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彦卿捧着垒得足有半人高的快递盒走进黑暗的租屋，抬脚将门拐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粉丝寄来的东西一如既往的五花八门且下限堪忧，从各色各样的小裙子到裹得严严实实，没法在L标软件合法出现的粉色道具，有些彦卿拿在手里都觉得脸红，忙不迭地丢去一边收了起来，和那些个价格过分高昂的礼物一起，统统归进“待寄回”的分类里。

被判断为“可以收下”的包裹里有套帝政风格的白色蕾丝睡袍挺合彦卿眼缘，摸起来柔软丝滑，舒适亲肤，没在该漏不该漏的地方出现微妙的开口，还附带了一件同样质地的外披，彦卿拿在身前稍稍比划便连同旁的几套裙装一同丢进了洗衣机，准备明晚直播时穿。

下午和小组同学商量期中作业的事，留得晚了些，彦卿匆匆冲了个澡就扑上柔软的大床，舒服地打了个滚，动作间上半身穿着的棉质睡衣向上翻卷，露出半截白生生的纤薄腰肢，他不以为意，从枕头底下翻出平板划开，顺着列表轻车熟路找到了熟悉的卡通狮子头像。

运气不错，学长刚更新了一条推文，内容是今天份的早餐，金黄松饼烤得微焦，配上枫糖浆佐以酥脆培根，色香俱全，瞧着让人食指大动，咖啡杯柄上扣着的手指骨感修长，落在屏幕外的少年眼中却像是麻雀见了新撒的小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意味。

彦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点赞长按保存截取设为屏保整套操作一气呵成，拇指在那分明的骨节处停留片刻，又划去另一面打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app图标，甫一点开就跳出来好些个花花绿绿的广告，彦卿耐着性子一一关闭，切到个人主页预备查看这几日的粉丝留言和后台私信，多达上千甚至还在持续跳动的数字提醒着彦卿，如今他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网红主播了——不过考虑到他的直播内容，称之为网黄也许更加合适。

别误会，接下来并不会出现什么父赌母病弟读书的老套戏码。彦卿在十二岁那年因为一场交通事故失去了双亲，父母留下的遗产连同保险公司支付的赔偿金足够让他优渥地度过余生。居心叵测的远亲们打破了头想要抚养他，他年少而早慧，意识到这些所谓的亲人并无一人可信，努力从几要将他溺毙的悲伤中振作起来，悄悄在母亲生前的律师好友的帮助下签订了遗产代持协议，按月支取生活费，待他成年再接手遗产。



果不其然，那些个叔伯舅公见无利可图纷纷偃旗息鼓，由着彦卿独自一人在父母留下的老宅居住，只有远房表姐白珩坚持每隔一段时间同他联系，确认他的安好。



总而言之，彦卿并不缺钱，接触到这个名为“Love Online”的颜色app只是个意外。彼时他追着仰慕的学长的脚步一路磕磕绊绊考进罗浮大学，却收到了学长申请了校际交换生项目，已经远赴海外的消息。



刚刚因为少见的双性体质和罗浮大学本学年最小新生双重buff叠加被辅导员约去单独谈话，全程表现得落落大方元气满满并成功拿到了外宿审批的金发少年一下子就成了被戳破外表一层薄薄面皮的奶黄包，连头顶的呆毛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与他恰好在同一校区就读研一的白珩表姐瞧着不忍心，摸摸他柔软的额顶试图诱哄：“只是个交换项目，又不是不会回来了，再说你和景元也就见了那么一次，像你这样的漂亮小学弟在罗浮可抢手得很，说不定过不了几天你就忘记这回事了。”



不是白珩说嘴，她家小表弟着实有张万里挑一的漂亮皮囊，放在美人堆里也是独树一帜的秀逸出尘，柔金色杏眸大而明亮，白净的脸庞嫩得像能滴出水，又顶着最小新生“天才少年”的光环，光是她过来接孩子报道这会儿，就有不知道多少或惊艳或怜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若不是有她这个疑似“监护人”陪伴在侧，怕是跑来抢着帮他提包的学姐学长都得排到罗浮南门去。



“才不会。”彦卿小声嘟囔，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学长清俊的眉眼和温柔的神情始终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前进的道标，追慕的太阳。也许那并不是表姐所猜测的少年人一厢情愿的知慕少艾、情窦初开， 却比这些个浅薄的情思还要绵长而深重得多。



在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里，彦卿时常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间无意识地回想起景元站在温暖的日光中向他伸出的手，方能安心地沉沉睡去。



彦卿幼时早慧，小学时连跳了两级，上初中时只有十一岁不到，全然是个半大孩子，父母过世那年他还在念初二，生得瘦小而伶仃，却有张精致秀气的漂亮面庞，又因遭逢巨变而性格日渐沉默，除了闷头完成功课外再无半点娱乐。同班有善良的女同学知晓他的情况，总会对他多加关照，少年人天真的恶意却来得突兀又汹涌，霎时间，他的沉默，他的优秀，他的美丽都成了莫大的罪孽。他们逼迫他完成份额外的作业，堵在回家必经的小路上向他勒索钱财，捉弄、嘲讽、推搡……他偏偏又是个无论如何都不愿低头的硬骨头，就算被打断脊梁也不会弯下膝盖哪怕半分，滔天的痛苦将他淹没，他时常会怀疑，是否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遇上这样糟烂的一切？



在这个无处不号召性别平等，最为少见的双性也被普遍接受的时代，本不该发生这般全然建立在性别认知差异上的欺凌和恶意，可有光的地方注定就有黑暗，彦卿陷在无边的泥潭中裹足不前，越是挣扎越是下落，他试着向老师和同学求救，却因为找不到证据被轻易推脱。渐渐地，他彻底收起了依靠旁人的想法，再不在身上携带哪怕一分钱，裤子口袋里贴身藏了折叠小刀，面对变本加厉的欺辱和霸凌选择坚定地挥起拳头。这本没有错，可那时的他尚且年轻，不明白弱者的反抗也会成为势强者所攫取的趣味的一部分，他们哄笑着将竭力反击的他殴打的满身青紫，甚至笑闹着要将他拖进暗巷，瞧一瞧他的裤子底下同他们究竟有何不同。



即将彻底坠入泥潭的一瞬，彦卿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指伸进裤袋，冰凉的刀刃紧贴着滚烫的皮肤，就在他勾起指尖的一刻，有一股巨大的力气拉拽着他重新回到温暖的阳光下，他登时蒙了，下一秒便被来人高大的身影护在身后，凌乱的白色马尾甩在他的额顶，丝丝缕缕的痒，是哪个好心大哥哥么？可对面那么多人，他会不会被自己牵累……



意料之外的，那些强作嚣张的初中男生很快就被斥责地作鸟兽散，大哥哥转过身来柔声对他说了些什么，彦卿却完全听不清楚，有什么黏腻温热的液体顺着鬓角往下淌，他模模糊糊地望向眼前人分外俊朗的面容，只觉得大哥哥的灿金色眼睛可真是好看，像宝石一般璀璨夺目，他张开口想要道谢，却像是彻底失去了仅存的那点气力，无力地瘫软下来，又被一双可靠的臂膀牢牢托起，将要出口的感谢也湮没在昏沉的梦境里。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大哥哥自称景元，在临近的高中读书，今天是偶然走上这条小路，才得以救下彦卿。他察觉出彦卿的窘迫，体贴地表示可以帮他联系家长，得到的却是漫长的沉默。彦卿原本再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所处的困境，可景元的嗓音是那样柔和，替他擦拭眼泪的手指又是那般暖热，彦卿很快就在久违的温情中丢盔卸甲，只当是命运突如其来的眷顾，抽泣着述说了所有，连同他全部的软弱和自我怀疑一起和盘托出，赤裸裸地放在天平上等待景元的审判。



“彦卿，这不是你的错，”景元轻轻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拢紧，像是护住一件易碎的瓷：“他们嫉妒你的优秀，自以为可以轻易将你摧折，可你没有。彦卿，你做的很好，再没有人能在你的处境中做得更好了。”



没人能理解彦卿当时的感受，像是近乎痴狂的喜悦，又像是如释重负的解脱，后来的后来，景元装作他的表哥陪伴他办理了转学手续，他得以转去一所学风优良的初中继续学业，又一路循着四处打听来的景元的脚步考上罗浮大学，正暗自窃喜他的年少可以让他和景元做上最后一年学长和学弟，他终于可以鼓足勇气站在景元学长面前，将那年未能道出口的感激向他倾诉。只可惜，命运好像只眷顾了他一瞬间，那点浅淡的缘分像是风中流沙，他徒劳地攥紧了掌心，却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彦卿带着满身疲惫和失落回到了在学校旁租下的屋子，不大的一室一厅布置得温馨恬然。他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翻阅着，那年景元正值高三，学业忙碌，并不曾给彦卿留下联系方式，还是白珩从女友镜流那里辗转打听到了景元的社交账号，犹豫再三还是告知了他，在她看来景元于彦卿更像是盏遥不可及的灯火，距离愈远便愈显明亮温暖，也许走到近处探手一摸，触到的只有冰凉的尘灰也说不一定。



彦卿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麻木地滑动着页面，想着再看一点……就一点点，不知不觉却把景元发得并不频繁的博文翻到了底部，相册里也塞满了猫猫狗狗和零星的几张自拍照片。



景元同他记忆里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差别，剑眉星目，身材挺拔，眼角的泪痣瞧着很是风流——说起来，学长都已经大四了，他这般俊美温和的男性，想来早该有了知心合意的恋人才是，只是不知为何并不曾在社交账号里出现……彦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手指却无意中点到了某个花里胡哨的广告，触发了自动下载，彦卿刚想把这流氓软件卸掉，便被偌大的“LOVE”图标晃了眼，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