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2020年5月

“你知道我一直非常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也是因为这样你才会第一时间联系我，”Tim犹豫不决地开口，而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没有成功，那么接下来他的人生都会陷入一种愧疚当中，无论这件事将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落下帷幕，“我认为……只是我仍旧认为，”他停顿了下，观察着Jason的表情，艰难地吞咽，“Damian应该拥有知情权，考虑到他才是……”
“没有必要。”Jason打断他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字里行间都是空白和冷硬，仿佛是由机器完成，“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我……”Tim无法忽视对方在语气上的刻意隐藏，从一开始就存在的焦虑在不断扩大，但他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再一遍确认，“我没有立场阻止你，但是……但是我需要确认你的想法，你真的考虑好了吗？Jason。”
面前的Omega在看着他，长久又沉默，内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Tim在这平静的注视下产生了不安，感觉到被什么压迫着。周围人来人往，擦肩而过时卷着微小的风，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仿佛地狱里的硫磺，扑面而来缠绕他的脖子，让他窒息又难过。他突然想到了不久前还算和平的日子，罗宾和红头罩站在一起，他看到Dmian脸上有着那种轻松又愉快的微笑，是他之前不曾见到过表情，而在这之后，所有都会变成未知数。所以，是的，现在他已经在后悔了，要站在这个地方的本来就不是他，他在这事情上是真真正正的局外人，但同时他也在想，确实只能是他，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是最优人选，假如是其他人担任他的角色，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或许会更快走向毁灭，只不过如果他可以做得更好一点……再好一点……或许能够出现转机……
“好吧，”等候区安安静静，没有人突然闯入，也没有世界末日，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面对那个糟糕的现实，“我会签字，但我也必须告诉Damian。”

——

你所遇到过的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身为一位在维护哥谭秩序的同时还要时不时兼顾拯救世界的义警来说，Tim能够提供的答案大概已经超过了百种，每一次他都觉得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但每一次都不会是最后一次。就像是一种无法避免的交换，在他接过那身制服的瞬间，许许多多破事就成了他职业生涯的附赠品，他不得不去面对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场面。而事到如今，Tim也算是经验丰富，对任何可能出现的事情都做足了准备，因此他以为不会再有什么突发状况能够让他崩溃了。但生活之所以是生活，正是因为它总是不尽如人意，大多数时候都没有逻辑，再加上Tim也许低估了现实的戏剧性，也高估了他自己，或许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Jason……”他用力深呼吸，缓慢地吐出那个家族里唯一一个Omega的名字，竭尽全力地想让自己的嗓音听上去冷静又沉稳，好掩饰他现在的惴惴不安和不知所措。他很少有这么慌乱的时候，过去就算是直面自己的死亡，他也能平和接受。可现在不是那种“时候”，它和Tim曾经的经历都截然不同，无关正义、拯救或是别离，对比起那些轰轰烈烈它实在显得太过平庸，更像是人生百态的一部分，但却能成功将他击溃。
“我想……”Tim紧紧抓着手上的纸张，他的力道过大，白纸的边缘出现了深深的沟壑，“我得先和你聊一聊。”
Jason发出不耐烦的“啧”声：“你可以直接签字。”
“我可以，但我不能这样做，这样对谁都不负责任，”Tim回答，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尽其所能表现出自己的坚持，“我不会强迫你，但是至少……至少让我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我们得谈谈，Jason。”
“Tim，你必须明白，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法案，我根本用不着你来……”
“用不了多长时间，等我了解了一切，我会签字，我保证，”他快速打断了Jason的话，放轻了自己的语气，带着最大限度的恳求和示弱询问，“只是谈谈，好吗？”
没有回应，一种压力让Tim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开始逐渐冷却，凝固，最后塞满他的肺企图将他溺死。秒针走动的声音被放大，敲打着耳膜，短短几个格子仿佛耗费了几年，他在这段空白中如坐针毡，冰凉的汗水浸透了手心。
“可以，”Jason从他手中抽走了那两张单薄又沉重的纸张，“妊娠终止同意书”几个单词刺痛他的眼睛，“说吧。”
对方的态度看似随意又满不在乎，好像他手中的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体检单，那种轻飘飘的语气摁着Tim的脖颈，让他没有办法自如呼吸，没有办法松了一口气，同意书就在他的眼前，白纸黑字印刷工整，在他瞳孔底下剧烈晃动，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一个单词。检查报告就叠在下方，露出了一个角，黑白影像上黄豆大小的胚胎被清晰展现，它只有八周大，健康又充满活力，在Omega的体内成长着，对外界的危险毫无察觉。这让Tim如鲠在喉，尤其是在他知道创造了这个生命的另外一个人是谁的前提下，他想，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本应该是个福音，如果换个地方，换个时间，他会真心送上祝福，准备好礼物，然后等着派对。但他现在坐在这里，坐在医院科室外的长凳上，满脑子待解决的疑问，超出预想的情景给了他胸口一重击，他快死了。
在Jason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应该要预料到这会让自己陷入什么样的麻烦，想一想关键词，“医院”、“Alpha”、“签字”，能让这三个组合在一起的情况可不多。这个世界对Omega从来都不公平，虽然在平权意识崛起的现今，一些对他们并不友好的条例都在逐渐被修改，但仍旧有许多糟糕的东西并没有变，比如一直被声讨却一直没有被推翻的《反堕‖胎法案》，即如果胎儿并没有任何健康上的问题，那么Omega必须持有经过Alpha签字的同意书才能将它从身体里拿掉，否则就是违‖法，就连做手术的医生都会被吊销执照，没人愿意用职业冒险。而确实，这本是个早就该被删除的法律，只是那些身居高位的Alpha政客为了保住自己在大多数人手中的选票，用逐年低下的生育率做文章，声称这是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一种为了人类进步的牺牲，可那是一派胡言，只是因为能够生育、承受生育带来的后遗症甚至被生育毁掉一生的人并不是他们的群体，所谓的牺牲建立在了他们永远不会感同身受的痛苦上，所以他们才敢堂而皇之地愚弄大众。
Wayne们反感这种下作的谎言，却也无济于事，尤其是现在，那种无力感又淹没了Tim。他恨这条法律，同时又诡异地庆幸它的存在，正因如此他才能有机会和Jason谈话，从而挽留点什么。如果Jason自己就能解决这件事，他不会请求任何人的帮助，那么按照Damian的敏锐度，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没了余地。说实话，他不怎么喜欢Damian，也不介意给后者添堵，但在这种大事上，他们永远都是一个战线。想到这里，他开始矛盾了，厌恶自己竟然会有一瞬间觉得幸好Jason需要他的性别，明明这非常糟糕。他一直非常尊重Omega，在各个方面帮助他们，所以Tim清楚自己不会左右Jason的意愿，但他也不能放任他们伤害彼此，明明……明明Damian和Jason在交往，他们确实是相爱的没有错，从那些相处的细节就能看出来，因此，此情此景就显得更加没有什么道理，他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哪怕Jason真的需要Alpha的签字，那也应该是Damian而不是他，他会在医院的原因只有一个……
“Damian知道吗？”话一出口，Tim就觉得自己的问题蠢得极致，答案显而易见不是么？
果然Jason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用另外一个问句回答了他的弱智问题，“你说呢？”
Tim顿了下，他的大脑里翻滚着许许多多东西，可没有一个能够转化为句子顺利突破他的喉咙，那些单词经过压缩加工，就成了和所想天差地别的玩意，“这是他的孩子。”
“你废话还可以再多一点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在交往，对吧？既然如此，发生……”他盯着Jason手中的单子，斟酌着用语，“……意外的话，他应该才是陪在你身边的人。”
Jason深吸一口气，烦躁地开口：“听着，我原本不需要任何人陪，如果我自己可以解决，现在就已经完事了。我现在假装富有耐心地和你‘谈谈’，仅仅是因为我要你的签名，这是交易不是妥协。”
“好的，交易，”Tim重复了一遍，“这笔交易对于我来说没有一点益处，我完全可以拒绝你，然后离开，接着打电话给Damian。”
“但你不会，”Jason的语气太过笃定，显得有些恼人，“你们就是有鬼知道是什么的责任感，没办法舍弃每一个当英雄的瞬间。”
“这和‘英雄主义’毫无关系，你把这个称之为‘当英雄’简直没有逻辑。只是因为你是家族里唯一的Omega，也是Damian的Omega，”Tim终于真正地冷静了下来，他恢复了那个条理清晰的自己，“所以，我需要知道你瞒着Damian的理由，从而推断出你们中没人会受伤，或者我不会因此受伤。”
“哈，果然，”Jason嘴角的笑带着微妙的理所应当，“你不会被牵连，我身上没有标记，只要你不说，没人会发现你不是我的Alpha，那么就不算伪造签名，你没有违‖法，况且你有好几个假身份，随便挑一个签。至于Damian，你知道我们可以骗过他，所以他也就压根不会来找你麻烦。”
Tim愣了下，随即被庞大的怒火包裹，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以为我是在担忧我自己的安危？还企图拉拢我让我欺骗自己的兄弟？在这样的事情上面？”
“现在承认你和Damian是兄弟有点晚啊，Tim。”
“看来你并不想要我在这张同意书上签字了，考虑到你真的在激怒我。看来我刚才的想法没有错，我应该联系Damian，我本来就没有签字的权利。”
“开始威胁了？威胁一个未婚先孕的可怜Omega？我应该向协会投诉你。”
“这不是威胁，倒不如说这才是正确的，你在那些Alpha里选择我来处理这件事，就说明你知道我会做什么，我不是来吵架的，Jason，”Tim露出严肃的表情，将声音压了下去，“我做不到不负责任地签字，你清楚这一点，所以告诉我原因。”
他在压制自己，压制自己不去使用因为性别带来的先天性优势去控制Jason，与本能对抗非常难，但他总能做到，这就是为什么他是他，而其他Alpha永远是其他Alpha。他等待着Jason继续发言，后者在突兀的寂静中抬头看着医院天花板上白亮的灯管，后背僵硬地靠着椅背。
Omega半响没有说话，僵持中Tim率先投降，他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我很抱歉，我只是，我没有办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上面签字，这事情太……它太沉重了，那是Damian的孩子，不是我能……”
“这就是问题所在，”Jason打断了他，“Damian只有十八岁。”
“所以呢？”Tim没有明白，有些难以置信地询问，“难道你认为他太年轻了所以没有办法承担责任？”
“不，恰恰相反，在这点上我对他没有一点怀疑，”Jason的手指在同意书上不自在地摩挲，“因为他很有担当，所以肯定会对这个孩子负责。”
听完他的话，Tim的茫然没有消减，他试图站在Omega的角度上的去思考，回忆着过去看到的一些悲剧，但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们存在着差异，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因为性别我们看待事情的角度会不同，但我以为……我以为这是一件好事？我们的群体中存在很多败类，但是Damian显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刚才说，你们都有那操蛋过头的责任感，觉得自己一定要改变什么，拯救什么，帮助些什么人，然后自找麻烦。”
“……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在夸我们，不过……谢谢？”Tim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对于现在的你来说，Damian强大的责任感反而是种负担？”
“是，”Jason叹气，“他肯定会说要留下这个孩子，但是假如他的决定仅仅是出于责任感呢？我不想……”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在Tim震惊的目光中，他继续说，“我不想束缚他，用孩子捆绑他，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很糟糕。”
Tim说不出话，他看着Jason，仿佛第一天认识他，过了很久，他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干涩的喉咙他开口的声调有些奇怪，“你是这么想的？”
“是的。”
“听我说，Jason，”Tim艰难地发声，他的大脑里有一团乱麻，胸腔里堆积的各种情绪压迫着他，他不得不更谨慎，更注意自己说出的每一个音节，“我不是Damian，我没有立场代表他说什么，但是，”他的咬字太坚定，“但是，你不是用孩子绑架Damian的Omega，Damian也不是你猜测的仅仅出于责任感而承担起一切的Alpha，我不能说有多了解他，但至少……”
Jason看着他，安静地听着。
“至少我清楚，Damian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出于真心，那种责任感从来都不会给他带来一点压力和困扰，你也从来不是麻烦。”
“哈哈，”Jason发出干巴巴的笑声，“很感人。”
“我在说实话。”
“我也在说实话，就像你说的，你不是Damian，你也没有多了解他。”
“如果你不相信我，为什么不亲自去确认？Damian会给你答案。”
“他还在上课。”
Tim挑眉，“你在乎这个？”
“我很关心他的学业，”Jason装模作样地回答，“我可从来没允许他逃课。”
“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哦，你发现了啊，”Jason摊开手，“好吧，就算我打电话给他，我要怎么说？嘿，我现在在医院，我想和医生合伙谋杀你的小孩，你快过来签字。然后呢？我们吵架，闹得一团糟，什么也没解决。”
“所以你既然知道他会生气，你为什么不在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就和他商量？”
“你看，这就是Alpha和Omega的区别，你们从来不会因为这个不安，因为它不会长在你们肚子里，”Jason说，“原因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想自己处理，但他们不让我这么做，所以你才会作为工具人出现在这里。况且，如果我告诉Damian，那么就会陷入上面的死循环。”
“我听懂了，”Tim皱眉，难得有了微愠的神情，“如果你觉得Damian会强迫你留下这个孩子，那你是错得离谱，他很爱你，谁都能看出来他很爱你，所以他会尊重你的的意愿。他唯一会生气的地方不在于你不想生这个孩子，而在于现在你连给他知道这孩子存在的机会都不给他。”
Jason轻声反驳，“我没有觉得他会强迫我。”
“好的，很好，那我能继续了解是否有其他原因了吗？”
“我只是不想给他带来困扰，他才十八岁，他应该把精力放在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面，而不是……而不是因为失去第一个孩子而难过，我知道他会难过，哪怕他可能不会表现出来，但我只是……我做不到……”
“更重要的事情，”Tim的咬字清晰得过分，“你认为对于Damian来说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事情？”
Jason苦涩地扯着嘴角，“你看，我们连重点都不一样，根本没什么好谈的。”
“我……”Tim迟疑了下，坦白地承认，“我们确实有所不同，我可能很难理解你在这事情的看法，但我想尽可能地，尽可能多地了解你的想法。”
“……我只需要签字。”
“你知道我没有权利，这不是我的孩子，我没有对此负责的义务。”
“真冷漠啊。”
“我是局外人，Jason，但Damian现在还没出现，是因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而我非常需要知道那是什么，就像你迫切地需要我签字一样。”
对话中出现了大片空缺，Jason直视着前方，他捏着同意书，手都在颤动。
“我……”隔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我做错了吗？”
Tim思考了半秒，“如果说你是指妊娠终止这一部分的话，没有，你没有错，这是你的身体，也应该由你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但如果你是指故意隐瞒Damian这件事，是的。”
“可他只有十八岁……”
“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
“我是说，十八岁，”Jason没有让Tim说下去，“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在干什么？上学，和朋友聚会，纠结大学志愿，去看球赛？我不清楚，我不知道这些，但我觉得应该是那样的，青春又充满活力。绝对不是，绝对不是为家庭和孩子操心，你见过那些在高中时就怀孕生子的人吗？我知道那会变成什么样，我再清楚不过。”
“但那是Damian，Damian Wayne，他不是普通人，”Tim认真地强调，“Jason，看着我，Jason，你们不会变成那样的，你不会是你的妈妈，Damian更不可能成为你爸爸那样的人。”
“可你怎么保证？”Jason问，“他那么年轻，作为Bruce的儿子，作为蝙蝠侠的儿子，他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怎么保证他在这个过程中不会后悔，听我说，Tim，这很现实，我知道他爱我，可是那不一定长久，他是青少年，想法随时会变，说不定哪一天，”Jason顿了下，随后用一种自嘲一样的轻松语气说，“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意识到，啊，我是红头罩，我和他差距悬殊，我是个天天想找他老爹麻烦的祸害，他是守护哥谭的英雄，然后一脚把我踹了去找一个更加强大而且符合正义的人，到那时候，我甚至都没办法恨他，我会觉得他终于清醒了。”
“Jason，我没想到我第一次替Damian感觉到生气是因为你。”
“嗯？”
“是的，我很生气，因为我始终认为，不止是我，我们始终认为你与我们是平等的，不管你是罗宾还是红头罩，不管你是Alpha还是Beta还是Omega，我们从来，从来没有觉得你有什么不配的地方。是的，你和我们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你的理念，你的行为，你维护正义的方式，因为这个你和Bruce吵过很多次，但你看Damian在乎吗？”
“我……”
“Damian压根不在乎你杀没杀过人，要知道他曾经在刺客联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Tim说，他看上去真的气极了，“Damian真的很爱你，难以置信我竟然在说这种话，但他真的很爱你。他忍受不了你原来是这样不信任他。”
“我知道，”Jason小声嘀咕，“我知道他爱我，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警惕，一旦我开始享受这一切，把他的爱当作理所应当，那么等他离开那天来临时，我会比现在更加无法忍受。啊，他离开也是很正常，倒不如说他想和我过一辈子才是疯了。”
“Jason，Damian不会离开的，他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执着，只要他认定了就不会放手。”
“哈，”Jason开玩笑，“你是这么了解他的好哥哥吗？你终于也走上了Dick Grayson的路线？”
“我不知道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我以为这些事Damian应该已经妥善处理好了，”Tim眯起了眼睛，“你不相信Damian，不如亲自问问。”
“还是算了吧，”Jason把视线落回了手上的同意书上，“我怕得到答案。如果他真的这么爱我，想和我结婚生子，那他真的太可怜了，和我这种人捆绑一辈子。不，没有一辈子，他大概在中途就会告诉我，他已经不爱我了。”
“他说过要你陪他，就会说到做到，他不会不爱你的。”
“我不知道，我爸妈最开始的时候也很爱对方，不然也不会有我了吧，但是结果呢，他们恨透了彼此，如果再让我妈妈选择一次，她一定不会和我爸在一起。”
Tim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他独自斟酌了两秒，问：“那么，Jason，我换个问题可以吗？”
“你要问什么？”
“你爱Damian，对吧？”
Jason几乎是在话音刚落就接上了答案：“是。”
“原因呢？”
“什么？”
“你爱Damian的原因，你为什么会爱上他？是他而不是别人。”
Jason没有办法回答。他想，是啊，他为什么会爱上Damian？为什么偏偏是Damian？他想了很久，脑海里浮现了许多东西。他想到在最初的时候，他以为男孩和其他人一样，因为被信息素支配着，所以才想要接近他，想要和他更亲近一点。Alpha和Omega之间就是这样，无论他们的关系多糟糕，无论他们多么不喜欢彼此，只要他曾经是族群里的一员，就摆脱不了那该死的天性，那些Alpha会下意识地想照顾他，他也会本能地依赖他们，他抗拒这个，所以总是和自然赋予他的东西作对。
然而时间久了，他发现Damian似乎是特殊的，他与其他人都不太一样。一开始，男孩在对待他的态度上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没有过度关心，也没有利用性别优势试图让他臣服，分化看似对这家伙毫无影响，Damian还是Damian，一如既往地烦人。
再后来事情就慢慢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现在想来，Jason也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突然某一天，Damian就记住了他的发‖情期，记住了他喜欢吃的食物，记住了他夜巡的路线，在他因为特殊情况而不适的期间替他处理了他手头上所有的案子，还担任起了端茶送水照顾他的保姆，一边抱怨着Omega的麻烦一边往他的床头柜添抑制剂，不熟练地用微波炉加热外卖。回忆起来还挺可爱的，不是吗？他们的关系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好起来的，因为Damian好像从不在意他的性别，他曾一直以为那是Damian不喜欢Omega的原因，所以也不会在男孩面前注意什么，掩盖什么，轻松自由过了头，以至于忽略了很多东西。
Jason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但是在这方面迟钝得可怕，直到他因为失误中了敌人的埋伏。长久的战斗让他疲惫，子弹打中他的腹部时，他听见了Damian的呼喊，急切又慌张，他从来没听到过男孩发出那样的声音。
“给我坚持下去，”Damian摁着Jason伤口，尽力阻止更多血液从后者的身体里流失，“后援还有半分钟就到了，坚持下去。”
“我没想到你会是第一个找到我的人。”
Jason疼得要命，呼吸造成的胸口起伏都牵动着伤口，他喘着气，看着Damian，对方眼眶通红，看上去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愤怒又恐惧，是新鲜的表情。也不知怎么的，他觉得Damian那时的模样挺有趣的，因而说了些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俏皮话，用他过去的死亡开玩笑，他经常这么做，可只有那一次Damian带着熊熊燃烧的火气发出低吼。
“闭嘴，”男孩咬着牙，瞪着他，“活下去，Jason Todd，给我一直活下去，然后，”Damian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了出来，“然后陪在我身边。”
他说完就转移了视线，不再看Jason，只专心对付后者身上的伤口。而Jason呢？他的心在听到后半句话时猛地打滑，重重地摔在他的胸骨上，一股燥热蔓延上了他的耳朵，灼痛着他的皮肤，燃烧着他的理智，他回忆着过去一段时间他和Damian的相处，终于在细枝末节中瞧出了端倪，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男孩对他抱有的异常感情。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产生反感，只有一种小小的雀跃，那微小的喜悦在他的身体里扩大，像是泡泡糖又像是棉花，于是他猛然间意识到，他可能也喜欢着Damian，习惯了身边有Damian的存在。
他为什么会爱上Damian？大概是因为Damian是那个慢慢融入他生活的人，温暖，真实，又坦诚，而他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沉溺在舒适的水里，到最后已经无法逃离。
“我爱你，”当时Damian是这么说的，他注视着Jason，绿眼睛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像星星，“我爱你，不是因为你陪我打架，也不是因为你是Omega，而是，而是每一天我都在期待和你见面的那一秒。”
他太认真了，以至于都忘了掩饰瞳孔轻微的紧缩颤动，而那暴露出了他的紧张和害怕，他在害怕Jason的拒绝。因此就在这一瞬间，Jason确信Damian是爱他的，而他也爱着Damian。
“你现在问这个有什么意义？”Jason俯下身，手肘撑在大腿上，掌心蒙住了自己的脸，“反正也不重要。”
“我之前听说过一句话，”Tim又无法控制地叹出一口气，他想，今天他真是叹了太多气了，也许把一生的愁都叹了出去，“无论你之前多么爱他，在下了手术台后都会开始恨他。Jason，你想恨Damian吗？”
“我不会，”Jason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他的。”
“谁能保证呢？”Tim说，“而且你现在在隐瞒他，你能骗得了他多久，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你可能会说无所谓，谁知道那时候你们还在不在一起，但是，”他在这个单词上加了重音，“但是，如果他知道你背着他流掉了他的孩子，而他甚至从始至终都一无所知，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Jason没有说话。
Tim不打算等待他的答案，自顾自地说下去，“他会恨死我的，我签了字，我是那个侩子手，他还会生自己的气，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可对于你，Jason，他只会失望而已，因为你不相信他。而如果那时候你们还在一起，你们没分手，那这就会是一条裂隙，我们谁都不会好过，说实话，我……”
Damian和Jason站在一起的画面仍旧鲜活地保存在记忆之中，楼顶的风很大，Tim的耳朵边是披风和皮衣与风纠缠时发出的声响，哥谭难得有了月色正好的时候，他们被银白色的光笼罩，并肩而立，面对在深夜沉睡的城市像是面对他们即将度过的无数个未来。所以Tim想，倒也不错，这样下去很好，他不是瞎子，看得出两个人都在影响对方，他们都在逐渐往越来越好的地方发展。因此他自然而然地希望，希望他们可以永远保持这样的状态，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时间的尽头，哪怕分开，他们对彼此的改变也一直存在，他们活在彼此的生活中。
“我不希望你们受伤，”Tim说，“我坚信这个事情有更好的解决方法，Jason，如果你开不了口，让我告诉Damian可以吗？现在就告诉他。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我也会说服他，或者他压根不需要我说服，他会理解你。”
“不，他会让我动摇，而我不能那么做，他还很年轻，考虑不了那么多后果，所以我必须清醒，”Jason闷声拒绝，“而且，我不想让他面对这个。”
“面对什么？”
“就是这个，现在这个。”
他没有给更进一步的解释，或许以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无力去解释什么了。所以Tim只能依靠着自己的观察力，去感应Jason想要告诉他的东西。医院的走廊上有护士来来往往，等待产检的孕妇脸上有着微笑，浓烈的期待和愉快像是艳丽的油彩，在她们身上落笔。她们太快乐了，与Jason形成了断崖般的对比，仿佛有一层透明的隔板，将他们划分进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一边充满着阳光和天使柔软的羽毛。Tim看着她们，好像隔着雾在看一个不属于现实的虚假梦境，他倒是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境，一个不那么美好的噩梦，只要他闭上眼，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就会脱离这个节点。
可并没有，他闭眼时听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它们从胎心监护室里传出来，填满了整个楼层，它们富有规律又充满了力量，是自然谱写的神奇乐章，是即将降临于世的新芽，让人忍不住感到敬畏，以最虔诚的心境去倾听。那是胎儿的心跳声，象征着它与母体紧密联系，象征着沉甸甸的生命。Tim听着这个声音，感觉自己被什么抽空了，血液倒流令他手脚麻木冰凉，他顿时明白了Jason口中不想让Damian面对的东西指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方才在他嘴边旋转的千言万语于霎那间消失殆尽，成了抓不住的灰烬，他只能尴尬地收住声音，高速运转着大脑找出合适的语句。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他什么也不能说，也不能代表任何人，无论他多么了解他的兄弟，他也不是Damian和Jason中的任何一个，那些开导或者安慰的话语无法直击病灶。突然之间，他那个机敏的灵魂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呆滞的空壳，正在拼了命地拽住一些正在流逝的东西。
Jason就坐在他的身边，离他只有一个小臂不到的距离。他睁开眼睛，看到对方慢慢把手往边上挪动，最终盖住了耳朵，拒绝着那些心跳进入他的耳膜，刺痛他的神经。
“前几天，”漫长的死寂后，Jason慢悠悠地开口，他的声线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佯装冷静，“前几天，我来做检查前其实没觉得有多难开口，我准备告诉他的，我真的准备告诉他的，但是我听到了这个……”
Tim轻声“嗯”了下表示自己还在听。
“心跳，你知道的这说明什么，他或者她是真实在我身体里的生命，我直到这时才明白这事有多严肃。那一刻我……我不清楚，我觉得自己又被人用子弹打穿了，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没有办法思考。等我清醒后，我已经拿到了检查报告，Damian发消息和我说他买了牛奶放在了冰箱里，我看着短信，我想，我不能告诉他，我不能让他听到这个，挺可笑的吧……”
“不，”Tim低下了头，看着铺满地面的瓷砖，“我不觉得可笑，我做不到感同身受，所以不能说理解你，但是……但是我明白了你的想法。”
“没办法啊，我不想让他难过，让他做出这种选择太残忍了，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个没机会出世的孩子，他还那么年轻，没有理由承受这些……”
“你也没有理由独自承受这些，”Tim艰难地说，“我很高兴你愿意让我了解到这些，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阻止你了，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边，你真的考虑好了吗？Jason。”
“是的。”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Damian？”
“没错，他不用知道这个。”
“哪怕在这之后，等事情败露那天你们的关系会迎来天崩地裂的毁灭也没关系吗？”
Jason抹了一把脸，看似满不在乎地微笑，“谁知道那时候我们还是不是爱着彼此的呢？说不定早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恨透了对方。”
Tim咽下了自己的否定，“我做不到……”他捏着手，指甲磕着掌心隐隐约约发疼，“我做不到假装无事发生过，然后继续和Damian打交道，我做不到。”
“所以呢？”Jason皱眉，“你要反悔吗？”
他听上去不太高兴，还掺杂着那么点慌张，他们两人都明白，最后的筹码还握在Tim的手上，Tim掌握着能够改变他接下来的人生的权利，就是那么不公平，谁让他是Omega而对方却生为高高在上占据了一切优势的Alpha。
“我没有反悔……”Tim说，这让Jason松了一口气，“我会签字，但是为了我自己，我会告诉Damian，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欺骗他，这会让我此后都不好过，所以请你理解我，我必须告诉Damian。”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安静。粘稠的，难以忍受的安静。Tim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的时候，时钟走步的动静又在他的耳朵边放大，敲打着他紧张的神经，他疲惫不堪，只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盯着通向各个楼层的电梯，无声祈祷。
差不多过了快一分钟，Jason才耸了耸肩，轻飘飘地回答：“无所谓了。”

——

一切都要结束了，那些美好到对所有人而言都太过不真实的时光，那些没有争执没有拳头只有吵闹的平静日子，那些出现在Damian和Jason脸上的轻松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他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崩塌。Tim握着笔，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难以书写，短短的几个字母仿佛复杂的迷宫，又好像远古的象形文字，他觉得它们陌生又沉重，颤抖着手写不好哪怕一个字母。
他想起了不久前Damian询问他戒指款式的场景。他们一直都看不惯彼此，所以Damian平时对他也没什么好言好语，可那一天，那一天那个恶魔崽子抱着电脑朝他展示商品界面，强硬地要求他做出评价的时候，他从对方语气里细微的犹豫和停顿听出了不安。Damian非常认真而且迫切地希望自己给Jason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爱，誓言，婚礼，所有属于彼此的时刻，他是真的在想和Jason走完一生，说不定连下辈子都考虑进去了。所以此时此刻，Tim才会加倍难过，他见证过那些甜蜜，他和Stephenie甚至参与了还没进行的求婚策划，给Damian推荐了一长串的花店和餐厅，对着天气预报挑选晴朗无风的日子，看着Damian明明紧张又期待还故作镇定地嫌他们多管闲事的模样，Tim觉得有意思极了，贪恋起了这种远离了他们太久的正常生活，为他们感到高兴。
现在想想，他大概还带了点私心，觉得只要他们在交往，就可以让他感觉到他们其实并没有特殊，他们之中至少有人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而那两人是他的兄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呢？Tim把Jason和Damian的恋情当作了义警生涯里模糊的光点，一个风雨飘摇里的避风港，认为只要这样，那些夜晚的秘密身份和不得不拯救的世界就不会压垮他们所有人。他想得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笃定他们一定会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一起，以至于忽略了他们实际上才交往半年的事实。这时间太短了，无论他们看上去多么契合，他们的关系还远远不是天衣无缝的，那些没来得及处理或者还没发现的问题存在着，等待着时机，一举击溃。
Tim看着自己握笔的手，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把利刃，他正在杀掉Damian的孩子，杀掉安稳的生活，这个认知压垮了他，他又瞄向了电梯的方向，那些进进出出的人里并没有……
并没有……
“Jason！”
啊。
熟悉的声音近乎是爆破式地打碎了凝滞的空气，Jason在同一时间陷入了僵硬，他难以置信地瞪着Tim，恼怒和惊恐并存，仿佛在看一个原本深得他信任的背叛者，事实上，这么说也没有错，Tim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当了一个告密者，趁Jason不注意的时候给另外一位Alpha发了短信，但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多少内疚，只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忽然间，Tim肩膀上的重担就消失不见了，他终于能够松一口气，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带来了后遗症，他感觉到了莫大的疲惫席卷而来，让他的四肢使不上劲，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快速地用签字笔把自己的名字从同意书上划掉，然后向后靠去，摊在椅子上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球，眼睁睁看着Damian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大步冲了过来，挟卷着肉眼可见的怒火。
这孩子看上去糟糕透了，大概是因为一路都是急匆匆地赶过来的，所以外套皱了都没有理会，发型也乱糟糟的，一小撮碎发落了下来，悬在额头前，倒是给他平添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毛毛躁躁的少年气息。Tim走神地想，这大概是Damian此生最接近于一个普通青少年的模样了，没有整整齐齐的西装，没有抿直的嘴角，要不是他现在正处在暴怒的阶段，大概会有很多人乐意和他打交道。
“我等下再找你算账。”路过Tim的时候Damian凶神恶煞地威胁，前者对此没有一点反应，他已经懒得去计较这些了，对方卡在最后关头的登场让他又恼怒又开心，两相抵消下，只剩下了风平浪静。
“Jason，”Damian站在了Omega的面前，语气克制又冷硬，“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Jason抬起头看着他，拉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故意转移话题逃避问题，“你下课了？”
“没有，”Damian不满地眯起了眼睛，“比起学校的课业，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解决。”
“Tim是怎么和你说的？”Jason干巴巴地问。
“他只给我发了定位和楼层，我稍微联想下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Jason，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Jason垂下了眼睛，不去看Damian，“我怀孕了。”
他说出来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尖，好像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而不是他的正常生理构造。
“所以这是什么不得不隐瞒的事吗？”
“什，什么？”太过直白的问题让Jason的思维打结，他结结巴巴地反问，仿佛在那个节点突然就丧失了对母语的掌握能力，“你不明白吗？这孩子根本不在我们的计划内。”
从他的角度看去，他可以见到Damian捏紧的拳头，但那并不是针对他的，那更像是在给无处发泄的怒火找个阀口，谁都能看出年轻的Alpha要气疯了，可信息素还是保持在一个礼貌又正常的水平。无论什么时候，Damian都不想让他感觉到不适，不想用性别上的优势来逼迫他，哪怕是在出离愤怒的这个时刻。
“所以呢？”Damian重复了一遍，“这是你不得不隐瞒我的事吗？作为我的伴侣。”他在句末加了重音，咬牙切齿地强调，像是提醒。
“确实不是，”Jason回答，“可我，我不想……”他停顿了下，再次开口就有了自暴自弃的意味，“是我不想让你知道。”
“为什么？因为你觉得我会生气吗？”
“你现在就在生气。”
这话好像是一根导火索，于分秒内点燃了炸弹，“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个，”Damian压低嗓音，不让自己吼出来，“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打算解决我们的孩子，我生气是因为连Tim都知道这事情，而我作为你的伴侣，孩子的另一位父亲，却连知情权都没有，我甚至不明白你隐瞒我的理由。”
“我只是……很难对你开口。”
“是因为你觉得我会阻止你，干预你的想法吗？”
“不是的，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
“所以是什么？因为我在社会意义上来说还很年轻，你认为我不该承受这个，对吗？”
哇哦。在一旁当空气的Tim无声地感叹。正中红心。
Jason愣愣地看着Damian，没有回答，而这基本等同于默认。于是流在这一刻，Damian的怒气陡然消失，无奈和失落占了大多数，他蹲了下来，和Jason保持在同一个水平面，认真地望向后者的眼睛，望向那一片能够溺死他的蓝里。
“我应该早点和你说这些，”Damian抬起自己的小臂，将掌心覆盖上了Jason的手背，“你是我的Omega，我们要共度非常长的时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共同面对。我并非那些愚蠢的家伙，我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所以你没有必要独自承担。”
“并不是这个原因……”
Damian注视着他，等待着他说下去。
“好吧，”在这样的目光下，他起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我……我不认为我们会是共度一生的伴侣，我是说，我很糟糕，我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的，”他无视了Damian不赞同的眼神，继续道，“我之前考虑过很多，我想了很久，然后我发觉，你自认为爱我也许是因为我是你接触的Omega里比较特殊的那一个，你大概是出于……”
“不是的。”
“我还没说完。”
“无论你要说什么，都是错误的，”Damian的声音平静得不正常，“你说我‘自认为爱你’，你凭借什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他没有等回答，就像他知道Jason根本给不出答案，“你所有的无端猜测全部没有现实作为依托，你宁愿自己胡思乱想都不愿意告诉我你的担忧，你在贬低自己，因为我没有给到你足够的安全感。”
Jason睁大了眼睛，“不，不是这样，你很好，Damian，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
“这也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Damian拦住他接下来的话语，“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失望，只要我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我爱你，Jason，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你不明白，”Jason摇了摇头，在Damian的手心下用力握紧了拳头，“我们……”他看了眼周围，确定已经没人在注意他们后，他说，“我不相信我自己，Damian，我不觉得我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里的最佳人选，我是说，随便谁都比我好。你看，我和你老爸有很多矛盾，我不认为那些矛盾可以被化解，我们始终会争吵，拳脚相加，万一，只是万一，我们为了立场问题而不得不攻击对方。我只是，不想变成这样的局面，我不想在生下这个孩子后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平静的家庭。”
“首先，我认为你需要意识到一件事，你是我的伴侣，而不是父亲的。”
Jason没有及时运转过来，“什么？”
“你不是父亲的伴侣，没有必要如此在乎他的想法，”Damian不太高兴，“关于立场问题，我不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维护正义有许多不同的方式，我从不在意你选择的是哪一种。况且，你现在是在帮助别人，而不是在复仇，不是吗？”
Jason哑口无言，找不到可供反驳的漏洞，只得承认：“是的。”
“我看不出哪里还存在问题。是的，你和父亲有无法化解的矛盾，大概终其一生也无法让你们的想法统一，但你也要知道，他确实是……”说到这他微妙地停顿了下，皱着眉吐出，“他确实是爱你的。”
“嗯？”
“还有，你是会和我共度一生的人，不会有更好的人选，我也不允许你再说出这种贬损自己的话。我们不会分开，只有一样东西能够将我们分开，那就是死亡。”
“……你知道自己刚刚说出了婚礼誓词吗？”
“我知道，这本该是在更好的情况下说出口的，但你让我不得不提前准备这些。”
Damian松开了Jason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丝绒小盒子，那个盒子无论是体积还是形状都让Jason觉的不妙，他从许多影视剧里见过这东西和被这东西包裹的那个神圣的环形。主角们情投意合，约会，接吻，恋爱，上床，然后在某一天，不知道是具体哪一天，总之到了他们觉得合适的时候，会有人拿出这个，接着单膝跪地，是的，单膝跪地，就像现在的Damian一样。
“Jason……”
少年平抑自己因为紧张颤抖的声线，他翠绿的虹膜上反射着医院的白炽灯，像是镁燃烧时迸发出的刺眼光芒。
“这不是理想的场景，但我认为我不得不告诉你……”
此情此景下，Jason没由来地起了逃跑的念头。他在短暂的几秒钟内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他不怎么合格的父母，想起他躲在桌子下听着他们争吵，互相指责，想起他去世的母亲，想起她孤零零地躺在浴室的地板上，他甚至没有办法痛快的哭出声，还有他在成为罗宾不久后就于棺材里睁开眼睛，他时不时会在梦境里重回那时缺氧的绝望，而那些心情直到现在都折磨他，不断对他造成影响。所以实话实说，他害怕稳定的关系，害怕婚姻束缚，说到底，他还是害怕在尝过美好后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想跑，他想他不能给Damian什么承诺，他不能答应Damian，可他的大脑里同时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因为那是Damian，所以他们不会变成他的父母，不会变成蝙蝠侠和死去的二代罗宾。
Damian是与众不同的。他无比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没有挪动脚步，没有离开，他还在这里。
“我会永远爱你，尊重你，Jason，只有你也必须是你来参与我此后的人生。我不在乎什么立场，我在乎的只有你，所以，”他不自然地吞咽了下，“你愿意……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我们还有问题没有解决。”
“我理解并且支持你的每一个选择，无论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会试图动摇你。我相信你。”
“你现在就在动摇我。”
Damian笑了，上扬的嘴角撞碎了他僵硬的面部肌肉，他的表情难得一见地温和，“我会成为不让你和孩子失望的好父亲，我能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参与到每一个过程，不会退缩，不会抱怨，不仅是因为身为Wayne，还因为我是Damian。我会照顾你们，保护你们，直到我死去。”
“可万一我后悔了呢？”Jason问，“万一我在某天后悔和你结婚，万一我不喜欢这个孩子，万一我想离开呢？”
“我会尽我所能去爱你，Jason，你要记住这一点。”
“你好像没有在回答。”
“我们是平等的。没人有理由束缚你，你永远是自由的。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我……我不能强求你什么。”
“你知道吗？Damian，”Jason拉住了少年的胳膊，轻轻拽了他一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么令人感动的话。”
“这是事实，如果有必要，我会一直这么告诉你。”
“那就一直这么告诉我吧，”Jason凑近Damian，贴上了他的嘴唇，“还有，”他含糊不清地说……
“我愿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