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鸦小队要参加一次联合任务，作为总指挥的队伍。每月的例行作战会议总是会抛出一把小石子儿，落在执行部队这潭水里，荡起一阵阵明流涟漪暗流涌动。
两个小队一组行动，包括总指挥小队。这个消息一经尼科拉之口流出，兰斯顿就感受到了数量惊人的视线若即若离地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盘算。
他抬起头随机对上一道视线，对方在他湛蓝的眼眸的直视下很快移开了视线，视线相接的最后一瞬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里炙热的渴望，以及稍纵即逝的尴尬。兰斯顿不着痕迹地移动着自己的视线，与落在自己身上的道道视线一一相撞，随后角力，最后驱逐。
然而他在对上一双构造体的光镜的时候却落败了。说实在的，对方的仿生程度非常高，如果不是看见他脑后垂下的翼型逆元装置和与会议室中身着制服的指挥官们格格不入的服饰，兰斯顿甚至分辨不出来他是一名构造体。构造体有一双灰蓝色的光镜，他没在其中看见刚刚每一道视线中的渴望，只有平静和少许的……兴致？
也许这就是对方不移开视线的缘故吧——他并不因为自己的打量被发现而心虚。兰斯顿败下阵来，垂眼看向摊在桌面的资料，找到那名构造体的资料。
霜鹤小队队长，瑭。
他就这这个九龙单字去查找他的详细资料，瑭作为人类的过去这部分相关资料他暂时还无法调阅，从文件体量来看瑭并没有上传详细的履历资料，很多的构造体都是这样，在内网无论多高的权限都最多只能调阅到制式的，寥寥数语甚至语焉不详的履历。这大概是空中花园对构造体最大的仁慈——他们可以选择知晓自己过去的对象，而不是强行地将他们全部的隐私都剖开来摆在人前，至少一定程度内是这样的。
瑭，执行部队霜鹤小队队长。
霜鹤是不从属于任何指挥官的独立斥候小队——这大概是他会出席会议的原因，霜鹤没有指挥官——冰属性装甲型，机体名惊鸿。心理年龄18岁，机体高度173cm……兰斯顿把这一段没什么用的数据快速翻过，视线落在一截不同寻常的描述上，停留。
特化逆元装置搭载者，一定程度上能够代替指挥官的存在。这大概就是霜鹤独立的原因。没等他去调取他的作战履历，更没等他去搞清楚特化逆元装置是什么，会议就已经推到了下一个部分。他只能匆匆切了页面，开始记录一个又一个值得细细分析的信息点。

匹配合作小队让兰斯顿焦头烂额。
总指挥队伍的合作小队名额是一份难得的好差事，蛋糕总是招苍蝇，何况这块还格外甜。无纸化办公已经推行了很久很久，得益于此兰斯顿才没让纷至沓来的申请文件淹没，也亏得空中花园的内设没有门槛，不然灰鸦的门槛这一趟过去得换。
他震撼于执行部队小队之多，也震撼于学生时代对他或百般刁难或视而不见的同届生如今恨不得把自己说成上辈子就和他是发小，人缘出了名的差的兰斯顿·史密斯突然间成了挚友遍布军部的究极交际花。他不禁感叹自己竟是生活在如此奇妙的世界中，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在五线谱上横冲直撞。
简称，离谱。
出于人员配置上的考虑，很多小队根本就不在他的备选范围之内。灰鸦有两个进攻型和一个辅助型，标准的尖兵小队配置，选择的小队不能也是这样的。就连露西亚和里两个同队进攻型在还没熟悉起来时都会互相妨碍，何况是两支进攻尖兵小队呢？
会有小队自己有一个辅助型，又能有一个足够灵活和擅长支援的装甲型或是两个装甲型吗？一些前辈小队肯定有，但是他们不一定会参加这次任务……哈里乔的丘鹬小队和西蒙的小队倒是勉强符合条件，也曾有过合作经验，但是他们似乎更愿意去别的区域而非灰鸦负责的区域。这样的话，他也不可能强迫他们，只能商量着来了……
真伤脑筋。兰斯顿揉了揉发痛的眉心，看向墙上的钟表，决定今天到此为止，闭门谢客。然而偏偏就有客选在了这个时候来。兰斯顿真的不想见，反正无非就是冲着这个名额来的指挥官，但是这些小队真的不合适……他暗自叹了口气，开始打起了腹稿，准备不至失礼而坚决地拒绝。
“指挥官，是霜鹤小队的队长。”
霜鹤？这个小队一直都没有递交过申请……他回想起那个特别的构造体，回想起他不同的眼神，心想:他这是……最后还是感兴趣了？

“不好意思啊，这个点来打扰，你应该要下班了吧？最近一直在地面风沙里滚，为了给这个联合任务收集前期准备用的情报……”他是开会那次的模样，一件蓝白的短款军服外套和内里深灰色的内衬，腰间的小包和笔挺的黑色裤子。地面的风沙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就连他的作战靴都没有沾染尘土，依旧洁白。逆元装置上白色的羽翼依旧在他脑后飘着微微律动，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辛苦。你是来提交情报的？”兰斯顿礼貌性地让丽芙給来客端了茶，却被他奇怪地扫了一眼，嘟囔一句我一个构造体喝什么茶，却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动作优雅礼仪得体得兰斯顿都挑不出毛病，就算放在上流社会时常举行的茶会中都不会违和。
“嗯，议长说让我直接拿给你。”他动作自然地放下茶杯，低下头，从领口取出挂在脖子上的细细链条。他摘下链条上和霜鹤的铭牌挂在一处的一个银白色的数据储存终端推给兰斯顿，物件入手时还有他的体温残余。
“在保证我们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最多深入到这里，往后我判断我们最好不要继续前进了，毕竟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地进行前期调查，发生损耗得不偿失。”构造体看着兰斯顿调出数据储存终端里的数据，出声道:“要是你觉得不够详细也没办法了——毕竟我得保证我们霜鹤还能参与任务。明天突击鹰也该返回了，他们会带给你另一角度突入获得的情报，兰斯顿·史密斯总指挥。”
“谢谢，已经很详细了。”兰斯顿看着面前小小的数据储存终端逸散出的大量情报，包括但不限于地形图和感染体种类报告，感叹道:“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搜集到这么多信息，霜鹤确实是一支非常优秀的斥候小队。”
“谬赞。霜鹤不过是经常在世界各地乱转罢了，这片区域我们也没少跑，有很多信息都是现成的。”瑭摇了摇头，脑后的白羽跟着飘动:“区域内大型感染体数量占比很高，小型感染体也以分解者这类棘手的类型为主。那边的仿生蝾螈和哨戒机炮都是成群游走的，我差点被他们的好客留住。”
“那，狙击……不，你有什么建议吗？毕竟你是实地考察过的，应该会有一些只有亲身经历者才会有的见解。”
“干扰装置，或者狙击手先行点掉。那边楼房很多，有很多理想狙击点，我们当时能通过就是先后撤去寻找狙击点挨个狙杀仿生蝾螈，哨戒机炮我们能解决。干扰装置体积太大我不建议使用，虽然霜鹤有手段灵活搬运，但是自己人也会被影响。”他毫不客气地抛出自己的解决方案，丝毫不在乎对面的人类指挥官会不会因为他作为一个构造体的“僭越”而心生不悦。
“嗯……确实是这样。”兰斯顿拉出一个新页面做便签，记下:“地形方面呢？”
“很普通的布满感染体的废城，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楼特别烂，有些可能感染体稍微一撞就会塌。我们暂时还没在那边发现裂变原虫，但是不能保证等你们下去的时候那边还没有。哦，那边帕弥什病毒的浓度比周边其他区域高出2.13%，你最好提前适应一下加码的防护服。好了，我能说下我来找你的第二件事吗？”
“什么？请讲。”
“霜鹤想要那个名额。”他再次被那双灰蓝色的光镜注视，令人讶异的是他没有在其中看见一星半点的盘算。来找他说这件事的人不少，几乎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有着自己深思熟虑的算计和渴望，甚至是贪婪。
这些在这个叫瑭的构造体眼里全部都没有出现，他就像是和别人随口聊起自己小时候的愿望般平静，就像是和餐馆的服务生报出自己想要的菜名般坦然，不带一丝尖锐的意图，甚至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就像他已经习惯了被拒绝，被嘲讽，甚至被辱骂，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只要你说一个不字，他就会转身离开，绝不纠缠。
“你觉得霜鹤合适吗？”“合不合适不是我说了算，总之我先说说选霜鹤作为合作对象的好处——我们没有指挥官只有队长，不会出现意见相左分道扬镳的情况，你可以尽情施展你的战术，我保证半句多话不说。其次灰鸦没有装甲型，又是标准的进攻尖兵小队，如果选择其他的精英小队总归会有些互相妨碍。霜鹤有两个装甲型，莫里萨作为装甲型经验丰富，可以在保证霜鹤辅助型和进攻型安全的情况下顾及到灰鸦，还有一个我去给她补漏。”瑭语调平缓，将霜鹤的优势一一陈述给兰斯顿，却不急着听到他的回答:“麻理亚虽说是进攻型，但是她的策应能力非常强，和露西亚同为近战型，一左一右刚好不会影响到对方，还能给灰鸦减轻压力。芙萝斯特操纵的浮游支援单元可以在全战域提供支援，灰鸦加上霜鹤七个构造体，不用管我，她和丽芙加在一起对她来说才算一个，五个构造体加一个人类指挥官，她完全能顾得来。”
“你说的没错，霜鹤确实是非常理想的合作对象。但是我完全可以选择与丘鹬小队合作，哈里乔和我有过合作经验，我们的关系还不错，而且丘鹬的队员也符合我的要求。”兰斯顿只是轻轻地朝他摇摇头，“还有西蒙的小队也一样，我不是非得选霜鹤。”
“你手上的数据是我们收集来的。要说对任务地点的了解度，任何小队都比不上霜鹤吧？”瑭也不着急，只是又抛出了新的筹码。他打一开始就将自己的诚意摆在了谈判的桌上，剖开来展示给谈判对象，然后将手上的筹码一个接一个如倒豆子般撒在自己的诚意上，尽数摆给他看。兰斯顿在他眼里没有看见谈判桌上常有的步步紧逼，没有看见暗流涌动的利益权衡，他只看见了瑭略显疲惫的自白——
看，这就是我的全部了。你愿意选，那就伸手吧。不愿意，那就说不，我马上离开不再打扰。
“那么我也可以选择突击鹰。”
瑭听完笑笑，轻声道:“看来我的筹码还不够。可否再占用你一点时间？我想再争取一下。”说完他站起身来，白羽腾空翻飞，向桌对面正坐的谈判对象飘去。
“霜鹤不要半点名声，我们只要资源，这还不够合史密斯和议长他们的意么？这次联合任务本就是为了把灰鸦推到更高的位置，霜鹤半点声名不求，还不够合适么？”瑭站定在他面前，弯下腰直视着他的眼睛:“可能你不能理解……霜鹤就是这样一支队伍，我们在乎实在的而不在乎虚幻的。虚名不能帮助我们在战场上存活，只有实在的物资可以，所以我们不在乎。如果这还不够——”
“我把我自己也押上去，够了么？”瘦白的手指搭上军服外套的扣子，一粒粒扭开，袒露出其下单薄的深灰色衬衣。瑭的身形如他的队名也如他的机体名，如同屹立在远方惊鸿的鹤。作为一个军人他的身体实在是单薄，兰斯顿在查找他的资料时匆匆瞥见他的机体模型时就发现了这件事。严格仿制他人类时期的机体没有鼓起的肌肉，只有紧致的肌层遍布全身，带起隐藏在他身体里的惊人力量。瑭没有去解自己的衬衣，转而松开了腰间的皮带，动手去解自己的裤子。期间他的一双光镜一直注视着兰斯顿湛蓝的眼眸，隐约流露出的无奈的哀伤几乎能把人拖进大西洋的深处埋葬。
被拖进恍惚的兰斯顿终于在他将包裹着腿部的布料褪下前从阴云密布之下呈现灰蓝的大西洋中浮出，伸手抓住他的双手:“请你停下。”
“那你是答应了？”瑭顺从地停下动作，裤子松垮地挂在腰间，隐约可见掩藏在衬衣下摆后的白色内裤。
“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不这么做？”他轻飘飘地叹出一句话反问回去，“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对肉体交易这么生疏——你不是史密斯么？没经历过总归见过吧？”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你为什么会提出——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答应？”
“因为我没有别的了啊。”他说得语调轻快，“你以为霜鹤是怎么起死回生的——哦，我忘了……你是嫌我脏么？没关系，这具机体的对接模块刚做过更换，性爱插件也刷新过，虽然有些自欺欺人的嫌疑，但是光从躯壳考虑我是货真价实的干净雏儿没错。”
“至于为什么觉得你会答应……老实说我还没傲慢到觉得自己能入你的眼。我只是把我能拿出来的都摆出来，至于能不能谈妥就听天由命了。”他垂下眼，视线落在兰斯顿依然抓着他手腕的手上:“况且一直都是这样的，卡着资源不松口的，或者暗示还有干脆明示的，基本上都是为了这个。我只是按着经验判断做了反应而已，看来是我误解了。”
他用力挣开了他的手:“既然不打算当我的客人，那就……别碰我好吗？我其实很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更不喜欢有肢体接触。”
他安静地把外套的扣子一粒粒扭回去，却听见兰斯顿放在桌面上的终端响了，动作一顿。
“指挥官，又有人找您……”
丽芙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有些失真:“是一位女性构造体，说是替小队来和您谈合作名额的事情的。”
“什么？为什么是不是指挥官来……？好的，我知道了，请让她稍等一会，我这边和瑭队长还没谈完。”
“当然是和我想法目的一样咯。”瑭在兰斯顿挂断通讯的瞬间便回答了他自言自语的疑问，外套还有最上面的一粒扣子没有扣上，他却不再动作。
“哎呀，这么快就来了？有时候真觉得有些指挥官要是能把这行动力放在任务上就好了。看来你最近怕是有的忙了呢，我是个例外，现在是你的同事开了个好头呢。”构造体嘲弄地笑了，“看哪，就算我不来也有的是人来呢，小少爷。”
“请不要嘲笑我的无知……请问，小队之间也有这样的……”他哽了一下，思索着合适的措辞:“这样……不正当的交易吗？”
“当然，还很频繁，毕竟伊甸园可是禁果的原产地。”瑭歪了歪头，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嘲讽的笑:“要我帮你么？如果你不想往后被烦死的话……虽然按理来讲这是另外的价钱，但是帮你一回也没什么。”
“什么？你有办法吗？”
“当然有，我好歹也是干这行的，自然知道怎么绝了后患。不过这法子有点偏激噢，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回应兰斯顿未出口的疑问的是瑭利落的动作。刚刚才扭回去的扣子再次被扭开，眨眼间他便将外套脱下，弯腰将作战靴上的绑带尽数卸下，直起身的同时单手抓着裤腰动作熟练地扯下裤子甩在一边，解开衬衣上方的三四粒扣子，露出一片白净的胸膛。圈在颈间的黑色项圈型装置刚好贴在他喉结的位置，构造体动作粗暴地拽下它，向兰斯顿展露着自己脆弱脖颈和喉结凸起的全貌，随后就这样跨坐在他腿上。
“按你自己该有的反应来。”瑭一手从后绕来抚着他的耳后的碎发，指尖轻轻扫过耳廓，又稍稍前进盖在他耳朵上，揉捏他的耳垂。构造体另一只手也没空闲着，揽在他肩膀上在他肩胛骨之间偏上的位置轻轻用力，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进到几乎相贴，凑在他耳边说到:“总之先说好……这是在帮你，以我的方式。所以不管你怎么觉着，回头都不能拿这和我发难。”
“该怎么着怎么着。摔我也好扇我也罢还是削我一顿怎么着都行，动手，表明你拒绝肉体交易的态度，明白了吗？别让我白费口舌。”构造体说着便稍稍将轻轻揉捏他耳垂的的手撤了撤，按在他后脑上便吻了上来。
那一刹那兰斯顿的思绪飘散到大犬座VY星之畔环绕它公转十八圈而后发出的第一个想法竟是一句疑问:
应该是白费力气而不是白费口舌吧。
然后瑭便用口舌将这句疑问堵回他肚子里。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总而言之就是，史密斯家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容貌俊俏完美无缺之兰斯顿·史密斯公子兢兢业业内卷十数年，在校期间绩点一骑绝尘无人能望其项背，当之无愧的卷王界新一代枭雄，这样的他怎么会有闲工夫和别人谈情说爱浪费时间牵手压马路还嘴一个。简单来说，就是兰斯顿他是个连初吻都还在的究极处男。
构造体在这方面娴熟得让他难以招架，牙齿稍微被他用舌尖点点便被诱导着打开城门。瑭的口腔里有一股淡淡的水果糖的味道，他探出的舌头不急着和同类缠绵，而是微微掠过，转而轻轻舔弄着排列整齐的牙齿，扫过牙龈，最后才碰碰被冷落的同类，领着青涩的它和自己拥抱。
兰斯顿在这个强迫性质的吻落下时便想反抗，却第一次亲身领悟到了书本上所记录的“构造体的出力是人类的20倍”这句话的含义。他在被构造体以双膝跪在他腿侧的沙发上借力的姿势用胸膛死死压住的同时恍惚间脑海里居然开始走马灯似的滚动着当年背得滚瓜烂熟至今任然记忆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复习过的知识点，构造体的出力人类的20倍以上，其中装甲型构造体力量最大，可达人类的25倍以上，也就是说，以这样的姿势，如果瑭想，他完全可以用机体压断他全身的骨骼。
然而坐在他身上的构造体施加在他身躯上的力道真的只是限制他的行动的程度罢了，而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瑭刚刚坐上来时是将全身的重量全部放在了他双腿上，然而他并没有觉得是很重的物体压在了上面。这个装甲型轻得可怕，一米七的个子，却只有百斤上下的重量。兰斯顿知道以现在的材料科技可以将他的机体做得更轻，但是构造体的机体数据如非必要是不会与人类时期有什么大的出入的。
瑭，心理年龄18岁。算算看，就是他从法奥斯毕业的那个年纪，也是伊甸高等教育中心毕业的年纪。和瑭同龄的人都奔向各自的锦绣前程，而他却躺上了冰冷的改造手术台，在连绵不绝的痛苦中将意识从肉体里剥离，封进钽-193共聚物中，放入高新材料打造的的机体，投身战场，并终将粉身碎骨。
瑭人类时期的记录被层层加密，相当于实质上的抹去，被遗忘。而构造体瑭也没有什么光彩的过去，他问过哈里乔问过西蒙，他们都是在一脸茫然中给出了他们从别人那儿听说的口口相传的对瑭传言般的评价:
“瑭？……他啊，我也是道听途说，并不了解他……不过听其他人说是似乎个花瓶构造体……抱歉，首席，我真不了解他。”
“嗯……瑭？呃呃呃呃……我没和他打过交道，不好评价啊。不过以前凡妮莎提到过，就……有点侮辱意义了，呃——你要听吗？……啊，我先说好，这是凡妮莎说的可不是我——”
“她说，瑭——是个没用的花瓶，婊子构造体。”

让他从高速流转的思绪中醒来的是大脑发出的缺氧警告。瑭已经放过了他的舌头，嘴唇也不再与他相贴，却没有将舌头完全收回去，舌尖挂着一弯丝线，连接着他。随后他收回舌头，挑断丝线，转而扭开兰斯顿衬衣的扣子，在袒露出的肩颈处轻咬，留下一连串的小红点。羽翼状的逆元装置亲昵地环着他，造影羽毛若有若无的触感在他的皮肤上跳跃不休。
在他拼命吸气鼓动心脏将氧气送到大脑以供给它进行下一步思考之前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构造体已经不再施力压制他的行动，兰斯顿本能性地抓住他的肩膀死命一推，将他像处理学生时代遭遇的恶作剧便利贴一样从自己身上撕下。他似乎用力过猛了，构造体猛的倒摔出去，砸在身后的矮桌桌面上，滑出一段距离，翻倒下去。
他慌乱地夺门而出，顾不上整理被打乱的领口和垂落的几缕发丝，背对着被自己甩上的门红着脸和耳朵笨拙地组织着语言:“……请、请你自重……我，呃，那个……这种、这种……不正当的交易是……是不可取的……我、我有自己的行事标准，请不要再这样了。”
一抬头却对上丽芙捂着嘴惊恐万状的神情和露西亚微微瞪大的双眼，以及落后的里不知何时拔出的枪支。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女性构造体惊愕地看着他这幅凌乱的模样，手还抓着自己的披风领口，露出白皙纤瘦的小臂。
“史……史密斯指挥官……”兰斯顿慌乱地将大开的领口拢好，看都没看女性构造体一眼:“……抱歉，改日再谈。丽芙，帮我送客吧。”
丽芙点点头，转身领着来客离开基地。里在丽芙和女性构造体离开这条通往会客室的走道的一瞬间便开口问道:“你最好给个解释，这幅样子怎么回事？而且丽芙刚刚扫描过她，说她披风下面几乎一丝不挂。”
“指挥官，您……是瑭强迫您了吗？！”露西亚说着便撞开了会客室的门，兰斯顿来不及阻拦，只得跟着转过头。
瑭似乎是摔得狠了，刚刚才直起身，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他现在的样子比兰斯顿还狼狈，衬衣被桌上的茶水打湿了一片，逆元装置的羽翼委屈地耷拉着，其上造影的羽毛散落了好几片。
露西亚冲过去抓着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撞到墙上。尽管构造体并不需要呼吸，但是为了维持意识海稳定而高度地仿生，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呼吸模块，被卡住脖子还是会感到窒息的痛苦。
瑭在露西亚手下因为窒息的煎熬面容扭曲了一瞬，便马上恢复的原来的表情，神色如常地调动发声装置:“你掐我脖子也没用，我习惯了呼吸模块运行受阻的窒息感。再说了，你掐着我还让不让我穿衣服？”
“你对指挥官——”
“——我说，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兰斯顿·史密斯总指挥？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怎么还是发难了？”瑭被露西亚卡得死死的，没法转头看他，但是兰斯顿却莫名地感觉自己被他那灰蓝色的光镜注视着。
“……露西亚，放手，他……是在帮我。”露西亚听完才迟疑着松开手，瑭揉揉被掐红的颈部仿生皮肤，捡起不久前拆下的项圈型装置卡回原位。他转过身去时兰斯顿才发现他后脑勺的人造发丝上还挂着些许碎瓷片，被殷红的循环液在其上点出朵朵血花，外溢的循环液在发丝间游走，顺着他后颈的弧度淌下，在衬衣领口晕染开一片更深的颜色。
“啊……你的头伤到了，瑭队长。”
“唔？没事，我回去让芙萝斯特帮我修一修就行。”仿佛这个不断往外冒循环液的破口不是破在自己身上一样，瑭的动作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有半点停顿。他捡起落在地上的裤子穿上，看着被茶水打湿的外套皱起了眉。衬衣是深色的到还勉强能穿，而他蓝白色的外套却十分刺眼地染上了大片的红褐色。他拎着它和上面的大片污渍对峙了半天，最后妥协地将它折叠好拿在手里。
“那我先告辞了。关于合作名额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稍微分一些精力来考虑一下霜鹤，总指挥。”他欠了欠身，神色平静得一如既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等，让丽芙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兰斯顿赶忙拦住他，丽芙取了冷凝液包和仿生皮肤生成剂，又翻出一支循环液输送管补强材料，朝他走来。
“诶，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
“构造体是不会自愈的！”丽芙强硬地将他摁在一片狼藉的会客室的沙发上，“循环液的流失也不会自己停止，所以至少请让我为你止住！”
瑭的循环液已经浸湿了他背上的大片衣料，丽芙解开他束起的人造发丝，向两侧分开，暴露出其下的伤口。伤口不算太深，但镶嵌了不少细碎瓷片在里面。丽芙将纱布垫在伤口下方，将稀释过的冷凝液淋下，用细软毛刷轻轻刷洗着伤口，将嵌在里面的碎瓷片都清理出来。瑭的循环液和人类的血液别无二致，殷红殷红的，甚至还有淡淡的血液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清理完碎瓷片后她淋上冷凝液原液将循环液的流失止住，然后喷上循环液输送管补强材料，等待那些细小的纳米机器人将破损的循环液输送管修补好，最后敷上一层仿生皮肤生成剂。
“请保持三十秒以上的静止，瑭先生，新生成的仿生皮肤非常脆弱！”察觉到这位伤员似乎准备直接起身，丽芙双手用力摁在他肩膀上将他固定在原地。
兰斯顿略感惊奇地发现瑭总是游刃有余的神情瞬间碎裂了，露出一副无所适从的表情。当丽芙终于松开手时他如同刑满释放般松了口气，猛地站起来，在露西亚和里警惕的眼神中退到远离在场所有人的角落里，缓缓举起双手，回赠给他们冷淡而疲倦不堪的短暂注视，而后自顾自低下头，扔给他们自己掷地有声的沉默。
谁也不知道这份冷淡和不加掩饰的抗拒是冲着谁。
一时间灰鸦基地里死寂一片，没有任何人出声。
“……我替露西亚的莽撞向你致歉。”兰斯顿欠了欠身，“希望你能原谅她，她不过是关心则乱……”他再次停下了话头，似乎是硬生生咽下已经到了嘴边却突然间发觉不适合说出的话。
“没事，我知道，听到过我的一些传闻。反正我在构造体之间——不对，应该是整个执行部队里头——反正哪哪都没好名声，倒也正常，我活该。现在我能走了吧？”瑭躲闪着灰鸦四人投来的视线，“总之，我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把今天维修用掉的材料尽数奉还。闹得不愉快了，非常抱歉。”
“不用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啊，我借你一件外套吧。”兰斯顿看着他一片狼藉的衬衣，伸手取下一边挂着的制服外套，“只有这件制服的了，抱歉，请你委屈一下。”
“……喂，我说你……小少爷，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你是不是不知道给一个……算了，这个词说出来可能脏你的耳朵。我换个说法——你知不知道给我这种人你自己的衣服是什么意思啊。”瑭不但没有接，反而后退一步，流露出难以理解甚至略显鄙夷的神色，“算了，我就给你解释一下吧，我真不忍心坑你，太单纯了——你给我衣服我是不是得还你啊？还你咱们就得约个时间下次见对不对？那约个卖屁股的又是什么意思？对于我这种人来说给咱衣服还不只这个意思，衣服有主，那衣服里头包着的东西是不是也有主？这家伙还是披着你的衣服从你的地方出来的，这是不是实锤？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兰斯顿一脸茫然。他并不是愚钝的人，但是这样超出他认知体系的事情他总归是需要时间去思考的。
“啊算了，我说直白点，就是，你给我衣服呢，就是要包我做你情儿的意思，懂么？快收回去，我这种家伙可担待不起如此厚爱。”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要真想找一个呢也别找我，比我脾气好的比我有意思的比我干净的多的是，雏儿也多的是，我还能给你介绍，别放低姿态知道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能请你不要这么说自己么？”
“为什么不？我只是陈述事实，就算我不说有的是人帮我总结，我自己来还省的人家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传言总是夸大甚至杜撰……”
“别觉得了，你自己随便找个人问问，我告诉你，也许你以前听过的传言——关于你自己的关于别人的——是夸大其词，是捕风捉影，是恶意中伤，是信口胡诌。至于我的，我直接告诉也你省的你浪费时间去求证——关于我的没有一句是虚的。”
“我总结一下，给你个完整版——”他打了个响指，扯出一个笑容，用最轻快愉悦的语调阐述着最不堪入耳的自我评价:“霜鹤的队长瑭是个没用的花瓶，是个接散客的婊子，除了姿色和床上功夫一无是处。他用身体去换资源，只要出价够他就卖，随你怎么玩弄，装甲型的特质在他身上表现的就是特别耐操——差不多就是这样，整个执行部队估计你是最后一个听说的，毕竟你绝对不会需要这个传闻，对不对？”
直至此刻，兰斯顿才在他身上嗅到了一丝愤怒的气息在往外溢。被自己摔出去的时候他没有生气，被露西亚卡着脖颈顶到墙上的时候他没有生气，却在此刻冒出了火气。
瑭此刻对着他们的怒火是隐忍克制的。没有情绪上的歇斯底里，没有音量上的骤然拔高，没有语调上的起起落落。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你，语调不变，加快自己的语速，固执而冷静地用变得激烈的措辞讲述着自己要说的，谁也无法打断他。
兰斯顿才刚刚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他粗暴地打断。“行了，是我活该，我应该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再来。名声就是影子，我要是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就不会有这样的名声，我不该来的，我不该弄脏了灰鸦的地方，不该把这种脏东西往你身上贴，不该用这种方式侮辱你。我不自量力，我自己赶上着犯贱，我自己皮痒找打，谢谢老板，满足我这无理取闹的要求——好的，我忏悔完了，爱宽恕不宽恕。你还要摔吗？——哦，对不起，我忘了，这是我让你摔的——你的队员还要掐吗？随便你们，我冒犯在先，不收你们的额外的，维修费给我报销就行。”他停下话头等了等，见没有人动弹，便向门口走去:“不打我走了，任务见。”
“噢，我不是冲你们，我冲我自己。”在跨出门的前一刻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补上一句:“你们什么都没做错，我生我自己的气。”
我......至少如今，有些累了。能生气的事情太多，但是总是没办法发泄出来，等到能够独处的时候已经不再想费力气去发火了。有的时候觉得，也许我会生别人千千万万次的气，但是每一次每一次都有自己不争气的因素在里面，所以，永远都在气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呢？明明不该这样的。瑭再次看向那个金发的身影，有一个身影与他重叠，然后飘远，破碎，消散。
原来是看见了自己的遗憾啊，那个碎掉的未来。他低下头笑了一下，拼命忍住自己想放声大笑的冲动，拼命咽下到了嘴边的呜咽，拼命控制住自己开始震颤的肢体，不去破坏什么。构造体也好，人类也罢，物件也行，都想破坏。但是说到底，他想破坏的只有自己。
“再次致歉，并祝愿灰鸦小队能找到合适的合作小队。”变得黯淡的羽翼飘出基地的门，留下灰鸦四人在狼藉之中面面相觑。
“……指挥官。”最先打破沉默的人是露西亚，“是我不好，明天我会去霜鹤小队登门谢罪的。”
“……唉。”兰斯顿揉了揉眉心，“这不是你的错，露西亚。是我的问题，太过于无知，以至于完全不了解这方面的……”
“……喂，你不会准备去恶补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吧，指挥官？”里略显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史密斯面面俱到，但是这方面不用了吧？”
“我没有这种想法。”兰斯顿赶忙冲他摇摇头，“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走进宿舍门的一瞬间兰斯顿实在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桌前趴在桌面上，缓了缓才直起身来开始翻看这些天已经反反复复看了数十遍的执行部队精英小队资料。哈里乔的丘鹬……蚕驹……西蒙的小队……
还有霜鹤。
无论怎么分析，合适的小队就那几支，而且里面曾表露出合作意愿的只有霜鹤啊。兰斯顿挫败地关掉了所有界面，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现在麻烦了……其实他说的很有道理，霜鹤确实是非常理想的合作小队对象……”半躺在浴缸里，被热水包裹全身，他觉得自己简直回到了学生时代。一天接一天地熬夜、通宵的疲惫感不知何时又爬到了身上，他闭上眼，睁开时已经有了决定付诸行动的想法。
他伸出手拿过放在一边的终端，在执行部队内部公开通信录里找到瑭的名字，拨了过去。他不知道瑭的私人识别码，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点他还会接公开识别码接到的通讯。
通讯等待接通时的呼叫音持续的时间长得可怕，在几乎离自动挂断只差一两秒时因为对方的接通而停下。
“什么事，史密斯指挥官。”瑭似乎也在洗澡，通讯那边不断地传来水声。
“啊，你在洗澡么？我等等再……”
“我在洗衣服。”通讯里传来一声很大的水声和他不耐烦的回答，“啧，你们灰鸦的茶是露西亚晒得吗泡出来这么难洗，洗三道了还没完全干净。”
“呃，不是，是买的。”
“我在开玩笑。”对面似乎是把衣服从水里抓起来拧干了，“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霜鹤还愿不愿意和灰鸦合作执行本次任务。”在闹出这样的不愉快之后，兰斯顿不敢肯定瑭还愿意合作。
“愿意，为什么不愿意？谁会和资源过不去，疯了？”瑭答应得痛快，“霜鹤各成员机体的详细资料我等会给你发过去，以前的作战影像我给你截两段分析价值高的，还有我记下的她们的特点我也一起给你打包过去。”
“等等，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你提吧，随便提，毕竟你付的够多了。”
“不……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实力。”对面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傻了眼，半晌响起模糊的呼唤声，瑭应了一句“马上就来”，接着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和开门关门的声响，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他没有切断通讯，兰斯顿就等着，两分钟后计时器响起，他已经在浴缸里呆了二十分钟。兰斯顿从浴缸里出来擦干身上的水，套上浴袍，就这么拿着终端坐在床上等着瑭的回话。
再次出声时瑭似乎是刚刚处理了什么队内的突发情况，重新和他对话时第一句便是致歉，然后就是:“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是个公认的花瓶，你要看一个花瓶的实力？得了吧，你要看霜鹤装甲型的实力的话，我叫默里萨去？”
“默里萨小姐的实力有目共睹，里他曾经和我提到过。麻理亚小姐和芙萝斯特小姐的能力我也听露西亚和丽芙说过，整个霜鹤我完全不了解的唯独你。我认为既然双方要建立合作关系，那就应当好好的互相了解一下才行。”
“哦，这个考量啊……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拖任务的后腿，一旦有拖累的迹象我马上脱队自生自灭，所以你可以放心，我自认为还算是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花瓶。”瑭回应得很快，“不用说得这么委婉，我本来就差不多可有可无，不必担忧。”
“不，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个站在私人立场上的请求，算是我的好奇心作祟吧。”
“你好奇一个构造体到底要多没用才会被称作花瓶，是吗？直说啊，我又不会因为这个发火。我有自知之明，是个不会因为被说是花瓶而生气的好花瓶。”
“不是的……”兰斯顿简直啼笑皆非，“我是觉得你不像传言那样——我觉得至少在你是花瓶这个方面上传言不太可信。会被他人评价左右自己判断的人不论何时都无法成为执棋者，我有身为一个指挥官的评价标准，也有史密斯先生教导的评价标准，二者组合成我的评价标准。也就是说，出于我自己的标准……”兰斯顿抬头看向铺天盖地的检索结果界面和分析结果界面，目光划过各种任务报告，单人任务、小队任务，侦查任务、突击任务、剿灭任务……最后停留在某次作战影像的定格画面上。
是瑭。报告是他的，分析是他的。为了调出这些因为不明原因而被层层掩藏的资料，他甚至动用了自己的姓氏。画面上的瑭关闭了逆元装置的白羽造影，裸露出漆黑的线型造影器，随着他飞扬。他腾空的动作轻盈得像鹤的飞翔，闭着眼睛，机体从感染体密集的围攻中的间隙里穿过，蓝色急冻射线在他身畔交错绽放，每一道都准确的落在感染体的电子脑或动力中枢上，贯穿。他右手中松松的地握着一支怪异的装置，从中溅射出大小如水滴般的蓝莹莹的细小利刃。利刃与急冻射线共舞，回旋着切割感染体的装甲，为射线提供直接打击核心元件的破口。
“我觉得，目前的传言，都是与实际不相契合的。这绝不是奉承，直觉告诉我，你绝不是什么无用之物。”
“我绝不是什么无用之物……你还真敢说，你可是姓史密斯，这么说会让人以为你把人划进史密斯的有用之物的范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抛橄榄枝呐。......好吧，行，我答应你，不过，失望了我可不管哦。”瑭短促地笑了一声，“那明天见，训练室你来定。”




早上五点结束休眠，换上运动服绕着军部跑了几圈回到基地，刚换上自己的泛用式作战涂装，就接到了来自兰斯顿的简讯。
九点，五号训练室。简洁明了。瑭本来以为他会客套寒暄一段，再像写请柬一样给出邀约的相关信息。在这点上倒是意外的合拍。
能不能早点，九点人太多，我不喜欢。瑭回过去一句，等了一会儿才收到兰斯顿的回复:可以，基地见。
他蹲下身拍开自己的武器柜，手按在沉睡的机械上，输入启动指令。
试做型体外意识同步链接子机型自走作战协作平台·钟，算是协作子机的一种。钟顶着他的手舒展开折叠的机械足肢站起来，和他建立了同步链接。
“还是头一回把你在空中花园放出来呢……话说是不是也是头一回让你作为武器出现在人前？”钟亲昵地拱了拱他的手心，摄像头上下转动，快速地采集着周边的数据。
“哎呀，没出任务呢还。”瑭将它向下压了压，钟顺从地停下了摄像头的转动，进入待机状态。他整理了一下柜子里零零碎碎的部件，从里面翻出一把战术手枪卡在钟侧边的武器槽里，又将一支外形奇怪疑似刀柄的东西卡在另一侧的武器槽里。
他心情愉悦地踏出霜鹤基地的门，时间早的很，走廊空空荡荡，路上压根没碰到人。
这是他最喜欢的环境，只有钟没加装消音模块时才有的动作的声音和自己不加抑制才响起的脚步声，若是仔细听，还能听见自己人造心脏节奏平稳的细微的鼓动声。他逆元装置的白羽是反应意识海状况的造影器的产物，跟着他的步伐和心情在身后飘动，掠过一道道各小队基地的门，从各类设施前飞过。
霜鹤基地的位置在执行部队精英小队基地的僻静角落，和灰鸦的位置几乎打了个对折，也亏得是六点不到才一路上没碰见人。窗外是不断转动的地球和缓缓滑动的太阳，他从美洲的拉布拉多半岛出发，跨过大西洋，踏上欧洲的巴黎盆地，穿过西欧、波德、东欧平原，到达北部垄岗，翻过乌拉尔山脉，略过九龙的世界屋脊，踏入太平洋，而后停下脚步。
面前的门他几个小时前刚拜访过，门牌上写着设施编号，挂着灰鸦的标记。他抬手按了门铃。

兰斯顿今天起的比平时稍晚一些，五点左右。照例在指挥官宿舍的健身设施慢跑半个钟头回到房间换上制服，赶到灰鸦基地开始处理一天的工作。
坐在桌前他干的第一件事是给瑭发了简讯，没想到对方居然很快给了回复。
“要提早吗？”他拿着终端思考片刻，转头看见丽芙端着给他当做早餐的三明治走来，便开口问到:“瑭队长说希望能将时间提前，露西亚和里做好准备了吗？”
“随时待命，指挥官。”露西亚从里间走出来，穿着泛用式作战涂装，提着装着红莲狂士的武器收纳箱，整装待发。里将噬狼枪重新组装好，对机体进行最后一次自检，向他点点头。
丽芙对他微笑一下，说:“指挥官，丽芙这边也做好准备了。”
“那好吧，我就答应他的要求了。”兰斯顿咬了一口三明治，味道不错，虽然有些抱歉，但他还是为这个三明治是丽芙的烹饪成果而大大地松了一口。
瑭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穿着和昨夜完全不一样，这似乎才是他用于作战的涂装。黑色的衬衣和裤子，白色的长风衣和靴子，以及遍布全身的战术绑带和灰蓝色的领巾。他已经将白发上的循环液污渍洗去，散发着淡淡蓝色荧光的白羽轻盈地飘在身后律动，一台体积不小的机械跟在他后面。
“试做型体外意识同步链接子机型自走作战协作平台·钟，虽然有点非常规，但算是我的武器吧。”他向后偏了偏头，回答了灰鸦四人疑惑的目光。
“协作子机么？”兰斯顿花了几秒消化这一长串的名称，问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瑭耸耸肩，“虽然钟有搭载急冻射线组件，不过我连它的机枪、重炮击组件都用得少，基本都是用来展开防御力场和采集数据。”
“现在走？”他指指身后，“这会儿应该没人在，清净。”
正如瑭所说的，五号训练室此刻空无一人。他站在场地的中央，等着兰斯顿调试完仪器投放模拟感染体。露西亚和里站在兰斯顿身边，小声讨论着模拟感染体的投放标准。
“至少得投放B评定。”里指着界面上的数据，“不然跟不上灰鸦的作战强度。”
“装甲型应该能投放B＋，毕竟装甲型在小队协作中主要是负责防御攻击而不是击杀，所以应该着重测试防御能力。”兰斯顿点在B＋评定选项上，“如果他能抗下来，测试和灰鸦作战契合度的时候得加到A。”
说着他拉下了启动杆。随着杆的落下，场地周围升起隔离力场，投放模拟感染体，并开始倒计时。瑭隐隐约约看见了讯使之类的感染体的身影，心想下手真狠，抬手指挥钟释放蓝盈盈的防御力场围绕周身，等着倒计时结束。
“测试次数:1，本次测试投放模拟感染体评级:B＋，受试者:BPE-01FC 瑭，请受试者做好接敌准备。最后倒计时三秒。”
“3。”
“2。”
“1。”这个数字是瑭报出来的，刹那间他关闭了逆元装置的白羽造影，从钟侧边的武器槽中拔出那支刀柄模样的怪异物体，不知做了什么操作，那物件边在他手中激射出粒子，组合成刀刃的模样。
“他原来也是用刀的吗？”露西亚目不转睛地盯着瑭的动作，看见刀刃的一瞬间便开口道，“不知道他是什么用刀风格呢。”
瑭向侧边起跳，蹬在钟身上，脱离原位的同时操纵着它向侧边跳跃，完美避开讯使的突击，从他机体里爆发出超算空间的能量波动，不知何时组装在身上的外装式推进器喷出气体，将他推向被定格的讯使，随后他扭转腰肢，身体在半空中旋转带起劲风，将讯使拖动一小段距离，刀刃不偏不倚狠狠地劈在讯使的装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音。
惊鸿·黄色信号——北风卷地。推进器再次绽放光芒，将他的机体狠狠下压，借着这份力他破开讯使的装甲，用卡在讯使机体中的刀刃作为支点再次旋身，狠狠踢在它的头颅上。循环液喷溅，他和它的头颅一同落地。
钟猛地跳过来撞开准备从后方攻击他的持刀感染体，翻开顶盖伸出机枪，迸射出冰冻子弹。瑭将刀横在身前，挡住几颗飞来的子弹，随后拔腿前冲，突刺，对着成群的模拟感染体划出如水的刀光。
他的身影在刀光之中闪动着前进，里迅速将分析结果同步给兰斯顿:“没有一刀是多余的。破开装甲，破坏电子脑，同时借力移动自身。”
兰斯顿迅速瞥了一眼模拟系统给出的分析:惊鸿·红色信号——组合冰晕。
这个名字起得极为合适，他周身爆发出的寒气将空气中的水汽都冻结成冰晶，悬浮在空气中折射着照明灯的光，点亮种种冰晕，整个场地都因此变得光怪陆离。
瑭的红色信号攻势的收尾是一个前冲突刺。在他收住冲势前两台骁卫朝向他准备拔刀，却被钟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炮击直直击中。
“您的期待真是一份令人有些难以承受的厚礼啊，兰斯顿·史密斯总指挥。”
瑭转过头来，不曾开口，却传出了他的话语。而后他手腕一翻向前刺去，腾空而起，构成刀刃的粒子逸散开来，组合成细小的利刃，围绕着面前的敌人极速切割着它们的机体。
惊鸿·蓝色信号——六出冰花。
砰。他不知从身上何处的战术绑带上拔出了枪支，将冰冻子弹送入场上最后一只模拟感染体的头颅，顺着后坐力在空中翻转机体，而后稳稳落地。冰冻子弹在模拟感染体的嘶吼声中绽开混杂着循环液的浑浊的花，瑭的机体逸散出片片白雾，构成刀刃的粒子解散开来，他手中再次只余下一支刀柄。
隔离力场降下，瑭坐在钟身上偏过头看着他们，心情不错地重新打开逆元装置的白羽造影，微微晃着脚。随后他自顾自地抬头看灯，此刻照明灯只余一盏挂在墙上的斜照大功率灯还亮着，如同太阳，令此刻的冰晕组合变得更加离奇绚烂。他正对着照明灯眯着眼判定着冰晕的类型。帕利弧、上切弧、下侧弧，22°日晕、22°幻日，以及幻日环。他转过头看向“反日点”，汇聚于此点的几条光弧组成六芒的模样。魏格纳反日弧、幻日环和特里克尔反日弧。
瑭心情极好的仰倒下去，看着训练室铁灰的天花板喃喃自语:“和海拉尔冰晕事件好像啊……真是，好久没这么痛快地活动过了。”他久违地流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只是谁也看不到，包括他自己。
感觉光镜清洁液快溢出来了，果然还是不能直视强光，就算是构造体也不行。他眨眼将液体挤出来，抬手抹掉。

事实证明传言就是传言，瑭就算是花瓶也是摆在灵位前的那种。和灰鸦测试契合度的时候他基本上没怎么自己动，但是他的防御力场总能在模拟感染体的攻击到来前横在友军与模拟感染体之间。他坐在钟身上打着哈欠，时不时懒懒地抬手指挥防御力场的绽放，偶尔的闪避都是钟在带着他蹦蹦跳跳。超算空间一旦充能完成他就指挥着钟往模拟感染体攻击方向上跑，然后马上跳开，触发超算空间后接上急冻射线，在里与露西亚令人眼花缭乱的密集攻势中见缝插针地放冷枪补刀。
有时他会看准时机打出几发破甲弹，附带着玻色超流；有时他干脆直接横在谁面前瞬发力场接下危险的一击，然后满不在乎地收起毫无破损迹象的力场对着敌人就是一发急冻射线；有时他会抽出那把怪异的刀对着场上来一发蓝色信号——六出冰花，模拟感染体的外装甲跟豆腐似地被他搅碎，飞溅的金属碎屑落了训练室满地；有时他也会抬手示意钟释放出更多的急冻射线浮游装置，帮着场上的进攻型击碎一个个迟钝生锈的电子脑或老旧悲鸣的动力中枢。露西亚一击击杀不成后撤，他马上跟上破开敌人头部的装甲，里的子弹跟着就没了进去；露西亚顶在前头，里专注地连射，靠近他的攻势通通被拦下，在他结束射击的那一刻瑭漏过一道刀光，他迅速后翻，正好借此触发充能完成的超算空间；露西亚在蓝莹莹的防御力场环绕下冲进模拟感染体群，刀尖和瑭的破甲弹一同贯穿禁卫的胸膛。
丽芙在安全的环境下不断地采集敌方数据共享给战友，同时毫不停歇地释放着增幅力场。粉白色的集束激光和蓝白色的急冻射线穿插着打击模拟感染体，A评定的最后一波模拟感染体投放了苦刑之女和大量的裂变原虫，丽芙跃至空中降下广域激光打击清理裂变原虫，瑭的防御力场紧密地保护着在场的战士，同时用子弹和射线清理着在精密度低的广域打击中漏过的裂变原虫。
隔离力场再次降下，瑭脑后的造影器随着它的降下生出白羽造影，缓缓飘动。整场战斗他只从钟身上下来了一次，那就是为了释放重炮击破开苦刑之女释放的障碍荆棘，钟必须翻开顶盖伸出炮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