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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
少年 赵禾总是忘记那个女人的名字,不过赵禾只喊她妈妈。张姐说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得让人不敢嫉妒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妈妈在外面嗑瓜子,门牙上有一个浅浅的豁口。一条裙摆发皱的黑裙紧紧裹着她,勒出肋骨嶙峋的形状,在一对长眉下面,眼珠子还没有耳朵上的陈旧金耳环闪亮。
赵禾问张姐为啥,张姐说你别叫我张姐,叫我丽娜,我本名以后还要回老家结婚用呢。
妈妈嗑完最后一把瓜子,拍拍身上出去了,焦黄的塑料帘子啪地拍在破铝合金门上,打得烂糟糟的纱窗嗡嗡响。赵禾又问,张姐就拉着她悄悄进了妈妈屋,看见半合的抽屉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散发苦甜气味的药片,下面垫着一张长眉秀眼的女人像。拿起来一看,赵禾说这不是——
对,张姐说。将照片背过来一看,赠文秀小姐。赠前面的字被剪了一半,赵禾这才发现照片被剪了一半。
文秀好看是出了名的。 她有一双长而浓而细的眉,许多恩客就爱她这对长眉。文秀又年轻,南街人都晓得她在这呆个几年就有钱走了,人人都羡慕她好命,即使是羡慕她的泥坑比自己的浅一些。文秀不化妆不戴首饰,只穿白裙子。南街人对这个仿佛误入的文秀讨厌不起来。说起文秀,好像想起一颗水灵灵的小青菜。
可文秀还爱一个人呢,那个恩客也说爱她。
张姐去的时候文秀二十五,马上就能走了。她知道文秀是一个纯白的人,一点坏心没有的,但还是羡慕得发狂。文秀走了,有钱,有爱人。人们暗中谈论着文秀,好运的文秀,文秀。
文秀临走前有个女人来找她。穿着黑貂,戴着一身珠宝,跟这城市里许多有钱的土气贵妇人一样。女人说你叫他骗了,我是他的老婆。
就跟南街发生的许多故事一样。南街的女子从来不能把心放在谁身上。但文秀还是被带走了,因为她怀孕了。一年之后,文秀又回来,干瘦得——好个活鬼!张姐说。
文秀生下孩子就被女人抱走了,她跟女人厮打,女人抓断了她长而浓而细的眉毛。文秀去找男人,男人却把她送回了南街。女人抱着孩子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你这种人想要钱的,我给你点钱。女人单手夹着孩子,右手摘下两个金耳环抛给文秀。耳环砸在文秀身上,又掉在地上,叮铃当啷的,伴着孩子的哭声。
文秀就回来了。文秀从此开始化妆,把断眉重新填成一条柳叶。文秀后来胖回来了一点,但再也没有十五岁时好看了。十五岁的文秀早死了,张姐说,十五岁她走进南街的时候其实已经死了。她点起一根烟,烟气呛得十八岁的赵禾咳嗽。
其实,二十六岁的文秀本还可以继续平静地生活,只是三十多岁时,她在南街看见一个长眉秀眼的小孩。小孩来找他说,文姨,爸叫我来找你。爸没钱了,爸说你还有钱,他说你不给钱,就让我来你这里。
文秀今年四十多了,那个女儿十八,张姐开始数手指头。她女儿刚满十八就拿着钱走了,估计嫌她妈丢人。
文秀咳嗽着进来了。文秀瘦啊,血被吸干得只剩了一把骨头。赵禾看不见一点她十五岁的影子,却看见她长而浓而细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