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寒清第一次接触俏如来，是在七年级重修的魔药课堂上。

大战后的霍格沃茨在废墟上迎来了黎明，生灵恸过前行，文明负重重苏。被食死徒统治的一年里所有课程进度都与停滞无异，因此在霍格沃茨重建的同时，留级重修也被提上日程，重修的一年级更是直接与今年的新生合并，出现了不同年龄的学生在一个课室上课的奇景。

他比俏如来还要高两个年级，早早离开了霍格沃茨进入魔法部担任闲职，圣芒戈医院三次发邀请信给他，都被他一一回绝，只想安心在魔法交通司当个打卡上班的闲人，甚至连大战时也没有回来过。如果不是躺在圣芒戈的欲星移一封急召把他叫回霍格沃茨，他估计要在魔法交通司窝到退休为止。

在这之前他们从未近距离见过面，但是砚寒清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被所有人围在中心的俏如来。他的桌子上摊着爬满了小字的记录本，山杨木的魔杖、黄铜坩埚和《高级魔药制作》被放在一侧，一手还握着羽毛笔在十八英寸长的羊皮纸上写着魔法史的论文。砚寒清路过他的桌子时扫了两眼笔记本，确信自己应该在某处见过类似的字迹。

他清了清嗓子，在一众没比他小多少的七年级生的注目礼下说出了第一句话：“嗯，接下来的一年里由我临时担任各位的魔药课教授。我的名字是砚寒清，资历上不比欲教他们，平时称呼先生就好。”

也许是对他的年轻抱有质疑，阴冷的教室里一时谁都没有回答，只有俏如来将羽毛笔落回墨池中，清楚地应了声：“下午好，砚先生。”砚寒清尴尬地把手捏成拳掩住嘴唇，咳嗽了两声。俏如来倒也恰到好处地接上：“俏如来有不明白的问题。”

原来是俏如来。砚寒清想到，格兰芬多的精神领袖，大战的英雄，史艳文的长子，反抗军的首领。他身上的光环还要比阿波罗更明亮，但砚寒清此时只是想，他可真是一个典型、却又一点也不像格兰芬多的格兰芬多。

“重修的机会是校方为我们争取的……嗯、大战影到整个英国魔法界

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来调养生息——至于欲教，因为他的体质问题，受的伤还需要静养好一段时间。不过我也是临时代课，欲教身体恢复后可以随时和我交换。”后知后觉地回答完俏如来的疑问，砚寒清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在几次和欲星移的通讯里，男人明显对他有着极高的评价，简单的问题对他来说更像是给砚寒清一个台阶，此时又埋头在那本厚厚的笔记上了。

清脆的敲击声响起，砚寒清用魔杖敲了敲一侧的烛台，让教室里的灯次第转化为更护眼的浅橙色：“那么把书翻到一百八十七页，我们先从戈巴洛特第三定律开始复习。”

混合毒药的解药并非简单的将单种毒药的解药混合。这是四年级时砚寒清在拉文克劳休息室的门环前学到的，并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拉文克劳休息室的口令完全由“富有智慧”的鹰状门环决定，在此之前他已经成功回答出诸如“理智与情感如何抉择”、“无知与愚蠢，区别在哪里”之类的哲学辩论，以及各式各样的字谜与趣味问答。

鹰状门环抖动了一下它的铁翼，发出锵然的撞击声，鹰喙张开，吐出一句：“戈巴洛特第三定律与粪石的万用分别意味着什么？”

时值四年级的砚寒清一下子噎在原地，那是六年级的内容，看来他一时没有办法进入门内了。如果不是当时还出任草药学教授兼赫奇帕奇院长的鸩罂粟恰好路过解救了砚寒清的窘境，也许他要被卡在门外大半个时辰。鸩罂粟看了门环一眼，而门环对他吐露相同的句子，他没什么思索地回答道：“复杂问题简单答案——有时我们需要分析难缠的病理、但有时我们只需要一个万能的解药。”

在OWLs之后，砚寒清提前自学了六年级的魔药课内容，整整一个夏天他都将《高级魔药制作》带在身边，在每一个闲暇的时候阅读。砚寒清出身鲛人和巫师的混血，和欲星移是远房亲戚，那天欲星移来访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往嘴里塞着曲奇，看的章节正好是戈巴洛特第三定律。

“混合毒药之解药大于每种单独成分之解药的总和。”欲星移突如其来的出声吓了砚寒清一跳，他反应地很快，马上站起来问了句好，顺便把座位让开来，欲星移只是揶揄地笑了笑，“这么勤奋自学的学生很少见啊，我听你父母说你在OWLs的魔药、草药学成绩是O，是想往药剂师发展吗？有意向的话我也可以向圣芒戈引荐你。”

不得不说当时砚寒清还是相当心动的，虽然谁也没有料到短短几年后的大战就让圣芒戈成为了整个英国魔法界最忙碌的地方，变成了他死也不想去的地方。而当时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谦虚道：“我只是比较喜欢这门，实不相瞒，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一工作……”

欲星移也没有强求，他将视线落回书上，像是出个问题考验亲戚孩子的寻常长辈：“戈巴洛特第三定律的原理，你能说一下吗？”砚寒清几乎是下意识答道：“不同毒药的混合会产生附加成分、甚至改变原有毒药的性质，其原理更类似于炼金术，所以对于混合毒药，我们需要重新解析它的成分，制作专门的解药。”

“不错。”欲星移满意地点了点头，“叠加的病灶正如纠缠的乱麻，找到线头并不能真正解开打死的结，细致的分析才能让我们真正地找到答案。”不知为何，砚寒清突然想到四年级时鸩罂粟在拉文克劳塔楼上的回答，他下意识接话：“或者学习亚历山大，也能快速地解决问题。”

欲星移没有回答。

这让砚寒清有些后悔起来，也许不该这么说的，直接附和一下不就好了吗，他想着。欲星移却只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随即转移了话题：“你应该学过怎么做无梦酣睡剂了吧？我在想你是否可以在这几天做一瓶无梦酣睡剂让我检测一下效用。”

后来砚寒清意识到，这一瓶无梦酣睡剂应该是被欲星移拿去给俏如来用了，假他人之手偷自己的闲，还能处理地让人无可指摘是欲星移的拿手好戏。而俏如来，那时三年级的俏如来刚刚失去了他的二弟，正深陷噩梦的纠缠之中，事实最终证明了砚寒清制作的无梦酣睡剂确实值得一个Outstanding。

下课的时候，砚寒清注意到一部分人会率先离开教室，但另一部分人会留下，他们收拾着桌面上的书本和笔记，逐渐向俏如来的方向靠拢，一副要将他围在中间保护起来的样子。闲聊的声音不大，砚寒清只能模模糊糊听到大概，先是一个男生，大概是格兰芬多的，说到：“他看起来不比我们大多少。”而俏如来轻笑两声回应道：“那他是你的学长，你更应该叫他先生了。”

“我知道他。”另一个男生，大概是拉文克劳的学生，因为他对砚寒清颇有些了解，“我听级长说过他在OWLs中取得了11张证书，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去问问他，”俏如来对这夸张的传闻倒是不觉得意外，“如果你对他的证书抱有疑虑的话，为什么不能直接问他呢？”这十一张证书倒是货真价实的，不过有七张优秀，两张良好，最后还有两张勉强及格。毕竟那些重复了的选修课，他只能借阅笔记挤出时间自学。

砚寒清掩住嘴，轻轻咳了两声，几位还在聊天的学生顿时放低了声音，好像簇拥着俏如来往大礼堂移动了，走廊上又传来他们争辩的声音，无非是作业、考试和女孩们。有人提到了欲星移，声音大得让同伴连连嘘他：“你们说欲教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好，我觉得还是他上课最有趣了。”

哦。砚寒清突然想起来了，俏如来手上那本笔记本，大概是冥医杏花君的东西。

午夜时分，砚寒清魔杖杖尖闪烁着莹白的光芒，一一掠过墙上的画框，巡过霍格沃茨的每一条道路，最终走向了通往赫奇帕奇宿舍的道路。别误会，在同一条道路上也有负责制作那长桌上丰盛晚宴的后厨的入口，砚寒清还在求学时很少夜游，极少的几次便是对着作业鏖战到半夜，于是从高高的拉文克劳塔上穿过条条密道，直往地底的厨房而去。

即便大战开始之前俏如来一行人已经提前和家养小精灵们说明了一触即发的战争，也通过各种方式试图将自由带给这些精灵们，但是直到现在这里仍然留驻着不少家养小精灵，这其实大大出乎了砚寒清的预料：他以为这里已经不剩什么人，还打算亲自动手给自己弄点东西吃。谁想他刚一进门就被一群家养小精灵围住，一位穿着有些不合脚的靴子的小精灵更是拉了拉他的袍角，怯生生问道：“砚先生还记得爱丽吗？”

砚寒清移开了视线，有些头疼地嗯了很久，最后只能在对方眼巴巴地盼望里点点头：“好久不见。”

他虽然算不上后厨常客，但纯善的性格实在让他在家养小精灵之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不少小精灵都忙碌起来，一个个咒语操纵着处理食材、加温烹饪、最终装盘呈上。他们很多都穿着有些旧但十分合适暖和的衣服，一些坐在长椅上，一些站在不远处，却都不约而同的围绕着砚寒清，有些吵闹地诉说这两年来的事情。

我也不是不知道啊。砚寒清有些无奈地、他一手卷着意面沾上炖烂的番茄肉酱，一手拿着加了枫糖浆的热牛奶，刚准备抬手喝一口，就听见爱丽尖叫着冲进了后厨，大喊着：“我看到史先生进了魔药课教室，他、他拿了好多危险的药材，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史先生这个称呼太过陌生，以至于砚寒清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整个霍格沃茨唯二的史先生只有俏如来和雪山银燕，意识到的瞬间他就推开手上的食物掏出放在贴袋里的魔杖跑向另一条路上的魔药课教室。眼前，俏如来踮着脚去够教室柜子上方的坩埚的行为几乎让砚寒清双目发黑，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无声的定身咒已经顺着杖尖打在了俏如来身上。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咒语，不要说是俏如来相当擅长的铁甲咒、就是随便来一个门牙赛大棒都能让定身咒失效，但俏如来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任由定身咒停住他手脚的动作。

万幸的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倒任何东西，砚寒清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来自己这时候已经是教授，顿时板起一张脸，语气严厉地喝道：“史精忠先生，你现在精力充沛到已经可以半夜不在自己的寝室里休息反而跑到魔药课教室搬坩埚？格兰芬多扣——”

话还没说完，失去效用的定身咒没法再稳住俏如来的身形，就那样在砚寒清的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听到那一声倒地的闷响，砚寒清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发现俏如来根本没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