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初见到夏油杰是在他进入咒术高专不久，刚刚正式从普通人的世界踏入咒术世界的时候。

四月份的天气回暖，舒适宜人。
周一下午的两三点还没有到社畜和学生们放学的时间，公园里只有三三两两休息在家出来逛街的年轻人和家庭主妇。夏油杰出任务顺便收服了一个咒灵，咒灵球的滋味不太好受，他在公园里散了会儿步才把那种恶心的滋味压下去，心情还不错。

所以你决定出现了。

抓住夏油杰坐在长椅上休息的机会，你出现在夏油杰面前。
你伸出手，刚好能递到坐在长椅上的他唇边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但情感充沛地朗诵着：“感到光荣吧，人类！你的理想感动了上天，才能看见我。”
“……”

你再接再厉：“现在，可以给予你亲吻我手背的荣耀。要感谢我对你的肯定，男人。”
夏油杰上下打量你：“是走丢了吗？需要我送你回家吗小妹妹？”

“？”这好像和前两天电视剧上演的不一样，你困惑了，可惜你没有刘海，不能模拟出女主角相同的外头场景。
于是你思索片刻，抬起腿，“还是说你习惯跪在地上亲吻我的脚背？好吧，虽然我感觉这样有点恶心。”

“……小妹妹，”你看见夏油杰笑眯眯的，却能感觉到他有点生气：“没有人告诉过你电视剧里都是假的吗，对着陌生人做电视剧情节的话是会被教育的。”
“没有哦。”你理直气壮，“这都是你的问题。”

说完之后你感觉到夏油杰的疑惑和生气转而变成了另一种平静的感情，夏油杰拿出手机正准备拨通警署电话，你顾不上摇晃的身体急忙制止：“不行！如果喊别人来的话杰会被当作奇怪的人抓走！”

慌乱之中你抓住了他的手机，不小心碰到了夏油杰的手，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结果瞬间被反手扣在长椅上。
说不上很痛，但是力道不轻，你抬头发现夏油杰正看着你，语气莫测：“你怎么直到我的名字？”

预想中的初见面计划宣告泡汤，你想了想，干脆全部都说了。
“夏油杰，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是今年咒术高专的一年级新生，咒术师，现在是你刚做完第一个任务到回寄宿制学校的第一个时间，路上还收服了一个新的咒灵，咒灵的味道……痛！痛痛痛！”

你越说越起劲，却没察觉到夏油杰看你的眼神越来越警惕，手上控制的力道不断加重，直到你叫出声也没停下。
“好痛！放手放手！”你叫着，不断去推他，可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你不是夏油杰的对手，一番折腾也没让手部的疼痛减轻半分。

“因为我是从你诞生的！是从你的理想中诞生的！”
你痛地吱哇乱叫，全部都交代了。

2

“每个人都有梦想。比如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有喜欢的角色，想着长大了也要从事那个职业或者成为那样的人，于是梦想就自然而然地萌芽了，就像是春天被埋进泥土里的种子。”
“这个时候的梦想的是最为纯粹的，无论是出于憧憬、理想、期望或者是憎恶、怨恨，种种的负面情绪，它们通常都是最为纯粹的。”
“但是长大之后与种子的四季轮回不同，种子会迎来春天，但是人类的成长会因为现实的压力迎来寒冬，有的人的梦想会消失，有的人的梦想会发生改变，很少的人能够保持孩童时代那样的纯粹和热情。”

“所以我觉得你很特别哦，夏油杰。”
经过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你终于结束的作为开场白的陈词滥调，盯着长椅坐在长椅上的夏油杰语重心长：“你知道魔法少女吧？还有什么孩子们的梦想变成守护精灵的那种动画片，实际上能够拥有守护精灵的孩子也非常少，没想到你都高中生了还有这么纯粹的愿望。真少见。”

“这是在夸奖我吗？”夏油杰侧过来，睨着你。
“当然是在夸奖你啦！”你理直气壮地回答，丝毫感觉不出有什么阴阳怪气的腔调，再一次饱含深情地朗诵，“感到荣幸吧！你可是小学生一样的人啊！”

“……我觉得下次还是不要这么夸奖比较好。”
传递过来的情绪似乎不怎么高兴，你有点困惑，但不妨碍你在长椅上快活地晃着两条腿，不停念叨：“那我想吃草莓蛋糕！奶油的那种！千层的那种！甜甜的那种！”

可不管你重复了几遍，夏油杰都没什么自己去买的意思。
什么嘛，和电视上放的一点都不像，人类的差别电视剧和现实生活的差别也太大了吧？

你盯着夏油杰试图用心灵感应让他买蛋糕可惜仍旧失败了，他正盯着你，不知道在想什么，传递过来的感觉很混沌，不能说偏向哪一个明显的方向。
你受不了这样的安静，问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什么？”
“动漫里的设定变成现实这件事……”
“对普通人来说咒术也是很难理解的吧？”夏油杰反问，“只不过现在对一个咒术师来说一种新概念，原理都是相同的。”
“这么简单地相信了，你就不怕我是人形咒灵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夏油杰倒是有了反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你，脸上地表情似笑非笑：“关于这个的话，已经不用担心了。”
“为什么？”涉世不深的你还在傻傻的问。

“因为之前我抓住你的时候已经试过收服你了，用我的术式足够确认你不是咒灵。”
“…………”
你呆坐在长椅上回忆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对方是什么时候进行确认的，不论是动作还是传递过来的情感都没有传递出半分预兆，如果你真的是咒灵的话恐怕现在已经当场回归本源了吧。

这就是刚入学的咒术师吗？已经这么可怕了？
你汗毛直竖，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最终自暴自弃地扯着嗓子大喊：
“好可怕！！人类好可怕！！人类好可怕啊！！！”

“喂！”
“小学生也好可怕！！”

“谁是小学生了？！”

3

这场模仿人类幼崽撕心裂肺地作战计划最终曲折地成功了。
你吃着用夏油杰的肉体、时间还有货币换来的草莓蛋糕，感受到嘴里奶油像春雪一样化开的滋味开心地叼着勺子晃起了腿。

就是嗓子有点痛，下次还是不要这样了。

“今天是你第一天出现？”
你安静了，可另一个人开始不安静了，被折腾了的高中生的脾气开始显露，现在轮到夏油杰盘问的时间。

话里有话，正在享用奶油草莓小蛋糕的你心情好，大方地宽恕了。
“前不久你不是碰到一个走丢的小孩子，不过很快对方的父母就找来了，临走的时候你回头看见他们买了一块草莓蛋糕给孩子吃当作安抚，因此可能临时进入了你的潜意识里吧，我又恰好在今天出现了，所以变成了我的喜好。”
你点点头，深以为然：“不过我觉得草莓蛋糕真的挺好吃的，就原谅你给我添加的这个设定啦。”

“意思是我在近期形成的想法和周边发生的事情都会对你的形成有影响？”
“差不多吧……”一小块草莓蛋糕很快就吃完了，你恋恋不舍地咽下最后一口，感受甜美的气味在嘴里残余的味道，指正，“但是在我出现之后就不会有影响了，因为我有自主人格了呢，男人。”

“为什么要用男人这样的称呼……”
说到这个刚刚因为饱腹而引起的困意还没来得及出现就消散了，你站起身，煞有介事地原理转了一圈，让裙摆在空气中绽开：“你对我身上的这件衣服的颜色还有印象吗？”

“？”
“想不起来吗？”你面无表情地给出答案，“前不久你国中毕业的时候，有个男生嚷嚷着什么毕业成年青春期然后拿了一本写真杂志在教室里看，然后你路过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封面……”

“够了。”夏油杰叹了口气，这局是你的胜利。你不由地得意忘形，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哎，青春期的高中生真好呢。”
“……”

“啧啧，写真集呢，啧啧。”
“……”

“啧啧，美女姐姐呢，啧啧。”
“……”

“……好了吧。”这么说着的男人苦笑着敲敲你的额头，力道不算重，甚至能够被归为亲昵的类别。就像是之前走在路上看到的两个同龄人走在一起的动作的一样，指节擦过额头肌肤的动作像是绷紧的弦，扯得你心里一阵不自在。

你捂着额头，不说话了，巧妙的感情涌动，你将其归为良心作祟，重申：“但是我现在已经形成人格了，所以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再影响我了。”
“不过身上的衣服之类的外表设定还会有有一点影响，说真的，我其实比较喜欢长长的蓬蓬裙，你可以多看一点那种杂志嘛。”

你在空气中比划着脑海中闪亮少女心蓬蓬裙的样子，力求明天就能穿上这样的衣服：“我觉得弧度的话最好还是小一点，裙撑的话穿起来很费劲，纱一定要多……你知道吗？”

你去看夏油杰，结果发现对方正在摆弄自己的手机。
“嘿？你在听吗？”
“嗯嗯。”

“根本没在听嘛！”
你嚷嚷着，略带不满地凑过去，夏油杰也没避让，大方地让你看手机页面。

“夜蛾老师，家妹 能 否 在 高 专……”还没有熟悉文字，你一字一句的读着输入框里的话，没读完注意力全被后半句吸引了过去。
“你有妹妹？？？”你满脸问号，“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没有妹妹。”夏油杰很平静。
“那你说妹妹干什么？恶作剧吗？”

“……”夏油杰被你搞得头都大了，平静的外表全是深呼吸装出来的，他指指你。
“？”你顺着他指向自己。

“妹妹。”夏油杰说。
“妹妹……”你喃喃重复，灵光一闪，懂了。

原来是夏油杰是为你着想。
这样的念头一出来你就瞬间不好意思了，双手搓来搓去，不知道说什么。

夏油杰见你安静了，就继续和夜蛾讨论关于你入学的事情。
情感和微量的思绪传递过来，你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那什么……男人啊，本人不需要你给我安排住处。”
“你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要怎么在社会上生存？况且这种情况咒术师应该比较熟悉吧，你既然知道你同类的情况，那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下去的？”
夏油杰对你的话不怎么上心，在他心里你就是个刚刚踏出家门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还有，”他原本在键盘上操作的手指停下来，看着你，“我有名字，你不是知道的吗。叫夏 油 杰。”

げ と う す ぐ る
他学着你一字一句地说话，名字仿佛有魔力的流泉，从他的唇瓣里流淌而出。

“げ と う す ぐ る”你跟着他念，就像是国小的学生一样，一个平假名一个平假名地念，念完觉得自己认真过了头，低下头不肯看他。
“夏 油 杰，”你说，“那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你说。”
“你听完之后不许生气。”

“那我要听听是什么事情再说了。”
“哦。”你愣愣的，“其实吧，别人看不见我。”

“你是说咒灵那样……”
“不是的。”你诚恳地看着夏油杰的眼睛说，希望他能看清你歉意的真情流露，“你有看过守护精灵吗？每个人都只能看见自己的精灵，也就是说只有你能看见我。”

“………………”
“不过好像有自动补全的设定，比如我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什么人的时候别人会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你和我说话的话在其他人眼里你就是带着耳机在打电话的样子……”

看着夏油杰的脸色你连忙摆着手解释，可惜底气越来越少，到最后声音都快要听不见了。
“只是……补全的内容不是由我控制的，比如……”

“比如……？”夏油杰笑着看着你，但你觉得他看起来像是能一拳把你打飞到公园边缘。
“比如……那边的幼崽。”你指指方向，让夏油杰顺着你指的方向去看。

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公园内散步的人也多了起来，能看到许多放学背着书包走在街上的学生，还有带着孩子玩乐的父母。顺着你指出的方向看去就能看见一个眼巴巴看着你们的孩子和带着他的妈妈。
母亲很长时间没有满足他的要求，小孩叫嚷的声音已经在你们的位置都能依稀听见了。

“我要吃草莓蛋糕！！我也要吃草莓蛋糕！”
“你今天已经吃了很多甜的东西了，不可以再吃了，我们是男子汉，好不好。”
“可是那个大哥哥吃了好多草莓蛋糕！为什么他可以吃那么多草莓蛋糕？！”
“因为那个大哥哥不是男子汉吧。”

“……”
“……”

“ま……”你讪讪地挠了挠脸颊，“可能在他们眼里你是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草莓奶油小蛋糕吧。”

“你刚才说什么？”夏油杰笑着，嗓音极尽温温柔柔地问你，“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消失来着？”
“きゃ——！谋杀啊！”


4

你们闹了一会儿，从长椅上跑下来绕了一圈又回到长椅上，夏油杰累不累你是不知道，你已经气喘吁吁。

“谋杀……这根本是慢性谋杀吧……好痛苦，要喘不过气了，咳咳，要死了。”
反正没有别人看得见你，你用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趴在长椅上休憩，旁边的男高中生还一副完全没事人的样子，蹲在你身边发问。

“只有我看得见的你，那有什么比如不能离开多远的束缚之类的吗？”
“这个……应该没有吧。”

“应该？”
这个魔鬼，你翻了个白眼，正常人听见守护精灵这种梦幻设定不应该好好珍惜照顾的吗，到你就变成了解剖谋杀现场。
真不愧是这个年纪还能有守护精灵的人。

“我应该之前说过只有你看得见我，意思是就算是我们同种群的人也是互相看不见对方的，所以详细一点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知道的东西就只有最基本的，好比你们人类婴儿生下来只有本能一样。”
“像什么变身啊，打到人们内心的恐怖势力或者作恶的魔法少女我是没有那种设定的啦。”

“和我立下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
“？”

“这样的设定是没有的。”
“切。”

“我听到了哦！你刚刚发出轻蔑的声音了吧！！！我听到了哦！”你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向着夏油杰手舞足蹈，“这是精神攻击，我要求赔偿草莓奶油小蛋糕！！”

“生下来只有本能，但是草莓小蛋糕的执念竟然这么重吗。”夏油杰浅浅皱起眉头看着你，“这到底是什么守护精灵？”
“你们人类不是有最后一餐的说法吗，我也是一样啊。”说到这个你就振振有词了，“就算是梦想的信念能够执着到召唤出守护精灵的人，也有可能过一个月两个月就把这件事情完全放下。而且我们只能在人关于这件事情感情强烈的时候才能出现，比如现在你刚入学高专，第一次出任务，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吧？所以我才出现了。”

“有了新奇的玩具，看到新的电视剧或者动画片里的人物，就这么改变了自己想法的小孩子不是很多吗。只要被遗忘了、被放下了，我就会消失，所以对我来说每一天都说不定是存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了。”

“你们人类不是有什么……呃……有个失明的人如果能看见三天光明想要做什么吗，我就决定存在在世界上的每一天都要做到三件事，第一件事就吃到草莓奶油小蛋糕！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啦！”

说到这个，你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夏油杰一时也没有搭话，结合你说话内容的黑暗核心，你不由自主地觉得气氛陡然凝结。
你偷偷去瞄他，可惜涉世未深的你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一时间莫名地涌上些许愧疚。

“ま……”你挠挠脸颊，想要缓和些气氛，“反正这些不是你的错啦，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拖了杰的福，不用给自己有负担。”

“数字错了吧？”
“はい ？”

“原文是一生的黑暗中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但是你一天要做三件事，数字怎么看都不对吧？”黑色丸子头的男高中生一本正经地指出，和你先前心软泛滥情感思考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什么嘛！我可是……”
“好了。”
正当你生气想要发脾气的时候，夏油杰却忽然拍了拍你的头。

按人类的阶段划分的话，他还处在少年向青年成长的时期，少年的身躯抽条，能感觉到少年的手掌比你这具按照同龄女性模拟出的身体的手掌要大上许多了。

他拍你头顶的力道不中，很轻，却仿佛有着魔法似的，让你一瞬间就住了嘴。
“好了，”他说，“我会努力记住你的。”

“……是不要轻易换理想吧。”你嘀咕着。
“咬文嚼字不好哦。”夏油杰笑着说。

到底是谁在咬文嚼字回答擦边球啊。
这次你换到在心里嘀咕，不过已经吃到了草莓奶油小蛋糕，你的心情不错，就这么大方地宽恕他了。

“那你知道今天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吗？”
“不知道呢，或许是要到零点，或许下一秒就会消失。”你晃着腿，哼着路上听到的，母亲安慰孩子时唱的小调，“不用担心啦，记得下次给我草莓奶油小蛋糕就好。”

“……”
“哦，如果下次我出现了奇怪的刘海我会咬死你的。”

“……你还是赶快消失吧。”
“什么嘛，刘海这么重要吗。”

“……”
“还有……”你停下了晃着的腿，大概是要说正经事了，你也难得地忐忑，“谢谢你，夏油杰。”

谢谢你让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谢谢你让我听见风的声音，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世界，谢谢你让我闻到青草的味道，谢谢你让我尝到甜甜的蛋糕，谢谢你让我体验了人类情感、生活。

今天你第一天活在这个世界上。
走在路上感觉很快乐，吃东西感觉很快乐，就连在公园里普普通通地坐着也感觉很快乐，和人说话很快乐，看着别人也很快乐。

你就像个一无所知，拥有庞大的好奇心的孩子，就连风吹过脸颊都能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而能感受到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夏油杰。
你支支吾吾，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向他对你的宏大的、难以衡量的恩惠，想来想去都只能说出谢谢这两个字，语言贫瘠又匮乏。

你们坐在长椅上，夕阳都快要沉入地平面以下了，人们三三两两逐渐散去，连先前见到的孩子和母亲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公园里的这块休息区域几乎只剩下了你们两个人。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去，但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你享受这现代白炽灯和自然的阳光交织的些许光怪陆离的感觉，就像你的存在那样。

“……。”

就连夏油杰一直沉默着，没有像你的认知里那样说声不用谢，也没有说没关系。

你知道青春期的少年总有那么一团乱麻的心思，自己与普通人不同的强大的力量，进入另一种世界的不安……压在他只有十几年的生命上。
你不希望因为自己而给他的人生轨迹增添变数和负担，即使再也没有下一次的出现，只有今天这一天的生命你也觉得这是非常、非常……绚烂的恩惠了。

“要不下次还是给我试试哥特系的衣服吧？”
安静了一会儿，你不甘沉默地提出来，话题毫无征兆地滑向了魔法少女的服饰穿搭。你拉拉坐在你身边的夏油杰的衣袖，“记得多看看哥特系少女的写真，有没有那种专卖的商店啊？”

你回忆着脑海中的知识，的确有对这种商店的回忆，有很多漂亮美少女的封面的杂志店，经常能看见男性进进出出……

与此同时夏油杰的面容扭曲了一瞬：“没有那种店。”
“？”



5

你第二次有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普通的家宅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普通的、被刷成白色的墙壁和木质地板。这里有些年头了，所以原本的雪白墙壁变成灰的色调，而木质地板总觉得踩上去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你附近没有人，至少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你贴在墙壁上，这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夏油杰的方向，耳朵从墙壁的另一边听到影影约约的热闹声音。

生日。是生日。
你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得出这个结论。

人类会在每一年庆祝他们诞生的那一天，将这天称为生日，而你出现在了夏油杰过生日的时候。

是因为生日所以在反思自我吗？所以思绪集中到你也出现了的地步吗？
不知道答案，但你有自己说不定是某种压力或者心理来源负担的自觉，所以你没有进去，靠着墙蹲下身，决定等之后一切都结束了再出现在夏油杰的面前。

这次的衣服没有换成你上次说的哥特式蕾丝裙，是很普通的白色连衣裙，只在袖口和裙边有简单的纹路装饰。你蹲在墙边原本以为自己要等很久，结果刚开始进入发呆的状态没多久，视野中就出现了一只向上摊开的手掌。

人类看不见你。
最基础的法则牢牢印在你的脑海中，你呆呆地看着那只手半晌意识到的确是递给自己的才顺着手腕上去看，一看就看到了夏油杰笑的看起来有些狡黠的眼睛。

“怎么了？”他好脾气地问，“不要吃蛋糕吗？”
你顺着话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上正拿着一块蛋糕，是用常见的塑料盘子装着的、从主体上被切下来一块的切角，侧面能看见层层松软的糕体，无不暗示这是他的生日蛋糕。

好吧，虽然没有草莓，但是奶油蛋糕也很好。
而且又是夏油杰的生日蛋糕。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不应该大声说话了，蛋糕得要，你低着头说好，声音轻地夏油杰都差点没听见。他拉着你的手把你从地板上拉起来，路过客厅的时候你以为会停下来但是没有，他一路拉着你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或许是不为了让上次的悲剧重演，你这么想着，可害羞还是要害羞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宿主的青春期诞生的缘故，你的男女性别意识非常充足，大有进了男生的房间就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架势，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像个唯唯诺诺的小女仆。

夏油杰把蛋糕放在写字桌上，招呼你过来吃，你趁着个机会环顾四周，发现他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不像是漫画书里青春期的男孩子的房间。

就是……
你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盯在他的床底。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在床底藏漂亮大姐姐的写真。

“你在想什么呢。”
这样的动作当然瞒不过夏油杰的眼睛，换来他往你头上敲的一个毛栗，觉得你好气又好笑，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到底有没有守护孩子纯真梦想的精灵的自觉。

“哼哼，你该不会是心虚了吧！该不会真的有在床底藏泳装丰满大姐姐的写真集吧？！”
又被敲了脑袋，你捂着被敲的地方，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发问。

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就算真的有，夏油杰也不会把它们藏在这里，但你就是吵吵嚷嚷，喜欢看夏油杰好脾气地迁就你，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热闹的样子。

这个世界上只有夏油杰能看得见你，意味着只有他能成为和你交流的生命体，你有时庆幸自己只会短暂地出现一两天，不然的话被世界其他人所背弃的你，该会被怎么样的孤独所包围？

“诶？那你要找找看吗？”
没有如你预料中的否认，夏油杰挑起眉，那双细长的眼睛和语气里流露出促狭的味道，“找到的话再奖励给你吃块小蛋糕怎么样？”

“切，我才不要。”你别过头，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不屑。
你几步走到写字桌前坐下，桌上看起来就非常可口的奶油小蛋糕正在等待你的品尝。也不是不知道夏油杰和你在开玩笑，只是想了想自己真的撅着屁股蹲下来去他床底的场面，觉得如果真的要这么做的话你会先给夏油杰一个火箭头槌，只好不捧场地这么结束话题。

你用叉子挖着蛋糕，松软的蛋糕体和奶油重叠出丰富的口感，要不是夏油杰还在场你怕不是已经捧着脸说发出呼姆呼姆的幸福声音。

甜甜的蛋糕，在你的心里已经可以被封为人类最有用的发明。

夏油杰没有说话，等你享用完了这块蛋糕之后，想起来还没向他祝贺。
“生日快乐，夏油杰。”你转过身，一本正经地面向夏油杰说。

这倒有些让夏油杰不太习惯：“嗯？谢谢。”
短短的一两次见面，你已经在他的印象中留下了咋咋呼呼，像小孩子一样闹腾的印象。

这真的是从我的记忆中诞生的东西吗？应该再次怀疑你的话吗？
感性的疑惑不时地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而如同现在这般规规矩矩地做正确的事情倒是让他有些不习惯了。

“我感觉到了哦。”你盯着他，故意地鼓起腮腺，“你正在想不好的事情。”
“怀疑你是不是被掉包也是不好的事情吗？”夏油杰回嘴，他注意到了不太寻常的这点，“你能感觉到我的想法？”

“能感觉到比较模糊的意向。”你叼着勺子比划着，“差不多能感觉到一个大方向，但是不会知道具体在想什么。”

夏油杰没有马上接话，你盯着他看了会儿补充：“安心啦，我对别人的个人隐私才没有兴趣。如果无时无刻不知道你具体在想什么的话我可能会先疯掉吧。你们人类不是经常有拥有读心术的主角最后走上歧途的创作作品嘛，啧啧，人类连自己都觉得自己阴暗呢。”

“年纪这么小别老是说这种丧气话。”夏油杰走过来收掉你的你吃完的蛋糕盘子，顺手又在你的额头上敲了敲。力道不重，甚至感觉不到痛，可你就是龇牙咧嘴地嚷嚷着表达不满。

这都第几次了？夏油杰是喜欢这样敲你吗？
“虐待！这是虐待！”你张牙舞爪地椅子上晃来晃去，单人椅被你的动作带地移动。从别人的视角来看，你几次都差点失去平衡摔到地上去了，可你一点自觉都没有，一心在男高中生面前作怪。

夏油杰好脾气地看着你作怪，拿完白色泡沫的塑料盘子就伸手到你面前，你盯着那只手看了半晌，不明所以。顺着少年人结实的手臂上去看，看见夏油杰温润的眉眼，他的长相是典型的本土长相，温温柔柔，你几乎都想象不出他生气的样子。

夏油杰注意到你的视线，唇瓣无声地翕合，你费力的盯着他的的唇去读。
“スプ……？……啊！”

读到一半的时候你瞬间理解了意思。吃完蛋糕一直在插科打诨地聊天，与勺子柄相对的圆圆马勺上半部分被你当成了玩具叼在嘴里一下一下地咬，长长的柄在空气中上上下下，太过无意识了以至于忘记勺子还在自己的嘴里。

你讪讪地捏着柄吐出勺子递给了他，看见夏油杰宽大的手掌拿过你递来的东西，一想到这是从自己的嘴里刚吐出来的你觉得浑身不舒服。

说起来并没有哪里不对，但你还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噤声，像个被捏住后颈的乖巧小猫，可脑中的思绪还是像原来一样乱窜，说不了话代表加倍的胡思乱想。

你看着夏油杰捏着勺柄，觉得和你捏着的时候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手掌的尺寸完全没有可比性，好像比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又长大了点，人类是会这样一直成长下去的吗？

你坐在椅子上如同换了个人般安静如鸡，夏油杰想了想决定先到厨房去处理勺子和垃圾，临走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叮嘱：“我很快就回来，不要乱跑。”

“知道啦。”你赏了他一个白眼，“我又不是小孩子。”
“小孩子才会叼着勺子玩。”听到你带着不满的回答，夏油杰停住了脚步，好整以暇，“你该不会在上面留了牙印吧？”

“谁留牙印了？！”说真的有没有咬你完全不记得，大概率是咬了，但就算再心虚气势也不能输，你攥着拳头表达抗议，“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那就不要咬勺子嘛——”

“才没有咬勺子！”
夏油杰只是路途中停留了一瞬和你说句话，说完之后施施然开门出去了，只留你在房间里听见他回应的声音。因为人走出去了所以传来的声音托得长长，听起来就充满了对你的不信任，可你也只能徒劳地一个人在房间里跳着抗议。

夏油杰出去了，房间里就这么大，你也没有地方可去，不一会儿你就把目光放在了房间里的单人床上。
你从来没有坐过床，第一天你坐的是硬硬的长椅，现在做的是写字椅，虽然没有经过同意悄悄地坐到异性卧室的床上在人类的世界观里是不礼貌的行为，但你不能抑制住对床铺的向往。

坐上去应该超软的，和椅子完全不一样！
如此如此的念头笼罩着你，你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邪念，告诫着自己只是稍微坐一坐不干别的，在夏油杰回来之前就起来，迈着小碎步，做贼心虚地移动到夏油杰的床铺前。


于是等夏油杰回来看见的，是你放肆地趴在自己的床上，整个人摊开还不停地用手脚上上下下在在床铺上滑动，像做雪天使一样的动作，期间还不停地发出呼呼声音的情景。

“……”
什么……那是精灵语吗？
夏油杰心想，顺手合上了门，仔细思考了遇到别人看不见的痴女可不可以报警的问题。

6

“……”
“……”
你不知道夏油杰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是等你注意气氛好像哪里不对劲回过头去的时候夏油杰已经在那里看着你了。

你们四目相对，一时间没有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是死一样的寂静。你的脑海里从闪过诸如趁主人不在家跑到他床上怎么办到没有别人知道的黑户被谋杀了会有人知道吗的问题只用了半秒钟。

剩下半秒钟你凭借自己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和对于传递过来的情绪的研判做出反应，战战兢兢地在一片寂静中从床上爬起来，正坐跪在床面上，像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样举起手：“那个……我可以解释。”

“没事。”
“我真的可以解释！”
“你不需要解释。”

你们像情侣一样地对话了个来回，区别是你的前缀是出轨被抓的男朋友，而夏油杰的角色是抓到你出轨证据的女朋友。

传过来的情绪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生气或者发怒的倾向，语气也很正常，低着头认错的你小心翼翼地瞟了夏油杰几眼，也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不高兴的情绪。

……到底有没有介意啊？
不清楚，猜不透，看不出来。

桩桩件件事叠在一起，现在你对夏油杰可以说是无比心虚，人类又喜欢说谎，你无法确认他下一步是不是把你赶出家门。

而在你思考的功夫里，夏油杰已经几步走过来坐到床边，你感觉到床铺因为重力而塌陷下去一块的触感，他坐在几乎可以算你手边的位置。

跪着的腿有点酸了，在柔软的物体上把握不好平衡，偷偷观察夏油杰的目光被抓住了，他向你扬起微笑：
“我不在意，不要那么紧张。”看你似乎没有放松下来的打算，他接着说，“连床都喜欢玩，你还真是像小孩子啊。”

“才没有！”说到这个你愧疚的心情一扫而空，“我才不是小孩！我只是第一次看到啦。”
你稍稍起身解放被坐在身下的双腿，变成和夏油杰一起并排坐在床边的情况，看起来有点像故事朗诵会现场：“我虽然有知道这个东西但是第一次亲手碰到，因为很软本来只是想摸摸的但是……”

“我是真的不介意，你不用太担心了。”看你一直没有放松，夏油杰伸手想要摸摸你的脑袋，却被你躲开。
“不要随便摸女孩子的头啦。”

“……”
“……”

“…………是真的不介意哦？”你分开捂着脑袋的手臂，从缝隙里偷偷看向夏油杰。
“真的没关系，你在担心什么？”夏油杰好笑地看着你，把你捂着脑袋的手臂拉开，趁你没毫无防备的时候又朝你的脑袋上敲了敲。

“……因为人类总是会说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撇撇嘴没对他这次的行为表示出抗议，小心地提出，“下次还有草莓蛋糕吗？”

“下次吗？”夏油杰的思考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出现，按照之前来算的话或许得是明年了。”
“隔了这么久吗？”你有些惊讶，这就是高中生和小学生不一样的沉稳吗，“距离我上一次见到你过了多久？”

“差不多一年吧。”
“这么久了啊！”你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了，“我以为只是大半年或者小半年呢。”

“从去年的四月到今年的二月，快要到一年了。”夏油杰说，“按照这个速度的话下次出现应该是今年底或者明年初。”
“噫，不要把人家说的像定期出现的彗星一样。我倒是觉得明年的现在会比较合适吧，我的出现是和你有关的，和现实时间没有关系。诶这么一说的话……”你来了兴致，又往夏油杰身边凑了凑，笑嘻嘻的，“对我来说上次的事情就像在昨天一样，但是对你来说已经过了一年，你要加油哦，说不定我再见你几次，你就已经变成大叔了。”

“会吗？”夏油杰挑了挑眉，这种略带轻浮的动作他很少出现，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看起来稳重且富有责任心的感觉，“如果我变成大叔的话，你不也会变老吗？”
“才不会！”说到这个你的优越感来了，“我只会保持现在的外表，完全不会变老哦！”

你得意起来，发出哼哼的鼻音：“你想，对你们人类来说梦想会改变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嘛，今天想要长大后做科学家，明天想要成长后成为演员。但是没有人会用腐朽、老旧来形容一个人的梦想吧？”

“相反，人们说起自己孩童时代的梦想，仍然会用闪闪发亮、像钻石一样，诸如此类的形容词来形容吧？就算是后来觉得不喜欢的梦想也只会用阴暗，扭曲之类的词形容，完全没有过时的概念。”
你伸出食指，谆谆教导地着你唯一的学生，“所以，我会永远像相片一样定格在时光中，永远是现在的样子，懂了吗？夏油杰同学。”

“好的，老师。”
“意外，还挺上道的嘛，夏油杰。”你亲亲热热地凑过去了一点，两个人坐的很近，几乎放在床沿的手要贴在一起。刚进门的时候你上涌的异性意识似乎消失了，现在完全没在保持安全的社交距离，“高专里遇到什么好事情了吗？给我听听嘛。”

“诶……你不知道吗？”夏油杰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你，反而学着你的样子倾身，“我以为我在期间做的事情你都会知道，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哇哦，守护精灵知识小课堂又要开讲了吗。”你撇撇嘴表达不满，认认真真思索起来，“真要说的话，对我来说就像睡了一觉吧。偶尔会闪过一些片段，就像是做梦一样，但是睡醒了之后基本上就不记得了，比如说你的高中生活……我就大概只知道你有两个同学和一个班主任……”你挠挠头，真的想不出更多的东西了，“只有这点了，硬要说的话你其中有个同学的眼睛好像很特别的样子……”

“六眼。”夏油杰说，“传说中几百年一例的咒术天才，没有例外的话悟应该会成为这一代的咒术师的顶点。”
“杰也很厉害啊，不要灰心嘛。”你拍了拍夏油杰靠近你这边的肩膀，学习路上看见过的老奶奶的语气，语重心长，“我们杰也会成为了不起的特级咒术师的。”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被你这么叫有点恶心。”沉默半晌，夏油杰忽然做作地打了个寒蝉，抱臂做起出鸡皮疙瘩的样子。
“！！我可是听你这么喊那个六眼才跟着这么喊的。”不领情，你气得锤了他，稍稍用了点力，结果男子高中生的肌肉也好硬，痛的你没锤几拳就作罢了，“我生气了！我生气了哦！”。

“那奶油蛋糕还要吗？”
“要！”

7

你很喜欢和夏油杰的相处。
虽然你和他直接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连24小时都没有，但通过从联系中传递而来的情感、在梦境中像碎片一样看到的他的生活，你就很喜欢喜欢上了和他相处。

这是个毋庸置疑能被人类普遍价值观认为是善良的正面人物，即使你知道基本上所有守护精灵都会因为时间而导致的人生和思想的改变消失在宿主的生命中，你也忍不住想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说不定自己能变成第一长寿的守护精灵也说不定。

下一次见到夏油杰的时候他会再长一岁，再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会再再长一岁，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你会看着他度过像是最美好的、绣球花一样的年纪，看着他从青春期的少年变成年男性、然后是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五岁，到三十岁，再看更远的未来，去看见他完整的人生，就像是活体相册，每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又是他下一年的模样。

和夏油杰坐在床边，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晃着腿发散性地聊天的时候，你这么美滋滋地想着。
虽然会看到他最后老去的样子会有些感慨，但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成长吧？他会遇见新的人，新的事情，变成新的样子。

未来。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产生了对于这些未来的好奇心。不知道还没有下一次睁开眼睛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像蜉蝣一般的生命，却开始说着未来的事情，滑稽可笑又带着小小的、萤火般的希望。

但是——

8

第三次出现的你，迎来了夏日。

“诶？”
仿佛是一觉睡醒般苏醒过来的你，在瞬间感受到了汹涌而来的热意。

好热，好热，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么热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充沛的阳光，就像是把夕阳叠加十倍起来的感觉；耳边是不知名的虫子一直在叫嚷的声音，从前一直没有听到过。是蟋蟀吗？是蝉吗？

即使你是出现在门廊下，不是直接出现在太阳底下，你也忍受不了这样澎湃而来的热量。这种新奇的体验对你来说奇异又难熬，热的像是把你丢在烤蛋糕的烤箱里似的。

你继续往阴凉处躲了躲，回想起脑海中那些只印着短袖短裤的漂亮姐姐的杂志。
看到的时候你只是啊，原来这就是夏天的服饰，这样的感觉，甚至有些怀疑这样穿会不会太冷，而到了现在，你已经完全理解了，不这样穿的话，是会热死的吧！！！

突如其来的冲击之你才如梦初醒般想起得去找夏油杰。按照上次的速度他应该已经找来了，这次却没什么动静，看来还是得你去找他。

你站在原地感应了一会儿，找准了方向，蹑手蹑脚地走在一扇门前。

这里应该是夏油杰的房间吧？或者应该说……宿舍？
你站在走廊上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在你看来极为古朴的设计，就差把门换成和式拉门就能去拍大正电影，学校提供给学生的住所……一看就是能隐藏很多秘密的地方，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片子都能拍一手呢。

你漫无目的地想着，心里开始弥漫上疑惑。
上一次能够准确察觉到你出现的夏油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你的到来，还是说准备躲在门后面给你惊喜所以没有动静？还是……有什么事情或者人牵绊住了他呢？

你伸手敲了敲门，很快得到了回复。
是你熟悉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概真的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会没注意到吧。

你的疑云消去了大半，用往常一贯的、活泼的声音喊夏油杰来给你开门。
“是谁——呢？是我哟——！夏油君！你有准备好草莓蛋糕吗？”


9
蛋糕~蛋糕~草莓奶油小蛋糕！

如果这个世界上可以用食物作为教义建立教会的话，如果你可以变成人类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你应该会建立一个草莓奶油小蛋糕教吧。

得到了夏油杰的回应之后，你的心情也莫名地高涨，在等待面前的木门被打开的时候，哼起了自制的草莓小蛋糕之歌。
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回忆起了前几次吃草莓奶油小蛋糕时，首先水果在口腔中冰冰凉凉，酸酸的口感，紧接着是绵密的甜奶油化开的感觉，最后再是将甜奶油和草莓还有松软的蛋糕体一起咬下复杂又美妙的口感和滋味。光是回味脑海中回忆的这几秒，你的心情已经转化为了对草莓奶油蛋糕的迫不及待，决定等夏油杰来开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他要蛋糕吃。

“呀……是你，进来吧。”
然而，在夏油杰打开门，邀请你进门之后，对于草莓奶油小蛋糕的邪念就如同夏天的烟花一样噗地一下被净化了。

从打开的门后探出身体的夏油杰穿着短袖，从来都规规矩矩扎起来的头发现在正披在身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暧昧潮湿的气息。发丝湿漉漉的、末端还滴着水，蒸腾的水汽还有些黏在他的皮肤上，你不难猜出他先前在做什么，甚至条件反射地去联想场景，同手同脚地跟着夏油杰进入房间，听见他在你身后关上门的科哒声，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滑向浴室的方向，好像光凭眼睛就能看出残留的雾气。

夏天，夏天。
先前还有些厌恶夏天炎热的你，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夏天了。

“抱歉，我没注意到你……”
“没事啦，我第一次看见夏天呢，在外面晃晃也挺好的。”
进门之后夏油杰又要向你道歉，你连忙摆摆手制止他。这是你最近思考出的结论，夏油杰是个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人。

虽然什么时候出现不是由你决定的，但夏油杰也不能掌控。只是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你的存在来接你，为什么要道歉呢？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夏天……啊，确实你之前都是在春天出现。”换了个话题夏油杰的心情好了一点，像是聊天似的，他随口问道，“感觉怎么样？”
“什么？什么什么？”
你是从夏油杰的梦想中诞生的，似乎对他有着天生的好感，连呆在身边都觉得高兴。所以你借着询问的由头，期期艾艾地挤到他身边去排排坐。但男高中生的体温本来就高，更何况又刚洗完澡，像个移动热源，刚凑近，你就往回挪了挪，屈服于夏天的温度之下。

“夏天。”夏油杰偏了偏头，示意你去看，“夏天，感觉怎么样？”
你顺着他的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那是这间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透过窗，可以看见宿舍周围种植的绿植。

如果说夏天的绿色是万物生长，生机勃勃的浅绿的话，那么夏天的绿色就深到可以被称为浓烈的地步。到处都是碧绿的植物，氤氲的生机浓墨重彩到能透过窗户流下来似的，打开窗户就会是可以想象到的嘈杂虫鸣和烈阳，所有的一切都浓厚而强烈地冲击着感官。

“和春天完全不一样，要打比方的话……”你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从贫瘠的语言中搜索了会儿，才在夏油杰的注视下回复道，“……就和草莓奶油小蛋糕上面的草莓一样！”

“草莓？”
“嗯。”你点点头，“如果把草莓蛋糕当做一个整体的话，上面的草莓就像夏天。”
“那奶油呢？”
“春天！”

“秋天和冬天？”
“这我就不知道啦……”你晃着腿，“我不知道秋天是什么样的。”

“……抱歉。”
“都说了不是夏油的错啦！”察觉到夏油杰又开始怪罪自己，你大着胆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从残留的梦中循着感觉做的，似乎夏油杰的某位朋友会这么亲昵地拍他，“不要把责任都怪到自己头上嘛。”

说来这次的梦给你的感觉并不好，有让你不舒服的东西夹杂在里面，就像是软软的草莓蛋糕里突然放了一颗榛子。印象中还残留着对一个戴着头巾的女孩和血的印象，是夏油杰受伤了吗？女孩是谁？任务对象？任务失败了吗？

“……”
夏油杰一时间没说话，你不懂他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一边思考一边独自孤零零地晃着腿。一时间没人说话，结束回忆的你察言观色了会儿气氛，你试探性提问道：“夏油君呢？”

“嗯？”夏油杰随意地答道，“我的话，不管什么季节都觉得……”
“不是问这个。”
你打断了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夏油君，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

“关于这个……”
“才不是什么没事、抱歉！你又要说这些吗？”

你再一次打断了他，有些事情做了之后反而会觉得没有那么难，把开头的话说出口之后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轻松而顺理成章：“我知道的，杰最近在为了什么事情烦恼吧？”

“……”
“我只有在你思考本心梦想的时候出现，可是现在既不是生日也不是升学日，剩下的只能是影响你本身的事情发生了。”

“……”
“嘛，这种事也是很经常的嘛，对小孩子来说的话。但是你已经是高中生了，所以多少会有点担心你。打比方的话就是一颗小树苗折断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如果是一颗巨树折断的话会造成可怕的影响，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
“……不和我说是什么事情也可以的，反正我只是个一两年都不会出现一次的奇怪精灵，而且第一次出现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你因为一本正经气势汹汹地说话而停下的腿继续晃起来，语气缓和了不少，“可是至少和你的朋友说说嘛，比如那个头发很白的六眼。”

“是悟。”夏油杰点了点你的额头，“你知道他的名字吧，不要用六眼喊。”
“反正你不说的话他不会知道。”你吐了吐舌头，“而且他又听不见我说什么，就算我站在他身后一直喊‘喂，那个目中无人的六眼’他也不会知道。”

“既然如此轮到我问你了，”夏油杰说，“你想吃草莓蛋糕吗？”
“当然了！”你蹭地一下站起来，环视四周，“诶你这么问难道有吗？有吗？草莓奶油小蛋糕？在哪里在哪里？在房间里吗？！”

“在冰箱里，我去公共休息室拿。”夏油杰把你拉回来，那副熟悉的操心的表情又出现了，“你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
“哦，好。”

事关草莓小蛋糕，你立刻乖乖坐好，姿势端正地能去当教材，双腿并拢，再也不晃了。
可惜过了两秒就再也保持不住了，看着夏油杰起身出门，你有些得意洋洋。
“一直放在冰箱里吗？会不会过期了？是特意为了我一直放着的吗？”

“不是，是悟一直放在冰箱里当做甜品储备的。”
“哦……这样啊。”你恹恹的，快乐仿若小鸟一样飞走，“要快点回来哦。”

夏油杰一边走向门口一边回复着你，只是摸上门把手的时候，突然背着你发问了：
“其他人看不见你，所以你其实可以随便去拿吧？”

“……什么？”
夏油杰背对着你，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尖刺一样的发问像雾气似的蔓延。

“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就连撞到你身上也会被修正成为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很快就会忘记，就算没有钱……想要草莓蛋糕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而且——”
“——而且，不仅是草莓蛋糕，还可以是别的事情吧？我知道的，人类创造的作品中有很多关于超能力的事情，大家都想要获取不同于别人的特别能力，光是隐身这个能力就在很多作品里出现了。”

被尖利的提问刺到，你像只守卫地盘的猫一样竖起了尾巴，粗暴地打断夏油杰的问话，接下去的话语无论是语气和内容都滑向了越来越刻薄的走向：“超越人智的能力，轻而易举地就做成别人做不到的事情，逃脱法律的制裁，无人知晓。”
“草莓奶油蛋糕不过是最简单的东西，海量的金钱也不过是一样的，最可怕的是随心所欲，连夺取别人的生命都很简单。没有规则的束缚，简直就像是人类以外的另一个物种，普通人只能算作猴子。”

“虽然我的确不是人类，准确来说的话只是有着人类外形的一个自主生命体——用你们的话来说是这样的吧？”
“我的喜好，个性，都和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么说来的话，说不定有别的形态的我的同类也说不定，毕竟现代人的一大梦想就是成为小猫咪嘛。”

“但是呢，杰。”你说，“说谎是不好的。”
“我不知道这是从你身上来的，还是说我自己形成的，还是人类的性本善论，但是我就是这样觉得的。说不定是我的座右铭一样的东西。”

高专的学生不多，所以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单人间。热气腾腾的夏日里开着空调，听着房间里吱呀吱呀的风扇声就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午后。可现在房间里多了一个你，那些吱呀吱呀的风扇声突然就变得嘈杂而多余。

你想让夏油杰听见你的声音，知道你的想法，你看着他站在门前的背影，再次重复了一遍：
“说谎是不好的。夏油杰不可以说谎。”你说，“我是不可能告诉别人的，所以……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说谎？”

“…………”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可这一会儿久到你以为你鼓起勇气踏出的一步会像风一样地溜走。说了大话不好收回，只好忐忑不安地看着他，最终夏油杰转过身来露出你熟悉的、安抚性的微笑：
“没事的。这种情况我之前就预想到了，只是真的碰到的话会忍不住去思考。”

夏油杰想要摸摸你的头，用肢体语言来安慰你。但最终他也没踏出那一步，又背过身去，转开门把手，消失在你的视线范围外，留下你熟悉的叮嘱。
“我去拿草莓蛋糕回来，不要乱跑。”

10

你担心夏油杰吗？

从理智方面来说，如果他的信念梦想发生改变的话，你就会消失；从情感上来说的话，你诞生于他，关心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你有点担心夏油杰。

这话说的有些没有立场，因为你们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星期，论阅历、眼界……任何能够被用来评价一个人的要素，你都比不上他。

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问出问题，也被夏油的微笑堵了回来。
应该相信他的说没事的话吗？下次再说吧？等等再说吧？比起你，他的朋友应该会先关注到问题吧？

这些念头萦绕在你的心头，可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夏油杰带着草莓蛋糕回来的时候，你选择闭上了嘴。

“这是新的品种吗？草莓的颜色之前没有见过？”
“嗯，这是悟之前推荐的蛋糕店里买的，尝尝看吧。”

“好耶！”
说不出的话，应该说的话，全部混在草莓蛋糕里，被你咽了下去。

下次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你这么想着。

然而你的下次出现，仍是夏日。

11

“我明天要去很远的地方出任务去呢。”
“是吗？那伴手礼就拜托了。”

你原本以为自己下次说先会是在夏油杰的生日，再不济也是在冬日的范围里，却没想到还是夏季，而且还是在没有开空调的地方。

被排山倒海的热量袭击让你的思绪几乎停滞了半秒，连身边人的说话声都没注意，等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长椅上。

“……灰原？”
和你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的是两名青年男性，其中一个是夏油杰，还有一个人的脸有些熟悉。你回忆了会儿，犹豫着叫出了他的名字。

可惜他听不见你的说话声，不过夏油杰已经注意到了你的出现，扬了扬眉，对你认识灰原感觉有点奇怪。

认识很奇怪吗？
你不服气地想，有了这么多次经验，梦境中经常出现的人的名字你基本都能联系起来，你记得这个叫做灰原的是夏油杰的学弟。

说起来刚刚在说什么？出任务？

“你喜欢甜的咸的？”
“悟也会吃，就要甜的吧。”“甜的！”
夏油杰的回答和你不假思索的声音一同响了起来，他回头看看你，你维持着微笑回望回去，僵持一秒之后夏油杰率先移开了目光，他还不想在别人眼里变成和空气对视的奇怪路人。

至于你，倒是开始兴致高涨。
这是你第一次和除了夏油杰之外的人相处，虽然是单方面的。但是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现在的老油条，你现在对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非常兴奋和乐此不疲，准确地来说，是对夏油杰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怎么应对你感到巨大的好奇和玩心大发。

下次就用这个威胁他给你准备更多的小蛋糕，你乐颠颠地想着，完全没在关注他们的话题和气氛，巡视着穿着白色短T的夏油杰的后背，跪坐在长椅上准备用手指戳他的腰玩。

憋笑一定很辛苦吧，哼哼。你得意洋洋，结果刚下定决心，指尖才刚刚碰到散发着体温热量的T恤表面，还没来得及用力，夏油杰的声音先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灰原，”你听见他说，“咒术师这行还干的下去吗？”

“……”
时间好像静止了。

你愣了片刻默默地把手收了回去，灰原好像被这个问题深不可测的严肃吓到了一时间也没有说话，只有夏油杰的追问响起：
“不会觉得辛苦吗？”

……怎么会不辛苦呢，光是从梦境里隐约的碎片，你就知道他很忙了。尽管还是学生却忙得团团转，不是上课就是任务，空闲的时间就去找咒灵或者提升自己，而且每一次的任务都充满了危险。

你自诩是个乐天派，活着一天算一天，可夏油杰和你不一样、人类和你不一样，人类有很多很多的明天，有很多很多要考虑的事情，特别是面对着比谁都要辛苦的夏油杰，你开始觉得什么都体会不了的自己，像个惹人厌的傻瓜。

“我觉得竭尽全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感觉超好的！”
“这样啊……你说得对。”
不过幸好灰原的回答充满了积极性，你听了都要说声热血笨蛋，在你眼里充满了阴暗色彩的夏油杰都被说的明亮了点。

这不是有不错的朋友嘛，你重新乐颠颠地思考起怎么作弄夏油杰让他在其他人的面前露出奇怪表情。
可惜事与愿违，你从没有见过的一个女人出现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她问。

12

你对咒术界的事情了解得不多，光凭借记忆只能对人有模糊的感官印象，至于设定一样的分级分类规则你完全不了解。
不过特级从语感上来说就挺厉害的，所以你就不给夏油杰找麻烦，安安静静地像个摆件似的听她们聊天。

“如果全人类都变成了术士，那就不会再有诅咒出现。”
可是，九十九由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而夏油杰的话，则让这份因异变而产生的警惕，变成了惊恐。
他说：“那么，吧所有不是术士的家伙杀掉不是也一样吗？”

“夏油杰……？”
那句话背后的含义你没有思考，来不及思考也不敢去思考，你在一瞬间感觉像是被扔进大海里的雏鸟一样无助。下意识地喊夏油杰名字的你试图去拉住他的手腕，但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实感。你垂下目光，看见了自己的手穿过夏油杰手腕的场景。

与此同时夏油杰想起了你还在场，在等待九十九回复的余裕里分出点余光看你，你看见他的目光转来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准备跑到他面前乱晃，期待着他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身上。

可是没有，夏油杰没有。
他只是、只是分出余光在长椅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将目光收了回去。

而在这一瞬间之间，你想通了。
现在的夏油杰的眼中，能看到的只有光秃秃的长椅椅面。

神奇梦幻的仙女教母童话，结束了。

13

——如果愿望改变了，从愿望之中诞生的你们会消失。
你是这么告诉夏油杰的，而实际上，你也不知道被改变根本的你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夏油杰继续和九十九由基谈着话，你已经无心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像个游魂一样机械性地跟在夏油杰的身边，都没注意自己走到了哪里。

从愿望之中诞生的你们，只会被愿望的所有人看见，也就意味着能够与你们交流的只有那个人。关于自己的事情诞生的时候知道多少就只有多少，和刚生下来只有本能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再也碰不到东西，再也吃不到草莓蛋糕，变成猫变成鱼吗？
你自暴自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胡思乱想，没注意到耳边的声音。

直到感觉自己被推了推，你一惊，回望回去，黑发黑眼的男生正拧着眉担忧地看着你：
“怎么了？”他问，“被我之前的话吓到了吗？”

“……夏油杰？”你没心思反应，嗫喏着看着他。
“嗯，是我。”他安抚性的摸摸你的头发，“……我之前只是——”

“呜哇——”你不听他的解释，没形象地嚎啕大哭，“夏油杰！呜呜——”
眼泪，呜咽混着咬字不清的夏油杰的名字，劫后余生、还有你先前陡然间获取到的惊恐全部被返还出来。你握着他的手腕，就像握着在七日洪水中漂浮的浮木，牢牢地抓着他不肯放开，却说不出到底想做什么，只会一味哭泣。

“好啦，好啦。”夏油杰好脾气地哄着你，“我们去吃草莓蛋糕。”
“……”

“上次吃的那种不是很喜欢吗？我们去吃那个吧。”仿若是在哄小孩子似的，语气温柔地说着，“今天想吃多少都可以。”
“……可以吗？”你停止了哭泣，用通红的眼睛看过去。

“可以哦，之前出了很多的任务，所以收到了不少报酬。”
“……那我想要吃冰过的。要吃很多很多，很多很多草莓蛋糕才行。”

“好。”夏油杰答应你。

14

所以愿望改变之后，守护精灵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说谎、欺骗自己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15

你再一次出现，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旧式的木制建筑、陈旧变脏的榻榻米，到处都是腐烂的气味。除此之外，占据了视野大部分的是一个巨大的木制的笼子，夏油杰和其他两个看起来像本地村民的人站在一起。

箱子里关着两个小小的女孩子。

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什么？”
你这么想着的同时，夏油杰直接问出了口。

传递过来的情绪非常不妙，就像是烧开水的水壶，滚烫的水就快要从噗噗的壶口溢出来，发出尖利的嘶鸣。
随后发生的事情你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村民们争论了几句，那股阴暗的、愤怒的感情终于像芝士挞似的爆开。

你去喊夏油杰的名字，去抓他的手，但是他听不见你、看不见你，你的手从他的手中穿过，他的式神从你的身体中穿过，从人体里流淌出的血液穿过你的身体，溅到陈旧的墙壁上，和肮脏的污渍融为一体。

夏油杰回不去了。

你像是被拔掉电源的电器，骤然陷入了黑暗。

16

原本你是不会害怕消失的。

诞生和消失都不由自己操控，因为小孩子的随心所欲寿命只有短短一两天，朝生暮死的短命精灵，不会得到所以也不会害怕失去，所以你应该是不害怕的。

……原本。

贪欲从最初就开始了。
看到了蓝蓝的天空，闻到了好闻的空气，吃到了好吃的东西，穿上了好看的蓬蓬裙，所以下一次也想要；吃到了夏油杰的生日蛋糕，说了生日快乐，所以明年……就算明年不行，后年也好，大后年也好，想要再一次吃到生日蛋糕，再对他说一次生日快乐；感受到了炎炎夏日，听见了嘈杂的虫鸣，感官传递来的信息嘈杂拥挤地仿佛水泄不通，但是很新奇，很好奇，想要再感受一次，想要把四季都感受一次，想要和夏油杰一起。

不知不觉从点点滴滴堆积起来的贪念，加重着你对失去未来的恐慌。

守护精灵只能被从中诞生的人类看见，意味着它们不能从同类那里获取知识，关于自己的事情都是在诞生的时候仿若本能的东西，好比人类婴儿诞生时只会哭闹和吞咽来表达自己，这些知识比起支撑正常生活的总量，实在太少。

你从一开始就说了谎，愿望改变守护精灵就会消失的事情其实是你编造的。

消失。
是你理所当然的推测，实际上你根本不知道详细情况是什么样。你的意识断在夏油杰唤出咒灵杀掉那两个村民的时候，之后变成黑暗纷杂的梦境，压抑阴暗血腥，感觉不到真实发生的事情，意识不到自己意识的存在，被动地接受排山倒海而来的讯息，偶尔意识上浮短暂的片刻，随后又被拖着按进深不见底的海潮。

——“这套衣服还不错吧？”
一个眨眼，你瞥见换上袈裟的夏油杰的模样。

——“好啦，菜菜子美美子”
一个停顿，你听见他呼唤别人的声音。

——“猴子。”
一个呼吸，你领受他冰冷的斥责。

时间、逻辑，全都乱了套，你在乱流中仿若无依的树叶随处漂流，等到再次稳定下来，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17

你出现在一个古朴的和室。

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榻榻米与和式拉门，正是初春的季节，呼吸间肺部全是初雪消融的清新味道。

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出现，你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起之前的事，手忙脚乱地确认自己的脸和四肢。

手是原来的样子，脸也是原来的样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没有多的东西也没有少什么，你没有变成奇怪的异形。

……夏油杰？夏油杰呢？
你想去找他，可是互相之间的联系已经断裂，得心应手的感应失效，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去拉门，结果手直接穿了过去，你去撞墙，果不其然直接穿到了另一个房间。来不及去想这样要怎么办，你心里只有一件事——找到夏油杰。

你像个开了秘籍的贪吃蛇一样在和室大宅里撞来撞去，找了许久太累了躺在地上休息，听见远远地有女孩子的声音。

生日快乐，她在唱，祝你生日快乐。

你飞快地爬起来循着声音找过去，终于看见了夏油杰，他和之前见过的那两个女孩子还有其他你不认识的人在一起。
桌子上放着是你喜欢的草莓奶油蛋糕，插着蜡烛，你意识到今天是夏油杰的生日。

他不再是你印象里的样子，不再规规矩矩地把长发全都扎起来，会因为你的无理取闹露出苦恼的表情；头发被他随意地放下，穿着宽松的衣服，露出恰好到处的笑容，也……再也不会看向你了。

你不甘心地喊他，喊他夏油杰，喊他狐狸眼睛，他都没有反应，一点余光都不从你站的地方扫过。

你得接受事实了。
被改变诞生根源的守护精灵不会消失，会变成什么都接触不到，谁也看不到的幽灵。

而且，
会一直这样下去。

18

你不再因为夏油杰的思绪出现或者消失了，从意识重新凝聚，变成谁也看不见的幽灵之后，你就一直存在。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你实现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在世界上度过整整一年，感受春天的生机，夏天的炎热，秋天的宜人，冬日的寒冷，观赏日出，欣赏日落，体验睡觉和疲倦是什么感觉。

谁也看不见你，谁也管不了你，你是夏油家的幽灵成员。
高兴的时候就在夏油杰身边打转，从他的身体里面穿来穿去，在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故意在他面前做鬼脸；不高兴的时候就窝在宅子里，冬暖夏凉适合睡觉。
宅得像个地缚灵。

然而你不是地缚灵，你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和夏油杰之间距离的限制，没有离开一段距离就会传送回对方身边的设定。在最开始，获得了自由的你到处乱跑，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来，誓要把东京的每一寸土地都用双腿丈量一遍。

可是天真的你不懂得见不得光的组织需要转移地点，某次短途旅行后回来的你对着空荡荡的家傻眼。

谁也看不见你，谁也管不了你，你是个无人知晓的幽灵。

你再一次学会了人类的哭泣，捂着眼睛哭，捂着脸哭，从抽抽嗒嗒到嚎啕大哭，从呜咽到反胃，仿佛是神明惩罚你是个贪吃的精灵般要把此生所有吃过的东西都呕出来的恶心，是好想把内脏都呕出来的吐。

夏油杰、夏油杰。
哭泣的间隔里，你断断续续地呜咽。

你哭了很久，至于到底有多久不记得了，太阳升起又落下，雨水下过又停了。光线透过你的身体，雨水透过你的身体，到处都留不下你存在的痕迹，就连灰尘都不会落在你的身上。
　　
那段时间你浑浑噩噩地在街上乱晃，直到某天在人群里你突然看见那两个和夏油杰住在一起的女孩子，抓住机会跟着他们才找到了夏油杰的新家。

美美子菜菜子带着从街上买来的礼物送给他们的夏油杰大人，你听见夏油杰笑着问她们到哪里去玩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向前几步，挤到夏油杰的身边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看他。

他没有变，还是穿着宽松的袈裟，披散的长发落在背上，不知道你被落在了之前的家，也不知道你又跟着外出的女孩们不请自来。
新家的榻榻米看起来就很贵，你换了个姿势抱膝坐在夏油杰身边，盯着榻榻米看了半晌，说：“我回来了，夏油杰。”

夏油杰没有反应，理所应当地没有反应。活泼的女孩们展示完新买的礼物之后回自己的房间，现在只剩他一个人看着手中的书，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你忽然生出了巨大的不满，满血复活爬起来在夏油杰身边又蹦又跳，嚷嚷着你回来了，你想要玩他新的床，想要出去玩，诸如此类种种无理取闹的要求。最终力气用完了，你累得重新抱膝坐在他身边，盯了他半晌，说：

“想吃草莓奶油蛋糕。”
“好想吃草莓奶油蛋糕。”
“我好想吃草莓，夏油杰。”

19

在这之后你终于习惯了幽灵生活，在夏油杰的家里做了个宅灵。

无聊的时候就睡觉，有兴趣的时候就去菜菜子美美子那里看看，或者到处跑跑，总归不会让自己过得太无聊。

原以为自己会永远这么下去，直到某天，你的右手消失了。
模拟人类而生的手臂，纤细的手指、四肢其中之一，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变成了一团散开的白雾。

你没有大喊大叫，而是镇定地去看身后在躺椅上看书的夏油杰。
今天没有活动，他正闲适地靠在摇晃的椅背上，换下那身黑色的奇怪袈裟，散着头发，认真地研读手中搜罗来的咒术书籍，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好吧，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想着，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幽灵海螺小姐的故事，也要结束了。

20

最开始是右手，过几个月之后是左手，然后是双腿的足尖，脚掌，再到整个小腿，最后是躯干的下半部分，全部都变成了一团团的白雾。
最靠近核心的部分颜色越浓，末端的几乎都要变为和空气一个颜色了。

你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幽灵。

身体物理上的变化之后是精神上的变化，你开始越来越会觉得困倦，每天要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你跟着夏油杰一起睡着，结果你醒的时候已经快到第二天他习惯的休息时间了。

你开始感觉到强烈的紧迫感，那条终点线就快要来了。
从前，你听说人类和动物会对自己的死期有预感，动物会离开家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人类则会安排好自己的后事。

而你没有这些烦恼，因为你是一个谁也看不见，谁也不知道的幽灵小姐。

21

被线叩响门扉的那一天是夏油杰的生日，趁夏油杰出门的时候，菜菜子和美美子为夏油杰准备惊喜。这些年夏油杰的生日蛋糕都是从外面买回来的，这次她们决定自己做。

你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意识，强撑着看她们制作蛋糕，糕体一层又一层，高价的奶油被毫不吝啬地涂抹在上面，因为喜欢夏油大人所以制作地很用心，一看就很好吃。

“但是上面装饰用什么好呢？”菜菜子在琳琅满目的配饰上犯了难，“不知道夏油大人喜欢什么？水果？巧克力？”
“……草莓。”寡言的黑发少女给出答案

草莓吗？
你想，夏油杰才不喜欢草莓。
你吃到的最初的夏油杰的生日蛋糕，只是一个普通的奶油蛋糕。

你告诉不了她们，只能坐在旁边看着她们精心地在奶油上塞满精心挑选的草莓，务必在造型和口味上做到最好。

只是你坚持不住啦。
你等不到夏油杰回来了，强烈的睡意席卷着你，引诱你落入永恒的、宁静的故乡。

“再见，夏油杰。”你嗫喏着嘴唇，最后看到的是菜菜子美美子兴奋地讨论着夏油大人会不会喜欢草莓奶油蛋糕的情景。

这倒不必担心，你想。
只要是她们送上地礼物，夏油杰一定会高兴的。

22

这场生日会一如既往办的很热烈。
追随夏油杰的人，被他称为家人的人，团聚在这座日式大宅里，菜菜子美美子为他献上了亲手做的草莓奶油蛋糕，所有人都很高兴。

只是蛋糕做的太大了，没能吃完。散场之后，夏油杰切下一角带回自己的房间，随手放在柜子上。

深冬时节，天气寒冷，连风都变得尖锐。和式的纸门碰巧露出一丝缝隙，碰巧有风从中挤来，碰巧吹到了柜子上，碰巧带倒了放在纸盘上的塑料蛋糕叉，透明的蛋糕叉从桌面落在榻榻米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夏油杰回了头。
他看着落在地上的蛋糕叉，屏息凝神，盯着它看了许久。
他问：“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23

“醒醒。”有熟悉的声音在喊，“醒醒。”
你沉沉地睡着，不愿从黑甜的梦境中离去，夏油杰只好用力推了推你，“醒醒。”

你睁开眼，夏油杰占满了你的视野。他正盯着你看，在极近的距离下，你清晰地看见倒影在他虹膜里的你的身影。
“夏油杰！”你差点蹦起来，他重新看见你的事实让你兴奋不已，顾不上保持社交距离，立刻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好像在亲密地拥抱。

只是，触感不对。
温冷粘腻，和细腻布料的触感混合在一起。

你抖着手低头，发现手掌上都是血迹。
还有夏油杰靠着的、雪白的墙上沾着的，他坐着的地上汇聚的，大片大片的血迹。

“……”

“抱歉，我要死了。”代替颤抖而说不出话的你，夏油杰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悟很快就会到，今天是我的死期了。”

“……什么嘛，人死前地走马灯吗？所以把我召唤出来了？”你抱怨着。
“抱歉，你记忆中上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

你看着夏油杰，他也不闪不避地看着你，温热的血还在不停地从他断掉的手臂中流出来，致命伤不提，这样的速度也很快就会出现失血性休克。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问你。

“……”你犹豫片刻，忽然从身体中感受到莫名的，巨大的力量，这股巨大的力量支撑着你，让你能重新做出最初的、那副没心没肺，因为一块草莓蛋糕抱怨着的，天真的姿态，“当然是你和九十九由基说话那次啊！吓死了我了！结果去做诅咒师了嘛，你这个男人果然不行啦，听我的把梦想改成拯救世界不是更靠谱点嘛？”

“是吗……”你听不出夏油杰信了还是没信，感应重新被建立，但传递过来的情绪晦暗不明。

夏油杰因为脱力快要坐不住了，唇瓣的颜色淡得发白，声音也轻的几乎听不见，“那就好。”

除了他的声音之外，你还听见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被他称为悟的那个人，那个六眼快来了。

“……抱歉。”
“我以前就说过，杰总是习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是不对的。”

这恐怕是你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阳光照不进这条细长的小巷，光明在巷口止步不前，夏油杰的身体被光照亮了一半，被巷子的阴影吞没了另一半，他的头发散着，就像过去的几年一样，只是身上到处都沾染了血迹，还有残缺的肢体让他更显得狼狈不堪。

这样的他，却让你想起第一次，刚刚踏入青春期的、黑发黑眼的少年，独自坐在长椅上的样子。
“无论是身为强者去保护弱者，建立善意的世界，还是建立保护自己同伴的世界。”

“在我看来，杰的理想，都是好的。”

你站起来，在巷子里旋转，白色的连衣裙花一样绽开，阳光跳跃在边缘，仿佛与谁跳着舞，大声地、放声喊着：
“最棒的、无与伦比的、最好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