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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河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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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三体 章北海 , 罗辑
标签 北辑
文集 三体 | 北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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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4-4 11:48
- 导读
- 隋唐传奇pa
文白乱用
大业十年春,蜀中大雨。
官道边的一家客栈里聚集着一群躲雨的客人。对开的木板门外风雨如晦,雨中的酒旗湿漉漉的,垂头丧气,像是败军的大纛。
大堂里,人们避雨无事,百无聊赖,便三三两两地闲谈起来。屋外的骤雨令人想起如今风雨中的王朝。
虽说莫议朝政,但“天下有道,庶人不议”,若是天下无道,谁人心里还不为自己打算盘呢?两征高句丽的失败早就惹得民怨沸腾。何况这剑门关外天高皇帝远,言说几句倒也无有大碍。
言谈间,一个文人打扮的青年逐渐成为了人群的焦点。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但又通晓民情、言之有理,不似那纸上谈兵之人,竟像个不世出的英杰。
章北海本是默默倚在墙边,不欲与人多言,只等雨停便走,此刻也不得不留心多看了那人几眼。
大雨初停,天色尚未明朗,几个着急赶路的行脚商就匆匆挑货出门了。罗辑抓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粗杯茶尽数饮下。这解了口干舌燥,他也打算起身上路了。
“这位郎君可是孤身行路?不如与在下同行一段。”
罗辑循声抬头,只见一飒爽游侠立于桌前。
他忙起身拱手,笑说:“某之幸。”
两人行走半日,罗辑便觉相见恨晚,生了结交之意。那章姓侠士虽对答如流,却不甚热络,叫罗辑心里生了几分奇怪。
行至一片少有人烟的竹林时,章北海蓦地停下脚步,正声问道:“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为何开皇之治不见罗兄,如今战火四起,罗兄却现身人群高谈阔论了?”
“章兄说笑。某年方弱冠,先帝在时,尚是一黄口小儿,岂能行走于世耶?”
章北海轻笑一声:“罗兄才是说笑之人。怕是开皇年间,罗兄还是一只未修得人形的小狐狸你、吧?圣人不入危邦,妖邪最喜幻世,罗兄为何而来?”
罗辑暗叫不妙,心知自己遇上了个有道行的,登时就想开溜,但又有所顾忌,显得颇为踌躇。
这副畏首畏尾的模样倒叫章北海忍俊不禁:“我并非正邪不分之人。你若不害人性命,我自不会寻你麻烦。况且,此地并非我的分野。我一区区过客,无意越俎代庖。”
可惜,他缓和下来的神情并没消除罗辑的警惕。
分野?难道这还是位下凡的星君?狐狸退后半步,戒备问道:“既如此,你邀我同行,意欲何为?”
“某只想提醒郎君一二。你可知张华和狐狸的故事?人妖殊途,本非同类。非同类,难同心。人前过于露才,只怕招来杀身之祸。”
“故事只是妄传。章兄可听过,‘狐口中魅珠,若能得之,当为天下所爱’。狐狸自有讨人喜欢之法,就不劳您费心了。”说完,他将身一转,化作一股青烟失了踪迹。
总以族群区分生灵,也忒将吾辈看低些!罗辑不甚喜欢章北海的论调。他本以为高山流水遇知音,却偏偏碰上个不可同道之人,难免心中郁郁。
在益州晃荡了几日,他终于踏进了锦官城,随后便被满目繁华勾住了魂魄。武侯治蜀泽被后世,蓉城盛景,真乃天府之国。
也不知怎的,这一年雨水过后,一直淅淅沥沥。罗辑不是听雨歌楼上,就是画船听雨眠,红帷罗帐、帘卷微风,轻歌曼舞、酒伴诗赋,好不快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一天夜半,罗辑正在绣房里睡得安稳,突然被身旁的美娇娘踹下了床。他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却看见那姑娘睡的正香,恬静得像朵睡莲,哪有半分睡相不好的粗人影子。
方才梦里的景象蓦地浮现在他眼前,一只毛发尽白的老狐狸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爪子,让他赶紧滚去修行。
看来是天意如此,耽误不得啊。罗辑长叹一声,连夜收拾好行装,天一亮就滚到青城山上扎了个草庐。
潜心修炼之余,他还发挥了一下交际天赋,没花多久就和常走附近山路的樵夫几家混熟了。那几个总角年纪的小孩子很喜欢他,常给他摘些野花野果送来。
罗辑的道行在现世的精怪里已经很够看了,离大成也就一步之遥,否则他也不敢离开人迹罕至的山林薮泽,跑到烟花市井里闲逛。
山中无岁月。不知过了几个春秋,罗辑大有长进,感到天劫将至。为了不殃及和他熟识的几户人家,他便沿着山涧,孤身往山林更深处去了。
离开前,他偶然在山路上和林家最小的七娘打了个照面,连那个小娘子都已经留起了长到腰间的发辫。
十日过后的雨夜,电闪雷鸣,阴云低得快要压到山头。罗辑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化作原形,钻出了栖身的山洞。那三道雷横竖是要挨的,还不如寻个开阔地方去,不然引起山火就不好了。
雷劫落得极快,他还没跑到山谷的河滩,就已经劈头盖脸地被打了两道。好在前两道雷威力尚小,他用真气催动口里的狐珠护体,只不过受了些皮肉伤。
只可惜山坡上的最后几步路他走得踉踉跄跄,跌了一跤后再站不稳,直接骨碌滚到了石头嶙峋的河滩上,撞上了一块边角锋利的岩石,伤到了右后腿的筋骨。
大雨滂沱,他拖着条断腿趴在石滩上,一身皮毛在鲜血和冷雨中湿透,还沾满了砾石草屑。太狼狈了。
几丈之外,山涧在涨水,积蓄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山洪,急流的咆哮已经震耳欲聋。头顶上,乌云密布、电光交闪,第三道雷不知会在何时劈下来。
等着吧,等着吧……
“呜呜呜……”
哪来的哭声?!罗辑蓦地神魂一震,登时抬头望了过去,只见一个小童蹲在一块大石后,被这可怖的雷雨吓得大哭。
糟了,那孩子离自己太近,一定会被波及的!
罗辑无暇多想,张口便吐出了狐珠。那真气包裹的明珠快过闪电,瞬息间穿过雨幕,护在了那孩子头顶——
第三道雷落了下来。
罗辑在夜色中醒来。雨停了,水落了,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但到底是没有死,只不过丢了半条命。狐珠,他的内丹被震碎了,数甲子的修行功亏一篑,连人形也化不成。唉,他梦里的那只白毛狐狸不知得怎么气急败坏呢。
身上的血迹已经被大雨冲刷干净,但雷电烧焦了他许多皮毛,看上去并不比之前好多少。
他的腿骨折了,他的内脏也受了伤,他得赶紧回去治疗。
山路上,几个少年男女背着篓子向他迎面走来。罗辑认出了那几张熟悉的面孔,正兴奋地想向他们呼救,却随即被他们的对话吓住了。
“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好难闻!”
“是狐臭!呸,好呛人!我走这条山路这么久,还从没遇见过味道这么怪的狐狸。”
“你们看,它在那!那丛草后面!”
“怎么黑乎乎的?好难看,这个品相的狐狸皮毛卖不出价钱的。”
“呀!它好像在看我们,它不会咬人吧?”
“别怕,看我把它打跑!”
狐狸在石头雨里落荒而逃。
他拖着伤腿在山里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处山洞暂作休息。他本想向人类求助的,可就连那几个往日里最亲近他的孩子都这般对他,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得狐珠,得天下爱;失狐珠,便要天下见弃?云端谷底,世态炎凉。短短数日,竟翻覆至此吗?他咳出一口血来。
重伤无医,命不久矣。
落得个曝尸荒野?不,不行,他要给自己挖墓。
体力殆尽,他没法走太远,只好就近寻了块还算平整的地方,用两只前爪刨土。兴许气管也受伤了,他的呼吸愈发艰难,口鼻里全是腥甜的血气。他挖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休息的时间甚至更长些。
天色慢慢又阴了下去,大颗大颗的雨点落了下来,很快就在他挖到一半的坑底汇聚成一个水洼。罗辑又刨了几下,爪子上糊了一层湿泥。
为什么死到临头还这么不顺?罗辑很想骂天骂地。
堆在一旁的浮土被雨水冲散,让他又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谁来帮他覆土呢?他忽然觉得好没意思,死都要死得这么难看。
“你在干什么?想把自己埋了?”
废话,我都要死了。
等等,这荒郊野岭哪来的人?不对,哪个人会和一只狐狸说话?
罗辑蓦地转头看去,只见章北海站在一株繁茂的树下。雨水被树叶些微挡了挡,仍簌簌落了下来,却在他周身上空悄然蒸发了,大概是真气护体的缘故。
“章兄,看在我俩有过一段同行之缘的份上,等我死后,在我坟上洒几抔土吧。”他显然忘记了狐狸的声带无法说话。落在章北海耳里,不过是兽类的呜呜嘶鸣。
“傻狐狸。”章北海摇摇头。他蹲下身,把气若游丝的狐狸抱进了怀里。
章北海把罗辑捡回了他在益州的居所,搭进了不少人间少有的药材,可算把这只狐狸的命捡了回来。
但罗辑毕竟伤了根基,调养大半年之后,虽然化形之类的法术都慢慢能用了,元气却总是补不起来,身体底子差得不行,一有天气变化就伤风感冒。于是,章北海决定下点猛药。
其实罗辑心里很没所谓。拖着就拖着呗,反正他现在失了内丹,没法修行,也就没啥正事可干。白毛狐狸都嫌弃他,再不来光顾他的梦了。
不过赖在章北海家里受他照顾,过得倒也愉快。赏花赏月、品诗品茶,什么消遣都有星君上仙陪着自己。要是痊愈后就得把这些全抛下,那罗辑可一点都舍不得。
一天夜里,章北海留在了罗辑的厢房,把桌案上的蜡烛吹灭了,伸手去解狐狸的衣襟。
“北海兄,你这是做什么?”罗辑半推半就,笑嘻嘻搭上了章北海的肩膀。没想到这一本正经的大人存的是这种心思,一种隐秘的欢喜在他心底蔓延开。
章北海的语气依旧淡然:“你们狐狸不是会采补之术吗?你元气大伤,不如从我这里取些养料。”
罗辑顿时一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就为了这?”
那人点点头,神情不变道:“挽救苍生,职责所在。”
这话惹恼了狐狸,他猛地把身前人推开,恶狠狠喊道:“用不着尊驾大发善心,我死不了!”话音未落,只听得窗口风动,罗辑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在峨眉山上的一处山洞里,章北海找到了罗辑。他四下望望,发现这地方人工开凿的痕迹很明显,但必定不是那懒散的狐狸刨出来的,多半是占了哪位前代修士的闭关地。
章北海在闭眼打坐的罗辑面前单膝蹲下,很容易就捕捉到了狐狸偷眼觑他的小眼神,觉得好笑得很,在心里暗说了句装模作样。
“罗辑,你在这里待了多久?这悬崖峭壁上,你吃什么?”
“这您就不用担心了。辟谷之士,吸风饮露足矣。”
章北海心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练这个,在我家的时候那么嘴馋,什么大餐小食都得来两口,隔壁院子里的小胖娃都要自叹不如。
“跟我回去。”
“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这样有点道德绑架的意味。于是章北海说:“凭我抓住了你的狐狸尾巴。”
他伸手就薅住了罗辑藏在衣摆下的毛茸茸的尾巴,将行为上升到了肉身绑架。
“章北海!你不讲道理!”
开元二十四年春,长安城延康坊。
一处院落内茶香氤氲,桃花乱落如红雨。
院墙墙头上扒着一个少年,正睁大了眼睛往里瞧。邻里相传,这家的男主人藏了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在深院里。少年就住在隔壁,在友人的撺掇下爬墙刺探实情。
“小郎君,挂在墙头多难受,不如下来和我同饮一盏。”
少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直接从墙头摔了下来。
罗辑笑嘻嘻地走过去拉他,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云天明。”
云天明偷偷打量了眼前人几眼,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佳人,倒是个清俊的郎君,姿容逸朗,颇有玉树临风之貌。
罗辑引云天明到桃树下的茶案上品了会儿茶,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
“听说西市上新来了一支拂菻国的商队,带了好些珍奇玩意儿。小郎君近日可去逛逛,自是比我家这无趣的院墙解闷多了。”
云天明哪还坐得住,羞得急忙起身作揖,红着脸唱了个喏。
送走了半大少年,罗辑又在矮几上摆了壶清酒,自斟自饮起来。
“罗兄一人独酌便好生尽兴,想来不需要我作伴了。”
“欸,你可回来了。这不是坐等章兄太无聊嘛,解个嘴馋而已。酒逢知己,那才有意趣可言。”
小隐于野,大隐于市。
空山新雨,总比不得红尘眷恋。
今夜良宵,正合对饮畅谈。
长安月下,一树桃花,佐一壶清酒,伴知己夜话。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