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风息第一次见到无限时，是在寒冬的深夜，天上没有星星却下着小雪，无限在路灯下穿着单薄的黑色羽绒服，雪花落到他的睫毛上溶成水，他整个人感觉湿漉漉的，像只迷路的小狗。
风息才从酒吧下班，十一月并没有热气眷顾北半球，夜晚寒冷的犹如冰窟，现在时间不早了，他不得不选择一个危险的路段返家，那段危险的小路链接了两个相距甚远的十字路口，中间只有一盏半亮不亮的路灯。这个时间别说行人，连车都没有经过的。他今天没有戴眼镜，远远的看见只一个黑影子站在路灯下，活像恐怖片开头。
现在原路返回也太远了，子不语怪力乱神，风息保持着镇定去接近路灯，却发现黑影是个人，被他误认为鬼怪的男人抬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现在天气不好，时间也不早，还待在大街上的除去风息都不太对劲，有时候人比鬼怪还可怕，风息把自己脸埋进围巾里从男人身前离开，男人没有阻拦，干净的侧脸让雪都为之失色。
风息在之后又遇见了那个男人，还是老时间老地点，连衣服都不变，雪下的一天比一天大，男人却不为风雪所动。一来二去好几天，风息甚至开始在路过时打招呼，男人也点头示意，如此，两人熟络起来。互相得知了对方的名字。
那天，风息带着瓶酒来见无限，两人在路灯下相谈甚欢，当问起对方的家在哪里时，无限告诉他他没有家。
“抱歉。”在这座城市，没有住处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风息漂了那么久，也只混得一处狭窄住处。看无限在外抵风雪，他就该意识到对方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那你今天打算在哪儿？”
“随便吧。”
风息更加同情他了，外面风雪肆虐，无限这单薄的衣服能抵抗些什么？酒上头人就浑身是胆，他抓住无限的手就把人带回家中，无限对此半推半就，只是在到他家门口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无限以前从没有在这样的房子里住过，进去时甚至觉得没有落脚处。厨房里就是客厅，厨房旁就是阳台，厨房外就是卧室。如此狭小的空间，却不让人觉得脏乱，风息规划的很有条理，他从不知哪里扯出一套被褥，两人手忙脚乱的一顿操作，最后精疲力尽的睡下。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无限撑着头在旁边看他，风息在宿醉的边缘尽力找回了一点神志，眼睛迷茫地看着对方。
“你为什么在我家里？”风息问到。
“「为什么会在你家里」，好问题。”无限玩着他的鬓发说，“你昨晚酒后乱性，说会对我负责。”
风息吓清醒了。
真实的情况当然不是那样，他们两个就像部队里的士兵一样一起躺了一个晚上。经过这一个晚上，期间再通过一些死缠烂打的手段，无限开始与风息住在一起，当然，这么说也有点不恰当，他们俩的作息不同，风息是酒吧的夜班经理，而无限，据他所说是在早上上班。所以当早上无限走的时候风息还在睡觉，当晚上无限睡觉时风息在上班。两人唯一的交集便是早上六七点的早饭。
多一个人在家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两样，无限像是他家里的租客，不付钱，但是24小时里23个小时不在。风息有考虑过把无限放到政府机构一类的地方，但每次又被无限用巧妙的方式敲开话题。习惯了后，风息也去了心思。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风息在一天与同事调班，早上就来到酒吧。他上班的酒吧在早上基本没有客人，年轻大学生洛竹和虚淮便是瞄准了这点来干这个轻松的活路。他们在之前的员工会上见过几面，觉得面善便交了朋友。今天见风息来上早班，便决定在下班后去吃个饭。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一处大排档，地处市中心，隔街挨着金融大厦。虽然地处中心，但价格非常实惠。三人点了一箱啤酒，开始天南地北的摆谈。酒过三巡，三人都有点微醉，秉承着成年人的责任心，风息决定把两个学生送回家。但他漏算了一点，洛竹发起酒疯来十个人都拦不住。闹到最后，洛竹拿着空酒瓶上桌歌唱，虚淮在一旁醉的不省人事，风息在尽力和店老板一起解决问题。
店老板是标准的厨子身材，大腹便便，白围裙上是深深浅浅的油渍。他没什么好脾气，风息也是做错在先，气氛凝固，无限却突然出现在店老板背后。他的出现吓到了两人，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冷静，在和两人打过招呼后，便用暴力手法解决了问题。店老板自无限出现后就不再吱声，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一样。风息则关注于无限的穿着，那是一件黑西服，饶是他这种对西装没有研究的人都看得出它价格不菲。可无限哪来的钱买它？风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无限时他穿着的黑棉衣，后来还是风息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他穿才让他把那一身换下来，现在还放在他家里。他往店门口望去，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那种把他卖了也买不起的轿车。
事情解决了，店老板却没收他们钱，说是自己把啤酒和伏加特拿反了，让他们以后有时间还来吃。无限扶着虚淮，风息扶着洛竹，四个人走到门口。那辆车真的是在等无限，刚到面前那前车窗就摇了下来，车里坐着一个衣着得体的男人，光线原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一双眼睛却挑破黑暗的往风息身上打量。
“你就是风息？”车里的人说到，声音很好听。
“是，你认识我吗？”风息下意识把无限他们护在身后。
“算认识，”车里人笑笑，“听朋友说你很有趣。”
“你朋友是....”
“风息，”无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现在先把他们送回去吧，学校有门禁的。”
无限把他们三个人丢到后车厢，自己走到前面去坐着。这车里面看着比外面还大，三个人七仰八叉地躺着都还有空余，风息透过后视镜看到无限的侧脸，在霓虹灯从他脸上划过，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人气。
把两个大学生送回去后，风息、无限还有那位不知名的朋友一道坐车回家，气氛有些尴尬，三人各自心怀鬼胎。一到楼下，风息便从车后面冲出来，前排的无限刚想出门，那位不知名的朋友就把他拉住，对他讲了些什么。风息在车外听的不真切，他只知道结果，无限把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和他说今晚他就不回去了。
“怎么了？为什么就不回家了？”
“我朋友找我有事。”
“什么事不能早上解决吗？那个人叫你去的吗？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你不要着急嘛。”车里的人拉着慢悠悠的话语从车里出来，风息看清楚了他的脸，和他好听的声音非常相配的好看的脸。
“这件事和无限有关啦，他后半生都可以说赌在这上面了。”
“倒也没有....”
“所以说呢，这位小哥，”男人颇为自来熟地搭上风息的肩膀，“这种事情就不要阻拦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又不会吃了他。”
风息很是纠结的度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班，才发现店里有了大变化，先是店里被用来做摆设的监视器被换成全新的，再是那个与他调班的同事辞职回了老家。自己被店老板调到早班，正好与洛竹他们在一个时段。洛竹他们仍旧精力充沛，十瓶酒灌下去，第二天一点宿醉现象都没有。但见到风息时却有些尴尬，眼神闪躲。在快要下班时，他们两人与风息开始了今天的第一段对话。
“早啊！风息哥！”
“现在是下午。”
“那就下午好啊！风息哥！”
这些发言让人倍感迷惑，风息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确实没有干过什么惹到他们的事，但洛竹他们的反应像看一个站在悬崖边的自杀者。风息没有极限运动的爱好，挑明了问题，但两个人就像被下了缄默咒一样安静。
“我面泛死相吗？”
两人摇头。
“你们俩杀了人要我担着吗？”
两人摇头。
“我变丑了吗？”
两人还是摇头。
“这样吧，风息哥。”虚淮开口了，“你知道我们店里的监视器是哪个公司的吗？”
“我为什么知道？”
“那你知道INIFITY吗？”洛竹泪眼婆娑地问他。
“你考我英文？”
“是公司，我们这儿的龙头企业。”虚淮接到。
“我是外地人，而且中国明确规定市场上不能出现垄断企业。”
“只是个比喻。哥你只需要知道他们很有钱就对了。”
“然后呢？”
“哥你知道昨天晚上的那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风息觉得他们说的是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他是INIFITY 的老总。”洛竹他们说的是无限。
“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我没有息哥！”洛竹哭的跟动画里一样，“息哥，我和你讲，那个老总是个变态，他天天压榨员工，还仗着自己好看玩弄别人的感情。那一脸的渣男相啊！”
“确实。”风息越想越觉得那人一脸渣男相。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息哥你可千万别....”
“息哥？”
风息已经跑没影了。
在回去的路上，风息捋了一遍事件的经过。无限和他刚遇见那会儿，无限一定还是个穷人，然后无限一般都早上上班，肯定是在那时认识了那个老总，那个老总看无限长得漂亮就心怀鬼胎，昨天晚上就是他给的无限西装，然后昨天晚上他拉住无限肯定是想.....
逻辑这种东西一向是你认定了就觉得没有问题，风息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但真的回家后面对无限，他又不知道说什么。无限今天待在家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他换下，现在还穿着风息那一身，像是刚刚洗了澡，热气蒸腾在他身边，在夕阳下有着梦幻般的色彩。他侧过头望着风息，风息在他的眼神里示弱，一口气是什么也出不来。最后还是带着闷气去做了晚饭。
切萝卜的时候很适合思考，风息一口气闷在喉咙管里出不来，但说实在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和无限说这些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万一人家是两情相悦呢？
“不，不可能是两情相悦。”风息狠狠地切下萝卜头，萝卜头应声而落，在菜板上滚了一圈。无限从外面探头进来，现在比平时的吃饭时间晚了30分钟左右，无限在时间上有很强的敏感性，不用看表都能准确地报出时间。风息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慌，加快了做饭的速度。
晚饭时的两人格外沉默，无限本就不擅长说话，平时都是风息在说，今天风息也没说话了，饭桌上寂静得能把食物吓醒。无限在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观察风息，可对方好像是有意逃避他的眼神。这让无限有了兴趣。
“按道理讲他今天不应该不开心啊...”无限想到那几个监视器，市面上最好的功能，他自己公司都还没舍得用。
“难道他担心那些被偷吗？”无限想到，“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下次还是给他们酒吧进行全面装修吧，一个晚上还是太急了。”
无限在那里想着，风息却突然站起来，在无限身上扫描了几眼，然后又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最后，他和无限说：
“换衣服，我们出去给你另买一套。”

“？”
“不要，我要穿你的衣服。”

最后无限还是穿着风息的衣服出去了，风息想不明白为什么无限那么执着于他的衣服，他最开始的那件还放着家里，穿那件出去不行吗？
而风息不知道的是，无限原来的那件已经不在了。从第一天后，风息看见无限穿的那套衣服都是专门定制的，看上去很穷又能保暖。无限达成目的进入风息家后，就把衣服丢了，设计师很不开心，索性拿着它去巴黎得了个最佳设计奖。无限对衣服一类的东西不是那么在意，不然也不会在第一天见风息时穿的那么随意，不过这样倒是能在不违反法律的基础上拿到风息的衣服穿，妙哉！
无限现在跟着风息来到商城，他木头似地坐在一旁，等他给自己挑衣服，几乎每样都合身，让人头疼不已。
在逛到第二十家店时，无限是真的木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他想买衣服就把这个商城买下来吧！他真的不想再走了！风息也好像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了，拉着无限的手走了出去。
风息一边走一边继续生气，他哪根筋搭错了要带无限出来？他为什么要带无限出来？一边想着，他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脚下比抹了油还快。他们最后停在广场的台阶旁，音乐喷泉还没开始，那里还能坐人，无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风息坐在他旁边，后牙槽摩擦作响。
“你怎么了？”无限问到。
“没什么，”风息强颜欢笑，“想带你看看晚上的风景。”
无限没回话，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风息最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虽然看不出来，但无限长他20岁，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盯着都像被他看透。一般情况下，风息在这种眼神下会开始情不自禁地说话，但这次他一个字都没说，很是神奇，要知道，无限公司里的员工被无限用这样的眼神盯上十分钟就会开始痛哭流涕，痛改前非，痛彻心扉。
这样搞得无限很不痛快，他第一次主动追人就栽在了风息手上，他从没谈过这种类型，脑内归纳不出攻略。昨晚于合作对象谈稳后，就一直在与老君谈论这件事。老君，无限的学长兼风息现在“恋恋不忘”的神秘人，听了他的情况后很是惊叹，同一屋檐下相处快一年，快把人家家谱给弄明白的关系下都还没有追到手，可见他的好学弟从小到大太顺风顺水，从来只有人追他没有他追人。老君自详玩过攻略游戏九九八十一款，情场大师，在be的游戏线路里打出he。拉了跟板凳就开始与无限交谈，无限也坐直身子开始倾听。
“首先要有机缘，你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他？”
“他长得漂亮。”
“？你再说一次？”
“他长得漂亮。”无限非常认真地再说了一次。
承认吧，人类就是视觉动物，哪怕是像无限这样的仙女落入一见钟情这种套路的原因也和外貌脱不了关系。老君觉得任重道远，打算换一个问题。
“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那条小路？”
欺骗别人先要欺骗自己，先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无限洗脑到相信他与风息间有一种特殊的缘分，然后再随便用红线或丘比特一类的万能方法来特殊捆绑，从玄学下手，到时候吹了就说是缘分不够。
“我散步散过去的。”无限又一次回答到。
“......大晚上你散步去那！你就不担心人身安全！你——算了，没人敢对你下手，下手了死的人就是他了。”
“所以呢？”无限目光可能至他大学毕业后就没这么闪亮过，“你觉得该怎么办？”
老君沉默半晌，说：“这位施主，二、三次元不能互通。”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回音乐池这，聪明如无限已经意识到风息不开心的原因和昨晚有关，他在心里暗自埋怨老君，昨晚就不应该听他的馊主意离开，什么欲擒故纵，回去就把他的研究经费扣光。风息已经把姿势从刚刚别扭的僵直正坐改成了忧郁气息的撑手抱头，无限觉得自己真该叫一组摄影师过来，此景当入卢浮宫。
“那个，无限。”风息闷闷地开口。
“是。”无限恢复了他年长者的从容。
“你，那个，你从来没有骗过我，是吧？”
“当然没有！”无限回答得非常迅速，他还真没和风息说过谎，他对风息说过的都是有所省略的真话，包括他没家这件事，他确实没有家，他只有房子，一栋接一栋。
“不要那么着急，说谎又怎么样？这世上有人不说谎的吗？”风息仰后躺，眼睛看着天空，现在离喷泉开始没有几分钟了，志愿者开始赶人，而他们俩人坐的位置在机缘巧合下居然是视野的盲区，没有人来打扰他们。音乐声渐渐如流水般响起，他们感觉空气变得湿润起来。
“换句话说，你骗了我有怎么样呢？”风息开口，这次声音清亮而悦耳，从他胸腔里传出来一股力量，像号角像雷声。无限有些动容，舌尖轻抵上牙床，他嗅到一些味道，一种感觉，他不清楚是好还是坏。但如果风息想要问他，那他必定回答，不论结果。
“我喜欢你，无限，真的。”
无限的心和喷泉水一起炸开，飞扬的水花洒在他们周围，像是下雨了。风息的眼神坚定而冷静，像是战士一般地看着无限，他觉得他需要个回答。
“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家伙是什么关系，但你愿意和我谈一场吗？我能照顾好你，而且说实话，你现在就是我在照顾。
你能回答我吗？不说谎的那种？”
无限感到自己的舌头脱离了他的掌控，大脑在那么多年以来首次断线，他扑上去抱住风息，像个情窦初开的孩子，他们把牙齿和牙齿撞在一起，痛但是快乐地抱在一起。两人的外套都湿透了，可他们心是热的。无限撩起被水打湿的半边鬓发，霓虹灯照在他脸上像鲜花。
“当然风息，当然的。
我是为了你才抛下一切。”
*
在当天晚上，老君接到无限的一笔汇款，见到数额时他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清凝问他怎么了。老君把手机拿出来说：
“我可爱的学弟给我一笔汇款，我在考虑要不要买一架游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