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是红着眼睛的小白兔，毛茸茸，泪光闪闪。哭红了眼睛，还强打精神安慰她丧亲的关老师。“关老师，宇哥一定也希望你好好的，您保重身体……”
周巡是孤落的狼，这场大战耗损了他的皮毛，可也磨光了他的利齿。他拍拍老关的肩膀，道：“有事找我，别自己扛。我送你回去？”
他依然保有幼崽那种天真的孺慕之情，下意识的去舔舐关宏峰的下颌，其实他早已成为新的狼王，却依旧抛不下十五年岁月的慰藉。他为关宏峰整理了一下围巾，这个小习惯在213的故意疏远中被强行压下，现在一切结束，往日的亲近又开始死灰复燃。
关宏峰不动声色的避开，对这个已经完全成熟的狼王充满了警惕。“别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他未语先垂泪，在众人的眼中，关老师依然是易碎的玻璃制品。
小动物们都对纯洁高尚而脆弱的东西充满了怜惜和尊重。他们泪眼婆娑的送关老师上了车，关宏峰便在这愚蠢的关爱中独自回了家。
愚蠢的关爱，哈哈。他一路上回想起那些小动物仰慕而哀伤的眼神，不由得莞尔，自己在那群人心里的定位建设没有白费。可惜，他们的关老师再也不是什么受人敬仰的透明无暇的玻璃制品。

从今天开始，他一心一意是宠物——一条长178cm重73.9kg的肺鱼的模范主人

克制，克制。关宏峰咬着舌尖克制着自己几乎要跃动起来的四肢，越临近那黑洞洞的楼道，他越感到那兴奋的多巴胺呈几何倍数的增长，他忍不住现在就从关宏峰的壳子里脱出来，像每一个新养了宠物的主人一样，一天的劳累后，马上冲回家门，拥抱自己的爱宠。
他忍得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关宏峰故意在门前多花了一会找钥匙，他把钥匙弄得哗啦哗啦响，果然，听到屋里咕噜一声响，然后才有条不紊地打开门。
屋里很黑，夕阳透过深蓝色的窗帘照进来，把整个屋子都映的水汪汪。

他直奔他的肺鱼而去。

浴缸下都是水，整个卫生间几乎没有干爽的地方。关宏宇沉在水里，只穿了一件黑背心。
他戴着黑色皮手套，一把抓起关宏宇的头发，哗啦一下把他提出水面。

“醒醒宏宇，该吃饭了。”

关宏宇呛了几口水，因为头顶的疼痛奋力直起泡的发胀的身子，褶皱发白的手掌撑着浴缸滑溜溜的边缘。由于长时间的浸泡在水里，他昔日矫健的身手早已大打折扣，何况脖颈上还拴着一条锁链。他力竭地喘着气，真像一条离水的鱼了。

“啊哥，疼……”
关宏峰放了手，他便重新沉到浴缸里，露出一个脑袋。

关宏峰用烧鸡来喂他的鱼。他撕下一块卤鸡架，用手拎到浴缸上方，关宏宇便从水中伸出头来，一扬脖子，把那块肉叼进嘴里。有时他抢不准，肉便掉进水里。可关宏峰并不许他使用手，他说“肺鱼没有手，只有鳍。”关宏宇只好潜进水底，用嘴巴把那块肉“吸”进去。
这样，他一定会呛了 伏在浴缸沿上咳嗽。关宏峰便帮他敲背，然后为他换掉漂起些许油花的水。
等待水重新放满的时候，关宏宇屈膝坐在浴缸里。关宏峰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顶，湿漉漉的发垂在额前。“哥，要不换个更好的心理医生？”
“我的事你就甭操心了，当好你的鱼，比如别在我出门的时候从浴缸里跑出来。”
说罢，关宏峰微笑了一下，开始着手清扫浴室满地的水。

“否则我就把你的尾巴剪掉。”

关宏宇一激灵，下意识抱紧了双腿。在他哥眼里，他已经是一条肺鱼了，这双腿和鱼尾巴没什么区别。按他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如果忤逆他的心思，很可能真的被砍掉双脚绑起来。
他在浴缸里静静看着关宏峰忙碌的背影。暖黄的浴灯打在他流畅而具有温润肉感的脊背上，与柔软的白衬衫一起营造出岁月静好的错觉。屋里放着轻缓的维也纳之夜，白日最后一缕光线透过窗帘在地板上映出家具有些孤单的背影。如果忽略他被锁在浴缸里充当一条肺鱼的话，这一切都美好的仿若梦幻。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关宏宇其实早该想到，昼夜交换的日子，每一次他夜晚从外面回来，都看见关宏峰站在那散发着幽暗水光的鱼缸后。那条名叫“老虎”的肺鱼在水中游曳，在透明的空间中四处碰壁。
关宏峰喜欢把手放在玻璃板外，看那条傻鱼向他的手指奔去，却一头撞了南墙。关门声响起来，他那时抬头看向关宏宇的目光，欣喜的和看那条被囚禁一生的肺鱼一样。
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它只吃我喂的东西。”

关宏宇早该想到，这场嫁祸于关宏峰的阴谋，不过是在关宏峰的股掌之中，顺水推舟。

他杀死了他的“老虎”，关宏宇就是他新的宠物。关宏峰的心，就是他新的鱼缸。


“哥，你会放我走吗？”

“除非我死。”关宏峰依旧低头收拾着他的地板。

“如果我不会离开你呢？”

关宏峰忙碌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我不相信。”他握着拖把的手紧了紧。想起“老虎”的惨境，关宏宇适时闭上了嘴。

“哦对了，今天过后，关宏宇就已经死了，我刚参加了他的葬礼，你可以再选一个新的名字，‘老虎’怎么样？”

关宏宇眼中精光一闪，而后眯了眯眼睛。“可以。”


从这一天开始，关宏峰新的“老虎”异常的乖顺。他一整天除了必要的排泄，几乎都呆在浴缸里，而且在关宏峰每天回家给他喂食时，可以每次都把他投喂的烧鸡顺利叼到嘴里，动作优美利落，常年锻炼的肌肉在浮肿下依然保有一点流畅的线条，在浴缸里激起漂亮的水花。关宏宇吃食的技术越来越好了，简直像一只真的肺鱼。
终于，在关宏宇又一次吃光了关宏峰投喂的烧鸡，并且像一条胖嘟嘟的可爱鱼一样在水里吐了个泡泡后，关宏峰拍拍他的头，然后放干了浴缸里的水。“今晚奖励你。”
他把他可爱的两栖宠物擦干了，牵到床上。
在双足落地的那一刻，关宏宇几乎软倒，他暗地里苦笑，太长时间不行动，双腿真的要变成鱼尾巴了。
关宏宇颈上的锁链脱掉了，温顺的躺在被窝里，似乎依然是一条只听关宏峰话的肺鱼。浴室漫长的水声后，关宏峰赤身裸体的钻进来。“我允许你当两个小时的人类。”软软的唇送上去，关宏峰的脸肉乎乎的，蹭在关宏宇的脸颊上，他双手来回抚摸着哥哥的脊背，柔软又温暖，好像在抚摸他自己。他几乎要沉沦在这缱绻的柔情里。

不就是当一条肺鱼？当他在关宏峰的浴液香气里溯游，在绵软的肌肤中融化时，他几乎放弃了挣扎。

与他作爱，的确是无上的奖励。

两个小时远远不够，在关宏峰晕厥的边缘，宏宇终于享受完了奖励。

睡过去的关宏峰像只八爪鱼紧紧箍着他。外面的天一点点亮起来，关宏宇的心在狂跳。
他们在一起太久了，213把从母体分离的他们重新粘合在一起，现在关宏宇不能手软，他为自己做切割手术。他强迫自己的手离开关宏峰温热的臂膀，眼神剥除他安谧的睡颜。他悄悄地下地，光溜溜的还没穿鞋子，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一般苦痛。可是他还是要走，哪怕是投入大海变成泡沫。
这里是五楼，老式小区没有消防平台，走门是不可能的，但窗外有一根排水管。他从浴室门的反光中观察过半月余了，只要能顺到三楼，就能攀到二楼的防护网。
可能是他最近乖顺的表演真的取悦了关宏峰，今晚的窗居然没锁。他打开窗，清凉的晚风拂面吹来，他依然想落泪“我是关宏宇，我不是谁的宠物。”

卧室里寂静无声，关宏峰依旧沉睡。



这是他的小宠物离家出走的第一天。
关宏峰想，这没什么。他按时去长丰支队上班，回家时还买了宏宇的专属鱼食，他依旧把钥匙晃的哗啦哗啦响，只是门内再也没有声音。
他依旧每天刷洗浴缸，放上满满一池温水，只是再也没有他的鱼。

一周后，关宏峰依然在等他的鱼。

第二周，他已经不再开门之前把钥匙晃的哗啦哗啦响，也不再每天把浴缸放满，他的鱼游走了。

“如果我不会离开你呢？”
没有人不会离开我。


第三周的夕阳很美，关宏峰从医院出来后，心情很好。
医生终于不再给他开那些副作用是呕吐和晕眩的药物，而仅仅是镇痛的曲马多。

他身上极轻松，一种漫无目的的轻松驱使他登上天台。

天台很静，远离人尘。他把药盒子都打开，把淡黄色的小药片一粒粒从铝箔包装中抠出来。看他们渐渐在手心里汇聚成一座小山丘。

他需要给韩彬打一个电话，免得在他身体发臭，体液渗到楼下的时候才给别人带来不便。
他开门，把钥匙晃的哗啦哗啦响，实在不是他想这样，而是他手抖的厉害，房颤引起的过度呼吸让他眼前发黑。
门里咕噜一声。关宏峰的呼吸仿佛停滞了。
他打开门，玄关满地都是水，一路漫延到浴室。
一个湿漉漉的头顶，在浴缸里浮沉。

“……宏宇？”关宏峰叫一声，可惜他很快痉挛起来，四肢麻木的倒在地上。

心脏仿佛已经达到了它能跳跃的极限，挣扎着要从胸腔里脱出，关宏峰挣命往水光涟漪的前方爬了几步，屋子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光了，在一片朦胧的光圈中，他看到一个光闪闪的影子从银亮亮的水花中跃出来，在燃烧一般的夕阳中，向他扑来。
关宏峰心中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轻轻颤动了一下“我不会离开你……”渐渐的，一切都归于沉寂。


书柜第二层，一张合影放在那里。在那两个笑得很甜的双胞胎的后面，他发现了关宏峰的癌症诊断书。

关宏宇忽然觉得，做一条肺鱼又何妨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