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十二点的钟楼发出了沉重的声音，深陷于美梦绮潭的人们自然是不会被吵醒，但是还坐在案前翻阅文献的爱德华·艾尔利克一下子就从浅眠中清醒了过来。他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不过身体已经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处推开门时看到了披着毯子的金发女子，他愣了一会直到那双蓝色的瞳向他投来埋怨的目光：“喂，爱德，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嘛。”


“啊、抱歉抱歉。是温莉小姐啊。”爱德华连忙侧过身空出一条宽敞的路径让她走进来。这里是爱德华的书房，在这个年代能够保留这么多的书可是不容易的，还是多亏了有教堂这个庇护的名头吧。


这个宽敞的书房堪比一间小型图书馆，温莉在深处耸立的书架间徘徊，这里的夜晚阴森森的、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她一遍翻动着书一边说着：“什么「温莉小姐」...爱德你像十年前那样直接喊我「温莉」就好了嘛。”


“不要再捉弄我了，温莉小姐。我都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不再是十年前那样不懂事的孩子了。”爱德华苦笑着从柜子里拿出茶叶替她沏茶，每次温莉到这个书房时他都会为她沏茶，所以爱德华习惯性地在柜子里放上了温莉喜欢的茶叶。在等待茶叶泡开的时间里，他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了温莉的身上。


温莉始终是少女的模样，如同十年前、二十年前见过的一模一样，金发的长发轻盈地飘散在背后，四肢也焕发着青春的荣光，丝毫看不到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刻印——毕竟是恶魔呀。爱德华阖眸心里这样想到，相比较而言身为人类的自己可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到了三十岁这个阶段，爱德华感觉到身体不再像前两年那么能吃苦了，身为神父的爱德华依然每天都会去教堂主持礼拜。


“哎呀，里维德的地理概况在怎么不在这里了？我还打算这次再去一趟那里呢。”温莉站在书架前双臂环抱在胸前，困惑地看着摆放顺序和记忆不同的书籍。对于温莉来说这些书架仿佛前两天才见过，丝毫没有意识到对于人类来说十年变化得有多快。


“我记得放在地下书库了，哎，我以为你上次看完了就收起来了。”爱德华端起泡好的茶走到她的身旁递给她，恶魔对于自然界的一切并不敏感，所以也不会有寒冷的感觉，然而他还是把茶杯放在了她的手心里，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退到了旁边，自己则站在了梯凳上替她找书“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明天再拿给你好了。”


“唔——倒也不是那么急啦，爱德你有空再找出来就好。”


“这一次你要去哪里？”


按照温莉的说法，恶魔是不能够在一个地方久住的，容易留下气味被教会或者其他宗教性质的组织发现，如果变成不得不用恶魔的诅咒去解决麻烦，那会使温莉非常难过，她虽然是恶魔但并不喜欢使用「诅咒」，因此她长期处于旅行的状态，伪装成人类混入其中。


“这次会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吧。”温莉搅拌着杯子里的方糖，继续说着“上次被一个女巫逮到了，硬是要求我做她的使魔，费了好大功夫才摆脱的呢。要知道，如果被女巫抓住的话可能要做七八十年的苦力。”


七八十年...幸好她没有被抓住。爱德华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他可不觉得自己还能再活那么久，胸口的十字架一沉，他觉得心脏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因为他刚刚产生了不好的念想。


“哈哈哈，要不然去埃蒂尔吧！那里是南方异域，之前有在街上看到从那里来的商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零件很有意思呢。”温莉突然想到了旅行目标。


“明明是个恶魔却对人类的造物那么感兴趣，真是难以置信。”


“这是不对的哦！爱德。人类的智慧也太神奇了，不需要用魔法，只是通过那么多机械零件组装成的怪物就能够完成那么了不起的事情，这一点可是让我非常敬佩呢。”


“这样...”爱德华站在梯凳上眼前黑了一下，身体猛然一晃险些摔下来，幸好被温莉用魔法托住了。他一边扶住书架一边慢慢地走下来，将几本关于埃蒂尔文化的书递给她。


温莉把书抱在怀里，仔细瞧着眼前这位金发的青壮年，她注意到爱德华的身体已经不再像十年前那样富有青春的活力了，增加了一丝稳重和成熟，身体也不是那么瘦弱，健康地让身板变得厚实了起来：“爱德，你还好吗？”


好吗是什么意思？她说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这间教堂的状况？又或者是在担心他的生活？爱德华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像十年一样拍了拍自己头说着：“啊、真是的，笨蛋温莉。干嘛露出那种表情，我现在不挺好的吗。”


“太好了，是平常的爱德。”她笑了起来。


什么平常...对你来说十年是一眨眼的事情，对人类来说那可是人生的一部分。但是，无论如何身为恶魔的你都不会理解这个的。


“行了行了。书也拿好了，快去休息吧。你明天不是就要走了吗？”爱德华把她推到了门外，把自己重新关在了房间里。温莉在外面向他道晚安，他佯装在忙碌没有回应，脑海里只是在想一件事：温莉又要去旅行了，这一次她又要去多久？十年？二十年？或是再也不回来了...毕竟对于她来说，这个教堂只是个能够歇脚的地方罢了。


第二天是雾天，温莉说是正适合恶魔出行的日子，她合拢了外套，把背后的那对翅膀藏了起来，爱德华为她买了车票，于是向她告别了。


“过段时间再见吧，爱德。”


“愿主保佑你。”


“唔、对恶魔来说可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祝福了。不过对于坏心眼的爱德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吧，那我可就要好好躲避不让「主」注意到我。”


“行啦，别再玩文字游戏了。去吧。”


爱德华穿着黑白色的神父服饰，看着温莉提着大行李箱消失在了雾霭里。他感觉到头发被雾水打湿了，双手却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


愿你活得自在安闲，愿你的笑颜似花般绽放。






✲


爱德华·艾尔利克第一次看到温莉是在他十岁的时候，是他翘了圣歌队的训练课程在集市上看到的。在这个世界上金发的女性并不少见，但是温莉当时还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上面雕刻着古怪的花纹，或许是出自拥有某些信仰的巧匠之手。


盛夏的阳光过于炎热，把爱德华的脸晒得通红，他久久地站在人流里看着那位女子四处张望着，过了一会他才缓过神来向他走过去，后来他向阿尔提起这件事时忍不住感慨着，自己仿佛中了恶魔的蛊惑，阿尔冯斯笑他这是大白天翘了圣歌队的报应，爱德华因此和阿尔冯斯闹了三天的变扭，最后妥协于“牛奶协议”。当然这都是后话，就等之后再叙吧。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爱德华向那位金发女子走了过去。


“需要我帮忙吗？”爱德华伸出手想要帮她拿行李箱，不过对方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哎呀，你好，爱德华。我们又见面了。”


“什、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该不会是教堂的那个罗里吧嗦的老修女派来的人吧。”爱德华又回想起了在教堂里被修女教训的场景，修女的劫持不由得背后一凉，一股恼火直冲脑门，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十分后悔地喊着“早知道就跑的更远一点了，完了完了，回去不知道要擦多久的地板了。阿尔那家伙肯定也会笑话我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十岁的男孩完全沉浸在了他的情绪世界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现在不想回去教堂，那么可以带我在这里四处逛逛吗？我好久没来过这里了，目前在旅行中，不过之前我在地方教堂有过拜访预约，我到时候可以说我委托你当向导。这样你就不会被修女骂了。”


“真的吗？”


“当然。”她做出了发誓的手势，补充介绍到“我是温莉·洛克贝尔，四处探险的旅行家。初次见面。”


十岁的爱德华走在前面，青年姿态的温莉跟在后面，她仔细地听着这位活泼的向导喋喋不休地说着这片土地、这里的人们以及他在这里的人生。他带着温莉去了港口附近，那是他和阿尔经常去的地方，他们常常眺望着大海，看着轮渡卷起的白色海浪，想象着这片宽广的大海究竟连接着怎样的另一片陆地。


温莉请他在港口的茶餐厅吃饭，爱德华觉得她是个非常神奇的大姐姐，一个人四处旅行，但是无论爱德华怎么问她旅行当中遇到的逸闻趣事，她都是露出歉意的笑容，说着：“都是很普通的东西啦...没什么特别的，很多地方去了好几次我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她一直盯着大海，橙红色的夕阳铺满了她湛蓝色的视野。爱德华说，温莉你走过去看看吧，海水被太阳晒得很温暖，你一定会喜欢的。于是温莉把她的白色太阳帽交给了爱德华，脱下了她棕褐色的靴子走到了海水里，爱德华坐在那个茶餐厅的二楼露天处，看着她，一抹浅浅的金色在白色的沙滩晕染上了温柔的颜色。


好漂亮...


十岁的爱德华第一次对异性心动，他想不出其他的什么赞美之词，很多年之后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究竟称赞的是什么，但是那时那刻心脏跃动的轨迹却永远刻印在了他的身体里，直到之后的很多年，他每一次看到温莉时，心脏都会如实地按照那个轨迹跃动。






✲


“您好，请问爱德华神父在这里吗？”


温莉这一次抵达教堂的时候，发现整栋建筑比前段时间来的时候更加破旧了，教堂里守着的是一位年轻的修女，有着艾尔利克家相似的容貌，她说她的父亲是阿尔冯斯·艾尔利克，因为现在是假期所以她会回老家帮忙打理教堂。


“您就是温莉小姐吗？”她放下了手里的抹布，她正在清理彩绘玻璃，自从爱德华没有精力再去打扫这些以后，整个教堂都仿佛陷入了濒死的状态，灰尘成为了这里的主宰。她打量着眼前的女性，是与她相仿的年纪，实在难以想象她会是爱德华叔叔的情人，但是凭借着父亲的描述，温莉·洛克贝尔总是带着白色的太阳帽和一个大行李箱，她是个旅行家，所以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是的。您好...”温莉摘下了帽子向她鞠了一躬，她小心地窥探着这个教堂，对于她来说不管是十年还是五十年都是一样的，这个小小的教堂对于她的生命来说，不过是才阔别几天而已，变化却这么大。她的心中有些泛酸，想到了这一次爱德华没有在门口接她“那个，请问爱德华他怎么样了？”


“叔叔他不太好，就像您知道的那样，爱德华叔叔自从三十年前开始身体就不好了。”她一边推开走廊里的窗户，一边引导温莉向庭院走去。


三十年...差不多就是温莉她走的那一天。她记得前一天晚上她还去过爱德华的书房，爱德华替她在书架上取书时险些摔了下来。为什么爱德华那个时候不告诉她？明明旅行的过程那么无聊，如果爱德华拜托她的话，她一定会去寻求那些森林女巫的帮助的。


年轻的修女似乎看出了她脸上的阴霾，淡淡地解释道：“爱德华叔叔很固执，连父亲邀请他去大海的对面也不愿意。对了，我的父母是在大海的对面认识的，我们现在不住在这里了，只是假期时会回来看望爱德华叔叔。我还是继续向您解释吧，爱德华他说，温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到教堂来，所以他不能离开。我问他，需不需要我来代笔写封信。他也拒绝了，您看，就是这样非常固执的男人。”


因为我在四处旅行，就算写信我也收不到呀...更何况，身为恶魔的我怎么可能会留下有效地址呢？温莉在心里默默地感叹道。


教堂的地板与三十年前相比褪色了许多，尽管这期间爱德华也一定好好维护过，不过这栋古老的建筑还是经不起岁月的折磨变得易碎。温莉的长靴踩在上面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好像底下蜷曲着一只恶龙，被惊扰了睡眠所以发出了不满的磨牙声。


“就是这里了。”修女停了下来，示意她去庭院的长椅上。今天天气很好，身体虚弱的爱德华不能够做别的什么，只好在庭院里进行一些宗教性质的阅读。


温莉把行李箱放在了一旁，她走了过去，看到爱德华靠在长椅上似乎睡着了，她原本想喊他一声，但是不想惊扰他所以压住了喉咙，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的身旁。修女说，这些年来爱德华的睡眠质量很差，因为身体的缘故半夜会惊醒，或者别的什么毛病。父亲觉得他是因为天天待在阴冷的教堂里所以身体才不好的，不过他怎么都说不服。


“温...莉...？”爱德华的意识从浅浅的睡眠里醒了过来。他看到了眼前这个金发女子，就还是如同三十年前看到的一样年轻、美好，如同蓝宝石一样闪烁着柔光的眼睛看向他，不过他金色的眼眸已经有些黯淡了。温莉的身体还是保留着青春的活力和光泽，她白皙的胳膊是荷叶边的袖子挡也挡不住的，她的手慢慢伸了过来，放在了爱德华的手背上，他的眼前却闪过一丝阴影，把她的手拿了下来，他说道：“你这次去了好久，有三十年那么久。”


“对不起，这次旅行的时间有点长。”温莉把手收了回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爱德华还和那个时候一样拿着她白色的太阳帽“这里变化真大...”


“那是当然。对于人类来说每一天都是变化的，今天见到的花或许明天就凋谢了，去年见到的人或许今年就已经远去，幼时珍视的鹅卵石长大之后也变成了碍事的杂物。对于人来说，生活就是如此。”爱德华的声音变了不少，他挺直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虚弱。他知道自己对温莉说这些并没有什么用，身为恶魔的温莉生命比自己长太多了，爱德华的一生对她来说都只是旅行的一个阶段而已。


“或许是这样吧。哼，爱德你以前可不会对我讲那么多大道理。”温莉轻轻发出了赌气的声音。她不理解，为什么爱德华要老的这么快，一点都不等等她，每一次、每一次...她都只能看着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男子，心中暗暗喊着他始终年轻的名字。从前是小爱德华，后来是爱德，哪怕现在变成了爱德华先生，他也永远是她记忆里的情人。她想到刚刚爱德华抽走了他的手，三十年前他可不是这样的“爱德，你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我吗？”


“可别再捉弄我了...温莉。我现在已经是迟暮之年，你却还是和我十岁时见到的一样，没有变化。”


天空还是那么清澈，空气也还是那样透明，两个人之间地距离却变得越来越远。温莉感到了不自在，爱德华为什么要这样束缚自己，她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爱德华替她开启了话题：“你还记得四十年前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那个时候爱德华你才二十岁，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


“对。我们当时也是在这个教堂里，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融入了教堂，再也不会逃避这里的一切。反倒是阿尔在那个年纪仿佛迎来了迟到的叛逆期，他还让我协助他逃跑，他要去大海的对面看看。”


“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天晚上，你送走了阿尔，然后就和在港口的我遇到了。”


“是...那也算我才知道你是恶魔...”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温莉接道：“啊...是因为我是可恶的恶魔，而你是受人尊敬的神父，所以才避让我的嘛？这也太让人难过了。”


“不是的。”爱德华否认道，他叹了一口气，并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了，不擅长抒发自己的感情“还是继续说说你旅行的事情吧...每一次我问你旅行的事情，你总是说无趣，但是事实上应该不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好好好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之后，你就会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当然。”


“好吧，让我好好想想...啊！那就从出发的第二天遇到的奇怪女巫开始说起吧——”


爱德华看着温莉的眼睛里再次充满了光辉，向他讲述着外面的世界。






✲


爱德华在二十岁的成年礼上见过一次温莉，那是他人生中第二次看到她，上一次看到她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天是艾尔利克兄弟的成人礼，阿尔冯斯决定逃出教堂去外面的世界，他邀请过爱德华，但是爱德华拒绝了，他说他要在这里等她，如果她哪天回来了，发现这里已经没有熟悉的人了也太可怜了。但是阿尔冯斯清楚，他的哥哥爱德华是陷入了情感的泥潭，他姑且提醒了一下他，神父是不可能和爱人在一起的。


爱德华当然清楚这一点，不过更重要的是温莉也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直到前两天经过了洗礼，爱德华才得知自己对非人类生物的直觉异常敏锐，从前他对温莉也产生过这样的感觉。牧师告诉他，或许他所说的那位女性并不是人类。


渡轮驶向远方，另一辆邮轮进港了。从船上下来了许多旅客，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人群里被挤得东倒西歪的温莉·洛克贝尔，她和他十年前时看到的一模一样，还是那顶白色的太阳帽和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明明是个恶魔(这个时候，爱德华已经确信了牧师的话)，却没有使用自己的魔法来摆脱人群。


他挤了进去，直接拿走了她的行李箱：“好啦，温莉小姐。这种事情就交给男士来做吧。”


“呀，爱德。”她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不过很快调侃的语气就顶替了上来“哎呀，爱德华竟然变得这么绅士了。这十年变化真不小，已经不会再抱怨圣歌队的枯燥了吗？”


“温莉你这家伙，可真会惹人生气。”


“呼呼...抱歉。不过，谢谢你，爱德。这次的房间就还是和之前一样就好了。”


“知道。那个房间一直为你留着的。”


温莉·洛克贝尔没有丝毫掩饰自己背后的翅膀，她抱怨着躲在人群里不得不把翅膀收拢太难受了，就像人类不得不把两只手用绳子捆在胸前一样，既难以保持平衡，又感到身体酸痛。


“等一下，爱德华，这里不是后院吧。虽然十年没来了，不过我还是记得的哦。”走进了教堂，温莉感觉到身上不舒服，背后起了一层恶寒。她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这样神圣的地方可不是恶魔应该来的，虽然这个等级的恶魔进个教堂，拿个十字架之类的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不过心里的毛躁感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抹消的。


“温莉觉得恶魔的世界有趣吗？”


“有趣？...普普通通啦，因为大家对于时间没什么概念，所以都是随心所欲的。我嘛，喜欢爱德所在的世界，所以喜欢到处旅行。”


爱德华点亮了讲台上的蜡烛，对着神像的彩绘玻璃做了祷告。像是在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提前进行忏悔。


“人类世界的旅行快乐吗？”


“说实话，变化太快了。明明我觉得才没过几天，整座城市就物是人非了。人类的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快。”


“那么，让我来救赎你吧。”


“爱德...”


咚的一声，温莉被他按在了讲台上，所幸的是讲台上铺有红色的绒布，所以并不冰冷。烛台在她脸颊的左侧，尽管有些距离，不过她还是感觉到了危险。她的双手被爱德华轻轻松松的禁锢在了胸前。她从爱德华金色的眼眸里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不可以成为你的救赎吗。”


爱德华慢慢靠近她，神色却慢慢缓和下来。温莉不知道对于人类来说十年是多么漫长，她觉得她才不过和爱德华分别几天而已，爱德华为什么露出这样寂寞的表情。


“哈哈哈哈...爱德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像是神父嘛。”温莉一下子笑了出来，她悄悄动了一下手指就用魔法解开了束缚，把爱德华的手弹开了。她重新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你也笑得太过分了吧！我可是未来的神父，放尊重一点，不然我第一个超度你。”爱德华有些生气地辩驳。明明是非常罗曼蒂克的氛围，为什么温莉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还毫不留情地用魔法把他弹开了。


“超度？爱德想对我怎么样吗？”温莉停止了笑声，抬起眼看着他。


“就...就...用绳子把你绑起来...然后把十字架放在...”爱德华被看到不好意思了，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偏到了旁边。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十字架，以表明自己内心澄明。


“爱德的脑子里竟然有这种想法...呜、果然已经是成年人了，产生这种不健康的想法。还是以前的爱德更可爱一点！小小的、又很好欺负，还会很可爱地喊我「温莉姐姐」。”温莉很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对于眼前这位青年的变化之大，感到非常的遗憾。


“什么啊！不要乱给我扣帽子，我可是正经的很。而且，身为恶魔的你没资格说我想法不健康吧。”爱德华抬起手指着她“温、温莉·洛克贝尔！我可是认真的。”


“认真的？什么认真的？想要杀死我吗？”


“呜——是告...告...”


“告？啊、是指人类之间维护自身利益的「诉讼」吗？我觉得人类的法官可不会管恶魔的事情。”温莉抬起头露出了骄傲的表情，然而爱德华按住了她的肩膀“到底怎么了嘛。”


“温莉·洛克贝尔。我、我是想向你告、告白。”


两个人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


“...然后你啊，就这样打了我好几下。”爱德华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


“抱歉抱歉...不过那个时候的爱德真的很幼稚呢。”温莉笑了起来，继续追问道“那么，爱德华为什么现在不愿意那样亲近我了呢？是因为你已经比我年长，而我还是那个模样吗？”


“并不完全是...其实怎么想都很奇怪吧，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和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在一起。”或许是禁锢在这个海港城市太久了，思想也变得迂腐了起来，被身份所束缚本就不可能得到爱，却还是陷入了更加扭曲的泥潭“对于温莉你来说，爱德华或许只是一段时间的消遣，不过对于我来说和温莉你的相遇就已经是我生命的全部了。”


“什么呀...突然说什么肉麻的话...”


爱德华摇了摇头，露出有些难过的表情。仿佛一颗石子在浩瀚的海里沉浮，海水没有干涸的一天，石子却会在不知道哪个时刻就被溶蚀：“温莉你现在在看着我吗？”


“嗯。爱德，你为什么不抬起头看着我呢？”


“太好了...对不起，我果然还是希望你能记住那个年轻、有活力的爱德华，那个十岁时带你去看港口落日，二十岁时在教堂向你求婚，三十岁时能够在深夜里给你开门的爱德华·艾尔利克。”爱德华把脖子上的银色十字架取了下来，放在了她的手心里。那是一双阔别三十年的手，她的手指那样的纤细，皮肤也是紧绷着的，被夜滋润出来的生物，把这个天真的神父迷得忘记了自我。


在温莉想要牵住他的手时，他抽走了，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被十字架束缚的最本真的情话：“我想让你的眼睛里染上我的颜色...既然温莉你的生命如此漫长，我希望你能够实现我任性的要求。不管多少次，我都希望还能与你相遇，不管是哪个世界。”


“爱德...说出了和上一个世界线一样的话呢。”


“那么那个时候你的回复是什么？”


“我愿意。不管多少次，温莉·洛克贝尔都会去找到你，然后再次爱上你。”


温莉的声音在耳边若隐若现，他只觉得心中充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爱德？”


爱德华低下了头沉沉的睡着，陷入了一个年轻美好的梦里。在那里有美丽的温莉和年轻的他，他们不过都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在教堂里相拥，他向她求婚，那是他二十岁的时候就想做的事情，他的话磕磕巴巴的，但是温莉却笑着抱住了他——


多么美好。


就好像...临终之景...


“爱德...”


温莉低下了头，看着爱德华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手却没有了力气，那顶轻飘飘的白色太阳帽掉在了地上，太阳把他身上黑色的衣服晒得很烫，似乎想要重新温暖他的心脏。但是这是没有意义的。


“爱...”温莉试图再一次呼唤他，被修女拦住了。


“温莉小姐，不要喊了。爱德华叔叔他已经走了。”修女拿来白色的毛巾盖在他的头上“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他自己也在前不久预感到自己这次大概是最后一次见您了，我劝他去别的地方会面，他说只有这里才能让您安心。因为，三十年前您是这样和他约定的。”


温莉这一次在教堂停留了一个星期，因为不久之后是神父爱德华的葬礼，他的灵柩从凌晨开始游过了整个城市，葬礼上来的人很多，都是曾经受到过爱德华接待的人们。


身为恶魔的温莉这次仍然不想收割他的灵魂，她看着爱德华被安葬，那个石碑上刻着他的名字，然后她看着爱德华的灵魂飘向了远处——


下一次我又该去哪里找你呢？爱德华。人的生命为什么会这样短暂，我总是在旅行途中错过你，然后又不断地寻找着你。


温莉·洛克贝尔再次踏上了旅途，这次是那位修女替她买的车票。教堂在不久之后就要拆掉了。


“祝您安好。”


“谢谢。再见了。”


温莉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伴随着这个世界的爱德华一同陨落的教堂。












✲


几十年的之后某一处。


十岁的金发少年正倒腾着架子上的各类魔法药水，桌子中央的一口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神秘水蒸气，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甘甜的芬芳。


这是炼金工坊即将推出的最新香氛，因为他的母亲很喜欢这些，所以他的父亲总是会为此在外旅行寻找最新的材料，于是经营炼金工坊的重任就落在两个孩子身上了。爱德华经常会和阿尔一起吐槽这对恩爱夫妻竟然让小孩子来当门面，吐槽归吐槽，两个人对于这个由炼金术维系的家庭还是非常的重视的。


门铃响了。


爱德华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是的，他现在还没办法很好地站在炼金术的实验台前。不过他一点都不嫉妒自己的弟弟阿尔冯斯能够很好地在实验台前站稳，像他们的父亲一样使用那些魔法材料。因为他确信自己很快就会长得比现在还高。


“不好意思，艾尔利克炼金工坊还没有开始营业，如果是——”他一开门看到了一位金色长发的女性，一下子愣住了，她温柔的蓝色眼瞳使他觉得非常怀念，似乎不存在的记忆也一下子涌现了出来。


“我是预约魔法香氛的洛克贝尔，十年前预定的。当时你的父亲说这样的香氛暂时还没办法做出来，但是爱德华·艾尔利克或许可以，所以我留了预约。”她轻轻地唤醒了发愣的爱德华。


”你是...温莉·洛克贝尔？”爱德华赶紧从口袋里拿出预约名单翻找着，看到了那一串熟悉的字母，明明是第一次说出口的名字，缺好像在颅腔里酝酿过成千上万次。


“是的，爱德华。按照约定，我又来见你了。”她微笑着，记忆深处的一抹金色逐渐浮出水面，满溢在她如湖泊般的眼眸里。


时间恍惚回到了那个盛夏时节。


fin.




——————


「后记」


因为原作里是温莉在等候，爱德在旅行。于是本篇进行了反转，让温莉四处旅行，爱德在原处等候。


几个没什么用的关于虚构地名的注释：①里维德 是Le vide/空虚的音译。②埃蒂尔 是adieu/再见的音译。③布雷斯 是bless/祝福的音译。


前两个地名都是法语，第三个是英语。因为前两个地方是他们在第二条世界线的故事，结局是第三条世界线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