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利斯塔赤裸脊背，在月光下裸出如刈割者未光顾般的皮肤。祂从窗台上看到那轮血月高悬……沉静的、安宁的。祂于是想起黑夜女神，想起特伦索斯特之妻。

　　祂感到一种久违的寂寥：梅迪奇被祂生吞下去，于是常常于祂脑中喋喋不休。红天使是主的铁处女，愚蠢地虔信，在祂死后亚利斯塔亲吻祂干枯的嘴唇，仅剩下的头颅。沉醉地抚弄祂浓密的红发，亚利斯塔嘴唇颤抖：……啊，您……如此的……水银之蛇尚为稚子，泠泠于神像旁伫立，此刻也只是注视祂。亚利斯塔抬头：造物主的身躯仍然安稳插在十字架上。祂去亲吻梅迪奇额心的旌旗：您又何必如此呢……

　　亚利斯塔想起来许多事。那些童年的碎片，要零星地割痛祂。所罗门曾经怀疑祂的忠诚，籍由黑夜的眷顾造访祂的梦境。然而黑皇帝方才降落，亚利斯塔吃吃发笑：祂多聪明！一下就发现了！所罗门安静地坐着，在图铎家花园的石凳上。亚利斯塔专心扮演祂童年的丰美：祂抬起头，看向那已然面目不清的母亲，用甜蜜的、丰润的嗓音问：妈妈，你爱我吗？

　　女人抚弄祂的额发，亲吻祂漂亮的鼻尖。她愚蠢又柔顺。祂看见所罗门离开了。亚利斯塔拧断了女人的脖子：就像过去一样，谁知道他晋升序列四的非凡特性来自谁！祂握住女人的手跳舞，三拍子的舞曲，祂在心里哼唱最喜欢的那首。女人黑洞洞的眼眶看着祂，亚利斯塔呢喃：妈妈，跳这支舞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之王。祂离世界之王还有好长的距离，祂要杀死特伦索斯特、杀死所罗门、杀死六神。祂要对抗那些太古的神祗……亚利斯塔亲吻女人干涩的嘴唇，要用舌头把她舔湿一点。祂说：妈妈，你要祝福我。

　　图铎与祂麾下的公爵对话。祂说：我欲杀死的人不在城中。诸位，倘若要成就非凡的事业，则需背负滔天的罪孽。

　　阿蒙说：陛下。我以神子的名义祝福您。愿您的旨意于人间穿行，如同行在国中。愿这世上所有偷盗者、诈骗者、背主枉亲之徒在恐惧中向您跪拜。

　　伯利特说：图铎。我并非信仰神明之人。你我皆知所罗门之面目，而你亦知良臣如鞶珥。倘若您要将我佩进您的荆棘皇冠，我便要诅咒您永远被权利所困。

　　祂们沉默着。安提戈努斯是狼的样子，长长大大一只，匍匐在火炬旁。亚利斯塔无意识抚弄祂的皮毛。魔狼睁眼，十分不满地去咬祂的手：我方才梦见了阿曼妮的陨落呢！……阿蒙笑出来，祂去捉狼的耳朵：安，倘若祂真正不在，你却是会哭的吧？

　　安提戈努斯愤愤瞪祂，化作一位男子，仍然打着呵欠趴在火炬上。祂抬眼看着窗台边的亚利斯塔：陛下，您又毁坏了我一个密偶——您的皇后啊。

　　是的。亚利斯塔想起来了，那么年轻的头颅，她躺在祂的大腿上，亚麻色的长发洒下来。亚利斯塔想不起来安为其起了什么名字，于是喊祂的皇后图铎。祂尚未记清楚她的面庞，这不知道是第几位的图铎又在祂的疯狂中死去了。安常常以此苛责：您应当有一位真正的皇后，如同血月。

　　亚利斯塔不愿意与那些鲜活的女人交媾：多少漂亮面庞死在了所罗门的寝宫！祂曾经与特伦索斯特同向所罗门禀报，而所罗门的膝上放着已然死去的红发女子。特伦索斯特哆哆嗦嗦地打颤：……陛下，我正是要同您说帝国的制币……亚利斯塔盯向那女人的脸，竟然隐约发现她与梅迪奇有些相似！祂欲大笑而不能，所罗门冲祂笑了笑：你喜欢？

　　女人的尸体被扔下来，藕白的肢节，扭曲地弯着。特伦索斯特无法自制地抖了一下，亚利斯塔含着柔情的笑意，祂看向面情晦暗的所罗门，把女人的尸体抱起来，搂在怀里，如同做梦一样：陛下，真是感谢您的慷慨。

　　在图铎府的草地上，亚利斯塔把她轻柔的放在身上。布满交媾的丑陋痕迹，祂看着那张与梅迪奇隐隐相似的脸，想：那位红天使看见了会生气吗……？想及起，不由得笑得打跌。特伦索斯特正坐在一旁，祂说：这是艾因霍恩的女儿。

　　亚利斯塔抚掌狂笑：……所罗门呀！祂不知道，对待我这样狗一样的人，自然愈暴烈愈温从，但猎人怎么会学会恭从？祂那样自傲，必然会被咬断脖子！

　　特伦索斯特摩挲女人干枯的唇瓣，祂沉默了许久。亚利斯塔咬着自己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把朋友金黄的发丝也挽在耳后。祂柔情地：特里，我们以后也会是这样。

　　祂的手指擦过女人身上交媾的伤疤，擦过秽浊的液体，揭开她的眼皮。亚利斯塔的声音弱弱的、慢慢的：特里，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未来。

　　祂与对方十指相扣，要去亲吻祂金色的眼睛。特伦索斯特偏头躲开。祂们都听到了一声长长的、乌鸦的嘶鸣。

　　亚利斯塔喃喃：我要杀了你，特里。男人的手指擦过祂的耳廓。呀！阿蒙笑眯眯的，祂看着血皇帝转醒，撑着额角面色不虞。于是便把祂的头靠在祂赤裸的胸膛上。陛下，您没有心跳呀！

　　亚利斯塔疲惫地看着祂的脸，抚弄祂的黑卷发，神子皮肤温热，并不躲闪，甚至是乖巧地停在祂身上。亚利斯塔说：阿蒙卿。你又有什么事要借我的由头？

　　阿蒙似乎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祂站起来，细瘦伶仃。亚利斯塔想起来亚当曾经说于神话生物而言阿蒙远未成年，脊骨下永远薄薄一层血肉。祂给自己戴上单片眼镜，用一种十分轻巧的口吻说道：我杀了您的儿子。

　　亚利斯塔反应了许久……祂不记得自己有子嗣。祂这时候仍然以为自己二十八岁呢！阿蒙化作乌鸦，从窗台飞快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