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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第五人格 杰克 , 奈布·萨贝达 , 艾米丽·黛儿 , 艾玛·伍兹
标签 佣杰 , 园医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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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2022-7-13 20:51
Chapter 1
No,I won’t stand to keep watching you stay.
Go, soon the sun will be turning away.
不,我不会坚持让你留下
快些离开,太阳就要落山了
烧到一半的劣质蜡烛冒着黑烟,随着帐篷外的风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医生只好把眼前士兵的档案举得更凑近那点微弱的光亮,而侧躺在床上的士兵丝毫不怀疑那轻飘飘的几张纸即将被引燃。
“奈布…萨贝达?你21了?”医生在火焰几乎烧灼到纸张一角的时候停下了移动的手,士兵很遗憾似的叹了口气,“是的女士,我认为这并不难看出来。”
“有经验的医生可以一眼看出病人的年龄,”医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奈布眨了眨眼,“但在军队里,总有一些“个例”让我们大吃一惊,比如说你,简直像未满十八岁。”
“右肩中枪,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和神经,子弹埋的也不是很深,你是怎么弄伤的?”医生示意奈布坐起来以便于她可以更好的观察到伤口————那可怜的蜡烛几乎被风吹灭了。
“是流弹,不知道是哪个营的新兵刚拿到枪就乱扫。”奈布试着把衣服往下再拉一点,却因牵动了伤口而痛的呲牙咧嘴,“您要现在为我取子弹吗女士?恕我直言这的光线有点过暗。”
“当然不是,叫我艾米丽就好,”艾米丽单手扯开了奈布的军装,看起来丝毫没费力气,“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我打算去叫杰克先生。”察觉到奈布探寻的目光,艾米丽继续解释,“他是我们这最好的医生,而我在医学院攻读的主要是药剂专业,取子弹和包扎手法肯定都要差于他。这样做既可以减轻你的痛苦,我也能顺便增长一下经验。”她再次凑近伤口观察,额前的几绺头发几乎沾到了血,而当她终于看够了抬起头时,一阵狂风正好刮灭了蜡烛。
“好吧,”奈布隐约看到艾米丽耸了耸肩,“我想你可以在黑暗中稍等片刻,我很快就会回来。”
帐篷再次恢复明亮时奈布几乎要睡着了,伤口也变得有些发麻。因此他意识到艾米丽所说的“片刻”绝对称不上是片刻,很快又有一根蜡烛被点燃,光线变得更加充足,接着他听到金属摩擦的声音,似乎是艾米丽在准备刀具,和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口的脚步声。
典型的英国人长相——五官倒是相当精致,奈布努力扭过身子去打量这位先生,相对少见的黑发黑眼,肤色苍白,体态略有些纤瘦,却比他要高一些。杰克婉言谢绝了艾米丽再搬来一把椅子的提议,柔和的男声听起来并不令人讨厌。
“您看起来有些失望,先生。”艾米丽开始给奈布进行简单麻醉,针头刺入血管时对方明显抖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
“我还以为你说的杰克先生是个糟老头子,正打算捉弄他取乐,谁知道这么年轻。”奈布翻了个白眼,和艾米丽逐渐熟络的关系让他放下了一些顾虑,俏皮话也多了起来。
杰克不置可否,在艾米丽示意麻醉完成时便放下档案走到了奈布床边,“萨贝达先生有廓尔喀血统?您看起来并不像廓尔喀人。”锋利的刀刃割开皮肉,鲜血在流下的瞬间就被艾米丽擦净。
“我是个混血,母亲是廓尔喀人,父亲或许是英国人,我没见过他。”奈布想耸肩,可是麻醉剂已经让他的肩膀不听使唤了,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发梢擦过杰克握刀的指尖。
“为什么参加战争?您还相当年轻。”杰克敏锐的察觉到奈布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立刻换了另外一个。伤口已经被切开,他开始尝试用镊子夹出子弹,血流的更多了,艾米丽换了一块布,把被血浸透的那块扔到了水盆里。
“我十四岁就被人从山里带了出来接受训练,一直生活在英国。“奈布感觉肩膀有点凉飕飕的,那是流血的征兆,“萨贝达并不是什么高贵的姓氏,我想等我真正混出了名堂再回去让我母亲开心。”
肩膀变得越来越冷,甚至带着针扎般的疼痛,但这点疼痛对于奈布来说并不算什么。杰克似乎在专心取子弹,艾米丽又换了一块干净的布,没人接他的话,所以奈布只好接着说了下去,“我去年回去过一次,可是没有见到她,邻居告诉我她患了病,又没人照顾,在我离开的第三年就去世了。”
然后他听见子弹落在铁盘里的声响,杰克拿着绷带的手很快绕过他的胸膛又穿过他的右腋,最后停在肩上,技术堪称完美。麻醉剂的药劲还没过,他尝试活动肩膀的动作又一次落空,杰克制止了他的动作并帮他拉正了军服。
“麻烦您了杰克先生,“艾米丽端起水盆,“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好了。”她吹熄了一根蜡烛,光线又暗了一些。
“没关系,艾米丽小姐,我晚上没什么事可做,您整理完毕后就可以直接去休息了。杰克拾起掉落的剩余绷带,和取出的子弹一起放在铁盘里,“我不会忍心看到女士守夜的,而且艾玛小姐在等您,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
奈布不知道谁是艾玛,但他看到艾米丽微妙的表情,那种喜悦和担忧的神色交织着同时出现在她脸上,不过只有短短的一瞬,当奈布回头再看时那种神色便消失了。艾米丽没再说话,只是简单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帐篷里再次沉寂了下来。
“您该休息了萨贝达先生,麻醉剂失效可能会使您半夜痛醒,如果感染发烧的话还要更糟。”杰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奈布这才发觉自己竟一直看着艾米丽离开的方向走神,连忙点点头,拉开被子就打算直接躺下,却再次被杰克拦住。
“为防止粗糙布料磨伤创口,”杰克这样解释着解开奈布军装的扣子,帮助他脱下然后叠好放在一旁,“您晚上休息时有点着蜡烛的习惯还是并没有?”
“我习惯点着蜡烛,那让我感觉更安全,”奈布勉强支起上身,“您不打算休息吗?”
“我没那么容易早睡,因此才答应要守夜。”杰克把桌旁的椅子移到奈布的床边坐下,往人身后又垫了一个枕头,“您似乎有问题要问我,从我进门的时候开始。”
“您为什么不入伍?”奈布换了一种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他也没什么困意。
“那关系到很多事,比如我的家庭和我的左手。”杰克盯着自己的指尖,它们被医用酒精浸泡的有些发白,“您去过伦敦东区吗,那个满是穷人和移民的拥挤地方?”
奈布摇头,“您住在那吗?”他感觉麻醉剂的效果正在逐渐消退,右肩开始疼痛,像被人用铁块烫过。
“曾经。”杰克把视线从指尖移到奈布的脸上,那上面有层薄汗,“开始疼了?”
“不算特别疼,训练的时候比这要痛苦。”奈布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有一次我差点被用鞭子活活打断腿,然后就发了高烧,那医生给了我药,但我没吃————我亲眼看到过一个比我年纪还小的男孩吃完药就死了。”
杰克像是听到什么罪恶不堪的话一样猛的抖了一下,“不……他们不会敢……您不是廓尔喀人吗?”
“正统的廓尔喀人或许会被优待,”奈布无所谓地笑笑,“我可能是因为长得不像,说出去也没人信。后来也被派去执行过一些任务,获得过不少赏金,我本打算把这些钱给母亲带去,可是……您也知道。”
杰克意识到这话他也说过,一时间没了言语,那半根蜡烛烧到了头,已经快要熄了。“和我讲讲您的过去吧,先生。”奈布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的过去?”杰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被名为嘲讽的污水浸过,“这可不是什么适合给小孩子睡前讲的童话故事。”
Chapter 2
Leave,leave me no promises.
Wave,from the walls as they‘re caving in.
离开我吧,我们之间无需承诺
挥手再见,就从他们摧毁的那个地方告别
这是萨贝达第二次见到那位医生。
部队开始向君士坦丁堡*行进,沿途的一些城镇风景不错,酒和女人也相当便宜。奈布发誓不止一次地听到营地里传来女人的尖笑,混着士兵们的呼喝声,在酒精的作用下催的人头昏。他不喜欢这种气氛,越嘈杂的环境越使他心慌,他也不怎么喝酒,但还是揣着钱去买,却发现只买得到劣质的果酒,味道透着股难以言说的酸苦。
奈布从营地里晃出来,拿着剩下的半瓶酒不知道要去找谁。他似乎走了很远,双腿软的使不上力气,可是当他回头的时候,那营地里众多的帐篷尖还在视线的范围之内,甚至那刺耳的笑也都听得见。他不想走了,干脆抱膝原地坐下,把头埋在臂弯里,有些草叶挨到他的小臂,扎得他有些痒,他也懒得抬头。
“萨贝达先生?”奈布听到有人在叫他,可声音像是穿过了好几层玻璃,“您怎么会在这?”
“我没事,妈妈。”他用廓尔喀语咕哝了一句,然后便倒了下去。
在合上眼之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了开始西斜的太阳。
然后奈布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没有被带走,也没有接受训练。干季的正午光照很强,但并不是特别热,还有风在吹,母亲站在山坡上向他招手,穿着粗麻布制成的纱丽*。
他向母亲跑过去,可是脚步越来越沉,地面似乎在塌陷,四处都着了火。母亲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死人————那些被他亲手杀死的目标的声音,无数双焦黑的手从地底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踝拼命向下拖。
“不!停下!”他竭尽全力地大叫,然后梦境消失,他从一张陌生的床上滚了下来。
“萨贝达先生!”熟悉的柔和男声。
奈布花了三秒钟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又花了三秒钟凑近去看对方的样子,混沌一片的大脑思考得极其缓慢,好大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杰克先生?”而那时他几乎将这位绅士整个压在了床上。
“您喝多了,萨贝达先生。我在野战医院的帐篷附近发现了您,这才把您带了回来。”杰克偏过头,推了推奈布的肩膀示意他自己要起身。奈布慌忙退开,差点再次摔倒在地,恍惚间却看到了那瓶剩了一半的果酒——现在已经被喝光了。
“那瓶酒是我带您回来时您一直抓在手里的,还试图全部灌给我。”杰克跟随着奈布的目光,“小孩子不能喝酒,况且那酒里飘着的一层木屑肉眼就能看得到。”
奈布沉默了一会来使脑子清醒,再开口时却完全抓错了重点,“我灌您喝那酒了?我真是太失礼……”
“没必要这样,奈布,没必要这样。”杰克开口打断人的时候自己都在吃惊,“你不需要对我用那套虚伪恶心的说话方式,叫我杰克,杰克就可以。”
或许我是无法接受那孩子也开始这样讲话,他在心里暗暗想,这世上虚伪的事太多了,而他更应该真实些。
奈布又沉默了半天,“我……我惹您生气了?杰克先————哦不是杰克。”他开始感觉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酒气在一瞬间涌上来,他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透了,而这种感觉简直挫败到了极点。
“好了放松,我没有生气。”杰克把晕乎乎的奈布拉回床边,“你现在还醉着呢。”
“我没有醉,我之前也喝过酒,所以我没有醉。”奈布勉强拼凑出一句他认为逻辑合理的话,然后头脑就又开始昏昏沉沉。他感觉到自己被强迫躺好,有人正把一块用冷水浸透的布盖在他的额头上。
“我不喜欢从医院里拿出来的布,”他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以前(接受训练时)那些人(恶心的庸医)在我受伤时扔给我(用来止血)的布都是从那(医院)里拿的,有的上面还有(别人的)血。”他断断续续地讲,不管对方是否在听,“我忘了你的名字了,这里是教堂吗?”
“我是杰克,这里是野战医院,你头上盖的那块布是我自己的,上面也没有别人的血,这没人会伤害你,强迫你训练,你现在该睡觉了。”杰克耐心的回答了奈布的所有怪异问题,他把那块布揭下来打算再浇些冷水。可是手刚一离开,就被人扯住了衣袖。
“别,别留我一个人在这,玛丽亚*,”奈布的声音含混不清,“他们会以为我的病已经好了,接着把我拖回去用鞭子抽的。”
“不,他们不会,也不会有人再这样做了。”杰克轻轻把衣袖从奈布手中挣出来,然后握住年轻人带有薄茧的手,“那些该死的家伙都已经消失了,你现在很安全。”
或许是“安全”这个词带给了奈布巨大的归属感,总之那手松开了,不再颤抖也不再冒汗,杰克往那块布上浇了足够的冷水,然后尝试着去抚平年轻人紧皱的眉头。
去做梦吧,奈布。杰克这样想着。
去梦到你故乡那些巨大的白色的云,那些奇幻的神话故事,那些美丽的东方姑娘,或者是其他任何美好的,真正属于你这个年纪的事物。
你本不该是这样的。
“和我讲讲你的过去,杰克。”奈布把另一张床推到杰克的床边,当他确认自己完全清醒时天已经变得漆黑,返回营地显然不太现实。
“我记得我和你见面的第一次就说过,这不是什么适合给小孩子睡前讲的童话故事。”杰克从床上坐起来打算把帐篷里的唯一一根蜡烛熄灭,可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躺了回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奈布皱起眉反驳,“我已经21了。”他把床报复性的又往里推了推,现在杰克几乎被挤在帐篷的角落里。
“那么如你所愿,我们21岁却长的像未成年的奈布先生,”杰克拍了拍那张床,“这个恶心的故事会使你整夜失眠。”
“我的过去和你的有两个共同点,这么说有可能会把你伤到。”当杰克开始第一句时奈布刚好躺下,他动了动身子以便于更清晰地听到杰克的声音。
“第一,我也没见过自己父亲,甚至不知道他是谁。”杰克感觉到奈布的移动停止了,年轻人似乎绷直了身体生怕惊扰到他。
“第二,我也是十四岁就离开了家,但不同的是我没有离开过英国。”杰克讲了两句就开始感觉头痛,回忆这种痛苦经历并不让人感觉好受。奈布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年轻人小心到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的母亲是伦敦东区的一名妓女,我是她和某个嫖客生下的孩子,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我,因此我在十四岁的时候被送到了乡下的一座磨坊。磨坊主四五十岁,又矮又胖,买下我的理由很可笑。”杰克故意顿了顿,奈布的呼吸似乎都要停止了,他的声音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发出的,“那是什么?”
“他买不起一头驴子帮他推磨,却买的起我。”
*1君士坦丁堡:西方国家在1923年之前对于土耳其城市伊斯坦布尔的另一种称呼方式。【详见百度百科「伊斯坦布尔」】
*2纱丽:又称纱丽服,是印度,孟加拉国,巴基斯坦,尼泊尔(廓尔喀部落所属国家),斯里兰卡等国妇女的一种传统服装,在这里私设一下奈布的母亲也穿过纱丽。【详见百度百科「纱丽」】
*3玛丽亚:私设奈布在接受训练受伤过重时在教会医院接受治疗,玛丽亚是当时照顾他的小修女。【关于「教会医院」我查不到百度百科,因此我搜索的是百度百科的「基督教医疗」】
*4所以杰克究竟是想起了什么才没有熄灭蜡烛呢【详见Chapter 1】
Chapter 3
Race to the shadows.
Hold your breath till your heart blooms.
勇敢面对这段悲伤的岁月
好好活着,直到你的心中繁花盛开,悲伤不再
“别像看什么可怜人一样看着我,”杰克稍微侧了一点身来躲避奈布过于灼人的目光,“这样的事在东伦敦*多的像跟着秽物满街乱窜的老鼠,只要出的价格够高,人还真的就不如驴子。”
奈布似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他背对着蜡烛,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他折磨你了?”
“没有你的痛苦。”杰克把身子翻回去面对着奈布,担架床随着人的动作发出吱嘎的怪响。“他不敢用鞭子抽我,甚至不敢让我出一点血,如果感染就没人干活了,他也请不起医生只好让我死掉。我的胳膊和腿脚还都有用,所以他想出了另外的办法————即使那个办法需要他来推磨盘也乐此不疲。”
奈布不安地又往杰克的方向挪了一小点,现在他们几乎鼻尖相抵。杰克没有向后退,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但依然冰冷,喘出来的气音有点像在拉风箱。
“他把我的手腕用极粗的麻绳捆起来,然后用磨盘去碾我的指尖。这样既能满足他该死的施虐欲,我也不至于变成残废。”杰克听见奈布倒吸了一大口气,几乎瞬间就和他拉开了距离。他不确定是否要再往下说了,于是睁开了半闭的眼睛去观察对方的反应。
“你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吗?”奈布抬起头,那张脸上更多的部分从阴影里挣脱出来,略显苍白的皮肤下甚至可以看见血管。好像有飞虫在扑那根蜡烛,火光开始闪烁,但只持续了十几秒,看来那虫子不是烫死就是飞走了。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但如果你被吓到了我就不再继续说了。”杰克试着用眼神告诉奈布自己真的无所谓,得到对方想继续听下去的回答后才再一次续上故事。“我当时觉得那痛极了,反复几次就伤到了我的左手,再后来右手也受了伤,但不如左手的重。我的触觉变得迟钝,手指也开始发抖,握不稳枪也没法近身搏斗,这也就是我没有入伍的原因。”
“你杀过人吗?”风声大了起来,似乎要下雨了。奈布惊异地看着杰克,好像他问了个了不得的问题一样。
“不是出于任务的那种。”杰克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问题对于从小接受训练的雇佣兵来说有点愚蠢,于是连忙补充。
这下奈布沉默了,帐篷的布帘被风吹起来发出嗒嗒的声响。“我不知道。”在第一滴雨水落在油布上时奈布这样说,“有些委托任务目标确实罪不可赦,我杀了他也不会感到良心不安。但更多的任务反而是委托人显得更加罪不可赦,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去买凶。我不带愧疚的杀那些罪不可赦的人时可以被算作‘不出于任务’吗?我分不清。”
“这很难解释。”杰克回答。雨点越来越密集了,“穷人是没法这样做(买凶杀人)的,而可怜人却大多都是穷人。那些罪不可赦的富人一点都不稀奇,稀奇的应该是买凶去杀这些人的人,有几个是真的因为他们的罪不可赦而去买凶的呢?更多的其实还是为着利益的彼此倾轧罢了。”他主动凑近奈布所处的位置,脸颊因为过于激动而浮着一层潮红。
“我太鲁莽了,我不该提这个。”杰克吸了一大口气,在对方的枕头上用力蹭了蹭头发,“我该继续讲我那令人反胃的恶心故事的。”
“不,杰克,你最该停下什么都不想。”奈布抓住年长者的手腕,那块被圈住的温凉皮肤竟在微微颤抖,“原谅我强迫你回忆这些,这让你感觉不舒服了。”
“不,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过去的事。”杰克脸颊上的潮红一路蔓延到眼角,“而且你想听,这才是最重要的。”
奈布无法阻止,只能听着这残忍而现实的故事继续下去。“磨坊主有很严重的酒瘾,经常喝醉然后睡成一滩烂泥。我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但我买不起催眠或致幻的药物,所以我在午夜翻窗溜出磨坊去一个三流医生那偷。不管那是什么药,总之它见效了,我把那头死猪拖到磨盘底下,然后再把磨碾拽下来————那个不幸的家伙就这样再也没法爬起来喝酒了。”
“是天气突然变冷了吗,还是你穿的太少了?”
“什么?”杰克被年轻人突如其来的问句搅乱了思路。
“你又买了瓶酒吗?然后自己把它全喝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可你分明说过自己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事,现在又为什么在发抖?”
狂风裹着大雨卷进帐篷,发出似人的尖锐啸叫。杰克此时的样子活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他的瞳孔猛的缩紧,双唇张着却说不出一个单词,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想把手腕挣脱出来的,可那过于纤细的线条几乎没有动一下。
“你是对的。”杰克依旧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僵着,“我还在在乎那些事。”
“那没什么大不了。”奈布提高了音量,生怕暴雨盖过他的声音让杰克听不清楚似的,“我也还在在乎,我发誓我在喝醉酒时说了不少疯话。”
“但我比你大了十四岁,认真算起来的话我被卖到乡下那年你才刚出生。”紧绷的身躯柔软了一些————至少不再继续发抖了。
“没必要拿这些无聊的东西来比较,杰克。”奈布的声音又放大了一点,“我到35岁的时候也一定还记得,说不定比你现在的印象更深。”
“好了我没事。”杰克动了动手腕,提醒奈布他希望这个关于年龄的话题到此为止, “而且我一点都不希望你到35岁还记得这些糟糕的东西。”
空气又沉寂了下来,除了雨声再听不到其他任何,杰克的手还举在半空,手腕与另一只更温暖一点的手相连,没有人说话。奈布猜测这沉默一定保持了很长的时间,因为当杰克再次开口时,雨声已经转小了。
“我们都有暂时忘不掉的糟糕回忆,”杰克的声音放得很轻,他尝试着举起另一只手,然后把它覆盖在奈布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但它们不会使我们困扰太久,一定会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和更重要的人去把它们冲淡直到消失。”
奈布没有移开手,杰克反而感觉到手腕上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我现在没有家人,说句失礼的话,我们在客观意义上都没有家人。”他继续讲着,脸颊上的不正常潮红逐渐褪下去,“我是说,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家人,兄长或是别的随便什么————如果这样做能让我们都好受一些。”
“那我现在可以拥抱你了吗?”奈布终于放下那只一直抓着对方手腕的手,“如果我真的有一个兄长在这,我会想要拥抱他。”
“当然。”杰克张开手,下一秒便被年轻人整个揉进怀里,发顶刚好挨上对方的下颌。
“那是什么,杰克?”奈布抬起头看向帐篷外,“我们的帐篷外面有光?”
“那是日光。”杰克勉强从人的怀抱里探出头,”已经是清晨了。”
*1东伦敦:伦敦东区的另一种称呼方式。【详见百度百科「伦敦东区」】
Chapter 4
Fly fading past the bend.
I wait just to watch it go.
相信这一切将很快淡出记忆
而我只需静候它们成为过去
“C’est le choléra.”他低声说,语声温柔的像在念赞美诗,吐息间却夹杂着瓦尔纳潮湿的水汽。
艾米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杰克故意说了法语*,他知道她听得懂。
是霍乱。
“为什么没有早点过来?”她努力保持着平静,可是声音还在发抖,病患已经因为大量泻吐失去意识,这并不是早期症状。
“我们找不到野战医院,是奈布带我们来的。”其中一位士兵颤抖着嗓子答,他的额头上还有一层细汗,泛着密密的油光,“医生,到底是什么病?”
“只是普通的食物中毒,不必太过担心。”杰克走到担架床边,“你们可以先回军营了。”
那三个士兵得知战友“没事”明显放松了下来,道了谢就离开了帐篷——没人想在一地呕吐物的环境里待太久。
可第四个带路的年轻的士兵还站在那,活像棵挺拔的桦树苗,“我知道那句话的意思,杰克。”他的左手紧紧的抓着衣角,用力到把布料都抓出了皱褶,“我能做些什么?”
“先帮我把这一地秽物清理干净,接着回营地观察其他人有无类似症状。”杰克按着病患的侧颈,眉头皱得死紧。奈布转身就想去拿干布,却被阴影中伸出的一双白皙手臂拉住,“交给我就可以了萨贝达先生,”墨绿色眼瞳的女子笑意盈然,“您直接回营地更好一些。”
“您知道我姓什么?”奈布惊讶到甚至忘记把身子转过来,这看起来有点滑稽。
“杰克先生和我们提起过您,我是艾玛,艾玛•伍兹。”女子松开了手,又伸出了另外一只。奈布这才忙不迭转过身,差点碰翻了放在架子上的铁盘,“我的荣幸。”他握住女子的手,脑海中却闪现着那天艾米丽微妙的神色,于是他稍稍错开一点视线去看,女医生正神情肃穆的靠在墙壁上不知在想什么。
“没时间闲聊了,萨贝达先生。”艾玛率先把手收回来,“您该回去了。”
奈布点了点头,艾米丽则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算作告别,杰克却一直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一下,深灰袍子*在闪烁的蜡烛映照下,像一块不祥的阴影。
“这是第几个?”杰克勉强在担架床的缝隙里转过身,霍乱的传播几乎是爆发性的,距离第一个感染病例被发现仅仅过了一周时间,野战医院却已经人满为患。
“我数不清了,只记得所有帐篷都要被烧掉。*”艾米丽的回答被病患们痛苦的/呻/吟/声覆盖,她努力踮着脚尖避过一大摊秽物,然后俯身去查看一个脸色青白的士兵的情况。“他没呼吸了。”女医生高声喊,后半句话再次被嘈杂的人声淹没,大概是“谁帮我把他推出去”之类的。
杰克穿过那些狭小的空间去帮她,离开帐篷的那一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两名士兵很快沉默着将那具尸体搬走,像在搬一块同样冰冷的石头。
“我打算休息一会,您可以先回去了。”不远处有棵刚被伐倒还没来得及搬走的树,艾米丽索性直接坐在了树桩上,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他叫爱德华。”
杰克没出声,此时说什么都像是废话,他们都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那帐篷里都是些什么呢杰克先生?”艾米丽突然轻轻笑起来,充血红肿的眼睛也跟着弯了弯,“满地的呕吐物,昏迷和死亡,病人们被关在名为霍乱的大铁笼子里,上面落了把叫命运的生锈的锁。他们呼喊着挣扎着要爬出来,爬到这外面的活地狱里来,而我们想要去把那锁打开——可我们的手里又有些什么呢?”她带着那种仿佛在唱摇篮曲般的柔和神态摇头,“刻着劣质药品字样的木棍和只会写无能为力的铅笔根本不能让那锁松动半分。而那可恶的,我们称其为战争的魔鬼,甚至还没降临。”
他应该安慰艾米丽的,杰克这样想,他该劝她去休息或是说些一个得体的绅士此时该说的话,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又一个士兵被推了出来。
“杰克?你为什么没有和那些医生们在一起?”奈布怀里抱着的毯子滑落了一大截,冷空气立刻侵袭过来,他微不可查的抖了几下,又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野战医院的帐篷第一批就被烧掉了,”杰克没有毯子,在冷风吹过来的时候他只能往树后躲,试图靠着那些低矮的灌木把冷风阻隔在外,“而且那里大多都是女士,我不能那么失礼(指完全不避嫌)。”
“那也不能在树后蹲着,撑不到一夜你就会生病的。”奈布又把毯子掀开了一半,“我们可以共用一张毯子。”
杰克沉默着走了过去,蹲了太久的膝盖已经发麻。他刚刚的最佳应对方式应该是说谎,然后换一个远离奈布的树丛继续蹲着,谁都看的出来那毯子并没有那么大,他这样想着,同时被裹了个严实。
可面对那张脸,那双似乎闪着光的眼睛,他一句谎都说不出来。
“奈布。”他小声叫着对方的名字,努力把心里那种异样的情绪压下去,风刮得越来越凶,现在让年轻人盖上更多的毯子比什么都重要。
“过来,离我再近一些,对就这样,然后再近一些。”
奈布疑惑着全部照做,“发生了什么?”他们几乎贴在一起。
“现在抱着我,除非你不想这样做。”杰克用极轻的动作把毯子更多的推到了奈布那边,直到确认对方已经完全盖好才停下。
奈布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环住年长者纤细的腰身,他感觉到杰克的手臂先是勾着他的脖颈,又以一种隐晦,甚至在他眼里可以被过度解读为/情/色/的方式沿着他的肩膀滑至侧腰。他的喉咙一阵发紧,在军营里他也曾看到过那些廉价的女人这样对待他的同僚们,他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然后不安的猜测杰克的下一步动作。
可是那只手却无端的停了,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下/流的臆想。杰克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般笑起来,唇瓣险些蹭上他的侧颊,“晚安,奈布。”
“晚安,杰克。”奈布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动作背后的含义,困意来的倒是很快,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杰克是不是睡着了就陷入了沉眠。
感受到奈布打在自己肩上的呼吸逐渐变得清浅,杰克才睁开眼睛,年轻人俊朗的眉眼借着微光也能看得十分清楚,他自嘲般的笑笑,没发出一点声音。
战火中不该有爱情。
*1法语:我流杰克会说法语
*2深灰袍子:19世纪中叶的欧洲医生们穿的还是灰袍子而非白大褂。【详见百度百科「白大褂」】
*3来源于霍乱流行期间上级下达的销毁所有帐篷的命令。【详见百度百科「克里米亚战争」】
Chapter 5
Feel the weight of your hand in mine.
What ‘s left if we’re only stealing time.
我能感受到你手掌的重量
可假如时间对我们而言只是一种奢求,那么我们还剩下什么
“我们已经夺下了乌尔留克村*。”第一位士兵咳出一大口血,被炮弹炸断的左臂露出一截骨头。
“我们正在和俄军进行交火。”第二位士兵胡乱挥着双手,尘埃和浓烟刺瞎了他的眼睛。
“我们攻占了‘大棱堡*‘,女王战旗被牢牢的插在了胸墙上。”第十七位士兵虚弱的抽搐,弹片密密麻麻的扎满了他的腿。
“我们被敌人赶下了’大棱堡‘,我和我的部队走散了。”第二十四位士兵痛苦的捂着腹部,那里被滑膛枪*打出了四个甚至更多的血洞。
远方的炮声还在响,整座楼似乎都被震得摇摇欲坠,简单实施了手术和包扎的士兵们在几张担架床上可怜的挤成一团,而那些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干脆被扔到走廊等死。系着刀片的绷带有点松了,但杰克没时间去把它们重新绑好,袍子上沾满了污迹,袖口处的鲜血甚至能滴落下来。
“艾米丽!”他扬声,同时偏头去躲避一大团房顶掉下来的灰土,“我需要至少两针麻醉剂。”
“用您金贵的脑子好好想想,先生,我们早就没这东西了!”艾米丽咳的像是要把肺叶里的所有空气都挤出来,她的双手同样满是血污,只能勉强曲起臂肘胡乱抹把脸,“您现在除了手里的那一套刀之外什么都没有!”
混乱使所有人失去礼节,哪怕是受到过良好教育的女士也不例外。艾玛小跑着过来递上也许是最后一块的干布,然后在看到杰克的手后主动把它团成一团塞到第二十五的嘴里,“保持冷静然后尝试着放松,先生,如果你还想留着这条小命的话。”
显然第二十五并没有听进去,他开始拼命挣扎,肌肉绷紧抖动的情况下无法避开神经,杰克感觉有点头晕,他只好把刀片移开,但第二十六已经被推到了门口,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割开创口,血逐渐溢出,顺着他刀片移动的方向流到床单上,洇开一大片。第二十五断断续续的叫喊,但都被堵在了布团里听不清楚。又是一阵猛烈的炮击,天花板上的积灰纷纷扬扬地飘下来,杰克勉强夹住了子弹,然后尽可能小心的把它取出来,但血还是不可避免的喷在他的额角,再从右脸颊一路蜿蜒至侧颈。病人近乎疯狂的吸气,抖得像是个筛子,杰克毫不怀疑如果没有那布团他会把舌头咬断。
“这根本不能被称为治疗,”杰克自言自语着把脸上的血直接蹭在袍子上,脸色苍白如纸。重要部位的子弹已经取出,剩下的都是一些简单的活计,但他感觉头越来越昏,就像整整三天没睡过觉了那样,“这几乎是谋杀。”
第二十七,指尖开始颤抖。
第二十八,刀片仿佛重的像铁锚。
第三十二,胃里不断翻滚。
“这是最后几个了!”又是一阵嘈杂,杰克这才注意到炮声已经停止,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到昏迷不醒的第四十六身上,对方的头发凌乱的耷拉着,下半张脸被板结的血块覆盖,套在外面的军服不翼而飞,穿在里面的衬衫则完全被染红————至少二十处弹片扎伤,更别提还有五处在心脏附近不断往外渗血。眼前发黑了好一会,他只能撑着床板勉强站稳,然后用艾玛跑了好几个床位才借到的剪刀把布料剪开。镊子把第一块弹片夹紧,取出,相当幸运没有大出血,接下来是第二块和第三块,太久没有活动过的手指木得发疼,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而不能供给呼吸,铁盘里的弹片堆成了小山。
“杰克先生?您怎么了?”艾玛拍了拍他的肩,又指了指床上的四十六,“已经结束了,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杰克没回答,他把刀扔到铁盘里,过长时间不间断施力的拇指和食指被压出了血痕。有几块弹片弹到了地上,但他没空管那么多,甚至没时间把缠在左手第二个指节的绷带解下来,周围的环境似乎很亮又很暗,交杂间竟闪着令人晕眩的光,他累到睁不开眼睛了。
而艾玛只看到那位医生离开担架床走了几步,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月光从那些高大的乔木的枝叶之间洒下来,投在斯库塔里军医院*斑驳的墙壁上,像扭曲的残缺鬼影。
“我本以为你不会受伤的。”杰克把第四十六————或者是奈布•萨贝达的脸又擦了一遍,然后把水盆移远了一些。
“这是难免的事。”年轻人摆摆头,睫毛上的水珠抖了几下然后汇集起来顺着眼角流了下去,“我反而觉得你们更辛苦一些。”
“这也是难免的事。”医生学着士兵的语气和动作,“但我们不会受伤流血更没有生命危险。”
奈布好像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他将杰克的左手牵过来,放在他的左胸膛处,死死压住不松开,“你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杰克点头,于是他笑起来,像个真正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这是我活着的证明,如果没有你们的话我早就死透了,你救了我的命,现在我欠你一条命。”
杰克其实想说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没必要成天把命挂在嘴边,那太过于沉重了,不是他可以负担得起的,甚至连他自己每每提起生命都会感觉压抑的喘不过气。可他想起这个年轻人的过往,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又被生生全部咽了回去。
杰克想把手撤回来,奈布的手压得似乎过紧了,他怕看到血再次从纱布底下透出来,像奈布刚被抬回医院时那样,刺目的红浸透他的整片衣襟,扎得他心慌。可他刚把手轻轻移动一下,奈布的目光就直直地戳过来,杰克几乎被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奈布刚刚闭上了眼睛。
“病人需要休息。”杰克轻轻的说,他感觉他的声线几乎放得像这难得的月光一样柔和。
“我不是病人,”奈布瓮声瓮气地回答,“我现在就能背上枪战斗。”他边说边抓紧了床单,仿佛到这来住院是被强迫的。
“好吧,但你现在还是需要休息,我们的英雄。”杰克笑着改了措辞,他用右手掰开那只几乎扯破床单的左手,再把自己的左手挣脱出来。他想帮奈布把床单再向上拉一些,可是又被对方扯住了手腕,“你今天晚上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杰克抖抖手腕,“我们现在就在一个房间里*。”然后他便看到年轻人眼中的光彩肉眼可见的暗了下去,连伤都似乎又重了几分,“可他们和你都隔着一个帘子,我不想和他们一样。”
杰克笑着叹气,把奈布的床推到了帘子的另一边,“先说好如果半夜听到有声音一定要叫我。”奈布拼命点头,在把人搂到怀里时几乎笑出了声。
我离你又更近一些了。
*本章背景来源于克里米亚战争中的阿尔马河之战
*1乌尔留克村:位于阿尔马河上游约1.5英里处,在阿尔马河之战开始前位于英军前沿的右翼。【详见百度百科「阿尔马河战役」】
*2大棱堡:英军对于俄军一座防御工事的戏称,其实是道齐胸高的土墙,作为一个有12门火炮的野战炮兵连的掩体。【详见百度百科「阿尔马河战役」】
*3滑膛枪:俄军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使用的一种劣于联军的步枪,有效射程只有150码且精度很低。【详见百度百科「克里米亚战争」】
*4斯库塔里军医院:据说是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英军的野战医院院址,环境及其糟糕,设备异常简陋,具体位置我没有查到,这里私设离战场很近,是楼房。【详见百度百科「弗洛伦斯•南丁格尔」】
*5根据军医院环境推测阿尔马河之战结束后的第一夜床位拥挤,私设受伤重一点的病人和医生住在同一个房间,中间隔着帘子,以便于得到更好的照顾。
Chapter 6
Run through the arrows.
Let the reins fall behind you.
穿过枪林弹雨
将我们的感情抛之脑后
“你爱他。”在第九个士兵因为感染高烧而失去生命时艾米丽这样说。
走廊的天花板破了个大洞,秋日的冷风从那不断灌进来,女医生搓了搓手,往掌心里哈了口气来让自己更温暖一点,“你在担心他。”
“不,您一定要盖上这块帆布,否则您会着凉的。”杰克捡起那几乎是聊胜于无的帆布坚决的盖在病人身上。
“你已经走神一个早上了,”艾米丽走到那位刚刚被杰克盖上帆布的病患身边,“而且这位先生早已经去了天堂。”
“没有,这没什么需要起身查看的,先生,那不过是两只有点大的老鼠而已。”杰克径直走到下一个床位,把一位想要坐起来的病患按回床上。
“我们得找时间谈谈,杰克,你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我敢确定这位先生坐起身是想要一点水。”艾米丽匆忙去房间里拿水杯递给那位士兵,然后小跑着跟上杰克的步伐,“你看起来很悲伤。”
“不需要?您不需要什么,先生?如果您是指这些绷带的话我确认您需要他们。”
“杰克,我没在开玩笑,这很重要。”艾米丽压低了声线,这表示她对某件事真的很在意。
杰克停在了楼梯口,他背对着艾米丽,一点来自惨白太阳的光线穿透木头之间的窄小缝隙洒在他肩上,形成一条狭长的光斑,飞舞在空中的细小灰尘也被照的亮了些,有些还在旋转着闪光。
“食物?”他的声音触及墙壁听起来有些发闷,“先生,等我和艾米丽女士巡视完一楼就会有时间了。”
“你爱他。”在奈布第九次试图把身上绑着的绷带扯下来时艾玛这样说。
房间内因为又新挤进来了七个士兵而显得十分拥挤,尽管和奈布同时住进来的第二十五和第二十九早已被拖到了后山也并不能使情况好上多少。艾玛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查看那些重伤病人们的情况,随时记下他们的名字和需求,累了的时候就会转到帘子的另一侧和奈布说两句话来解闷,比如,“你刚刚做梦的时候喊了他的名字。”
“我知道。”奈布抬起头,好像终于放弃了用撕扯绷带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痊愈,胸前的伤口有点渗血,他偏过头去躲避艾玛不满的瞪视,“我希望我喊的声音不大。”
“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你在说什么,愿望成真了。”帘子后有人在叫喊,艾玛连忙转到另一侧,然后又转回来拿了些饼干和水,“你会告诉他的,对吗?”
“我一定会。”
“爱一个人不该这么痛苦,尤其在你所爱的人也爱着你的时候。”艾米丽靠在墙壁上,脚下的碎木屑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可我应该去爱吗?艾米丽?这爱难道不会变成我们两个人的沉重负担吗?”光斑随着时间的变化转移到杰克的侧脸,奇异的带不来一点热度,只是晃得人眼花。“他对我的感情也真的可以被称之为爱吗?还是那不过是因为同病相怜而带来的一点依恋?”
女医生张了张口,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她只好扯住了杰克的衣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一点自己的安慰。
“他还那么年轻,迟早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和他一样年轻的姑娘,”杰克在说到“姑娘”时明显顿了顿,但他很快又接了下去,声音轻柔的像在编织一个美妙的梦境,“她一定会相当漂亮,有着甜美的嗓音和柔顺的长发,最好还要有显赫的家世和背景,他们站在一起就像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祇。那时他便会对答应此时我在这说出的爱而感到后悔,我又能做些什么?”
“可那位女士不理解奈布的思想,与他没有一点相似的经历,每天只会换着不同的裙子参加不同的舞会,他们根本不能交流,即使她有甜美的嗓音和柔顺的长发也无济于事。”艾米丽直起身,用力拍了拍身后蹭上的白灰,“你知道奈布的爱人永远不会是出身名门的贵族小姐,而当他说‘他爱’的时候,无论是年龄还是性别都无法成为阻碍。”
杰克猛的抖了一下,艾米丽趁机把手压在对方的肩上来迫使对方直视她的眼睛,“我比你小不了几岁,而艾玛和奈布差不多大,当那个小姑娘对我说‘爱’的时候,我感受到那种不断流动着的温热情感,那来自她的双眼和她的心,人们称那为爱情。”她用力吸了口气,然后被灰尘呛的咳嗽了几声,“当你对我和艾玛说你为奈布的过去而感到难过甚至是心疼的时候,当你在完成手术的第二天告诉我们奈布没有感染的时候,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情感,那来自于你的眼睛和你的心。因此我确定那一定可以被称之为爱,无论是你的还是他的。”光斑因为两人位置的交换而打在艾米丽的额角,几缕浅棕色的发丝微微泛着光,“跟从你的心,杰克,如果确定了那情感属于你,就不要去回避它。”
“一路顺风。”艾米丽拥抱了即将归队的奈布,年轻人的伤好的非常快,赶在第一场冬雨到来之前完全恢复并不是什么易事。
“一路顺风。”接下来是艾玛,“不要让自己生病。”
最后是他。
“杰克,”他感觉到奈布的呼吸扫过他耳畔,这相拥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但没有任何人感觉到有丝毫不妥。
“你爱我吗?”他听见年轻人刻意压低的有点沙哑的声音,那双手臂把他搂得更紧了,“我说,你爱我吗?”
他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去抑制住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是的’,然后迅速从对方的怀抱里抽身,就像他们不过是关系稍好一点的朋友那样退到一步开外的地方。
“一路顺风。”杰克听见自己的声音,虚幻的像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他甚至不敢直视着奈布的眼睛去和他对话,他怕自己会疯狂的冲上去吻他————就像他们再也见不到了那样。
奈布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表示,这几乎让杰克觉得刚刚的那句话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幻想,士兵只是略微点了下头就转身离开,身上背着的枪支稍微晃了晃。
“杰克,”倚在窗边的艾米丽挥了挥手,“我想你应该过来。”
于是医生走到窗边,那可以看到一条小路,初冬的冷风从玻璃的破洞中穿过,吹的人脸生疼。奈布正走在那条小路上,更远处的战场升起一大股发射炮弹时产生的烟雾,又被立刻吹的四散。
“所以你要去告诉他吗?”艾米丽还记得那天自己是如何发问的。
“不,”杰克摇摇头,“他是个士兵,面前还有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等着被攻破,如果这爱情会使他分心,会间接导致他受伤,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我都不会让它发生。”他转过身去看着房间的方向,右眼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阴影,“如果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都还好好的活着,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他我的爱,无论他那时拒绝与否。”
艾米丽退开了一点来让杰克看得更清楚,她模糊的看到医生做了几个口型,是很简单的法文单词。
Adieu, mon amour.
再见,我爱。
*1奥林匹斯山:坐落在希腊北部的山,希腊神话之源。【详见百度百科「奥林匹斯山」】
*2指克里米亚战争中最后被攻破的塞瓦斯托波尔
Chapter 7
Throw the ash into the wind.
Sun sinking like a stone.
就让这些回忆的余烬也随风消散
太阳如石般沉寂,坠入茫茫黑暗
他可以有多疯狂?杰克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比如在停战协议达成的当天就提着油灯从野战医院出发,从傍晚走到深夜,步行整整五英里*只是为了向一个生死不明的人说“爱”。
比如在负责接待的士兵早已喝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胡言乱语的时候冷静的道谢,然后极其有耐心的一个营区接着一个营区的找。
二月的冷风呼啸着将提灯的手指冻麻,杰克用另一只手紧了紧斗篷,然后向着下一个营区的方向迈开步子。
“他没被再送来过野战医院,”艾米丽为他披上斗篷时这样说,“我们都希望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是他这一年多里从没受过伤。但如果结果是很糟糕的那种,”她用冰冷的手把油灯塞到他手里,“我想你还记得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告诉他。”
营区里显然经历过一场大狂欢,随意扔在地上的空酒瓶几乎走几步就能遇见一个,寒冷无法阻止人们对于战争结束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它们反而蒸腾起来,在空气中彼此交错着碰撞。
“我可否占用您一点时间?”左边的帐篷前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
“什、什么?谁在那?”士兵明显在醒酒,他握着酒瓶胡乱挥舞了几下,这使里面一大半的酒液洒了出来。
“我是个医生,”杰克把斗篷的兜帽揭下来走到士兵眼前,“您是否认得奈布•萨贝达?”
“你是谁?你在说什么?”士兵竟向着无人的树后喊话。
“打扰了。”杰克拾起地上的提灯就打算转身离开,却不想士兵突然大喊起来,“哦!”他突然站起身指着东边,“是那小子!他住在最那边的帐篷里,他一个人住。”
很多年之后杰克也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那是可以让人几乎心脏停跳的巨大狂喜,甚至让他对一个醉鬼的话都相信的毫不犹豫。他的脸一定被冻红了,但杰克感觉不到一点寒冷,他一路走一路询问,连指尖都在兴奋的发抖。
直到他看到那个山坡上孤零零的小帐篷,“就是那。”最后一个被询问的士兵指着帐篷前的一个火堆,“他可能在帐篷里,也可能坐在外面烤火。”
“感谢您带我来这。”杰克接过士兵手里的提灯,“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恕我冒昧,您的名字是不是杰克?”士兵还站在原地,得到肯定的答复时几乎跳起来,“我早该想到的,奈布和我提起过您。”
“什么时候的事?”杰克回过身,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激动到失礼的地步,天知道他刚刚几乎把提灯摔在地上。
“在我和他有时间闲聊时几乎每次,他也说过您是他很重要……不,最重要的人。”士兵用及其夸张的肢体动作原地转了一个圈,鞋尖踏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请您一定要去看看他,您不知道他该有多高兴。”
“斯库塔里现在怎么样?”奈布把一根细树枝投到火堆里,侧脸被火光映成了橘红色。
“比你在那的时候要好太多了,”杰克也投了一根细树枝,“一位有着美妙姓氏的女士*从伦敦来,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东西,比如一套新的刀具和这个,”他晃了晃手里的油灯,“与她一同的还有三十多位优雅的女性,她们承担了很多相当辛苦的工作,这也能让我们有更多时间去专注于治疗。现在基本每一个伤员都能分配到担架床,也再见不到染了血好几天还没换下来的床单,每个人都很好,但我几乎是疯狂的赶过来根本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个。”
奈布惊愕的抬起头,甚至忘了缩回在火边烤了太久的手,杰克很少用这样粗暴而绝对的词,年长者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然后在一瞬间移到离他极近的地方。
“听着,”杰克听到油灯被打翻的声音,他抓着奈布衣领的冰冷手指正在发抖,擦碰到年轻人滚烫肌肤的时候便抖的更为厉害,“我会先你一步衰老,然后会先你一步离开人世,我无法为你诞下子嗣更无法挽着你的胳膊出门散步,我只会为你招来歧视和非议,我不年轻也不漂亮,没有窈窕的身段也没有柔软的腰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近乎是在哀求出声,奈布似乎被这一番话吓的不轻,他还保持着坐着烤火的姿势,任由杰克将他的衣领抓出皱褶。
“可能这一切会听起来滑稽可笑,甚至轻率又恶心,”杰克又向前了一点,双膝因为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摩擦传来尖锐的痛感,“但如果你对我还有哪怕一丝残存的感情,请把那天的话再对我说一遍。”
“你爱我吗?”奈布揽住杰克的肩,把他整个人带进自己怀里,就像在斯库塔里彼此相拥时那样问。
“是的,”指尖的颤抖蔓延至全身,“我爱。”
接着他们交换了一个吻,及其温柔又绵长,就像他们已经吻过无数次了那样。
“在想什么?”奈布把杰克的一缕头发别到他的耳后,后者则完全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艾玛说你做梦的时候都在喊我的名字,就在斯库塔里的那次,”杰克笑了笑,握住奈布那只伸过来的手,“我想知道你当时做了什么梦。”
“我记得那次,”奈布任由杰克捏着他的手,“我梦见战争结束了,我们乘船将要回英国,我们就这样躺在一起。”他搂住杰克的腰翻了个身,让对方趴在他身上,“你说等我们回英国之后要和艾米丽一起开间诊所,然后请我喝最好的威士忌。”
“我和艾米丽还真的讨论过这件事,”杰克把脸埋在奈布的胸口,“成真的可能性很大。”他翻了个身从年轻人的身上滚下来,然后结结实实的给了人一拳,奈布三分真七分假的痛呼成功让他扬起了嘴角,“至于你,才多大喝什么威士忌。”
*1数据来自于【百度百科「弗洛伦斯•南丁格尔」】原写的是4英里,这里根据营区之间的距离又加了一英里,大概是八公里左右
*2这位女士指的就是在克里米亚战争中为伤员做出很大贡献的南丁格尔小姐【详见百度百科「弗洛伦斯•南丁格尔」】,美妙姓氏的意思则是「nightingale」翻译成中文是「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