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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阿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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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反黑路人甲 蒋世龙 , 高彬 , 张细伦
标签 伦彬 龙彬
状态 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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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1
2021-8-6 16:50
- 导读
- 搬运
(四十四)
等到乔奕锋发觉自己被算计,已经是回天乏术。
他在越南同马来西亚的几间制毒工场在同一时间遭警方捣破,他在两国警局埋入多年的内线也被一并揪出。一直合作的买家不断催促他必须依约交付足量的高纯度冰毒同K粉,否则便要他十倍赔偿损失,而同崇联社的合作项目像个无底洞般一点点吞噬着他的资金,等他反应过来想抽资,公司已是陷入资金链濒临断裂的境地。
手上几个瑞银账户突然全部被冻结,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家伙一个个换上了债主的嘴脸上门来要货要钱,九指强一直找不到人,崇联社的庞浩洋一脸无辜说自己也被九指强这个项目骗了不少钱,最近翻遍香港也找不到人,可能是被仇家追杀躲起来了。乔奕锋当然知道这个娃娃脸的臭小子在撒谎,被羞辱的感觉令他一度动了杀意,下一秒却被角落里一道反光闪了眼睛,乔奕锋这才注意到庞浩洋背后的角落阴影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只得按捺住怒意灰溜溜离开。
最难处理的是澳洲本部一帮老家伙,居然在这时候提出罢免他洪和坐馆的身份,并在第一时间收回了他身边的解决师S…他现在突然从一个天之骄子沦为过街老鼠,每日东躲西藏惊惶度日。最最可笑的是那群老不死的想要扶持上位的新坐馆居然是他那个同父异母、毕业后一直在美国打工、从来对洪和不闻不问的血缘关系上的亲妹妹。
一个他一向嗤之以鼻的混血女人。
乔奕锋觉得老天在和他开玩笑。
不,不是老天。
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逼上绝路,这么无声无息拆掉他所有后路,这么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
已是穷途末路、藏身在一处小旅馆躲避债主和仇家的乔奕锋将所有的恨意都对准了一个目标——蒋氏四联,蒋世龙。
九指强个扑街,让他制造个车祸都能让人躲过一死,搞得现在被对方整个翻盘…这么没用的蠢才最好是已经死透了,省得自己再浪费子弹…乔奕锋一边在心里骂咧,一边不疾不徐地将手里的枪填充满子弹。
将帽檐压低,乔奕锋戴上墨镜,乔装成背包旅客的模样,从破旧小旅馆匆匆闪身而出,走上街头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蒋氏四联集团大厦。
一位打扮酷酷、淡金色头发的高个靓女径直走到一楼前台处,摘下墨镜:“麻烦找下William Cheung。”
前台妹妹讷讷地望着面前这位白肤碧眼的外国美女,明明对方说得是标准粤语,脑子却有点反应不过来。
“Shit…Sorry说错了,是找蒋世龙。”美女换上一个明亮的笑容,反而上下打量起有些拘谨的前台妹子。不怪她多看两眼,要怪就怪William Cheung这家伙老是按着她的审美来招人。
“不、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请问您有预约吗?小蒋先生现在人不在…”
“我去他间office等咯。”
“啊不、不行啊小姐…”
前台妹妹正要上前拦住,突然目光注意到大厦进出口处正推门进来的高大男人,不是小蒋先生是谁?
“Lena,你到了?上楼聊。”
迅速认清目前的情况,前台妹妹忙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叫小蒋先生,默默坐回原位。
“四联帮三少爷,蒋世龙,嗯?”被叫了名字的女子冷冷地抄起手,好看的眉梢眼角透着薄怒。
“洪和大小姐,乔利娜,有话上楼慢慢聊行不行?”蒋世龙无奈地勾起唇角颇有些自知理亏,把Lena拉下水他也是迫不得已。
Lena往蒋世龙办公室沙发上一坐,冷着脸不吭声。
“Sorry…我也是被你那个扑街大哥给逼的,你消消气。”蒋世龙亲自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一副好声好气的伏低状。
Lena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接过对方递到眼前的水杯。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开店做生意,怎么可能不查一下手下人的底细?”蒋世龙一副“这很正常啊”的淡然表情,“只不过我没想过要拆穿你,我知你从来不愿提起家里的事…这次确实事发突然,我没得选,对不起。”
“……”Lena端着水杯无意识地摩挲着,最后叹了口气,“算了…乔奕锋那个扑街从来看我和我妈不顺眼,我和他翻脸是迟早的事。”
“这就对咯,你偷偷读MBA不也是因为有叔公们在背后撑腰,准备挺你上位洗白社团么?”蒋世龙随意地坐到办公桌上,随手把玩起手边的小摆件,“我只唔过俾个机会你提前上位啫…”
“连我偷偷读MBA你都知…蒋世龙你好可怕…”Lena虚起眼睛,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稍稍顿了顿又像是随意地问道,“对了,你叫过来接手咖啡店顺便找我帮手的敖熙辰,也是你兄弟?”
“咩敖熙辰?唔识…”蒋世龙皱了皱眉,“你那边我都交给Fever了,他找谁我不清楚…”
“长这么像说没关系谁信…”Lena小小声嘀咕了一句,见蒋世龙脸上露出纯粹的疑问表情,忙换了个话题,“乔奕锋现在到处被人追杀,不知躲在哪里,以他的个性,肯定要同你鱼死网破的…”
“…嗯我会注意,你都要小心…没其他事的话,我找人送你回去先。”蒋世龙装作随意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高彬说今天有点事要处理,和他约好一起吃晚饭,现在他还有几个钟头的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
一处破旧公寓楼。
高彬擦了擦手上的血,忽略地上被反绑住手脚、早已头破血流、蜷缩成一团只剩半口气的九指强,转身对着坐在破沙发上面容憔悴的女人换回平日的温和表情。
“阿Ken跟了蒋家十几年,做过老蒋先生的司机,后来又做小蒋先生的司机…我同小蒋先生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高彬不近不远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打量着面前这个采光不好的窄迫小屋。零零碎碎的东西堆满了每个角落,阿Ken的遗像也几乎被埋在一堆杂物里。
高彬望着黑白照片里微笑着的中年男人,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上了一柱香,换上轻松的语气:“阿Ken,地上这个,是找人撞你同小蒋先生的扑街,还有一个幕后主使,我们好快就能捉到人了,你放心。”
高彬说完,转身对着地上的人又是一脚,对方昏迷前发出的惨叫并不能令他解气。害世龙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这笔账根本不可能轻易就算了。
“对不起,之前为了查明真相,一直没时间来看嫂子你同文仔…这么长时间,委屈你们了…”重新平复了情绪,高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小蒋先生的一点心意,密码是文仔的生日。你同文仔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坐在破沙发上的女人直愣愣地望着前方没做声,高彬沉默地抬眼盯住对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弧度。转头瞄了瞄时间,琢磨着还有事要做,高彬便也不再逗留,起身准备离开。他是一个人进屋的,两个小弟将九指强扔进屋子便乖乖下楼等着。高彬从裤兜中摸出手机,准备叫小弟们上来把地上垃圾一样的人拖走,顺便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
“高、高彬…”
一直没吭声的女人总算抬起眼来,高彬反射性转头,女人一脸欲言又止的惊慌失措,“高彬…都是我的错…是我贪财…你不要搞文仔啊…他才十岁…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高彬冷着脸没吭声,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对不起…我对不起小蒋先生…我对不起我老公…我不知道会这样啊啊啊啊…”女人抱住头,肩膀塌下去,把自己缩成一团,整个情绪失控,看起来可怜又可恨,“我以为只是套出小蒋先生的行程…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要撞死小蒋先生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高彬只是冷冷地看着,紧紧咬着牙。
“高彬…高彬…小蒋先生是不是知道了?你们…你们杀我啊…放过文仔好不好…你们杀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子…”女人脱力地跪倒在地上,又扑过来紧紧拽住高彬的裤管。高彬紧拧着眉心,闭上眼,整个人都在内心的挣扎中微微震颤。
女人匍匐在他跟前,磕头如捣蒜,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让高彬整颗心都揪紧。高彬咬紧后槽牙,咽下一口唾沫,半晌,终于沙哑着嗓子出声:“小蒋先生还不知道…我可以…不告诉他…”
女人欣喜地抬起头来,凌乱的头发在她满是泪的脸上张牙舞爪,她此时的表情太过古怪,像个苍老又疯癫的巫婆在即将被处死的痛苦中看到希望。
“我可以放过你…但你必须马上带文仔离开香港…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高彬一双眸子通红,咬牙切齿地一个字一个字道。
点燃一支烟,高彬大口吸了几下,待情绪平复下来,才装作无事般call两个小弟上楼来拖走九指强,自己一个人捻灭烟头准备先走掉。
“彬哥,细蒋生特登吩咐我哋跟住你。”其中一个小弟尽责地道。
“唔使,我仲有嘢要做,唔方便…总之我会同佢解释,唔好跟住我。”高彬抬了抬手,留下两个小弟面面相觑也不敢多问。
三个钟头后,理发店内。
“哇,靓仔,白头发好衬你喎!”老板娘收了钱还一直盯着他赞不绝口,高彬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左右转了转头,仔仔细细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抬手捋了捋尽数银白的发根,半晌,高彬站起身来,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多谢晒!”
下午六点,换上白衬衫的高彬推门走进餐厅,对上前正要询问的服务生指了指走廊尽头方向,便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包间。服务生见状便立即明了是今晚提前打过招呼的VIP客人,忙退了下去。
走廊很长,璀璨的水晶吊灯在光洁的地面上映出同样明丽的萤火,连带高彬的心情也雀跃起来。
满面笑意地同站在门口的陆秋打招呼,推开厚重的包间门,迎面是蒋世龙听到响声抬起眼,到整个愣住,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再到眼底泛红、嘴角勾起大大的弧度…高彬便知道自己这番心思没白费。
“世龙,生日快乐。”高彬走近,大喇喇跨坐到对方腿上,捧起蒋世龙错愕中还未彻底回神的脸,送上一个湿吻。他从对方的反应中已经非常确定,对方一万分地满意这份生日礼物。
走廊尽头的隔音包间没人敢轻易来打扰,上菜也得先听到客户的指令,更何况门口还站着个生人勿近的陆秋。
偌大的包间内只有如胶似漆贴在一起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两人,室内温度骤然上升,气氛粘稠。高彬被压在冷冰冰的大圆桌上,对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揽住他后脑一点点摩挲发根,被用力咬住侧颈时高彬浑浑噩噩地想,以后每年蒋世龙生日他都要染回白头发,做他一个人的白发仔。
TBC
(四十五)
张景山一回到家,便看到傻仔窝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傻乎乎地笑。
“你做咩笑成噉?”
“冇咩…三个妹打电话俾我啫…”张细伦抬起头来,嘴角的弧度还挂着,“今天回来比平日晚喎,饭菜在桌上,你热一下吃咯。”
张景山眨了眨眼,嗯了一声将目光躲闪开。
最近不知道怎么,总觉得两个人这样相处怪怪的。他回到家就能闻到饭菜香,脱下外套洗了手就能坐下来吃顿热饭。张细伦厨艺意外地不错,简单的饭菜合他口味不说,还会煲汤,每每让张景山慨叹自己以前和Easy那个扑街过的到底是什么臭男人搭伙的敷衍日子。
这个众人眼里不靠谱的中央空调,其实人挺好的…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头,张景山端起一盘蒸排骨,一边朝微波炉走,一边随意地开口:“诶细伦,今天日子好特别的吗?三个妹妹给你打电话?”
“哦…也没有啦…她们说生日不能陪我过,所以打电话来祝我生日快乐咯…”张细伦乖巧地在沙发里抱着抱枕左右摇晃,手里捏着的仿佛不是手机而是什么珍宝。
“…咩话?!”张景山正要按下加热按钮的手指堪堪停住,转过头来一脸震惊,“今日你生日呀!?”
张细伦傻愣愣地抬眼迎上张景山一双瞪得更铜铃似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这下张景山不仅有些讪然,更有点内疚。这个傻仔今天生日,一个人闷声不响在家给他做好了饭,好死不死他今天还晚回家。
“诶?嚣张你做咩呀?”张细伦惊讶地看着张景山将饭菜全部小心翼翼地用保鲜膜裹起来,再一份份装进冰箱。
“放进冰箱,明天我会好好吃啦…今天先陪你过生日先,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吃!”张景山狗腿地凑到沙发背后,双手捏上张细伦的肩,一下一下地按摩起来。
突如其来的待遇令张细伦简直受宠若惊,惊到眼镜都要掉下去的地步。赶忙扶了扶镜框,张细伦咽下一口唾沫,舔了舔嘴唇才开口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宵夜!我请你吃宵夜!”张景山还不死心,想了想又加了句,“不然喝酒咯?我请你喝酒!总之你今天生日的嘛不可以这么敷衍…”
张细伦此刻满脸问号,不知道自己这个飞扬嚣张的室友今天怎么如此反常,一反常态对他特别上心。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便莫名其妙被塞进计程车,一路奔向灯红酒绿的热闹街市。
高彬站在街角点燃一根香烟,陆秋去地下车库取车去了,世龙在他身后五步之外,满面春风地和三个妹妹在煲电话粥。介于今晚要独占蒋世龙令三个妹妹见不到阿哥,高彬决定大方地批准他们慢慢煲。
“诶?彬哥?!”
听到有人叫,高彬吐出一口烟,下意识将拿烟的手往后移了移,转身去看。
“…细伦!好耐冇见喎!你话你留低咗,但又唔见人…”
高彬笑起来,久违的白发形象配上这个笑容,恨恨闪了张细伦一眼。
“同朋友合租的嘛…住得比较远…”张细伦打量着面前的高彬,满脸欣喜,“彬哥你染回白头发了?好正喎…”
“傻仔…把口真系甜!”高彬嘴角的笑容更大了,这才注意到旁边臭着一张脸的张景山,“诶?Friend嚟嘅?唔介绍吓?”
“哦,Hill张,我合租室友,”张细伦侧过身让出半个身位,一脸骄傲向张景山介绍,“高彬,我彬哥!”
“…幸会。”旁边的张景山挑了挑眉,望着高彬的眼神令高彬莫名感到被针对。
高彬眨了眨眼,面前的型男微微抬颌,眉头皱起,黝黑精健的外形锋芒毕露,对自己好似很不满。高彬搜遍大脑信息,突然想起张细伦曾提到的机场乌龙事件,那个和自己挂相的阿sir…瞥了一眼一旁毫无知觉的张细伦,高彬瞬间脑补了一些很狗血的剧情,心里直犯嘀咕,该说是傻仔太天然呆还是太天然渣?
张细伦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两位已经脑内到飞起,还傻乎乎地站在旁边想着和阿龙也打个招呼。
“得喇,仲去唔去酒吧吖?”张景山踢了踢张细伦的腿,一脸不耐烦。
“嘶——当然系要去咯…彬哥,你记得替我向阿龙打个招呼咯!拜拜!”张细伦揉了揉被踢痛的小腿肚,被张景山一把扯住越拖越远。
“…头先嗰个…阿伦呀?”好不容易收了线,蒋世龙凑过来,一把揽住高彬的肩箍进怀里。
“系喎…”高彬将还剩半支的烟熟练地塞进对方嘴里,顺势隔着黑衬衫在一对饱满大胸上蹭蹭,不经意瞥见陆秋已开着车快到近前,隔着挡风玻璃都一副“我习惯了我不会再被伤害了”的木讷表情,才意犹未尽地站直,装作无意地咳了一声。
酒吧里。
张细伦透过桌上堆满的空啤酒瓶悄眼看对面人的脸色,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莫名感到Hill张从进酒吧开始性致就不太高,脸有点臭,明明说是请他喝酒结果叫了酒反倒是自己闷头对瓶吹。
“…啊…Hill张啊…你明天不用上班的吗?”张细伦舔了舔嘴唇,试探地挑起话头。
“…前天我就告诉过你,明天我换了班要回家一趟,”张景山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喝了一口,装作随意地问,“怎么?刚才那个白发仔就是让你失恋的人啊?”
“啊?咁明显嘅咩?”
“…都写系面上啦,”张景山翻了个白眼,“不过…你真的会觉得我同他好相似的吗?”
“不会不会,现在一点都不会…”张细伦忙摆手,“一开始会觉得有点像,但是你同彬哥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彬哥呐就聪明温柔细心又很会安慰人,嚣张你呐就又倔又刚又嘴硬,不羁型男的嘛!嚣张你放心喎,我不是基佬,更不是见到个男人就会钟意喎…”
“……”张景山皱了皱眉,意识到自己在傻仔心里形象好像不怎么样,就这么被归进了“其他普通男人”的队列,随即又觉得自己居然会计较这个也是有病。
后半程两人都没怎么交谈,一场酒喝得各怀心事。一个暗暗地想自己回答得很自然吧,不会有被认为会意图不轨从而被暴揍一顿扔大街上的可能吧?另一个则越想越不爽,愈发觉得傻仔有眼无珠,明明自己优点这么多居然被草草归为普通男人。
陆秋将车停在高彬的租屋楼下,待目送蒋世龙同高彬上了楼,四周一切正常,才开车离开。
蒋世龙双手插兜跟在高彬身后两步,没想脚下突然踩到什么硌脚的小物件,低头去看的瞬间,高彬打开房门正伸手进去摸索廊灯——
“别开门!!”
“唔——!!”
眼看着高彬突然被一股力拖入黑漆漆的屋内,蒋世龙冲进去按开廊灯,晦暗的灯光下,乔奕锋一只手肘狠狠锁住高彬的脖子,装了消音器的枪口死死抵住高彬的太阳穴,一脸恶狠地笑着盯紧五米开外整个人僵住的蒋世龙。
“蒋、世、龙…”乔奕锋眼睛猛地睁大,缓慢吐出这三个字时可谓咬牙切齿,脸上横肉耸动,显得表情犹为狰狞可怖。
蒋世龙没吭声,目光略过乔奕锋与高彬四目相对,在无声中暗暗交流。没想乔奕锋在察觉到高彬有所动作的瞬间竟利落地枪口下移扣下扳机,细小的枪响声被一声痛叫掩饰,高彬的大腿上瞬间出现一个血洞。
“乔奕锋!!!”蒋世龙望着因大腿中枪往下滑落又被乔奕锋强迫着保持站立姿势的高彬,心头怒火乍起,“如果你今天还想活着走出这间房,就即刻放了高彬!!!”
“蒋世龙,你不用虚张声势…”乔奕锋紧了紧箍住高彬的手肘,用枪托狠狠砸向高彬的额头,觉得不够解气又推紧枪口在高彬的太阳穴上钻了钻。
几缕血红自高彬银白的发根蜿蜒而下,流过高彬不断颤动的眼尾,而高彬从紧咬的牙关间漏出的几声痛苦呻吟更是令乔奕锋愈发兴奋。
“要怪就怪这个白发仔,混黑道还心软…”
原本双目怒瞋浑身紧绷的蒋世龙虚了虚眼睛,似乎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乔奕锋便更觉开心:“你那个死掉的司机啊!他老婆为了自己个仔,好配合的…这个白发仔今天明明都找上门,却还是心软放过两母子,我不就正好送他个小礼物咯…只不过没想到有意外收获,还这么快就可以同你直接对话。”
“…世…世龙…对唔住…”高彬在大腿钻心的疼痛中强行令自己保持着清醒,浓重的血腥味自他的裤管蔓延开,湿答答的感觉令他头昏眼花,眼前蒋世龙的轮廓也开始变得迷糊。
蒋世龙对着高彬做了个嘘声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现下的情况他很难估算下一步该怎么应对,乔奕锋分明已经破罐破摔,抱着能多拖一个陪葬是一个的想法。
“洪和乔奕锋…久闻大名……我猜你都只是想同我过过招…不如放开高彬,我陪你玩?”蒋世龙双手举高,试探性地挑衅道。
乔奕锋勾了勾嘴角,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蒋世龙,你不用激我…高彬不在,反而不好玩了…”话音刚落,乔奕锋毫无预兆再次在高彬早已血淋淋的大腿上再次扣下扳机。
“唔——!!!”高彬的身体剧烈弹动了一下,又脱力地往下坠了几分。
“乔奕锋你个扑街!!!你究竟想做乜嘢?!!!”蒋世龙强忍住冲过去给他一拳的冲动,在对方把枪口重新抵住高彬已经被深深压出印子的太阳穴时暴怒出声。
“冇乜…想多听吓彬彬把声啫…”乔奕锋笑得愈发兴奋,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疯狂,“不知有没有在你床上叫得好听?不如我让他多叫几声啊?”
勒住脖子的手肘又紧了紧,高彬紧咬住牙关不肯出声,只觉愈发难以呼吸,眼前也蒙上一层血红,因为疼痛和失血他开始意识恍惚浑身无力,只是被乔奕锋箍住脖子才能勉强撑住身体不往下滑落。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高彬感觉周遭温度在极速下降,他无法抑制身体因感到寒冷而开始不住颤抖。
“蒋世龙…我知我现在是死路一条…我现在想要高彬陪葬,你觉得怎么样?”乔奕锋说完笑出声,蒋世龙脸上的表情令他无比快意。
“乔奕锋,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蒋世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听出乔奕锋的弦外之音,乔奕锋分明还有其他目的。
“蒋世龙,你真的好聪明…你越是聪明,我就越憎你…”乔奕锋恨恨地磨了磨槽牙,“这样,我给你个机会阻止我…”
“你左手边桌上的背包里,还有一把枪…也是你唯一可以阻止我的机会…”乔奕锋虚起眼睛,仿佛笃定蒋世龙一定会照做。
“世龙…不要…不要听他的…”高彬在模糊的意识中拼凑自己的语言,他知道乔奕锋想做什么,乔奕锋不是想要他高彬陪葬,他是想要蒋世龙陪葬。
蒋世龙镇定地从背包里拿出枪,掂量了两下,利落地打开保险栓,抬手将枪口稳稳对准乔奕锋的眉心。
“蒋世龙,我数三声,你有种就在我头上开个洞。瞄准点,你打不死我,你知道后果…”乔奕锋紧了紧勒住高彬的手肘,将枪口死死抵住高彬被血痕划过的太阳穴,咧开嘴笑得志得意满。
“三…”
“世、世龙…不要…”
“二…”
“不要…世…龙…”
“蒋世龙,蒋世龙我投降啊你不要开枪!!”
“呯———!!!”
“啊啊啊啊啊啊啊———!!!!!”
“警察!!不许动!!!”
巨大的枪响与女人的尖叫声、警察的示警声接连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同嗡鸣的嘈杂一同涌入屋内,耳边越来越吵闹,视野越来越模糊…失血过多的高彬终于在脱力的疲惫和无边的寒意中昏迷过去。
TBC
(四十六)
高彬意识恢复最先是闻到一阵几乎呛鼻的浓重医院药水味,他尝试动了动腿,几乎无法动弹,吃力地睁开眼才发现中枪的大腿被绷带密密包裹住。
“高彬你醒了?谢天谢地总算有件好事…”蒋千霞坐在他病床前,一脸疲惫,“好彩两枪都没射中骨骼和大动脉…不过子弹穿透肌肉,流了很多血…你需要多休息。”
“世龙呢?世龙系边?”高彬想听的并不是这些,他强撑起精神四下望了望,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却不敢再往下想。他想起失去意识前乔奕锋的一系列癫狂又自若的表现,乔奕锋根本就是冲着蒋世龙来的,他现在只关心蒋世龙的安危。
“高彬…三哥被警方带走了…乔奕锋头部中枪当场死亡…三哥很可能被指控…谋杀…”站在蒋千霞身后的蒋千惠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向高彬全盘托出,见高彬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又忙加了一句,“不过二姐同舅父已经去打听进一步消息了,让你不要担心…事情会有转机的…”
“乔奕锋…乔奕锋早就计划好了…他甚至算好时间提前报警…他一开始就要世龙陪葬…”
高彬咬着牙狠狠锤了一下床板,又脱力地倒回病床双手死死压住眼睛,胸膛剧烈起伏。他脑海里不断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世龙抬起枪口对准乔奕锋的脑袋,扣下扳机时没有半点犹豫。
“是我害了世龙…是我害了世龙…是我害了世龙啊!!!”
“高彬啊!!你冷静点啊!!”蒋千霞一把扯开高彬的手腕,逼迫高彬看向她。
高彬双眼通红,凌乱的白发下还有枪托击打造成的已结痂的伤口,凝固的血痂粘黏住几缕额发,整个人颓丧得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
“三哥都不想看到你这样啊高彬…”蒋千霞憋了一肚子话,到了嘴边,最后也只得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一会儿,吕家昌偷偷从病房外探个头进来,向蒋千霞使眼色,高彬注意到对方惹眼的光头在外面鬼鬼祟祟,忙撑起身叫昌哥,问世龙怎么样了。吕家昌见躲不过了,只得尴尬地走进病房。
“…我托人去打探了些警方内部消息,话世龙持枪杀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有不止一个目击证人…”吕家昌瞥了一眼高彬发白的脸色,“据说第一个冲进去的警察听到枪响之前屋里有人喊投降…住在隔壁的目击者也回忆死者被枪击的瞬间手里的枪没有对准任何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高彬机械又缓慢地摇头,“乔奕锋一直拿我来威胁世龙…向我开了两枪…世龙是为了救我啊!!乔奕锋用我来逼世龙开枪,怎可以话世龙谋杀啊!?谋杀要坐监一世啊!!世龙不可以被判谋杀啊!!!”
“高彬…高彬你听我讲呀…警方接下来会过来找你录口供,你好好同他们讲…但是…你都做过差佬你知道的…光是你的口供…都好难证明世龙的清白…”吕家昌说罢烦躁地摸了摸光头背过身去,一筹莫展的情绪再也掩饰不住。
本来带了律师去警署保释的蒋千瑜也回来了,高彬还没开口,蒋千瑜便先他一步出声:“现在的情况…不让保释…一连找了两位律师都被三哥赶了回来……话三哥乜都不讲一D都唔配合…”
“世龙搞乜呀…他知不知道现在情况好糟糕啊…”吕家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一边焦躁地在病房里踱步。
“不会的…世龙不可能平白无故这样做……一定有原因的…可能他在等?可能他在等一个真正可以帮到他的律师?”,高彬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急急出声,“上次那位律师…找他啊!那位姓文的盲人大律师啊!!”
警署。
赵正妹领着文申侠进到房间,在看清坐在对面的人的脸时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不是因为这张同盲侠仔仔相似的脸,光是这人黑衫黑风衣冷冷抬眼瞥她的压迫感十足的强大气场,赵正妹很难说服自己这人是他们即将全力为其辩护的对象。
“第三位律师了,这下你愿意开口了吧?”离开房间前,原本负责审问的警察无奈地甩下一句话,他没能从这个人嘴里撬开除了“我只同我律师讲”之外的一个字,这个事实令他感到丧气。他真的很讨厌跟这些心思深沉、有权有势的人打交道,犯了天大的罪也可以这么淡定自若,把沉默权作为羞辱警方的工具。
目送警察走出房间带上门,蒋世龙勾了勾唇,冲面前的盲人说了一句幸会,请坐。文申侠侧耳听了听,对方心跳非常正常,完全没有一点身处不利境地的自觉,于是也被勾起了兴趣,一边落座一边轻声说了谢谢。在来的路上,癫姐已经给他叙述了案子具体情况和现下情形,检方准备死咬谋杀罪名,目前的情况确实对他的当事人很不利。文申侠有些好奇,面前的人气定神闲,心跳正常,情绪非常平静,而且他听说这个蒋世龙在他之前拒绝了两位律师,真的是很狂。
“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想同文大律师单独聊聊。”蒋世龙抬头看了赵正妹一眼,眼神不能说不尊重,但就是令赵正妹很不爽。赵正妹咬着后槽牙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转过来用手肘抵了抵文申侠的肩头:“保护好自己啦盲侠仔仔!”
文申侠扶了扶墨镜,一脸问号。
“文大律师,不好意思今次又要麻烦到你。”
“不会,有支票收我开心还来不及。”文申侠嘴角勾起,笑得像是对面坐着的是一张巨额支票。
“坦白讲,我现在被判谋杀的可能性有多大?”
文申侠略微沉默了两秒,开口道:“首先,对方早有准备,相信是仔细研究过香港法律第212章侵害人身罪条例以及过往判例,在你开枪前大喊投降并将枪口移开、毫无利益冲突的可信的目击者、第一时间赶到的警察、迅速收到风的各路媒体以及你们两个的特殊身份…很遗憾,以现有的多起判例来看,你被判自卫杀人的可能性是零。如果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表明你开枪前是受胁迫或者其他特殊原因不得已而为之,介于你同死者的身份和社会关系较为特殊,陪审团势必倾向于相信这是一起帮派冲突的恶性持枪杀人事件,因此你被判谋杀的可能性超过90%。”
文申侠说完之后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反应,对面的人仍旧没有激烈的情绪变化,正当文申侠准备再次开口,听见对面的人平淡的询问声:
“高彬怎么样了?”
“嗯?”文申侠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刚才电话里听到的那把声音,虚弱中透着锐利与温柔,在想象中勾勒出的形象与几年前在姚清水夜场里的遇到的人重合在一起(联动GO盲那篇),“他已经醒过来了,电话里的声音虽然不算有精神但是吐词连贯、条理清晰,我相信已经没有大碍。”
“那就好。”
对面的人似乎是放松地笑了一下,文申侠侧耳听了听,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东西。
“其实,如果高彬可以上庭做供,证明当晚你们两个在一起与帮派事务无关,只是私人原因才一起回到高彬家中,不料死者恶意持枪预先藏在房间里…”
文申侠本是试探性地开口,却立马被对方打断:“我不需要高彬出庭做供。”
仿佛丝毫不觉被冒犯到,文申侠修长的手指扶了扶墨镜,淡淡勾起唇角:“其实高彬早就预料到你会这样讲,所以他托我转达一句话…”
对方果然情绪反应有了波动。
文申侠顿了顿,确认对面的人沉默着在等待他继续往下说,才又缓缓道:“他的原话是’告诉那个衰佬,如果觉得我公开我们的关系对他来讲比坐监一世还难以接受,那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在牢房里等我同其他人搞在一起的好消息吧’…”
对面传来一阵压抑的低低笑声,文申侠好整以暇地用指腹摩挲自己的盲公竹,不置可否。
“其实…即使他上庭做供,单凭一份口供都不可能说服陪审团同法官,令法官改判误杀…”蒋世龙盯着对面面无表情的大律师,半晌,移开目光淡淡道。
“高彬话无论如何他都会试一试,”文申侠正了正色,又继续道,“当一个人不想失去自己重要的人,是会尽一切所能去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蒋世龙没再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盲人。他愈发觉得这个坐得笔直的盲人大律师像是真的可以用心眼洞察万物,把他这个自认心机深沉的人也安排得明明白白。
“文大律师…”在心里掂量许久终于做了决定,蒋世龙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线道,“其实,案发当晚,我趁乔奕锋不注意,有将手机录音打开,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我随手将手机扔进旁边的抽屉…我相信里面那段录音可以还原案发经过。”
文申侠一边听,一边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隔着桌子凑身上前,文申侠尽量靠近对方,隔着墨镜“盯”住对方的眼睛低声道:“小蒋先生,感谢你的配合。我保证,你不会坐监一世…”
“时间太长我也不会接受…”蒋世龙哼了一声,往后退了退,重新坐回椅子上靠住椅背。
文申侠侧过头极轻地笑了笑,再转过来时已经换上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尽力咯…看在支票的份上,应该不会太长。”
文申侠被赵正妹扶着走到街口,熟悉的电单车轰鸣声由远及近。
“Baby,终于出来了呀?上车咯!”来人朝盲仔递上一个头盔,不忘向一旁臭着一张脸的赵正妹做了个鬼脸。赵正妹翻了个白眼,抛下一句“盲侠仔仔我先回律所整理资料拜拜”便眼不见为净速速溜掉。
“GOGO,有件事帮我查一下。”送走赵正妹的文申侠相当自然地扶住谷一夏的肩,长腿一跨贴住对方坐上后座。
“你讲啦,赴汤蹈火都帮你查出来!”谷一夏转头过去,隔着头盔一脸宠溺地望着身后的盲仔。
“你前一阵不是同郭琳她们聊过关于蒋氏四联的八卦吗?你们口中那起车祸的受害人好似就是蒋世龙?帮我查一下蒋世龙最近的医疗记录,特别是他车祸的后遗症之类…”文申侠双手环住身前的人的腰,牢牢扣紧,一边调整着坐姿一边吩咐着。
“收到!交给我啦!”谷一夏一轰油门,电单车猛地往前开出去,汇入熙攘的车流。
TBC
(四十七)
医院。
蒋千惠拎着保温桶走进病房,病床上没有人。四下张望,也不见陆秋,只有旁边桌上压着一张纸条:
[三小姐:有事出去一趟,晚饭前回来,别告诉其他人。有陆秋在,不用担心。]
在公园僻静处找了条长椅坐下,高彬将拐杖放在一旁,叫陆秋先回车上等。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高彬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高彬,你今次的行为实在太过界了,”来人压低的声线里是满满夹杂无奈的愠怒,“你们背地里又搞一次’狸猫换太子’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高彬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从来不愿用这些警方内部的龌龊秘辛来要挟任何人,但是这次不一样,他要世龙平安,他甚至不介意做些更过火的事。
“…高彬,不是我不想帮你…现在事情闹这么大,不止一个目击者看到他开枪杀人,加上他身份特殊,各路媒体同舆论都在向警方施压…我这个警务处处长也搞不定啊!!我有什么权力放人?!放了他,我怎么同特首交代同公众交代?!”
高彬望着前方,保持着沉默。
来人长长叹了口气,他当然明白高彬此时内心的矛盾挣扎。高彬曾是警校最好的学生,也曾是一名优秀的卧底,与生俱来的正义感同秩序感让他在内心深处永远胸怀一份不容置疑的是非观。而现在,他的理智同情感在作激烈斗争。
“高彬…这单case好快就会移送检方…我最多应承你,办案人员绝对不会先入为主,将蒋世龙这次的事同警方和四联帮的积怨混为…”
“一哥,打官腔就不用了,乔奕锋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洪和能在香港站稳脚跟,暗地里的勾当警方不可能不知…到底是找不到证据,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没兴趣过问。我只知乔奕锋死都要拉世龙垫背,我不可能让他得逞,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世龙坐监一世。”
警务处处长瞪大眼睛盯住身边这个简直翻了天的后生仔,话未说完直接被打断这个事实令他难以接受,憋了一肚子火却发不出的感觉更是令他只觉血压都要上来。
高彬眨了眨眼,目不斜视地望着正前方的空旷草地,听着大人物在一旁焦躁踱步的声音,面上一派无所谓。
半晌,旁边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高彬,你好自为之。”
来人恨铁不成钢地撂下一句话,拂袖离去。
高彬嘴角随即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故意大声道:“多谢表舅!”
文申侠的律所。
得知这次的检控官是老朋友华爷,赵正妹就差没开香槟了。她仔仔细细把各种资料又梳理了一遍,认认真真逐份翻译成盲文,方便文申侠阅读。
期间见过几次高彬,她非常诧异一个同GOGO眉眼七分相似的人竟可以如此温柔得体招人喜欢,这么一想她就愈发生气,为自家盲侠仔仔忿忿不平。
第一次庭审算是比较顺利,至少陪审团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也没有因为对方呈上的人证物证而出现一边倒的情况。
基于策略原因,文申侠留了一手,没让高彬出庭,但很显然,听完录音后,庭上所有人都对案发现场另一位当事人很感兴趣,这正是文申侠想要的效果。另一方面,虽然这段手机录音是匆忙中开启,不算完整,但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检方蓄意谋杀的指控显然站不住脚。
文申侠给赵正妹打暗号,赵正妹瞥了一眼被告席上的蒋世龙,回暗号说看他脸色不太好。文申侠轻轻点了点头,他有提前和高彬沟通,高彬非常配合说只要能帮到世龙让他怎么都行,文申侠心想你老公可不这么想。
果然再见面时蒋世龙一点都不领情,质疑文申侠这样只会给高彬太大压力,一旁的赵正妹一脸不爽呛回去,说有本事你别找盲hip帮手,你坐一辈子牢高彬正好可以放弃幻想安心过新生活,倒把蒋世龙怼得哑口无言。
第二次庭审,检方提交了新的证据,将矛盾焦点再次放到两个人背后的帮派之争中,并指出案发当晚的手机录音有可能是被告刻意诱导的结果,不足以成为排除被告蓄意谋杀行为的依据。
文申侠则不紧不慢地指出,蒋氏四联已经远离帮派纷争多年,近年来专心经营正当生意,蒋世龙平时根本同死者没有任何交集以及利害关系,只不过死者单方面认定自己最近诸事不顺的原因是蒋世龙,做出入室报复行为。而蒋世龙最近一次车祸后的医疗记录则表明,其在案发当晚被死者的行为严重刺激,很可能被迫进入到一种精神极为不稳定的状态。
文申侠知道自己在冒险,毕竟牵扯出蒋世龙的车祸很可能再次牵出更多死者同蒋世龙的恩怨,倒是高彬一脸淡定,话蒋世龙的车祸已经作为意外事故结案,检方绝对不会再在这起车祸上做文章,让他大可放心呈上这份医疗记录作为物证。文申侠好奇高彬可以如此笃定地下结论,毕竟以他对华镇岳的了解,不可能放着这么大的疑点不往下追查。不过事已至此,不博一下他也不甘心,不过他也暗暗留了后手,最多这单case再继续拖下去罢了。
事实证明这步棋下对了,检方的确没有抓住这一点不放的意思,虽然赵正妹的暗号告诉他,华爷的脸色明显透着不甘和怒气。
随着在本案上同华镇岳的第二次交锋告一段落,庭审也在胶着中休庭,法官宣布因案情复杂,择日再审。
第三次庭审,便是文申侠早已为高彬安排好的剧本。
高彬面对庭上一双双或不怀好意或带着浓浓窥探意味的眼睛,坐下后一直不自在地紧攥着手,在被问到与蒋世龙的关系时更是遮遮掩掩,避重就轻。直到文申侠向法官递交了一份在拉斯维加斯查到的结婚许可记录,高彬的神色才慌乱起来。
控辩双方轮番对高彬进行问话,言辞上渐渐愈发露骨和尖锐,高彬的反应从一开始的支支吾吾,到后来情绪逐渐失控,而被告席上的蒋世龙则在高彬被咄咄逼人的询问逼到几近失态时,整个人突然表现出极强烈的保护欲和攻击性,与之前两次庭审的淡定自若大相径庭。
赵正妹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法官同陪审团的表情,确信他们的策略已经奏效。现在众人眼中的蒋世龙已然被打上一层厚厚的滤镜:一位为爱金盆洗手、冷酷又痴情的前帮派坐馆,案发当晚因为同性爱人在自己面前被伤害而精神状态出现强烈波动,加上被死者的言语行为持续刺激和诱导,以及车祸后遗症对大脑的影响,导致在那一瞬间做出无法控制自己的开枪杀人举动。
判决结果出来后,文申侠松了口气。
谋杀罪名不成立,误杀罪名成立,坐三年监…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赵正妹拉着他的手臂猛烈摇晃,一脸兴奋,接近三个月的拉锯战总算有了个满意的收尾。文申侠嘴角勾起一个全然放松的弧度,眼角笑纹也全是得意。他仿佛已经听到一张大支票飘过来的悦耳声响。
由癫姐领着走出法庭,文申侠满口答应今晚Pledge见,同癫姐道了拜拜,便乖乖站在一旁显眼处,等着谷一夏和他的电单车过来接。
有脚步声走近,文申侠对着来人方向淡淡笑了笑。
“多谢你啊,文大律师,”高彬的声音里透着难得的松懈和平静,“你真的很厉害,世龙没有看错人。”
“你也很厉害呀在庭上表现得很好,”文申侠嘴角的笑意扩大了点,“你呈现的状态非常真实,同蒋世龙之间也配合得刚刚好。”
“那也是多亏文大律师的指点,把陪审团和法官的心理揣摩到了极致…”高彬还要再夸,冷不丁被一阵轰鸣而近的电单车声音打断,他转头去看,从电单车上下来一个瞪着一双大眼对他怒目而视的男子,看起来莫名像一只炸毛小狗。
男子冲过来挡在两人面前,一脸宣示主权样抬起下巴冲高彬叫嚣:“喂!白发仔!不准勾我baby啊!”
“痴线!走啦!”一向面皮薄的大律师一脸无语地任由谷一夏挽着他的手臂一阵乱蹭,脸颊爬上红晕却隐忍着没发作,只是草草同高彬告辞便拉着谷一夏转身就走。
“关于这单case的报酬,我会再约时间登门道谢…辛苦晒文大状!”
高彬说完便一直望着两个互相打打闹闹走远的背影,只觉胸腔内涌上一阵无可名状的羡慕情愫。如果他和蒋世龙也可以做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该有多好?每天两个人一起上下班,在家做个饭或者出去看场电影,晚上一起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吹水,再相拥入眠。
掏出手机给张非凡简单报告了情况,对面沉默了良久,嗯了一声,高彬猜想张非凡也暗地里动用了不少关系。
挂上电话的高彬长长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不过又一个三年而已,他又不是没试过,况且每个月还能见一面,算上假期扣减刑期……等等,他们这样是牛郎织女吗?高彬被自己脑子里跳出来的画面逗笑了,连烟头快灼到指尖也没觉察。
顺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却不知道该去哪里,高彬只得在司机的疑惑下随意报了个地点。他只是猛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地方可去,世龙不在身边,似乎去哪里都没差。
TBC
(四十八)
司机将车停在皇后大道东的街口,高彬下车走到一边,望着街牌发呆。他讷讷地想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这个目的地。
“…彬哥?”
高彬听到声音,转头去看。张细伦一脸懵地望过来,傻乎乎地眨了眨眼。
两人找了个临街的咖啡店,坐在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三妹打电话告诉我了…”
“嗯。”
“其实…三年…除开假期…好快就过去了…”
“…系喎。”
“…对唔住…我乜都帮唔到…”
“讲乜啫…如果不是细伦你教我,凭我的演技怎么搞得定陪审团同法官大人啊?”高彬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弧度,“现在这个结果,也算是可以接受…”
见傻仔无精打采地埋着头,依旧陷在情绪低落的漩涡中,高彬忙强打起精神,试图岔开话题:“对了,怎么在这里碰到你?”
“哦…我就是心血来潮…”张细伦抬起头来傻傻笑了一下,“以前同世龙在孤儿院,我们两个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根本停不下来,后来只要一个人哼出来另一个人就会下意识接上…”
“你哋两个感情真系好好喎…”高彬歪了歪头,揶揄道。
“唔好误会呀彬哥!我同世龙系兄弟嚟嘅!”张细伦倒吸一口凉气,忙摆手,脸上一副“不是这样的你听我狡辩啊”的表情。开玩笑,要是被高彬知道他和世龙在孤儿院其他一些事,怕是等世龙出来自己先没命了。
“诶?对了,彬哥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张细伦喝了一口手里的摩卡,顺势把话题岔开。
高彬啊了一声眨了眨眼,又低下头盯着手里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出神,他也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给司机报了这个目的地。
“Hill张,睇到D乜嘢吖?”女仔拍了盯着前方发愣的张景山一下。
“啊?冇乜…”张景山收回目光,换上一副往常的酷酷表情。
“诶?里面那个不是你新室友,叫…什么伦的吗?Easy还说你们两个有问题…肯定有一腿…”
“老婆你出卖我!!!都话不可以告诉嚣张我在背后这样讲他啦!!!”一旁帮老婆拎包的Easy皱起眉头抱怨道。
“痴线…我同你有一腿都唔可能同佢…”张景山嗤了一声,他同傻仔那晚饮醉相互搀扶着回屋后的记忆时断时续,第二天一早他强撑着精神回了趟家,再回来之后对方态度说不上自然,要深究的话更似敷衍他一般,整日往外跑也不像是真的去试镜轧戏。
“可惜我有安安好老婆咯…不过我看你这个室友也已经名草有主…’机警男神’今次又要落单啦…”Easy隔着玻璃张望着里面说笑的两人,坏笑着杵了杵旁边一脸冷漠的张景山,“得喇,你还是同辛仔凑一对算喇!”
“我同辛仔能成早成了还用你嘴碎?走啦,换家店啦!”
“不是你想饮咖啡的?”
“突然不想饮了不行啊?走啦!”
咖啡店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毫无知觉的张细伦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表。“哎呀,忘记问Hill张晚上想吃点什么…”张细伦嘟囔着拨出一个电话。
高彬看着对面的傻仔一脸认真地同电话那头的人一一确认,一边还默念着一点一点记下,心里莫名感到一阵欣慰。
等张细伦意犹未尽地挂掉电话,高彬揶揄地盯住他还没来得及褪去的开心表情,随意道:“你同那位阿sir现在进行得不错?”
“啊?乜、乜呀…普通室友啫…”张细伦吞吞吐吐道,“他比较忙,我平时试镜结束就回去做饭…最近因为阿龙的事,我天天往外跑都没时间同他讲几句话,想着今晚好好回家做顿饭咯…”
“哦~~回家做饭~~”抓到重点的高彬拖长了语调。
“唔、唔系呀彬哥!!”
高彬难得地笑出声,不得不说张细伦手忙脚乱解释的样子令他心情大好。
“对了,细伦,之前世龙应该同你提过,最近四联影业要筹划一部剧,你有没有兴趣来试镜男主角?”高彬嘬了一口黑咖,整个人迅速恢复到正经做嘢的状态。
“彬哥,你话那部黑道卧底题材的喜剧呀?阿龙有提过…一对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加一个卧底差佬…”张细伦挠了挠头,“我是没想到三妹还会写剧本…”
“你知我们这个剧的噱头就是四联帮真实事件改编咯…”高彬勾了勾唇,“现在世龙出事,《天若有情》的重启项目也暂时搁置,公司想尽快恢复元气必须要抛出一个爆点才行的嘛。”
“但是我的身份…会不会给大家造成麻烦啊?”张细伦心痒到不行,又碍于自己这尴尬的身份不敢轻易答应。
“放心啦,Fever会搞定,到时候没人能查得到。”高彬一脸“这种事我早就考虑到了”的自信满满。
“那…好啊好啊!我都好想尝试一下喜剧!”张细伦两眼放光,天知道他有多喜欢演戏,而且这次终于不是龙套角色,是男主角啊!
“OK,敲定试镜时间我让下面的人联系你咯,能不能拿到角色全凭本事,不过我相信你,你一定得噶!”
同张细伦告别之后,高彬一个人漫无目的继续在皇后大道上闲逛。一对小情侣擦肩而过,女仔拖住男朋友的手,撒娇着问点解示爱要选在铜锣湾街头呀,男仔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因为是浩南哥曾经意气风发走过的地方,情怀嚟嘅!
高彬猛地回头去看,小情侣已经打闹着走远。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高彬望着自熙攘人群脚下一直延伸过去的皇后大道,脑子里嗡嗡作响,胸口剧烈起伏。
久远的记忆突然在脑海里鲜活起来,虽然这段持续了三年的初恋因为女仔去了法国留学而宣告结束。
回想起这段初恋,细节已经非常迷糊,只记得对方刚到法国时,总是在电话里提到很想念香港,然后两人就会开始学《纵横四海》里主角三人开着火红跑车在法国街头游荡的台词,你一句我一句。
再后来,在那通两人一致通过做回普通朋友的电话中,他又学着发哥唱起那句“皇后大道东,皇后大道西西西~~”,电话里的女仔先是咯咯笑起来,半晌又叹了口气缓缓地道:
[阿远呀,如果有一日你遇见你嘅最爱,记得带佢去食云吞面,元朗嘅老婆饼,深井嘅烧鹅,避风塘嘅炒虾炒蟹…]
[最最最重要嘅,唔理系乜将你哋暂时分开,你都唔好放手,一定等佢返嚟呀!]
一晃十几年过去,姓名身份都不同,高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当年那个还叫阿远的臭小子随口一说的回答,哪知今日才猛然发现,原来意识深处自己一直一直都记得这番说话。
[好呀,我家下向住灯火发誓,第时遇见我嘅最爱,唔理系乜将我哋分开,我一定会等佢返嚟!我唔怕醜喎,我真嘅会企喺皇后大道东,话俾所有人知架!]
……
“蒋世龙你个扑街!!!我等紧你返嚟呀!!!”
突然听到把声,不明所以的行人纷纷驻足,转头四下张望。
旁若无人地拍了拍“皇后大道东”的街牌,畅快喊完话的高彬长舒了一口气,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大大方方地走掉。
TBC
(四十九)
蒋世龙进去之后,高彬的日程变得很简单。每个月固定有一天会去探监,其余时间就全凭心情去到处看看房子或者铺面,偶尔会接到接手他工作的Yuki的求助电话,或者蒋家三姐妹忍不住打来吐槽某位戏痴的电话。
香港的每一日都变得很平静,高彬开始喜欢上这种可以静下来慢慢享受一杯咖啡一片云彩一段沿海公路的生活。他会记下很多有趣的事情,凑成很多很多的话题,一点一滴地告诉蒋世龙。
同对方隔着一道厚玻璃的感觉总是令人沮丧,高彬握着电话听筒的手偶尔会忍不住微微颤抖,天知道他有多想紧紧抱拥住这扇玻璃后面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光是那把低沉又温柔的嗓音透过听筒微微失真地传过来,他便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情动。蒋世龙的头发短了些,显得整个人很精神,监狱里规律的作息和饮食令他气色看起来不错,高彬准备好的一些担心的话似乎派不上用场。
不过握住电话听筒的高彬总是会有说不完的话,比如上上周在西贡看中一套房子,环境好交通方便就是太贵;上周在旺角看中一个铺面,老板诚心出售,装潢虽然有点老旧但重新装修一下就OK;拉斯维加斯的结婚许可要到期了,戒指帮你收好了,只能等你出来重新去登记一次,今次一定要事先订好教堂,不如你穿婚纱给我看看呀…
[好呀好呀,听晒你架。]
对方总是一脸配合地笑着点头,眼里只有掩饰不住的宠溺。
阴狠暴戾的因子似乎已经完全从这人的身上褪去,高彬痴痴望着玻璃后面这双满溢深情与温柔的眸子,只觉一颗心像是被泡在蜜水里,又痒又酥麻。
[世龙,我好挂住你呀…]
[嗯,我知…我都好挂住你,彬彬,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希望你喺身边…]
每个月的这一天,可以说是石壁监狱惩教员的受难日。被安排到这一日值守探监房间的无辜惩教员总是会遭受到非人的折磨。至此,石壁监狱里一件迅速令所有惩教员达成共识的事就是,这个扑街的蒋世龙能不能早点滚出去。
当然,之所以蒋世龙会成为全体惩教员恨不得求神拜佛立马送走的存在,不只是因为他每个月给大家喂一次狗粮,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得罪不起。
不知是何方神圣给上面打过招呼,“保证蒋世龙坐监期间安全无恙”似乎成了石壁监狱上上下下无需多言的某项条款,蒋世龙所到之处,惩教员们莫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这人有个什么闪失,一口大锅扣到自己头上。
这位矜贵本尊倒是每日冷漠倨傲我行我素(但是遵章守纪),丝毫不在意四周投来的各式各样的眼神。
这座高度设防的监狱不乏穷凶极恶的重刑犯,自然便有或慕“前四联帮坐馆”之名前来挑衅或曾与四联帮蒋家结怨的三教九流之辈。只是一个个反被蒋世龙不算低调地一顿收拾后,才发现惩教员们竟然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暴力事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分明是有眼不识泰山,想搞事找错了对象。
于是短短数月内,蒋世龙竟在悄无声息间成了石壁监狱的新晋传奇,围绕他的则是各式各样真真假假可以说令人匪夷所思的传闻。
香港国际机场。
换班下来冲完凉准备返屋企,张景山一手抓住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一手点开张细伦的短讯。傻仔在短讯里说的很简单,东西他已经收拾好了正准备出门打车,谢谢这段时间的照顾,剩下几个月的分租他会照付不用担心,临了是一个微笑表情加拜拜。
张景山抓住毛巾的手顿了顿,眼睛在短讯屏幕上停留片刻,最后还是没有立即回复。沉默着换衫着波鞋,张景山回头若无其事地向Easy和辣姜道了拜拜,打卡下班一如往常。
回到家里,做好的饭菜还好端端摆在桌上,只需要他放到微波炉里热一热就能填饱肚子。桌上不再像往日般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资料和剧本台词本,沙发上也再没有傻仔一个人嘀嘀咕咕陷入狂热个人表演状态的吵闹身影。
张景山挠了挠头,终于想起什么,回复了那条短讯。
[知喇,拜拜,好运。]
一切都很平常很自然,开始和结束都是。
不过是Easy搬出去之后他从街上抓了个刚失恋的傻仔来分租,这个傻仔又呆又好欺负,满脑子都是演员梦但实际上只是个四处试戏的小龙套。后来发现傻仔钟意个男人还很凑巧长得和自己挂相,一般来讲自己是做好对方但凡有不轨苗头便会左勾拳右勾拳三秒打趴对方的准备,不过傻仔对自己从来都无比自然地称兄道弟丝毫没有越矩举动,所以张景山自己也不知道这种似有似无地晃荡在心底的复杂情绪究竟是何。
现在傻仔真的得到一个重要角色,每天都有重要戏要拍,甚至忙起来要连轴转,住在这里便愈发不方便起来。所以选择搬出去也是情理之中,张景山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会感到难以理解。他同傻仔只不过是临时搭伙的合租人,散伙也是最平常不过。
其实自己一个人住也蛮好,没有某个聒噪的萨摩耶般的存在,屋子都宽敞了许多。
张景山闷头吃完了饭菜,洗干净碗筷,窝到沙发里无聊地猛按遥控板不断换台,娱乐新闻里出现了傻仔一晃而过的片场镜头,被叫cut之前的傻仔一本正经穿着西装眉眼阴沉,张景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机场遇见的傻仔形象。回忆了一下傻仔之前献宝似地和他聊到的角色人物剖析,张景山猜想电视里扫到的这场戏是傻仔要装成他戏里角色的孪生兄弟。傻仔这样一看还挺有型的,张景山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不过下一秒被叫cut之后的傻仔便迅速恢复成他熟悉的模样,好吧他果然还是更喜欢他傻傻憨憨又呆又乖个样。扑街,这是什么形容?张景山在意识到自己奇怪的形容词之后翻了个白眼,再次按下遥控板匆匆换了个社会新闻台。
将行李箱和背包放到墙角,张细伦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高彬在一旁抄着手,问他这房子怎么样,满不满意。满意,当然满意,张细伦点头如捣蒜。高彬嗤了一声,看你这副把丧字写在脑门的模样,我是没看出来哪点满意。
张细伦讷讷地眨了眨眼,终于肩膀一垮,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啊彬哥…
将衣物和洗漱用品放好,又打开两罐楼下刚买的冰可乐,张细伦将自己团在沙发上,同对面坐着的高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彬哥,阿龙怎么样啊?我都好想去看看他…”
“放心啦你,他在里面生活又规律,吃得也健康,没事还读点书,简直修身养性到不行…”高彬勾了勾嘴唇,在心里加了一句除了不能随时打茄轮滚床单这一点很令人不爽。
“对了彬哥,你找房子和铺面的事怎么样了?”张细伦想起他的彬哥最近一直在物色和阿龙可以正式同居的新家,以及两个人可以一起经营的小店。
“哦…还在看…条件各方面都好的就太贵了…但是价钱合适的又总有点不满意…我准备下次过去再同世龙商量一下…我选不出来的话,让他拿主意咯…”
张细伦从高彬兴奋地讲述对未来的规划里看到了爱意满满的憧憬,这样神采飞扬的高彬令他羡慕。不过他清楚这两人是经历了多少误会和磨难才能再次走到一起,所以除了羡慕他更多是佩服和打心底的祝福。
“你呢?细伦,讲下你咯?”高彬一脸慈母凑仔的八卦表情。
“啊?我?我没什么啊…”张细伦挠了挠头。
“你同那位阿sir真的没什么?”高彬大眼睛眨了眨,一脸早已看穿的淡定。
“…他钟意女仔啦!”张细伦尴尬地低下头,抓过一旁的可乐灌了一口。
“我以前也钟意女仔喎…”高彬毫不尴尬地盯着张细伦,轻松地道,“不对,我现在也不钟意男仔…只不过那个衰佬是个例外。”
张细伦幽怨地看着面前妥妥地在秀恩爱的高彬,心里有气又不敢发出来。
“其实你现在拍戏不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说不定缘分在后面呢?”高彬换上调侃的语气,“我看那个Owen就蛮可爱啊!他们从哪里找来的?我都觉得好似我后生个阵!”
“…乜后生个阵呀…彬哥你宜家好老呀?”张细伦翻了个白眼,“况且我又不是因为觉得Hill张长得像你才…你们两个其实一点都不像…”
“哦~~~OK,我明了。”高彬点点头,他想这个傻仔也不是不开窍嘛,而且联想到上次那位阿sir对自己的轻微敌意,高彬挑了挑眉觉得傻仔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自求多福吧。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走了,高彬示意张细伦不用送,自己一人起身朝门口走去,冷不丁突然被张细伦叫住。
“彬哥,其实呐Owen…”
“嗯?”高彬一边扭门把手,一边疑惑地转回头来。
“Owen比较像是同Vincent有D嘢…”
“……”
高彬沉默了几秒,终于挤出一句:“贵圈真乱。”
TBC
(五十)
四联影业出品的剧集意外地反响不错,张细伦走在街上竟然也偶尔有人会认出来,主要是后生女仔。结果副作用就是有后生女仔追着张非凡叫伦伦,搞到张非凡气急攻心,回到小办公室半天没想通,忍不住打电话过去一顿骂。
对面的人忿忿不平自己多年前也是红极一时的网络教主,销声匿迹才几年就被世人遗忘不说,居然现在被这些浅薄的后生女仔认成他张细伦,简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张细伦握着手机乖乖听着,一边嗯嗯点头。
过了会儿听见导演在旁边叫,张细伦忙对着手机小声到sorry啊Fever导演在叫我先去忙了,便收了线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小跑着回去站位,对面的张非凡一肚子火发了一半被挂了电话,恨不得顺着仿佛还没消失殆尽的通讯信号冲过去给张细伦一个暴栗。
庞浩洋最近也是喜忧参半。
之前同蒋氏四联暗地里结成同盟,收拾得九指强再也不敢造次,也稳住了自己崇联社坐馆的地位。这次四联影业一炮而红的剧集,崇联社名下的公司也有份参与出品,分润下来倒是填上了不少之前做局的项目亏损。
洪和现在的当家是个女仔,两人第一次见面还多亏高彬在中间安排。庞浩洋原本对面前的混血美女客客气气,两个社团今后进水不犯河水的话都到了嘴边,没想到被美女一句话搞到火都上来。
乔利娜一开始和他互相恭维,一口流利的粤语让庞浩洋惊讶之余好感度up up,没想到下一句话就狠狠踩到他的猫尾巴——
“不好意思啊浩洋哥,我这次来是想带K回洪和。”
“不可能!”庞浩洋身体前倾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又装作咳了两声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回去靠住椅背。
乔利娜也不恼,一双碧色眸子盯得庞浩洋心里发毛:“浩洋哥,K是老坐馆在世时最倚重的解决师,我相信他在天之灵都好希望K能洗清冤屈回到洪和。”
“怎么?事情搞清楚了吗?乔奕锋那个扑街给你托梦了吗?”庞浩洋挑了挑眉,语气有些带刺。
“我在他马来西亚的银行保险柜,找到他有份买凶刺杀蒋氏,同谋害老坐馆嫁祸K的证据…”乔利娜淡淡地道,“现在乔奕锋已经死了,手下一众余孽洪和已经清理干净,我今天来就是希望浩洋哥放人,让K可以堂堂正正回到洪和。”
庞浩洋虚起眸子,面前的女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才刚刚接手洪和不过一两年,已经要骑到他脑袋上了。
“这件事我说了不算,K的去留应该让他自己做主,”庞浩洋抬高下颌,冷冷地道,“你的话我会转告K,回不回洪和他自己决定…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一直在偷偷观察庞浩洋的乔利娜好整以暇地喝完面前的咖啡,确定庞浩洋已经离开后,这才将杯子放回桌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其实洪和倒也不是缺这么个解决师,只不过当她知道原来之前到美国找她帮忙的那个叫敖熙辰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K,她实在是很好奇。所以当她顺藤摸瓜查到K现在帮崇联社做事,是庞浩洋身边的解决师…她意识到这是让崇联社欠洪和一个人情的大好机会。
不过,抛开社团事务不说,她的GAY达分明测出庞浩洋是个直男,但是对方对K的态度又令人玩味…她不由想到高彬,上一个令她有这种疑惑的家伙。碰巧这两人和各自绯闻对象的组合还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乔利娜不禁对自己“因为是生活在美利坚的混血所以看亚裔都长得差不多”的认识又更笃定了一点。
一大早,阳光从云层缝隙里钻出一点,天气少有的带着清爽感。今天是蒋世龙在监狱里度过的第二个生日,距离出狱已经只剩半年不到。
开开心心染好白发的高彬早早换上白衬衫,乘大屿山巴士来到石壁,准时在九点钟坐到探监室。
蒋世龙进来的时候便盯着他的白头发,拿起听筒后第一句话便是问,又去染过?
“系呀…你生日嘛…”高彬一双大眼睛在对面的人身上含情脉脉地打量了个遍,嘴角是掩饰不住的开心,“知你最钟意我染白发着白衫咯~Happy birthday!”
“彬彬,你这样我会忍不住喎…”蒋世龙侧过头轻咳了一声,对上一旁惩教员一脸没眼看的表情,这才赶忙清了清嗓子,将嘴角止不住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对了,上个月你说的那个铺面,有没有下文?”
“尖沙咀那个店?上个星期刚刚交付了订金,过几天会通知我去签合同…接下来就是重新装修…我觉得MISS YOU的内饰风格就很好…”高彬单手托着下巴,对着空气像是在想象着什么,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活像只得到了一百个毛球团的猫咪。
“开咖啡店没这么简单的,你要好好检查一下他留下来的设备,是不是正常使用,需不需要添置,店员是留用还是新招…你的进货渠道找到没啊?店里还缺不缺必需品呀?你一个人搞不定的,叫Fever、阿伦和陆秋帮下你啦!”蒋世龙絮絮叨叨了一通,见高彬不发一语只顾盯着他看,这才停下来眨了眨眼,“做乜要咁望住我架?”
“我觉得我的咖啡店最缺你喎…”高彬歪了歪头,一个直球把蒋世龙打得措手不及。
“…我系更生人士,你唔介意呀?”蒋世龙忍不住低低笑了两声,打趣道。
“你又有经验,又靓仔…我觉得你好啱啊!”高彬轻轻一拍桌面,配合地演起来,“宜家你面试通过咗!记得嚟翻工呀!”
“噉,人工点算呀?”蒋世龙压低声音,意味深长的目光沿着高彬的身体一寸一寸打量,最后停在领口下方半遮半露的锁骨处。
他要看,高彬便大大方方给他看。将领口又敞开了一个扣,高彬身子往前凑了凑,满意地听到听筒里逐渐粗重的呼吸声。猛地又想到这样贸然挑起某人的性致又不能替他纾解,岂不是更残忍,忙又坐直身子将领口重新扣上:“Sorry啊世龙…我不应该撩你的…”
“无所谓咯…反正都不差这一次…”
“嗯?”
“…当我没讲。”
当晚,蒋世龙仰躺在囚室的硬板床上,目光落在模糊的天花板某一点。
白天见到的人,仿佛带着温热体香的影像还清晰地印在脑海,在夜深人静的现在供他翻找出来,细细回味。好像只是这么想着这个人,便连枯燥乏味的牢狱生活也似没那么难挨。
“四个月零七天…”蒋世龙默默倒数着出狱的日子,低低叹了口气。
冲完凉,高彬将毛巾随意地搭在肩上,低着头闷闷地回到卧室,一头栽进床铺里。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他伸出一只手往床头摸过去,虚起眸子去辨认屏幕上的名字,是房东打来的电话。应该是来同他确认,是不是这次约满真的不再续租。高彬接起电话,房东先是客气了几句,又问高彬住了这么多年突然不续租是不是买了楼准备结婚,高彬顿了顿,好像没什么不对,便嗯嗯着算是承认。
挂了电话,高彬直起身来,顺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地产经纪广告。
今早有件事他没同蒋世龙讲,其实他前几日在九龙塘看中一处房产,交通和环境都不错,开车去尖沙咀的咖啡店也方便,他算了一下自己的全部积蓄同股份,除去经营咖啡店的开销,刚刚还够,说起来还真是要多亏蒋世龙洗白四联帮,否则无论是做差佬做卧底还是做古惑仔,他大概几十辈子都别想赚这么多钱。
所以用这些钱来包养蒋世龙也无可厚非咯…高彬看着广告单坏笑着想。
崇联社。
庞浩洋的手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叩击,一双漂亮眸子盯着对面墙上的装饰画微微发呆。
身后有轻微脚步声慢慢靠近,庞浩洋回过神来,将身体坐正。
“坐馆,有新任务?”
“冇…冇乜新任务…”庞浩洋声音闷闷的,有些没精打采。他当然明白,对K而言他只是崇联社的坐馆,不是朋友甚至不算熟人。
他接手崇联社前的几个星期,某日头脑一热,大晚上出去劈友报仇便被算计,全靠一位神秘人物出手相救暗中保护才能全须全尾回来,保住颜面。
回来之后他便一直很好奇,这位身手了得的神秘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毕竟道上有所耳闻的顶尖高手就那么几位,他遇到的显然是一位神秘的隐世人物。
因此几个星期后,当他在街上第一眼瞥到那道身影,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便瞬间击中了他。庞浩洋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直觉,总之他无比笃定,面前这个一脸惊讶穿得像普通体育老师的高大男子,就是他在找的人。
见他若有所思像是陷入什么思绪,身后一袭黑色劲装口罩加墨镜的人也不着急,只是垂着眸子安静地等待指示。
K自问一向做事利落谨慎,很少让人感受到存在,更别说轻易被人认出,毫无疑问他具有一名顶尖解决师的质素。那一晚只不过碰巧路过,见一群人算计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后生仔实在过于下作,才忍不住出手,他确信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偏偏他招惹上的不是普通人,是未来的崇联社坐馆。而这位人不可貌相的后生仔,竟然可以在几个星期后的某日擦肩而过时生生将他认出,令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然后接下来的半个月便是软硬兼施胡搅蛮缠甚至到他学校里堵人,直到校长顶不住压力找到他,说一个社团人士天天在学校门口站着虽然啥也不做但是也太那个啥了O sir啊对不住了你还是另谋高就吧,于是他便知道自己的普通人日子算是到头了。
“洪和的大小姐帮你洗清了嫌疑,你不用再掩饰身份。另外,洪和想你回去,问你愿不愿意…”庞浩洋将转椅往后转了半圈,微微抬起下巴,跷起腿正面对住站在三米开外猛地回过神来的人。
“我…不打算回洪和…”K微微低下头,声音平静又冷漠。
庞浩洋心里一阵暗喜,正要说什么,只听对方又淡淡开口:“如果有的选,我不想再帮社团做事…我想退出社团,过普通人的生活。”
庞浩洋愣了一下,扯了扯嘴角,他想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