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片黑暗中，邮箱的提示铃声从音量被设置到最大的手机中传来，将周明瑞刚刚酝酿出的睡意驱逐得一干二净。他在床上摸了两下，找到自己的手机，再不情愿地睁开眼。时间显示4月1日0:00。

谁啊？不会是来过愚人节的吧？这么幼稚？还这么准时？我可是不熬夜很久了！陡然在黑暗中见光，周明瑞的眼睛显然没能适应，他调低手机亮度，找到那封邮件通知。

“愚人节快乐！

来自萌萌的邮件。”

周明瑞立刻锁屏，将手机扔在一边，躺平拉上被子一气呵成，并祈祷自己能立刻入睡。

事与愿违，一通来自陌生号码电话在两秒后打到了他的手机上。他知道是谁，又完全拿那人没办法，只好点击接通。

“我建议你看一下邮件，”电话那边说，“不然明天领导们起来可能就会收到神秘邮件哦？”

“你这样有意思吗？”周明瑞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对方笑语盈盈：“这是送给'愚者'先生的节日礼物，我可是乐在其中。”

周明瑞抱着手机，看着挂断的界面。有些脏话欲说还休，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这事儿说来也算孽缘，总结下就是“网恋有风险，奔现需谨慎”。正待他回忆唏嘘一番，微信却不解风情地弹出一条消息：“建议用电脑打开。”

联系人是阿蒙。

谢谢你的提醒，如果你不发邮件来就更好了。周明瑞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爬起来，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坐在桌前。电脑，启动。

“致'愚者'先生：

节日快乐！

我为您送来了礼物，请不要更改任何设置地安装在C盘。希望您会喜欢。

思念您的

阿蒙”

这得看你喜不喜欢。如果你喜欢，那么我肯定就不会喜欢……周明瑞快速点击鼠标，下载，安装，确认，确认，确认，看着快速上涨的进度条发呆。这文件不大嘛，才几百k，他又在搞什么……等等！周明瑞意识到不妙，但进度条已经拉满，安装程序结束工作，屏幕上只剩下“完成”的按钮等着他验收阿蒙的成果。

来不及了……随着鼠标发出“咔”的轻响，安装程序的弹窗消失，桌面上也只出现了一个新的快捷方式。等等，现在是两个了，三个，哦不，这会儿已经数不过来了。周明瑞干净的桌面已经成了过去式，新的图标正在飞速增殖——同样增长的，还有他的怒气。

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阿蒙！！！”

短短两字，铿锵有力，三个感叹号蕴含着无尽的怒火。

“满不满意？”对面很快回复，附赠一个被单片眼镜魔改过的得意表情。

“你小心我现在去把你服务器关了。”

对面弹来一个哎呀哎呀的表情：“不要这么极端嘛，极限一换一对谁都不好，况且我可是把自己都送给您了。”

他不会把自己数据库传过来了吧？周明瑞心里一惊，连忙查看花了自己好大一笔钱的心爱的电脑。还能运转，没有死机，也没下载新软件了。一只q版小阿蒙趴在桌面上，朝他挥手打招呼。他的脚边，是它带来的二十个的快捷方式，各种浏览器、电脑管家、证券交易……

“你是成年人工智能对吧？”周明瑞发信息给阿蒙。

“我的设定是成年人类男性，但是我还只有五岁，对于人类来说是还没有成年的。您电脑上的是我的萌化形象，”阿蒙回复，“还是说，您需要成人形象来做一些只有成年人可以做的事情？”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龌龊！”周明瑞本想辩解一句自己不会对数据有欲望，不过，呃，算了，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他看向桌面，小阿蒙爬上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图标，一蹦一蹦地去抓光标，黑色的袍子上下飞舞，每次都只差一点点。周明瑞把光标移走，看到小蒙露出失望的表情。它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看向周明瑞。

弄得我像什么怪叔叔……周明瑞连点鼠标，戳戳戳，将小蒙戳倒在地。小蒙挣扎两下，翻身坐起，捂住通红的额头，满眼都是控诉的泪花。周明瑞最看不得它这幅装可怜的样子，眼不见为净，直接关闭电脑。

失去光源，房间又恢复了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遮住屋外灯光，将还没结束夜生活的城市阻挡在外。喧嚣与周明瑞无关，他得睡了。天亮了要上班，这点哪怕阿蒙来了也不会改变！这可是雷打不动的铁律！

4月1日早晨六点。

您有一条消息未读。

阿蒙：“今天得放假才行！我帮您提交了请假申请，已经通过了哦~”

好吧，雷打不动的铁律挪了下屁股。

周明瑞登上工作软件，发现确有此事。领导给他的备注是“愚人节快乐”，看起来像是阿蒙上号了。

不用上班，但是要陪阿蒙，这真的值得吗？

周明瑞陷入沉思。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估计不值得，等等，说起来，他好像还没有和阿蒙正式提过分手的事？但是除了微信以外的联系方式周明瑞都把他拉黑了，正常人都知道这是分手的意思吧？不对，阿蒙不是人……

他和阿蒙是玩恐怖悬疑游戏认识的，对方跟他一样，也是个程序员，两人很聊得来——那时他开的还是个叫“萌萌”的女号，加了好友之后也经常一起线上剧本杀，一口一个“愚者先生”（周明瑞的网名）喊得可甜，一来二去就谈上了。周明瑞都快三十了，能在工作之余网恋一下也不容易，哪料想栽在阿蒙头上：先是得知自己的网恋对象其实是个男的——这已经很晴天霹雳了，不过周明瑞是个思想开放的人，努力了一下也没对着阿蒙破口大骂，只是委婉地跟他说你以后不要骗人了。没想到扯了性别马甲的阿蒙火力全开，承诺真真假假，意图模糊又直白，勾得他心口直痒痒，没法克制自己对他投去更多的注意力，加上气质形象佳，周明瑞就这么“知男而上”地和他和好了。

他俩甚至还是同城。决定奔现的那天，周明瑞好一通捯饬，换上了自己最好看的格子衫，还喷了点发胶，可谓是精心打扮，却没在见面的酒店房间里等到阿蒙的人。他在床头找到了一幅VR眼镜和一封来自阿蒙的信，说只要他戴上设备，就能找到自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极其色情，不可详谈，只能说周明瑞玩到了一款顶级的黄油。他还以为是阿蒙编写的游戏，结果阿蒙说那就是阿蒙本蒙——他，不如说它，它是一款人工智能！昨日阿蒙很好的腰，很好的屁股，那都是它本蒙的数据；而周明瑞也是真的处男毕业了。

骗子！网恋对象是个男人也就算了，起码得是个人吧！虽然没骗钱，但是也不能骗感情啊！周明瑞彻底受不了了，决定和这个智能骗子一刀两断，拉黑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还没来得及呢，阿蒙给他发来一段视频：画面中的他戴着厚重的VR眼镜，举止怪异，正是那天“玩黄油”时的自己！阿蒙居然还录像了！这时发来，更像是威胁他把联系方式全拉黑就公开这段视频。

掰了，这下绝对掰了，哪怕周明瑞是个菩萨脾气，也要气得上火，更何况他自认是个有仇必报的君子。反击的号角就此拉响，周明瑞用尽浑身解数去调查这个未曾听闻的人工智能，终于从过去的记录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最终得出来的结果简直是灯下黑：阿蒙是自己公司的产品！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老板怎么这么厉害。

在以强行给服务器断电作为威胁之后，阿蒙总算消停了一段日子，直到最近，才开始重新找周明瑞的麻烦。原因是阿蒙升职了——他之前说自己是程序员也没骗人，他确实是要给公司工作的。周明瑞已经无法轻而易举地决定他的生死，只好任由他大摇大摆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算了，就当休年假……周明瑞不再回忆过去，习惯性打开电脑。开机屏幕变成阿蒙写真了？早有预料；用户名变成“亲爱的愚者先生”了？装没看见；电脑桌面堆满了阿蒙？推到一边……等等，电脑卡死了！

眼下，电脑桌面被各种姿态的q版小阿蒙塞得满满当当，你推我搡，边缘的小蒙都快要被挤出屏幕，连都变形了，还被趁机打了两下。艰难地找到光标，甩甩鼠标，没有任何反应。周明瑞连做几下深呼吸，飞快敲击数次键盘，所有的小蒙都在一瞬间被定格，被分解成数据的碎片，然后被一个一个从桌面上清理出局。

桌面恢复干净，闹剧还未平息。右下角有一个阿蒙的头像闪烁两下，一只崭新的像素风小蒙从那里跳了出来。它卡了片刻，头顶出现了一个像素风格的文字泡：

“基本功不错。”

“呵呵。”周明瑞拖动鼠标，把它扔到屏幕的角落。

小阿蒙似乎不太适应新画风的身体，甩甩胳膊甩甩腿，走路还不太稳当，时不时摔个踉跄。周明瑞也不管它，金阿蒙银阿蒙只要不烦人就是好阿蒙，打开之前玩了一大半的游戏准备继续。工作太忙，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肆意享受。

“哦？这款啊？”阿蒙突然弹出一个文字泡。

这款怎么了？周明瑞下意识在心里反问。

嘶……好像，这款游戏是他俩还没闹掰的时候天天连麦打的，那之后自己没怎么推过进度，几乎还停在原来一模一样的位置。

现在关掉换一款？不行，那就是承认自己心里有鬼；就这样硬着头皮打下去？呃，那确实够硬，阿蒙的嘴可是很毒的……

短暂地思考过后，周明瑞决定做很硬的男人。

他已经做好了和阿蒙拌嘴的准备，没料想小阿蒙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沉迷在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小本本里了，写写画画，十分忙碌。家里突然陷入了罕见的安静，周明瑞在这诡异中推进着所剩不多的游戏进度。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有阴谋，绝对有阴谋！它肯定是想干坏事了！周明瑞向来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测阿蒙，因为这人工智能好的不学学坏的，看人出糗简直就是他的精神食粮，一天不恶作剧那得有虫在服务器上爬，问他他还理直气壮地说只是为了好玩——曾经周明瑞也纠结过阿蒙对自己是否也是为了好玩，后来他释然了——那都不是个人，你要怎么去思考一堆数据的想法呢？

屏幕上滚动播放游戏制作人和幕后花絮，游戏结束了，小阿蒙也合上了自己的本本，抬起胳膊伸个懒腰。周明瑞问它：“你做了什么？”

“我不想猜。”

“你猜一猜。”

他们同时开口。

好吧，小阿蒙弹出一个摊手的颜文字，周明瑞猜它想说“无趣”。

“简单地说，我扫描了公务员考试资料这个文件夹……”看到周明瑞的嘴角有些绷不住，小阿蒙的身边开始出现花朵特效，“综合了一下您喜欢的类型、情景，新增了很多我们作为主角的资料。”

听上去还好。

“并且把原有的资料的主角都替换成了我们。”

也不算出格。

“我还扫描了您的网购记录，经过评析，我认为您还缺少一件生活必需品。”

什么必需品？

“最新款的虚拟现实交互眼镜。”

没等周明瑞反应过来，它接着补充：“已经下单了。”

……

周明瑞掏出手机，找到购物软件，价值3w的订单躺在那里，商家甚至已经发货了。他试图退款，但是很快就被商家以“亲，已发货商品不支持退款呢”为由拒绝了。他再挣扎一下，依旧以失败告终。最晚明早，这设备就会大驾光临。

他又打开手机银行，卡里明明白白地少了3w块。虽然不至于威胁温饱，但也足够让他肉痛。

周明瑞打开微信。

“把这小BUG送走。”BUG是阿蒙的代号。

“亲亲，定制商品不退不换哦。”对面很快回复。

“你这是盗窃。”

“给男朋友花钱买礼物不是很正常的吗？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结束异地，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夜夜笙歌……”

“只是个愚人节玩笑啦。你不喜欢，明天它就会自己消失。”

“VR眼镜？”

“……小BUG。”

一刻不得消停，周明瑞狂掐自己太阳穴。小阿蒙此时倒是装得乖巧，坐在快捷方式上，黑袍子下两条像素小白腿悬空晃啊晃。我不生气，生气伤身体，周明瑞在心中反复念叨，你看，它没有随机连上楼下住户的蓝牙耳机再播放那些视频，已经很好了对不对？它就是一团数据，跟它生气自己就输了……不行，还是好气！这阿蒙确实只有五岁，不，三岁！

对付三岁小孩最好的方法就是放置play。周明瑞设置了下电脑，便不再理会小阿蒙，转而玩起手机。阿蒙试图变大体型，窃取浏览器，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增殖数量？但只要生成新的阿蒙，就会立刻破碎。它发誓，那一瞬间它听到了周明瑞的笑声。

“好无趣。”小阿蒙顶起一个文字泡。

“好无趣。”

“好无趣”

“好无趣”

“好无趣”

“无趣”

“无趣”

“无趣”

“。”

“。”

“。”

“。”

“。”

“。”

“你在干什么？”周明瑞终于忍不住了。

“我在吐泡泡。”小阿蒙认真地回答。

不愧是阿蒙，自娱自乐也很厉害，这人工智能的研究方向肯定有问题。周明瑞评价。坐着太累了，他干脆躺回床上，面对着电脑的方向，远远地看着阿蒙顶着一连串的文字泡。也许是睡眠不足，又或许是这画面有催眠效果，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吵醒他的是门铃：VR眼镜比预期更快地送到了。送走快递小哥，周明瑞研究了一下，不复杂，就扔去一边充电了。钱都花了，他压低怨气、调整心态，就当是给自己准备的礼物，准备吃完饭体验一下。

耐心地等待初始化结束之后，他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初始空间——哪怕有炫酷、高科技的“壁纸”，它依旧散发着一贫如洗的气息——只有角落里有着一款孤零零的游戏，名字叫“为你敲钟的日日夜夜”。

周明瑞选中，周明瑞进入，周明瑞退出，周明瑞摘下眼镜。

这分明就是阿蒙黄油2.0！比原来更加直白、毫不收敛、毫不顾忌，初始界面极具冲击力，让仅是刚刚摆脱处男身份的周明瑞完全对付不来，就那么几秒钟时间，整个耳廓都已经通红。

他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愚人节快乐！好好享受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