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上了见将一张银行卡以不算夸张但足够有气势的力道拍在热狗车外的公共餐桌上。
“花！”
他中气十足地对桌子对面的高中生使用了祈使句。

“钱？”
藤木游作望着那张印有大街上最常见银行抬头的借记卡，疑惑地缓慢眨了一次眼睛，抬头看刚收回了手的鸿上了见。
“里面有五十万日元，这周花完。”鸿上了见说着，又掏出本支票簿按在桌子上：
“用你的名字开的户，密码是IGN006。现金刷卡还是签支票随你，但不允许网购——我会知道的。”

“……”藤木游作歪着脑袋抬起了单边的眉毛，等待对方解释。他相信就算自己不开口询问，对方也很清楚他想知道些什么。

鸿上了见改成单手叉腰：
“第一，这是上周你帮汉诺电子科技社修正了那个烦人bug的酬劳，是你应得的——我和你提过的。”

“哦。”
藤木游作点了下头，表示他记得。

“第二，其实在更早的时候，草薙翔一和我谈过一次，想让我帮忙给你找点事做——主要因为是看你在处理完伊格尼斯的问题后实在太闲了，而且完全不像是能好好融入社会的样子。他的精力全放在他弟弟身上了，因此只好由我来代劳，修正完善一下你的社会关系和为人处世——还记得上周我让你签的那份文件吗？那不仅是单次的劳动报酬说明性文件。你以后就是汉诺电子科技社的外聘专家了，需要每周去我公司报道一次处理一些疑难问题，我会给你按照项目经费规定支付相应劳务费的。”

“等一下，”高中生吃惊地偏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热狗车——他的前搭档热狗贩只笑而不语地回给他一个“加油哦”的眼神便将注意力转回了客人身上，于是他只好扭过脸来，继续和名为“汉诺”的新兴企业的年轻总裁对话。
“汉诺不论是做黑客还是做研发都很强，你明年就能挤垮SOL——最迟后年。你们公司不需要我。”
“的确不需要，但多一个懂伊格尼斯算法的人来帮忙也不嫌多。而且这件事本来也和我们需不需要你无关。”
“……我也不需要在高中毕业前考虑未来工作的问题。我不缺钱。”
“你不缺钱是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花钱。你不会花钱是因为你的社会关系为零、生活管理能力和物质欲望为负，而我被拜托的事就是帮你建立正常社会关系以及教你怎样活得像个人样。正巧，援助Lost事件受害者本来就在我的计划单上——作为对过去的某种程度的补偿。”
“你没必要做这些——”
“我想做什么你无权干涉，还有你无权要求我无视我的委托人的意志。”
“……我觉得我现在的状况……还可以，不用改变。”
“你敢再把这句话说一遍？看着我的眼睛说！”

藤木游作没办法，只好强制将自己越逃越远的目光拉停在热狗车的大招牌上，然后再一寸寸倒退扯回鸿上了见那张表情不善的脸上。

“……那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一个人的金钱观和消费观直接关系到他对自己社会价值的认知，并会对他未来的社会分工和阶层定位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最关键的是——我现在很忙，没空整天盯着你去看心理医生或督促你去参加社会活动，所以不如通过能充分调动你主观能动性的方式——比如花钱——去和社会找对接点产生互动——”

“Revolver，你不是慈善家。”
“我当然不是！我是资本家和雇主。我们可是签过外聘专家聘用协议的关系——所以你每周二过来汉诺本部给我写程序！”
“帮你写程序可以，但是钱就……”

“第三，”鸿上了见不客气地打断了一脸为难的高中生：
“你的劳务费发放受项目周期影响，结项时你的银行卡里会收到你应得的份额，而你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在下一周的劳务费发放之前，把你银行卡里的钱花完——比如现在，你只需要在下周一之前花完这张卡里的五十万就可以了——区区五千美刀不到，应该不算困难吧？”

“……”可是就算花不完也不会怎样吧——高中生皱着眉头想。离下周一只有四天而已，他通常要用将近一个月才能花掉这笔钱的五分之一——那还是遇到特殊情况、存在电子设备相关开销的月份。

“你要是花不完，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帮你花的——凭我对你的了解，我想你应该并不期待那种情况发生，因为连我都不能保证我会干出什么事情——你懂我意思吧？”将高中生纠结表情尽收眼底的鸿上了见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这样做的意义真的不大。”高中生暗中搓手指。
“太难看了，Playmaker，你在害怕吗？”
“并不。只是觉得麻烦。”
“对你来说是这样——麻烦，但是有效。金钱的正确使用能促进人物质欲望的萌芽和健康生长，当你有想要得到些什么的想法促使你行动并形成生产和消费的良性循环时，你就离正常社会人的定义近了一大步。”

藤木游作收下了银行卡——他知道如果不那样做的话，汉诺头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他思考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法来消耗这比钱。他发消息给草薙翔一询问建议，结果草薙只是笑着告诉他“那是你的钱，你该自己考虑这件事。”

“也许捐给福利院会比较好？”游作想到了曾作为决斗领袖活跃的鬼冢豪，赚到的钱大部分都捐给了孤儿院。
“不是不行，但我觉得鸿上君之所以会采用这种方式，不就是想让游作你好好研究学习一下怎样发掘自己的愿望和需求吗？也就是‘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哪怕请朋友吃饭也比直接捐掉看起来有诚意吧，否则鸿上君肯定不会就此作罢吧。”
“……好，我明白了。”

银行卡和支票簿被游作丢进自己的校服口袋。之后，高中生把自己塞进床上被子里，卷卷被子角被子边团成个球，准备睡觉。今天无解的事，就让它继续无解好了，反正他可以明天再想。
结果在他合眼之前，他的手机屏亮了。抓起来一看，发现是鸿上了见给他发了信息——

“你今日的花销是零。你还有三天时间。”

“……”高中生皱着眉头思考了几秒钟怎么回复。
结论是：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关灯睡觉。

未来的三天，藤木游作遇到了人生中除了Lost事件后遗症外的最大的瓶颈。
他在第二天尝试从网上购买一套价格不菲的电子元件，结果用银行账号付款时出现了支付错误的提示。半分钟后他收到了鸿上了见的信息。

“跟你说过不要网购。想买什么自己去商店里问店员。网购只会逐渐模糊你对金钱的概念，忽略那些数字背后所代表的价值。”

不能捐赠、不能纯粹花在别人身上、不能网购——这算什么给人添堵的操作？
高中生懒得为了型号特殊的设备跨越大半个Den City找到合适的实体店再和店员讨价还价。他叹了口气，去学校的便利店给自己刷卡买了个炒面面包。

“没想到你花出去的第一笔钱居然是买午饭。明明有豪华便当可以选却吃了价格只有便当十分之一的面包，你花钱的效率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地低。”

高中生看了眼手机上新的信息提醒，真实开始挠头。他假设鸿上了见的日常工作应该如他本人所说那样——“很忙”？
反正不用问他也知道对方是怎么用他的身份在银行开户办卡，拦截了他付款的网络订单，以及监控了他账户的所有活动。他只是不理解对方为什么对他怎么花钱的事上心过头，甚至不惜从工作中分心出来，在第一时间给他发信息。

他将炒面面包三两口塞进嘴里，闯去了隔壁教室，直接坐在了被他吓了一跳的穗村尊身边。
“你吃饭了吗？”他问抱着便当盒子的穗村。
“呃……正准备吃。你想来点吗？是不灵梦给家政机器人下载的新食谱，据说做出来的饭有‘妈妈的味道’哦。”穗村把刚打开的便当盒子推给游作，指了指盒子里的白饭，那上面用紫菜和胡萝卜丝拼了一个火之伊格尼斯，眼睛是用煎蛋做的。
“……”
游作默默地把便当盒推回去。

“商业街哪家餐厅的食物比较贵？”
“啊？游作你没事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就是想……请你吃饭。”
“哇！真的吗？难得你不是叫外卖或者去草薙哥那里吃热狗啊？真少见！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三街有一家拉面店不错哦，要不要放学后去试试看？”
“……拉面是不是不够贵。”
“啊？”
“现在就去。”
“……游作，你确定你没事？喂等一下啊！我们下午还有课的吧？如果你还没吃午饭，我的便当可以分给你，但是我们得放学后才能去商业街，现在离开学校算逃学吧？”
“……”

傍晚六点，穗村尊在藤木游作企图给他点第四碗拉面的时候出手阻止了他那突然热情过头的同学。
“我真的已经吃不下了……”他苦着脸摆了摆手。
“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一顿也只能吃50刀左右而已。”游作数了数碗，又算了算连着吃三天能花掉多少钱。
“还是太便宜了，而且人数不足。”他回过头来看拍肚皮的穗村：“尊，你还有关系比较好、能说上话的同学吗？可以叫来一起吃饭那种？”
“你……问这个干嘛？找更多人请客吃饭？”穗村用奇怪的眼神盯游作：“你不会是中乐透了吧……不，等等，你怎么会去买乐透——”
“差不多就是那样。可我几乎不认识什么人，找不到合适的请客对象。”游作边说边翻着手机，犹豫着明天直接邀请岛直树和财前葵吃饭会不会太突兀。
“走，去对面的寿司店买点外带食品，草薙哥还在忙生意，想请他的客只能打包外卖了……对了，寿司算贵吗？”
“啊？那要看你买哪一种了吧……”持续疑惑的穗村尊对游作的行为愈发好奇了：
“所以真的是中了彩票啊，游作——其实你不用急着请客花掉，可以把钱攒起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不能攒，没时间了。必须花掉。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游作说话时没去看穗村，而是低头瞅他突然亮起的手机——在他付完拉面钱后，果不其然又收到了鸿上了见的信息。

“我可以称赞你‘拉面和热狗比起来已经是很有创意的选择了’吧？和你一起去的那位没提醒你六碗面都点成豚骨看起来根本不像诚心请客，更像是整人吗？”

藤木游作忽然感觉有点牙疼。他没料到某位总裁居然还有心情黑进餐厅系统里看了一眼他带了几个人来吃饭。

“不花了。太麻烦了，就这样吧。”
他快速给鸿上了见回了个信息，到家后将银行卡丢进了抽屉里，直到下周一前再没动过里面的钱。相应地，某活人记账员在他停止消费后也没主动发消息骚扰他。

转周一，藤木游作几乎将“自己还有几千美金需要花”这件事忘记了。他如往常一样一早起床洗漱没吃早点就出门去了学校。傍晚时到家，发现楼下停着辆车牌号和型号都很陌生的轿车，他租住公寓的正门前站着两个保镖模样的西装壮汉。

“藤木先生，您的新住处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您的私人物品也全部转移到了新居，请随我们过去。”保镖语言礼貌动作不失野蛮地将一看情形不对企图逃跑的高中生揪住并架上了车。

“？？？”
高中生坐在富人区地段最好的单身公寓房间里，盯着客厅地板上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一点可怜的私人家当和待机中的机器噼，愣了几秒钟，确信了自己不是被绑架。他回过头见两个保镖将租房合同和房间钥匙放在玄关柜上，手脚麻利地退出了房间。

藤木游作掏出手机，准备给鸿上了见发信息——用伊格尼斯的脑袋尖尖想也知道突然被强制换房子住的原因是什么。
结果他一条信息的字还没敲完，对面的人先一步来跟他做汇报说明了——

“鉴于你没能如约把钱花完，所以我帮你用剩下的钱租了房子，合同期是一年。账户上的余额够交一个月的房租，剩下的零头应该还能叫一份晚餐外卖，你可以边吃边转转看看，这次屋顶肯定不漏水、卫生间不返潮——我让他们选了有公共冲浪游泳池的社区，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我需要搬回去。”他回信说道。

“他们没和你说你之前住处的业主已经将公寓楼卖给我了吗？你再回去就是私闯民宅。”
“哦，那是我擅长的领域。”
“按照聘用协议，你明天来公司。麻生负责的项目有个模块测试一直无法通过，需要你看看。”
“……我不去。”
“Playmaker，你现在身上没有存款去支付其他街区公寓的押金和第一个月的租金，也不可能支付高档公寓退租的高额违约金，另外高档公寓的物业费和水电费很贵，具体数额合同上有——了解一下？”
“……哦。”
“明天到了汉诺本部直接跟前台报名字。放心，下一个项目的劳务费很快就能到账。”
“……”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藤木游作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想了。他没有点外卖，而是留着账户里那点余额，周二放学后叫了一辆计程车，去了汉诺电子科技社在CBD的办公楼。他本来可以使用公共交通的，但他直觉上认为没必要节省这笔计程车车费。

“你们项目的周期为什么这么短？电子科技社的产品从研发到投产不可能只有一星期。”藤木游作用力瞪着银行短信中美元账户上新多出的一串数字，仿佛那样就可以瞪掉一个零。
“当然不只一个星期，有些特殊的技术光开发就要半年到一年。但给你做的都是些周期短收效快的——其实应该月结，但我按周付你了——你问为什么？当然因为我是老板我说了算。”鸿上了见嘬了口办公桌上的咖啡，转椅旋了九十度滑去电脑边上继续在电子键盘上敲字。

“如果我在帮你写程序的时候故意藏几个bug让你投资打水漂，你是不是就会同意提前解除聘用协议了？”高中生半当真地讲了一个自己都感觉非常不可思议的笑话。
“不可能，参照协议内容我提出解聘属于违约，我要支付你一大笔赔偿金的。当然如果你能说服我相信你在故意捣乱，我也可以告你，让你赔得倾家荡产……不过鉴于你没什么钱，大概只能终身为我免费打工了。”
鸿上了见示意助理AI，它可以赶人了。

“那我宁可免费打工。我当初根本不知道你让我签的是什么协议，你这是欺诈。”高中生抗议。
“嗯，欺诈。”鸿上了见点点头：“所以你也可以告我欺诈，然后我赔给你一大笔钱，继续每天催你花。可是在那之前，你得先在我这里赚够足够的律师费才行。想和我比比手段吗，Playmaker？我保证可以让我们的case成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假使那样能让你尽早多接触接触社会，我觉得值得。”

所以某个汉诺头子是横竖不会让他痛快的。
——藤木游作终于认清了这一点。

“……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这种方式不适合我。”
“那什么方式适合你？你自己说得清吗？你连自己的钱都不会花，就别跟我讲尊重你的个人意志了——Playmaker有很强烈的个人意志，可藤木游作没有。Lost事件真相查明、伊格尼斯的问题解决之后，你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想要什么了。在你能明确给自己下定义之前，‘藤木游作’在我这里没人权——你要不现在就告诉我什么方式适合你，要不就回去想想手里那笔新到账的钱怎么花。老规矩：下周花不完的话我会帮你‘花在你身上’，不论你同不同意。懂？”

鸿上了见果断指了指办公室正门，于是他的助理机器人也果断将身怀一年份生活费却被要求在一周内花完的高中生连推带顶请了出去。


走投无路的高中生只好再次请人吃饭。
区别在于这次他对面一共坐了三个人。

“我就说……我认识的游作就算突然中了大奖变成百万富翁，也只会把钱存起来每天继续吃热狗而已，怎么会突然想到请客——原来如此！是有这样的苦衷的吗？”穗村尊拍了拍他同学的肩膀：“游作你遇到麻烦要早说啊！上次的三大碗拉面撑得我一晚上都在做被鬼追着塞东西吃的噩梦啊……”
“这算麻烦吗？这是飞来横财！藤木你该高兴才对！愁眉苦脸的算什么？不知怎么花？要不……交给我来帮你花啊！”岛直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兴冲冲地要求看游作银行账户上的数字来确认他那每天一脸严肃的同学没在戏弄他。账户上的数目并没多到能引起生意人的重视，对普通高中生来说却是一笔足以刺激“挥霍”意识的零花钱。至少，作为一个标准的普通高中生，岛十分配合气氛地张大了嘴巴，冲着平板电脑上的数字发出了Brave Max夸张风格的大呼小叫。
财前葵始终很安静。她是吃过贫瘠之苦的人，同时也是在Vrains中参与过报酬不菲的商业活动的人气偶像Blue Angel。她的兄长财前晃在加入SOL之前曾从事过一阵高风险高回报的不法工作，上一秒颠沛流离食不果腹、下一秒就有了新房顶新玩具和新裙子的事，她也来来回回经历过几次。那时候，十六岁的财前晃捏着厚厚一沓富兰克林问她想吃什么，她小心翼翼问一份M记的儿童套餐够不够，她哥两眼一湿带她去了米其林，她在餐厅里坐了多半个小时最后实在忍不住推开了面前的焗蜗牛问她哥“我的M乐鸡什么时候好？”。虽然本质不同，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可能是三人中最理解藤木游作的那一个。
“‘被突然塞了一大笔钱并被要求一周之内花完，不能通过粗暴的大批量网购和全部捐赠解决问题；如有余额，剩下的钱会被以你无法控制甚至是不能接受的方式处理’——是这样吧？虽然很好奇缘由，但看样子你是不愿跟我们分享细节了。没关系，那是你的私事。”穿常服的财前葵和在学校里时比起来态度柔和很多，或者说她在藤木游作面前无意维持高冷的姿态。她等岛直树惊叹着嚷嚷完了才开口说话，看样子是诚心诚意要帮忙了。

“所以，你请我们吃饭和心血来潮无关。就像穗村所说，‘我就说——原来如此’。你不是个会主动请客吃饭的人——你是走投无路来向我们求助，对吧？”
“财前，你不用点破也没关系的——”尊有点尴尬地提醒道。
“那没什么，他不会在意这种事的，对吧藤木君？”财前望着游作微笑。
“她说的是事实。就是这样。”游作很坦然地承认了——他本来也不想兜圈子——没必要那样：
“我想问问你们，平时是怎么处理零花钱的？我需要参考。”

“去游乐园或者动物园？”穗村尊脑子里立刻冒出了摩天轮和狮子。
“门票太便宜了，去一次花不了多少……”财前说。
“可最近游乐园似乎在筹备什么特殊活动，除了门票外还在卖什么庆典之类的套票，也不算便宜了。游作你要不要去转转，那里平时周末可热闹了，有特殊活动的话会更——”
“…………”社障高中生看似无意实则幽怨地看了穗村一眼。
“哎好吧，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穗村扶额。

“有闲钱时当然是兑换成电子货币然后去SOL的Link Vrains或者汉诺电子科技的Link Hanoi里买东西了！”岛直树得意洋洋地双臂抱胸前：“不过藤木你没有VR空间的账号吧？要不要本VR空间红人帮你去买点什么呢？汉诺那边的虚拟空间我还没登过，但Vrains就像我家后花园一样，我早熟得不能再熟了，哪家店能买到好东西我最清楚。比如最新的决斗程序插件啦或者Playmaker和Blue Angel的电子周边。Blue Angel的周边总是卖很贵，但是值得啊！”
“购买Vrains内的商品会被定义为‘网购’吗？”财前葵不动声色快速瞟了一眼岛直树，打断了岛后面狂吹Blue Angel有多可爱的发言。
“之前在现实中使用购物网站账号网购过电子设备，付款时被拦截了。用Vrains账号在Vrains中登陆买东西……这我没试过，但恐怕也行不通。”考虑到鸿上了见的目的是让他远离虚拟世界、增加和现实中其他人接触、交流的机会以及增强‘花钱’的实感，Playmaker跑去VR空间商店用兑换的电子货币购买D-Board或者他自己的周边的话……

“我能去Vrains里买东西吗？”他干脆直接发信息问了给他设置难题的人。
“那我会考虑在黑掉SOL的虚拟货币兑换系统和炸掉Vrains商业区这两个选项中间选个效率最高的。”对面几乎是秒回。

他明明可以直接拦截我的银行账户付款订单的……
——游作想。
但是批个黑客皮去搞SOL才像鸿上了见会干的事——反正SOL是汉诺的竞争对手，某前黑客组织头子当良民太久，估计早就手痒了吧。

“不行。不能在Vrains里买东西。”游作放下手机，冲财前葵摇了摇头——他知道财前晃的跳槽计划刚刚提上日程，他不能害自己同学的哥哥提前失业。汉诺那边的VR空间就更不能去了。鸿上了见固然不会炸自己公司的网络系统服务器，但他仍有千百种方法阻止Playmaker在自家VR空间里消费。

“……你去买点衣服吧。”财前葵没继续讨论Vrains里购物的话题，打量一遍游作身上穿的旧T恤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立刻提出了新的建议。
“如果我的代言费……我是说零花钱比较富余，我会去逛街买衣服，还会往自己房间添置些新的装饰。品牌服装的价格会高一些，材质好款式也精致、不易落伍。如果你想翻新你的房间——窗帘家具和装饰，一套下来应该能把这比钱花差不多了。需要我帮你做参谋吗？”

“……不用。买衣服……我考虑一下……”
游作谢绝了财前的好意。他不能随便改装租住的房子，但他可以给自己添置衣服。只是他对衣服价格的认知水平停留在T恤一件十刀兜帽衫一件二十刀的层面上，而且很难想象自己去穿除了黑白两色外的其他颜色的衣服。他快速瞄了一眼他旁边的三个人的日常着装：穗村红黑、财前蓝白、岛穿了一身绿。他认识的人里，草薙翔一偏爱咖色，鸿上了见……那家伙好像什么颜色款式都敢往身上套。

可是，他穿什么都好看。
——游作开始走神。

“我其他的日常开销还包括化妆品和小首饰，比衣服和室内装饰的开销数额要低很多，却不能忽略不计。”财前葵见游作低着头沉思，用吸管搅了搅面前软饮杯里的冰块，继续说：
“……不过，你们男生大概不需要那些东西。”

“我们当然不需要！”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基本的护肤还有发型打理我会做啦，但是没有男生会像你们女生那样化妆戴首饰喷香水吧？！”
“我们还是高中生，平时大部分时候在上学……日常开销真的没那么多。”穗村叹了口气，有点爱莫能助的意思。他是小渔村里走出来的朴实乡下人，对大都市消费观的接受度还十分有限。他对电子产品……因为某些原因一直不太感冒，轻奢商品更是完全不了解。
“游作，你在想什么？”他看了一眼仿佛在愣神的同伴。

“……没什么。”某高中生并没有愣神，他只是走神。不过三个同学的对话他也在听。他被财前和岛的话提醒了，正在回想鸿上了见身上的细节——虽说他一点都不擅长留意别人的穿着甚至是长相，但他精准地回忆起了某总裁身上的钻石袖扣和耳钉、唇上滋润的光泽以及周身不经意间飘过的古龙水味道——这些在高中生身上不成立的消费，放在鸿上了见身上完全行得通。

“如果你有女朋友，在特殊的日子送礼物能构成一笔开销——可惜你只有一周时间，这期间没有节日。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女朋友。”财前葵直言不讳。
“财前，说真的，很多事你不用都说出来的！”尊哽了一下用手捂脸：“还有这笔钱必须花在游作自己身上。”
“我理解的是只要是对他本人有益的花销就可以？比如像他上次请你吃饭和现在请我们吃饭一样，还有给女友买礼物，是一种增进关系联系感情的方式，他本人能从中受益，所以判定OK？”财前摊手。
“那藤木也可以给他的朋友——也就是我们买礼物的吧。对吧，藤木？”岛一听立刻搓着双手两眼放光。
“那是藤木自己的钱，就算他乐意买给你，你好意思接受？”财前严厉地冲岛投去一瞥。
“也、也是呢。如果是寥表心意的小礼物还好，太过贵重的礼物绝对会受之有愧啊。”岛挠头：“啊……真是的，可是只是买小礼物的话，钱还是花不完的嘛。”
“而且送礼还需要名头呢，平白无故给别人买东西……有点奇怪。”穗村接道：“反正我是接受不了，这种‘好意’会让人困惑的吧？”

关于花钱建议的讨论会，以收效甚微的结果告终。游作瞅了眼桌上的食物残渣，数了数堆得高高的空汉堡纸盒和薯条盒。
“……刚才的套餐，要不要每个人再来一份？”他熟练地问。
“别！游作！不要再点了！”
“感谢款待，我已经吃饱了。”
“不、不了吧——我已经吃下一星期份的薯条了！”

就连他们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岛直树也拼命摇头摆手认输了。

结账后，游作习惯性拿出手机举到眼前。

“你在看什么？”穗村尊好奇地问道。
“人工记账提醒……”他望着亮起的屏幕解释道——眼睛快速扫过新收到信息中的那句话。

“你找来商讨策略的人居然都不介意你请客去M记吗？那你对他们的建议应该不用抱什么希望了，Playmaker。”
高中生思索片刻，决定回复。
“Revolver，你用的香水是哪个牌的？”
对方隔了十几分钟才有反应，只回给他一条链接，打开里面是大量的品牌科普——有平价大众货也有奢侈品，服装箱包首饰化妆品一应俱全。

高中生感受到了头大。对方曲解了他的意思——也许是故意的。他关掉页面，招呼穗村一起到商店帮他挑了一点慰问品，去草薙家看望草薙仁。

“其实你可以跟鸿上君商量一下，不必每周都不得要领地使劲花钱，那……其实也不是很好吧。也许可以攒一攒，拿去做投资？你上大学之前如果能有一笔自己的存款，未来的生活会更有保障，比只靠打工和政府救济金靠谱啊。”草薙翔一拉着藤木游作在客厅里聊天，穗村尊和仁待在卧室里，听动静似乎在决斗。

“……接一些黑客任务攒钱很快。”高中生说。
“还是不要做那些违法的事了吧。我们已经没必要冒险了。如果鸿上君愿意在你毕业后让你在他那里谋一份正式工作，就挺不错的。不过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如何合理利用过剩的‘打工所得’。”草薙说。
“草薙哥，如果我以朋友的身份帮助仁、为他请更好的心理医师……你会接受吗？”高中生沉思片刻后问道。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们不需要你为我们做这些。”草薙笑了笑：“仁他现在正在慢慢恢复，也许优秀的心理医师能加快这个过程，但这笔钱不应该由你来出。你和尊能时常来看看仁，我就已经很感谢你们了。”
“好的。”游作点了点头，不再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

所以……同理，如果我突然送他东西，也会被拒绝的吧。
那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处理多余的钱才做的事，没有任何诚意……或者说里面的诚意根本没法被证明。
何况那钱还是他发给我的。
——游作的肩膀垮下来。大概是他颓败表现得太过明显，草薙接连问了他好几次“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

“如果连我们都能分辨出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没兴致’而是‘沮丧’，那他应该真的很头疼现在这个状况吧。”草薙支开游作去倒水时趁机对穗村说：
“当初拜托鸿上君的时候，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完全没想到鸿上君会……花这么大力气做到这种程度……弄得我现在都不知道我当初到底是不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草薙哥，你今天和我说过前因后果后我就在想，哪怕你不跟鸿上说游作现在有多颓，他心里也有数。我觉得他只是来找你确认一下情况。”尊安慰道：
“所以就算你没拜托他，或者什么都不说，我想他也会为了改变游作而做些什么的。”


回家路上，藤木游作有点恍惚，被穗村提醒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住处早不在下城区了。刷了门禁卡回到上城区的公寓，机器噼跑到门口跟他打招呼迎接他回家。他之前还考虑过要不要买个功能更全面的家政机器人，但那意味着只有基础功能的机器噼要被淘汰。作为少数几件他从旧住处带到新住处的私人财产，机器噼陪伴他的时间比任何一个他目前认识的人类都要长久。他跑去家政机器人商店买了些硬件，又为机器噼写了几个新程序。
“哦啊——主人——我现在比大哥在时更聪明了——好想让大哥看看。谢谢主人——”被替换了硬件又更新过程序的机器噼原地转了三个圈，眼睛变成了桃心形。

“你是属于我的个人财产。”游作盯着小机器人思考了很久，突然说道。
“是的——我是主人的私人财产——主人再搬家记得带上我——”虽不够智能但足够乖巧的机器噼说。
这个AI是属于我的，所以我可以使用它、改造它，让它更好地为我服务。这是我完全能够控制的、我拥有自主处置权的财产……
但是，那笔钱不是——那不仅是身外之物，更是超出能力范畴的身外之物。
——游作想。

转周一，只花出去账面一半数额不到的藤木游作再度放弃了挣扎。
不管了，鸿上了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他像只鸵鸟一样将自己的脑袋扎进了交叠的胳膊间，趴在桌上听当天最后一堂课的老师高声念着物理学定律。不知道为何，这一节课的课堂纪律不大好，周围的人从头放学前二十分钟开始就一直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下课铃声响过后，游作直起身，揉揉眼睛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结果一抬头发现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没离开，或站或坐，全部回过头来，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最后一排的他。

“？？？”
第一次在现实中被这么多人行注目礼，藤木游作当场愣住。他扫视全场，确信整个班上的人看的的确是他。

“藤木你这家伙终于醒了！什么嘛，这不是早就想好了花钱的好方法嘛！”
和他同坐最后一排的岛直树大声嚷嚷着，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下意识想躲但没成功。
“怎么回事？”他心里很清楚，目前的状况和上周一样，八成同鸿上了见脱不了关系，但他脑袋里跑过了n种鸿上可能采取的骚操作，仍是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才会被全班在放课后行注目礼。

“虽然平时几乎没有说过话……但真的谢谢你了，藤木同学。”倒数第二排的某个男生说。
“？”游作皱眉。
“机会难得，到时候一定会去的。谢谢你的心意。”前排的另一个男生说。
“？？”游作眨眼。
“挺有本事的嘛，藤木！你是怎么办到的？那个很难抢啊！”
“？？？”游作持续不明所以。
“总之，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啦，藤木同学！”这是中间某排的女生。
“啊？”游作小声地发出疑惑的惊叹。但是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因为这个班上有十几个人在同时跟他说“生日快乐”和“谢谢你”。他们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甚至有人还对他颔首，微微鞠了一躬。

“怎么，你还不走吗？”几分钟后，岛环视走空的教室，提醒还留在原位的藤木游作。
“不。”游作瞪着手机，表情严凝。
“好吧，那我先走了哦。你不要太晚，今天可没有社团活动——”

游作没理会离开的岛直树。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手机收到的信息上。

“鉴于你没能如约把钱花完，所以我帮你用剩下的钱买了五十张本周日的游乐园套票，并用你电邮给你班上同学发了邀请函，除去你班上的人还余了七八张左右，剩下的票你看着发。”

——这是鸿上了见新鲜出炉的解释。

游作立刻登陆了自己的电邮，点开那封万恶的群发邮件。

“亲爱的同学你好！我是藤木游作——你可亲可爱的同班同学。也许你根本想不起来我是谁——这就对了！说明我一年来的隐者模式非常成功——可那对即将获得邀请的你来说却很不妙，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找谁能拿到本周日的游乐园套票！是的！你没有看错！本周日的游乐园套票！本周日恰逢我一年一忘的生日，而今年我本来也该如常忘记的，可不幸地是我一口气抢到了太多的周日套票，多到会被主办方怀疑我在倒卖！而你们也都知道，本周日在游乐园的活动千载难逢一票难求，黄牛非我所愿，不如物尽其用，为了让这一切尽显合理，我决定本周日在游乐园庆祝我的生日，借此邀请大家去玩。要求仅有一个：到时候，请衷心祝福我吧！（此处是一个wink表情）”

阅读完了邮件内容，藤木游作僵在原位脸黑了十秒钟。

看邮件的发送时间就在几十分钟前，原来课上纪律一直不好是有原因的——大家交头接耳了一番确认彼此都收到了邮件、此事不虚后，又确定了一下名叫“藤木游作”的“好心同学”到底是谁。

——受不了了。

他一个电话给鸿上了见打了过去。
对面秒接。

“我周日过生日？我都不知道。”高中生质问。
“你哪年知道？可考的是，你去年完全不记得——草薙翔一提供的情报。”鸿上了见反击：“你不用查日历了，你身份证件上的生日就是本周日——我知道那可能不是你本来的生日——但你也不记得自己的真正出生日期了不是吗？”

高中生撇嘴：
“……根本无关紧要吧。那个生日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我不在意我什么时候——”“——所以我要让你在意。”总裁的声音不大，说话振振有词。

“Revolver！你不是必须对我的成长事无巨细负责任的兄长——我也不是必须听从你指令行动的下属；即使我真的是，你也不能这样做！”
高中生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感到暴躁。他不知道自己打电话时不自禁横眉冷眼的模样非常像当初追着汉诺复仇的Playmaker。
“傲慢也要有个限度！你在编排我的生活！”他压低声线咆哮。

“嗯？”电话另一头的人玩味轻嘲：“说我编排你的生活？行，我不编排，可你有‘生活’吗？你确定你还活着？”
“Revolver！”
“生气了？”
“……”
“我还以为你这几个月已经被消磨得没脾气了呢，这不是挺精神的么？”
“Revolver……”
“生气了？为什么呢？感觉被冒犯了？可是被冒犯的是什么呢？你知道吗？”
“……”
“Playmaker？”
“…………”

藤木游作闭上眼睛，心底长叹了一口气，表情和语气都缓和下来。

“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不喜欢被很多人关注的感觉……”
“作为Playmaker的时候不也十分瞩目吗？”
“那不一样。那是在虚拟的世界，我可以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登出后也能在现实中获得宁静。总之……过生日的事情我以后会记得的，但只需要身边几个关系最好的朋友知道就好。这次的票……”
“卖出去的票不能退换的。本周是汉诺电子科技社成立一周年的庆典活动周，周日我们在游乐园有新产品的发布会和一系列抽奖活动，算是庆典高潮，游乐园的套票包含了汉诺活动的入场券。票务从上个月开始就分批次销售本周的票了，就在今天凌晨，游乐园卖完了本周日的最后一批套票——准确地说是在零点过后几秒钟内被抢购一空。”

原来如此。
——游作想道。
难怪他的同学们都留下来感谢他。游乐园的门票本身并没有多少价值，但汉诺作为新兴的电子科技公司，研发的产品一直很受年轻人欢迎，拿到他们那包含在套票里的产品发布会入场券并参与新产品抽奖，肯定是大部分学生心向往之的。

邀请邮件都已经发出去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高中生忽然想到一件事。
“Revolver，你买完票后没把电子门票附在邮件里发给我的同学？”
“哦，你终于想起来问这个了。”电话另一头的鸿上了见哼了一声：
“又不是你班上所有人都会去，汉诺的活动入场券只给需要的人。我已经设定好了，当天你的同学用手机刷你的脸后可以收到电子门票，一共五十张，刷完即止，仅限当天和你们学校学生。”
“？？？”游作突然就很想黑入票务系统，干脆给全Den City的人免费发票得了。
“我周日必须到场？”他一脸头痛地问：“然后被刷五十次脸？”
“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鸿上了见捏着嗓子讽刺道：“你那天是去庆祝自己生日的，当然要在场接受所有人的祝福——邮件里不是写得很明白吗？”

“……你写的那封邮件实在是……，”游作想起用他的邮箱发出的OOC邮件，全身无力：“一看就不是我本人……”
“但他们全部会当真，因为他们完全不了解你实际是什么样子。”了见犀利地提醒道：“所以如果不想让他们误会你说话很欠揍，就自己想办法纠正他们先入为主的认知吧——顺说邮件也不是我写的，是Specter。”

晚上回到住处，游作数了数教务系统里自己班上的学生人数，发现真如鸿上了见所言，票还富余一些。他先联系了穗村尊，告诉尊到时候可以带着某摩天轮爱好者一起去游乐园。

“刷……刷你的……脸……拿票？真的假的？”穗村听完都结巴了。
“真的。所以不要忘记带手机。”游作说。

之后他犹豫片刻，给财前葵也发了邮件说明情况。

“你去看看汉诺的产品发布会吧。”
“你让SOL安全部部长的妹妹去看SOL竞争对手的产品发布会？”
“……现场有新产品试用与抽奖。”
“嗯，听起来不错。然后？”
“然后我以为财前晃的跳槽计划会优先考虑他现在东家的对家？不先替他考察一下？”
“……那种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不过……谢谢，我会考虑的。”

还有剩票。不过高中生无力再管了。他寻思着可不可以匿名挂到网上去询问还有没有其他人需要，但一想起到时候要站在游乐园门口被更多人刷脸，心中就只剩下了人间不值得。他手里捏着多余的票而其他人想去却没票，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让鸿上了见为了把钱花完买了那么多张，反正是他汉诺自己的活动，发布会有空席就让它空着吧。
周二是约定中每周要去汉诺报到一次的日子。他可以见了鸿上了见后当面告诉对方，其实他就算当天不在游乐园露面，对他本人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他当天发个自拍让大家自便去刷……剩下的票让某主办方总裁自己处理去吧。

如是想着，藤木游作在距离第一节课上课前五分钟踏入了教学楼。

“早上好，藤木同学！”走廊上看起来完全不熟的女生跟他打招呼。
“早安，藤木！”教室门口的男生冲他点头。
“早，藤木！这里！”岛直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他过去。
“早上好！”教室里无数的人对他这样说，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识了他、和他打招呼是一件最稀疏平常的事似的。

“……”藤木游作机械地一一回了礼。坐定之后仍然处于茫然的状态。那些问好的人都是谁？他一个也不认识。他从未留意过他们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早上几分钟之内突然消耗掉了大半天的社交储备能量——而这些能量他平时是不必拿出来用的。能量槽过低的警示灯亮了起来，他预感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的话他相信自己一会儿绝对会枯竭透支。

不幸的是，他的预感是正确的。
早晨的集体问好只是个开始罢了。课间休息时间，前排的三五个男生凑了过来和他聊天。

“你是不是在汉诺内部认识人啊，怎么能搞到那么多票的？还是说你把售票系统给黑了？”
“不能吧？那可是汉诺的产品发布会——想想他们的前身是干什么的？你光是有胆黑也黑不动啊！以前SOL那边办的决斗领袖专场活动入场券偶尔还能黑得到，你没发现凡是汉诺家的活动，网上连黄牛党都死绝了吗？”
“那倒是……不过那样的话岂不是更能说明藤木同学很厉害吗？看藤木你平时低调，没想到挺有一手。”
“是啊，太感激了，我连着好几拨刷票都没抢到。这下好了，我哥听说了都要羡慕死了。藤木，我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你真的买到了那么多票？你也喜欢汉诺那边的产品吗？”
“没人不喜欢吧。SOL那边的产品更新太慢了，好多技术迭代都跟不上。话说汉诺的决斗网域也比Vrains大啊，可玩儿的东西更多。依我看汉诺合并Vrains、收购SOL是早晚的事吧？”
“……”

同学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游作则将双手十指交叉扭在一起藏在腿间桌子下面，眼睛盯着桌子上的平板电脑。被问到问题时也只以最简单的“嗯嗯啊啊”来回答。

“藤木真的不太爱说话。”有人评价说。
“这家伙只是装酷而已。”岛直树代替游作把话题接了过去：“别看他这个样子，啰嗦起来嘴巴可厉害了。他很靠谱的，而我就是那个慧眼识英、第一个发现他优秀之处的人！”
“藤木是决斗部的吧？”又有人问。
“是啊是啊，都是受本人启发，这家伙才加入了决斗部呢！虽然现在决斗水平有限，仍然没法上线决斗，但在本人的指导下也是进步神速呢！”岛大言不惭地发挥着他以往的特色。
“有时间一起决斗吧。”有人提议：“虽然不是决斗部的，但我们平时朋友之间也会约定时间上线决斗的。没关系，在线决斗没那么难，我们可以带带你。”
游作默默点了点头，踌躇了一下补充了个“谢谢”。

“藤木，你看在线决斗直播的吧？有没有喜欢的决斗领袖啊？”有旁听的女生突然插话进来问道。
“我猜猜看——Blue Angel？”另一个女生也加入了谈话：“男生都喜欢她的吧？一看到她连眼神都直了——‘啊，是Angel啊——唔啊啊身材好好啊笑起来好可爱——’这样子？”她故意摆了个夸张的表情。
“不不不，你对我们男生有什么误解！我们当然喜欢Blue Angel，但我们不是言行奇怪的变态大叔啊！”五六个男生集体摆手坚决否认以证清白。
“我们的喜欢是很纯粹的对偶像的热爱啊，就像喜欢Playmaker那样喜欢啊——哪有那么猥琐！”
“说起来，藤木也喜欢Playmaker吧？没有决斗爱好者不喜欢Playmaker！拯救Vrains和无数网友的英雄——”
“是啊是啊，他应该是大家公认的最优秀的决斗领袖，这么厉害的人，好想在现实中也认识一下——”

“……”游作忍不住皱了皱眉。
“藤木，你怎么啦？”岛注意到了游作微妙的表情。
“没什么……”游作摇头。他本来没想发表看法的，但盯着他看的那群同学显然都在等他说些什么，于是他不自觉地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在现实中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就像被边牧驱赶的羊，有些身不由己：

“只是……觉得Playmaker并不能算是个真正的决斗领袖。他不做决斗演出或者出席偶像活动，平时也不怎么出现，而且像他这样行动过分自我又不计后果的决斗者……”
他说着说着不自觉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吃惊地打量他。

“你Diss Playmaker？”离得最近的某个女生用看奇异生物的眼神看他。
“也不能算Diss吧，这年头有人可能会对Playmaker无感，但绝对不会有人讨厌他吧？”某男生解围道：“藤木说的也有道理，Playmaker不能算决斗领袖。他大部分时候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独行侠，神秘的黑客决斗者——但那不是更酷的吗？而且他是不是决斗领袖又有什么关系？他是拯救网络世界的英雄——这点总没人能否认。”
“是啊，他永远是我偶像。”有人补充总结。
“但我看藤木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把Playmaker当偶像？至少不是‘喜欢’的程度？”敏锐的女同学没有就此罢休：“那么我能问问看吗，藤木君最喜欢的决斗领袖——或者说最喜欢的决斗者是谁啊？”

周围空气再次安静。所有人都好奇地望着藤木游作，等待他的答案。
上一次在现实中被很多人围在中间问意见是什么时候呢？游作不记得了。身为Playmaker时，他并不畏惧处理这种场合，因为当时的Vrains和电子界需要他——一个有力量拯救弱者的人——站出来表态，而他也毫不犹豫地将那些属于他的以及不属于他的责任揽了过来——那都是他个人的意志和坚持。贯彻自我信念的过程艰难却不可动摇，他不需要向任何人征求或是求证，他只相信自己的答案。

但是现在……嗯。
网上一条龙，现实一条虫。他忽然有点紧张，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喜欢……咳……”
他清了下嗓子。对于这个问题，逃避回答和思考怎样编造谎言都是办不到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选择了他本能绝对不会排斥的答案。

“我喜欢Revolver。”他说。

“……”
“…………”
“…………”

空气继续……或者说升级静止三秒钟。游作感觉到所有人在那刻都屏住了呼吸，眼神瞬间集体放空了。

“啊？”岛直树皱巴着脸，率先傻乎乎地发出反问：“你说谁？”
“Revolver？”众人接二连三反应过来。
“……真是意外的答案。”
“其实……也不难理解？”
“甚至顺便解释清楚了藤木为什么对Playmaker不感冒。”
“真是这样，Playmaker以前和Revolver是死对头吧？”
“他们后来不是合作了吗？”
“但是Revolver一直没赢过Playmaker吧？”
“不管怎么样，藤木你都是个与众不同的家伙。”
“是啊，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在现实中公开声称自己喜欢Revolver的……”
“哈哈，毕竟一年前的事……闹得很大啊。大家虽然都在用着汉诺的产品，但对过去的那个组织还是很忌惮呢。”
“现在的汉诺电子科技和以前的汉诺骑士不完全是一回事吧，我怀疑只是为了迅速火起来才故意用的‘汉诺’的名字啊……因为商业对手是SOL嘛。”
“……”

后来话题就被拐去了其他奇怪的方向。
没有人注意到，藤木游作自己在回答完那个问题之后，也出现了长久的双眼放空状态。
他的那种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尊和财前所谓的“啊，原来如此”就是这种感觉吧？
——高中生想，嘴唇一阵阵发干。

周二的白天变得比平时更加漫长。藤木游作把脸在手中埋了好一会儿，依旧无法摆脱自己变成了曝晒于烈日下的鱼干的错觉。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他一改往常不紧不慢的节奏，火速收拾完东西，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岛直树。

“岛，麻烦你和部长说一下，决斗部的成员这周日也可以去参加活动，我这里还有游乐园套票的余票，到时候在游乐园正门找我领票就好。”他语速极快地说完话，起身就走。
“哎，等等？藤木你去哪里啊？今天有社团活动的！”岛大声叫人却没把人留住：“喂！你也太随便了吧！又翘掉决斗部活动！最近几周的周二你都在忙些什么啊！”

游作将岛的声讨抛在脑后，冲出教室门的时候，顺便接收到了复数的道别。

“明天见，藤木君！”
“藤木，有空一起决斗哦！”
“再见啦藤木——”
“……”

他习惯性地叫了计程车，到达目的地后刷卡才意识到他的银行账户里的钱全让鸿上了见买了游乐园套票。而很不幸地是他现在身上没有现金。在书包里翻了一通，他掏出鸿上曾经塞给他的支票簿给司机签了张支票。计程车司机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今天一天已被无数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过了，再多几个类似的眼神也无所谓——他想。
好在司机最后还是收下了支票。他相信等到他离开面前的这栋建筑物时，他的银行账户里又会出现和上周一样多的存款，不会妨碍这位司机支取票面的打车钱。

他的预期不会出错。只是细节方面需要调整。

“你说你是月结换成周付，所以我每周拿的数额应该是一样的才对？”高中生呆立在汉诺大厦顶楼总裁办公室里，冲他面前的鸿上了见展示了一下他的手机短信息——最新的信息刚刚提醒他，又有一笔可观又可恶的数字入账了，而那个数字几乎是上周数字的两倍。

“没错，我是月结以周付的形式打给你，但我从没说过你每周的所得是恒定的。特别是在某些项目的劳务费出现叠加情况之后。你还有什么事吗？我三分钟后要主持一个网络会议。”鸿上了见如上周一样伸手示意办公室正门。

“Revolver，我们谈谈。”高中生一把攥住汉诺总裁的手腕，将那只赶人的手硬压下去。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鸿上了见放下手，扬起下颚，蓝色的眼睛停在游作脸上：“长话短说，我的时间很金贵，耽误哪怕一分钟都能耗尽你一个月的‘劳动所得’——”
“那我买你的时间！”高中生出言打断道：“我不想让你那些‘提醒我每笔钱花了多少花得合不合适’的信息成为你我之间交流的唯一手段。我需要和你谈谈，这比你教我怎么花钱重要多了。耽误你的时间我很抱歉，我可以预支我为汉诺写程序的劳务费用吗？你一晚上多少钱？我买！我……一年的、五年、十年——都预支给你！你耐心一点听我说——”

“哦？”鸿上了见的眉梢跳了跳：“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正不顾一切滔滔不绝的藤木游作也忍不住跟着抬了抬眉毛：
“我刚才说，希望你能好好听我说话——”

“不是这句，”汉诺头子咂了咂嘴巴：“上一句。”
“……”高中生迷惑地眨了眨眼：“我说我能预支我的劳务费，十年份的都没问题。”
“不是，”汉诺头子勾着嘴角：“再上一句。”
“我说我买你一晚上……”高中生突然停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尴尬地解释道。解释完后他意识到他的反应太快了。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

“你想花钱买我？”
“——是买你的时间！”

鸿上了见一脸好笑地往前凑了一步，一只脚站在藤木游作两脚之间。
被打破了社交距离的高中生匆忙后退，了见却先一步抬起胳膊，手指勾住了游作的校服领带圈，将人扯着脖子拉回来。

“我一晚上很贵，你买得起？”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高中生拼命往后躲——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对方轻拂在他脸上的呼吸让他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没人说你是‘这个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你着急解释什么？”
鸿上了见调笑着，满意地看到绯红色从高中生的脖子一直爬到了两颊和耳尖。

“Revolver，这不好笑。”游作咕哝道，眼神有些发直。
“嗯，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否则我会直接把你从楼顶丢下去。”了见眯起眼睛。
“如果冒犯了你我很抱歉。我只是想静下来和你说会儿话。”
游作不再与了见手上拽着他的力道抗争，他放松了身体，被带得整个人都往前倾过去，低下头几乎贴上了见的前胸。了见也顺势卸了力，但手指仍然回勾着游作的领结。
两个自带拒人千里气场的年轻人探入彼此的安全距离后，如果对抗的氛围不足，只能说明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势，展现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包容甚至妥协。两人对话间清冷的语气尚不至于让他们周身纠缠在一起的氛围变质成绵软的暧昧，不过游作知道空气升温只是时间问题——至少对于他个人来说，当前的姿势非常不妙。

“用我的钱买你的时间——我只想表达字面的意思而已。”
“不论你是什么意思，我都是那句话：你买不起。而且，以你的酬劳数额打比方仅是提供一种直观说明，我可不乐意自己的时间真的被用金钱来换取。”
“……没错，所以这只是……同一种价值的不同衡量方式，要知道我现在没什么能给你的……”
“是啊是啊，你现在有什么能拿来做交换的呢？你的钱还是我给的。”
“但是‘它们是我的了’——是我用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换的，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无法把我自己的时间直接给你，所以……你能把钱当成一种衡量时间价值的中间媒介吗？本质上还是我用我的时间来换你的时间——比例由你来定？这样你能接受吗？”

鸿上了见直接笑出了声。
“Playmaker，你学会诡辩了。”他彻底松开了高中生的制服领带，但高中生没马上退开。
“不是诡辩。我……不懂得怎样表达……抱歉。”对于是否适时拉开距离，游作有点犹豫。他将前倾的身体挺直，结果对方反倒迅速探身贴上来。

“我为你提供的消费机会不是这样使用的。”了见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距离过近便直接递过去一个带着谴责意味的俯视眼神：
“我说过，钱你只能花在自己身上——结果，你研究了这么久，终于拿出了一个无敌的可以将钱耗尽甚至超支消费的绝妙主意，那就是变相把钱都退给我？”

“Revolver……不，鸿上了见。”游作整理了自己的语言，同时调整了目光的落点——总是把视线停在对方露出的锁骨或者脖子上未免太过不严肃，而且那样会让他分心。他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唯一的优势是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而鸿上了见身上的味道（他依旧不知道那是哪个牌子的古龙水）正在瓦解他的理性。他得赶在它四散分离前尽快把话说完，免得又像一开始那样失言。

“我在听。”汉诺总裁这样说着，乜斜一眼电子时钟显示的时间，含蓄地提醒对方长话短说。

“是的，你说过，我的钱只能花在我自己身上——不论是让它们变成由我来使用的有形商品，还是转化为能拓展我人际关系的无形道具。你说我在你面前没人权，因为我没有个人意志、‘连自己的钱都不会花’，所以你可以不问我意见强制帮我消费。”
“其实，最近两周我一直在思考你所说的‘个人意志’到底是怎样的，并且无数次地问自己‘我需要什么’，‘我想做什么’，‘我的未来应该是什么’，得到的尽是些模糊不清、或者认同感不是十分强烈的答案。你是对的，了见，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在我卸下Playmaker的身份后，我失去了强烈的个人意志。”

鸿上了见在高中生直呼他名字的时候，凝视着游作的淡蓝眼珠和无色的瞳孔几不可查地错动了一下。
“所以呢，你沉思两周得出的结论，只是印证了我一早就告诉过你的事吗？”他问。

“截止到上周日……的确是这样的。”游作抬起头，径直望进对方眼睛里：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突然想到自己要做什么了。这件事让我手中的钱变得真实——我听到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它是属于我的，我要用它去完成那件事’，而它也因为我想达成的事情的价值而具有了相应的价值。这种价值让‘花钱的过程’充满了实感，是‘由我的意志主导并完成’的，是‘付出得到回报’向‘享受回报’的转换，我从中能感受到由衷的兴奋喜悦。”
“哦，那恭喜你，终于理解了‘个人消费’是怎么一回事了。”鸿上了见乏味地撇了撇嘴：“你想做的事就是‘预支你的钱买我的时间’？可我还是没从你的话中找到能说服我同意你变相退钱的说辞。”

“你应该认同我这笔‘消费’成立的理由有三。”藤木游作竖起手指开始数：
“第一，这是我的个人意志，是我强烈希望达成的交易。你一直在用各种手段刺激我萌生属于我自己的判断和行为倾向，你没道理在我终于表现出个人意志时提出反对。”
“第二，这笔钱的确可算作是‘花在我自己身上’，因为我用它来改善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人际关系——和你的关系。你作为人际关系的一方，有权拒绝这种改善，但你不能因为自己是因金钱而被作用的那一方就拒绝承认我的支付是无效的、应像网购那样被拦截的。”
“第三，关于价值的衡量和价格的界定，主动权在你这边。我说我们本质是时间换时间，金钱只是一种实际存在的中间媒介。兑换比例由你来定——你想让我一年换你一小时也好，十年换你一小时也罢，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只看你认为有没有交换的价值。”

“也就是说，这是一次‘由我意志决定的、对我有利的、有价值交换过程’的货真价实的消费行为。按照你之前为我规定的花销原则，没有任何一条不符。若说有什么可能会存在争议的点，就是‘预支’——但你之前没说过我不可以预支。”

“你认为我会允许你预支吗？”
鸿上了见接得很快。他在游作罗列三点时，无意间往后撤了半步，改成了单手叉腰的姿势。他如往常一样余裕满载的样子看起来对自己所提的问题已经有了相应的答案，但游作知道，了见其实从不着急做决定。他还在考量他。

“你问我‘你是否会允许’……说实话我不清楚。你只给了我一个储蓄账户。但我知道其他人至少是有信用账户可以透支的。你会把超前消费纳入你对我的‘消费观’教学里吗？那是应该由你来决定的事。我只能说：无论你教我什么，我都会学。”

“这么会说话你就多说点——特别是平时。为什么只有在我面前的时候才突然变得伶牙俐齿，真有趣。”了见没叉腰的手盖住下巴，把唇畔的一半笑容藏在手指后面。
“好吧。我允许你预支——那意味着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你要给我打白工——可你有没有想过，回到最初的矛盾点：就算我承认了你是在认真花钱而不是变相退钱给我，作为交易方，我不想拿自己的时间当做交易物，你打算怎么办？”

“那我可能真的只能买点别的了……反正我不想把钱花在我认为没有意义的人或者事情上，也不想给你拿我的钱制造不必要麻烦的机会。”
高中生的语气突然转硬，本是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缓慢捏成拳头。某些已经历过的和未来可预见将要经历的事情正在给他制造负面情绪。

“所以，你的确是生气了。你是不乐意我花你的钱，还是不乐意我帮你改善生活水准和人际关系？”了见明知故问道。
“……”高中生睁圆了绿油油的眼睛瞪着他，努力张了两次嘴。
“呵，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了见被游作吃力的表情愉悦到了：
“‘你想做什么’你都能顺畅表达了，大声告诉我‘你不想做什么’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我……都不乐意。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处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游作吸了口气，像个被老师鼓励了的小学生一样一板一眼地认真说道：
“我不乐意你花我的钱，也不乐意换住处或是高调引起同学的注意。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周日站在游乐园门口被刷脸刷五十次！”

“好，我知道了。”了见像遵循某种无需模拟的默认流程一样，煞有介事地摆着一张满意的面孔点了点头：“我以后不会‘帮’你花钱，也不会监控你的账户了——”

“不！账户监控和开销提醒的信息请继续——”高中生挺直腰杆大声要求。
“是谁刚才说这不乐意那也不乐意的？你以为每次因为工作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收到你账户的消费提醒、马上查看你又漫无目的地花钱干了什么蠢事并发信息提醒你的汉诺电子科技社总裁很闲的吗？”了见拒绝道：
“老实说就你过去的消费记录来看，我认为你大部分时候并没有好好思考和反省钱该怎么花。你只是想清楚了花钱的大道理，但实践方面依旧漫不经心。”

“不，我好好思考了。每一次开销之前和之后都会思考。我说不希望那些消息提醒成为我们主要的沟通方式，但它们依旧是必要的……它们很重要。”高中生赶紧说：
“你每次发给我的信息我都认真看了，我将它们当成一种记账提醒和消费能力学习素材。我需要你继续指导我。毕竟……之后我就是长年负债的状态了，我下一步该学习的应是理性消费和理财……也许？”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不太确定的咕哝声。

“负债？”鸿上了见警惕地重复了一遍高中生的话：“我已经拒绝把我的时间卖给你了，你哪来的负债。”

“我……”高中生停顿了片刻。
“我刚才说，你不想把时间卖给我的话，我只能预支劳动报酬买点别的了……从你这里。”

鸿上了见改成双臂抱在胸前的姿势。
“……你要买什么？”

“你……”
藤木游作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你一晚上多少钱？”

“……”
“…………”

偌大的汉诺总裁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高中生努力保持平稳（却不怎么成功）的呼吸声。

鸿上了见维持着眼睛眯起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在屏息过后，闭上眼睛深长又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这次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同意交易，价格由你定——我愿意用我剩下的所有时间来为你工作；或者，你直接把我从楼顶丢下去。”高中生视死如归地回答道，模样宛如站在汉诺塔顶将手指搭在卡堆上、正准备抽出决胜回合的那张关键卡片的Playmaker。

鸿上了见伸手捂住了脸转过身去，没让藤木游作看到他最后的表情。




结果，高中生既没听到对方表态同意，也没被对方从楼顶丢下去。
他被鸿上了见办公室的助理AI又一次顶了出去，一路赶上电梯、请出了汉诺大厦。

“Playmaker——你让我听你讲了整整十分钟的废话，耽误了我重要的网络会议！你现在可以走了——”
——这是鸿上了见背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和倾向性。

游作站在汉诺大厦的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他抬头仰望摩天楼的顶层，在正门保安走过来问话之前迅速扭头离开了。他沿着商圈步行街不紧不慢地走着，思考着是叫计程车还是步行回家。他现在的位置距离住处有些远，而他身上那张银行卡账面上不缺钱。

就在他准备招手叫车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新信息提示。他收回胳膊，掏出手机查看。发件人姓名让他稍感意外——是鸿上了见。

“超前预支终身工作所得？这大概是你消费记录中最糟糕的一笔开销。你对自己的认识很正确——你现在还不能理性消费，更别提理财，不对你继续进行消费指导的话，你就完蛋了。我才接手你两周就让你终身负债——我不允许这种失败案例存在。继续修行吧，孺子不可教。”

这是一条乍看上去和之前一样的消费提醒信息——也许内容比较特殊，却仍是游作熟悉的鸿上了见式嘲讽和批判的味道。

然而，高中生却激动地攥紧了手机。

他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收到鸿上了见的消费提醒信息。

“交易成立吗？”他立刻发了条信息追问。

鸿上了见没有回复他。回答他的是银行短信平台发来的消费提醒。
他点开看了眼。他今天下午刚收到的那笔劳务费不见了，他的银行账面金额显示为“$0.00”。

藤木游作，被强制执行消费计划的第三周，终于——第一次——按照要求成功地花光了自己账户里所有的钱。

高中生内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他想起了鸿上了见对他说的话。

“当你有想要得到些什么的想法促使你行动并形成生产和消费的良性循环时，你就离正常社会人的定义近了一大步。”

超前透支算良性循环吗？应该不吧？
他想了想，拨打了鸿上了见的手机号码。


“所以我现在可以回去找你消费了吗？”他在电话接通的瞬间直接问道。
“刚才扣的钱是为了赔付你耽误我的那宝贵的十分钟时间，想进展下一步等你先赚个十亿再说！信用账户明天再给你开，顺说透支也是有额度的，信用度过低的话账户永久封存，听明白没有？！我在开会，你再打扰我，下个月就白干！”鸿上了见在电话另一头语速极快地一口气说完。
“——了见你周日去发布会吗？”游作赶在对方结束通话之前追问。
“我的行程不对外公开，”汉诺总裁依旧快速地丢出毫无信息量的答案。

然后，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冷漠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戏谑：

“记得去刷脸——五十次，Play——藤木游作~”

好吧。
高中生望着被挂断的通话，若有所思。
今年的生日注定不会被“普通地”遗忘，而是被很多人牢记。估计明年他想把生日忘掉都办不到了。被别人惦记和关注的感觉很奇怪，他希望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已经能适应这种感觉了。

至于现在，前一刻身怀巨款下一秒便身无分文的高中生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打车钱没有了。
走回家吧。




【FIN】


*转周——
作：我的钱都给你了没钱交房租了我无家可归。（说着抱着机器噼搬进了了见家）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