坐在水池边，比灵界任何一种布料都要顺滑的黑色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身后，她将脚放入水池，一下一下踢动着池水，幅度并不大，连附近的睡莲叶片都没有惊动。

她双手向后撑看向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一只蝴蝶飞过，在她身旁转了一圈，她扬起眉毛，微微笑着看它。有风把她的长发微微吹动，她扭头看见尼以。

于是他装作刚刚来到，走到她面前。

“罗夏，你看，蝴蝶。”她坐直了指着那边的蝴蝶笑道。

第一次有人喊他罗夏，在她面前他只是他本身，不是什么日光的影子，不是空洞的没有灵的残缺阿萨。
他感到高兴，可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尼以没有看向那边，他不想看蝴蝶。他安静地看着女孩，蓝绿色的眼睛里没有快乐，没有任何情绪。

只是看着她，这一刻他好像想了很多，有关灵界的，有关他的过去，有关所谓的神，有关她的未来，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因为紧接着这些都被他暂时地遗忘了。


于是他坐下来，坐到她身边，学着她一样把鞋脱掉将脚放入水中。
清晨的水有些凉。

她把脚伸过来凑到他脚边，在他黝黑皮肤的衬托下，显得她越发白皙，她的脚像一条小鱼，轻轻地触碰了他一下便溜走了。
这里戒备森严，路过的阿萨也不敢对着光之灵和原初的血脉的行为窃窃私语。

女孩装作无意往尼以身边移动一点，再移动一点。尼以也装作不知道，直到她凑过来轻轻触碰他的白发。

“你这小辫子是你自己编的吗？”她笑眯眯地捏住尼以麻花辫的发尾，轻巧地摇了摇。

“……”尼以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让我练练手吧！我给你编一个！”她笑得格外开心，转过头来展示她的小辫子，“你看我也很会编的！”

高傲的狮子低下他高贵的头颅，任凭她揉搓他的头发。
他再一次有一种做梦的感觉，那种真实感与不真实感交汇，让人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曾经在沙漏里看过无数次的女孩，她现在就在自己身旁，用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至少这一刹那，她是独属于自己的。
哪怕就这一刹那。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他重归虚无后，也许在她一往无前自由无拘的未来里，有那么一瞬间，她可能会想起他，他不会被彻底遗忘，她会记得他是罗夏，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

他残缺的灵好像在这一瞬间也变得丰盈，饱满得几乎要溢出，要升腾出躯壳。
他罕见的勾起了嘴角，眼神也变得柔软。

“你喜欢这个发型吗？”她清脆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尼以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


这是他生命里难得安静、平和、快乐的一个清晨。
先前没有过，此后也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