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点为 23集彬彬被绑后。
全文 1w2，一章完结。
原剧情节会根据文章需要进行二改。
双向暗恋。
设定原剧张细伦就是蒋世龙，但性格还是原剧戏痴张细伦的性格，所以文章中会用蒋世龙这个名字。
(但是彬彬不知道龙是伦，所以彬视角的某些心理活动还是会用到伦的名字。)
感谢妈咪的约稿！！！！





【1】

蒋世龙能感觉到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恨不得要挣脱胸骨和血肉的束缚，从他的身体里挣脱出来似的。

在肾上腺素和恐惧的双重作用下，力量汹涌着积蓄在这幅躯体里，像是等待着某一瞬的爆发。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地紧绷着，绷得他浑身僵硬，像是要把自己铸成一座雕像。

当他看到丧钟手里的刀向高彬砍去的时候，时间就好像变成了被半冻住的河流，极为缓慢地流动、几近静止。

高彬被捆在那里，双臂和腰腹都被麻绳死死缚住，因为被打到站立不稳而勉强靠着木桩和绳子维持平衡，麻绳因此在他的衣服和皮肉上都勒出凹痕。

蒋世龙看到高彬向来梳得整齐的白发此刻凌乱蓬糟，白衬衫上的血迹像他脸上的血污与伤痕一样扎得蒋世龙眼睛生疼。

高彬就那样被绑缚在那里无处可逃，大睁着眼睛看着丧钟手中寒光凛冽的砍刀一寸寸向他逼近，眼中的惊恐狠狠地砸进蒋世龙心口。

蒋世龙曾经为了演戏而模拟过无数次拔枪，但他的动作从未像此次这般快过，迅急且干脆利落。

他从后腰拔出枪，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丧钟。

于是那把刀堪堪停在了高彬身前，只差一寸就能砍断蒋世龙紧绷的神经。

“你砍下去……”蒋世龙感觉自己大脑里像是攒涌着一股蒸腾的热气，惹得他双眼滚烫赤红，“你砍下去，我就在你脑袋上开三个洞。”

他的下颌关节紧紧闭合着不动半分，几乎是从上下牙齿间那极为细小的齿缝间把声音挤了出来。

“砍啊？”

他并没有大吼，音量并不算高，却好似蕴藏着如海潮般汹涌的愤怒与阴沉。

他看到丧钟瞪圆了眼睛，恶狠狠的眼神在他和高彬之间来回打转。

“开枪啊，你开枪我就捅进去！开枪啊！”丧钟脖颈处几乎暴起青筋，愤怒和恐惧裹挟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开枪啊！来啊！！”他拔高音量，怒目圆瞪，浑厚激昂的声音跌在地上。

高彬直到这一刻仿佛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他盯着从未如此阴狠果决的蒋世龙，好似忘记了堪堪停留在自己胸口前的刀。

万千思绪在他脑海中揉成一团杂乱，他艰难地找到了一个念头——不能开枪。

一旦开枪，张细伦干净的手上就沾了血，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旦开枪，独自一个人闯进来的张细伦就失去了可以制约旁人的人质，一旦联旺胜的众人一拥而上，他该怎么办？

一旦开枪，意味着蒋家和联旺胜的彻底翻脸，意味着坐馆先斩后奏杀了话事人，四联帮的其他人该如何非议他、处置他？

一旦开枪，背负了人命、犯了罪之后，Madam也未必保得住他，他会沦落到何种境地呢？

高彬像是毫不在意开枪的后果之一是那把刀刺进他的胸膛，仿佛蒋世龙占据了他的所有思想。

“不要啊，小蒋生，你别开枪，还有办法的，一旦开枪，就完了。”

蒋世龙看了一眼高彬，只觉得他嘴角的殷红像是岩浆般灼痛着他。

“好，我同你换个玩法，他欠你三刀是不是？我用我坐馆的身份帮他挡！”他阴沉幽深的目光放在丧钟身上，语气里尽是不容置喙。

他看到丧钟凶恶的眼神在那一刻活泛起来，像是来了兴趣。

“我自己打自己三枪，打不死的话我带他走。”

蒋世龙的声音近乎平淡，他轻飘飘地把这句话扔进空气里，却好似往丧钟和高彬心里扔了颗炸弹。

丧钟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出得意和阴险的痕迹。他可没想到天下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要同他发癫呐！”高彬感到血液冲撞在血管里，带着对于蒋世龙将自己置身险境的恐惧和气愤，“你别管我，你走啊！”

他好似忘了自己才是最先身陷险境的那一个，连性命都还被捏在别人手里。

“别吵！！！”蒋世龙额角青筋直跳，大吼着压下高彬的插，可他的眼睛不肯落在高彬脸上。

他怕一旦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变得更加贪恋人世，就会更加怕死。

“行不行？”他从喉咙里逼出这句话来。

“你肯顶我当然收啦！”丧钟几乎是喜笑颜开，笑脸上尽是恶意和阴桀。

“我顶你条命啊！！”高彬全然不顾胸前的刀尖，奋力挣扎起来，他狠狠地剜了丧钟一眼 ，像是恨不得从他身上生生撕下来一块肉。

但高彬的目光并没有在丧钟身上停留太久，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眼睛黏在这个突然发起疯来的蒋世龙身上。

“你走啊！！”他几乎是声嘶力竭。

他想不通，这个一向胆子不大、多数时候都谨小慎微的男人，怎么今日胆子大得可怕。可他宁可他没这么勇敢，勇敢到要舍命相救。

“不要吵！！！”蒋世龙拔高音量生生压过了高彬的嘶吼。

他放下了手臂，冷静到近乎残忍得从拔出了一枚子弹，然后将剩余五枚通通倒在了地上。

数枚金属制品跌落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脆响，像是重锤般几乎要砸裂高彬的心脏。

他眼睁睁看着蒋世龙将手中的那枚子弹填了进去，抬手一伐，转轮随之旋转，发出敲击着高彬神经的声响。

他眼睁睁看着蒋世龙的手指按下了手枪背部凸起的击锤。

他眼睁睁看着蒋世龙将枪管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有那么一瞬间，高彬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心口剧烈疼痛，头晕眼花间他好似看到了火星迸溅后，蒋世龙的额角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血洞。







【2】

枪管是冰凉的，贴在额角的时候就像是贴了一块坚冰， 几乎要将蒋世龙从里到外地冻透了，仿佛冻得他浑身僵硬，直想打哆嗦。

“第一枪。”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跑出各种纷杂的记忆，像是一场场电影在他脑海中流转而过。

他想起自己和高彬那并不美好的、戏剧性的初遇。

他想起得知高彬身份的那日，他和高彬暗暗较劲时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他想起在会场假装与高彬对峙时，高彬几乎喷在他脸上的、温热的呼吸。

那呼吸像是攒成了一团火气，近乎滚烫的温度仿佛烧灼透了他的记忆，在他心口点燃了炽热的烈火。他于是眼圈有些发烫。

他是喜欢男人的，所以他才会在被陆秋抓了个现行的时候竟然想到了同高彬扮hehe这个“馊主意”。

那不是他的随机应变和头脑灵活，那是他的私心，是他的意乱情迷。

他喜欢高彬。

他也不知道何时喜欢上的。

也许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他眼前一亮时，也许是高彬靠近会让他的心跳变乱时，也许是他在社团和警方的漩涡中只有高彬和他相互扶持、毫无保留时。

他生性浪漫，相信一见钟情，也相信日久生情。而在那团幽深漆黑的重重迷雾里，他们是对方最亲密的依靠，高彬是他的一见心动，也是他在日夜相处后的深情不移，更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爱意。

他曾对陆秋说过，他不可以没有高彬。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他不可以没有高彬。

所以哪怕拼了命他也要救下高彬，不然他宁可一同死去。

在蒋世龙数出一开始到他扣动扳机不过短短十几秒，可在蒋世龙却看来无比漫长，漫长到足以让他浏览过如此多的记忆，漫长到他足以用炽烈的爱意击退刻在本能里的、对死亡的恐惧。

四周一片岑寂，所有人都等着他扣动扳机。

他无比果决又无比坚定地开了枪。

他是害怕的，怕到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可他又是不怕的，他宁可抗下这天大的风险也不肯让高彬接下丧钟的三刀。

他知道丧钟存了要弄死高彬的心，这三刀的目的就是取高彬的性命。

他怕死，但他更怕高彬死在他面前。

他听到了枪支内部机械运作的声音，那细微的声音通过他的耳朵、通过他额角的皮肉穿进他的大脑，好似雷霆万钧般震耳欲聋。

他几乎想到了自己死亡时的模样。

声音停了下来。

无事发生。

他成功逃过了第一关。

蒋世龙那死里逃生的窃喜通过他无法自抑地上扬起的嘴角流露出来。

他看了一眼飞快地松了一口气的、将笑未笑的高彬，舌根突然有些发苦。

他于是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强稳住心神，将所有的恐惧掩盖在眼底，近乎偏执地看着丧钟，像是一匹走投无路的孤狼，随时能扑上去咬死对方。

他于是咧嘴笑起来，好似有些疯癫，“无事。”

丧钟在他扣下扳机时猛地浑身一哆嗦，像是生怕被溅一脸血，但眼睁睁看到对方毫发无损时，他又满怀遗憾，急不可耐地催着他开第二枪。

“你别再来了！”

高彬几乎是在咆哮，他连恨丧钟都顾不上，满心满眼都是对蒋世龙将自己置身险境的气愤，甚至是对自己无力的痛恨，喉咙一阵发梗，要拼命压制才能把呜咽声堵在喉咙里。

蒋世龙微微侧头看到了高彬发红的眼角，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涌进了一股暖流。

他看着满目关切、赤红着眼睛的高彬，突然想起那日他被陆秋打晕后在擂台后，一醒来就看到了逆光坐在他身旁、静静等待着他苏醒的高彬。

几乎有些刺目的白光打在高彬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柔至极的浅棕色，甚至连睫毛都几近透明。

高彬坐在那里看着他微笑，笑容里像是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明媚晴朗，温柔美好得不似现实。

他在那一刻曾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乱作一团的激烈心跳。

而此刻那个柔和到近乎梦幻的高彬和如今焦急关切到双目赤红的高彬好像成了两道影影绰绰的虚影，最后慢慢重合在了一起，凝结出了更加复杂深沉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蒋世龙几乎出现了幻觉，觉得自己好似从高彬眼中看到了忱忱爱意的错觉。

可高彬如何会爱他？高彬喜欢男人吗？

蒋世龙眨了眨眼，赶走了美好又痛苦的痴心妄想。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左手食指抵在了嘴唇上，而右手拿着枪，又一次抵在了额角，目光在转向丧钟时收敛了所有温情，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凶狠孤勇，像是一匹绝境中的孤狼。

“第二枪。”

转轮转动的声音和枪支撞针移动的声音像是毒蛇一样扼住了蒋世龙的喉咙，但撞针什么东西都没有撞到，于是毒蛇没有亮出毒牙咬在蒋世龙身上。

蒋世龙身上已经已经被冷汗浸透，他大口地喘息着，眼睛亮得惊人，面上扯出一个近乎狠厉得宛如钢刀般的微笑，“看来老天都不想我死。”

他看着丧钟，后者脸皮猛一抽动，恨恨地跺脚，像是要踏碎地板一样，眼神像是恨不得生撕了蒋世龙似的，咬牙切齿地催促道：“现在打完了吗？快点！”

“最后一枪。”蒋世龙深呼吸几口，第三次将枪抵在额角。

“小蒋生——！！！”




【3】

“拦住他！”丧钟生怕陆秋会坏事，立刻急吼吼地下令。

“阿秋！！你快带他走啊！他学人家玩什么俄罗斯轮盘啊！你别让他在这里发癫！”高彬额角几乎暴起了青筋，他看着闯进来的陆秋就像是看到了一束即将被握在手里的希望。

“陆秋！”蒋世龙神情严肃，下颌线紧绷，目光肃穆深沉，“不许轻举妄动！这是坐馆的命令！现在不是你能管的事。”

他的眼睛盯着丧钟依旧抵在高彬心口的利刃，生怕陆秋一旦闹起来，这把刀上就会沾满高彬的血。

那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风险和后果。

“最后一枪，丧钟，你最好信守承诺。”蒋世龙的眼睛里一片幽深，像是旋转着宇宙自太古时期积累的黑暗冰冷。

“啧，对高彬这么情深义重，我都快觉得那日你和高彬的照片是真的了。”丧钟被他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如此盯着，一时间心头竟然没来由地涌上一股瑟缩之意，有些毛骨悚然似的，他下意识地去驱赶这份悚然，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调笑。

“行！你都赌命了，我没道理反悔，我丧钟一向说到做到啊！”这份惧意被丧钟想要看到蒋世龙暴毙当场的期待冲刷撞击着，很快被他按在了情绪的洪流里。

“倒是你，你可别反悔了。快点啊！”他阴恻恻地望着蒋世龙手里的枪支。

“反悔你个大头鬼！！陆秋！你不是保护小蒋生的嘛！杵在那里当根木头做什么啊！”高彬近乎歇斯底里，拼了命地挣扎着，像是被逼入绝境后狂躁不止的困兽。

如果不是被捆缚着，说不定他会直接撞向丧钟手里的刀，以此换取蒋世龙停下自己的疯狂举动。

蒋世龙心头微微一动，泛起一阵酸涩来。

他侧过脸看向高彬，语气与方才的胁迫威肃截然不同，几乎能溢出一片温柔。

“高彬，无事。我一向命大，我们都会平安的。”他如此安慰道。

说完他便转回头去，不敢再看高彬，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因为舍不得而狠不下心、扣不下扳机。

他尖锐整肃地看着一脸凶相满目恶意的丧钟。

“最后一枪。”

像是按下了启动键似的，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和高彬的吻。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鼓起勇气对高彬提出那样近乎疯狂的要求，但他知道自己是藏了私心，抱着哪怕万分之一高彬同意的奢望。

他没想到高彬竟然会真的应承下来。

他和高彬坐在车里的时候，他已经彻底乱了呼吸。他记不清那天是怎么样的天气了，但总觉得那天很热，热气都透过窗缝和门缝挤进了车里，几乎要将他热到融化。

促狭窄小的空间，他能听到高彬的紧张到乱的呼吸，他也能听到自己的乱作一团、凌乱又过速的心跳。

那天好像从他提出要求开始，发生的一切就都乱了起来，完全不再符合他的预期，像是脱轨的火车一样冲撞而来。

他以为高彬会拒绝他，但高彬答应了。

他以为自己只不过会给高彬的嘴上留下一个清浅得好似蜻蜓点水般的吻，但他却失控般出格又激烈。

他以为一个吻就是全部，但他却像是红了眼的疯子一样挑战着高彬的底线。

他还记得那日高彬慢慢靠近时，喷在他脸上的鼻息仿佛带着滚烫的热度，也许就是因此才蒸腾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在他最疯狂最不敢言说的奢望里，他都不曾敢想高彬竟然会顺从他的踩过界，甚至近乎激烈地回应他。

他于是浑身都烫得厉害，所有冷静自持都在高彬的呼吸和回应里烧成一腔近乎疯狂的勇敢，促使他做出了一系列他原本未曾想过的出格举动。

他在满足自己心底最私密的欲望，那是在深夜的梦境里一遍遍折磨他的秘密。

他本想做更多过于亲密的动作，直到他发现自己可耻地勃起了。

于是他才停了下来，借口去厕所，在公厕的隔间里咬紧牙关、不泄出一丝声音地自渎，满脑子都是方才的高彬。

那天结束下山之后，高彬匆匆去便利店买了水和口香糖，他眼睁睁看着高彬疯狂地漱口，不停地将水吐在地上，于是他的心脏一点点变成一块被沉入海底的石块。

他从幻想和梦境中跌落进残酷的现实。

他只是默默喝下了一口水，像是要将高彬交换过来的津液和气息都吞进身体里。

所以他接过了口香糖，却只是默不作声地揣进了口袋里。

他近乎变态地想要保留嘴里属于高彬的味道。

时至今日，在生与死的交叉路口，在扣下扳机的那一秒，他仍然忍不住回忆起高彬留在他口腔中的味道。

那股气息从他的脑海里、从他的心脏慢慢渗透出来、扩散开来，弥漫进他的口腔。

他听到撞针再一次扑了个空。

于是刚才仿佛冬日半凝结的冰水一样极缓慢流动着的时间，突然恍若洪水决堤般冲破坚冰，迅速奔袭翻涌、一往无前起来。

他还活着。

老天爷眷顾了他，给了他一条生路。

蒋世龙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高度的精神紧张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力量，他感觉自己浑身肌肉都酸软着，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被一时热血上头强行压制住的恐惧在这一刻反扑而上，铺天盖地地将他吞没其中。

他浑身都冷汗津津，死里逃生的后怕冲击着他放松下来的神经，热血逐渐消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摆子，几乎让他站立不稳，几近虚脱，勉强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喘息几口之后，才终于能说出话来。

“丧钟，”他抬起头看着吃了瘪的丧钟，眼睛里尽是红血丝，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尚未消退的满腔孤勇在他眼里交织成了近乎偏执的情绪，看着令人胆战心惊，“该放了高彬了。”

丧钟眼睁睁看着天大的便宜落了空，气得恨不得原地跳脚，可他的话已经说了出去，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揣着满肚子火气示意手下人放了高彬。

高彬那边也终于是把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放了回去。肾上腺素消退后他这才感觉到浑身翻涌上来的疼痛酸乏，像是被车子狠狠碾过一遍似的，嘴里满是铁锈味。他从口腔里嘬出一口血，和着唾沫吐在地上，几乎有些头晕眼花。

陆秋已经冲了过来帮他解着身上的绳子，他将头靠在木桩上，依旧是恶狠狠地瞪着蒋世龙。

他胸腔里还燃着一团火气，恨蒋世龙竟然将自己置于险地。

对外，他是蒋家的狗，该是他来护着蒋世龙这个蒋家唯一的男丁、四联名正言顺的坐馆。

对内，他是警务人员，该是他来保护张细伦这个普通群众的安危。

可如今竟然是对方孤身闯龙潭，用自己命来救他。

他运气好，三枪都没有打出子弹，但万一他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即使要来救他，明明办法那么多，可他偏偏选了这么偏激的一个。

高彬心里几乎没有获救的喜悦，而是满腹的气愤、后怕，甚至他几乎要有几分痛恨需要蒋世龙如此来营救的自己和选择了这种手段来救他的蒋世龙。

绳子被解开，高彬强撑着身体想要站稳，可他临近虚脱、浑身疼痛的身体却是腿脚发软，于是他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蒋世龙和陆秋纷纷伸出手来接他。高彬将胳膊搭在了陆秋肩膀上，却怒气冲冲地瞪了蒋世龙一眼，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蒋世龙愣了愣，有些失落甚至是委屈地跟在了陆秋和高彬身后。






【4】

当高彬甚至想坐在副驾驶也不同蒋世龙一起坐在车后座的时候，蒋世龙那满腔委屈可算是爆发了出来。

“高彬，你生得哪门子气啊？”蒋世龙拽住了高彬的胳膊，却又不敢拉得太紧，生怕弄疼他身上的伤口。

“我哪敢生大英雄的气啊？你这么勇猛，敢朝着自己脑袋开枪喔！我哪敢惹你啊？”高彬冷着脸看着他，说话没个好气。

“平时也不见你这么猛啊？俄罗斯轮盘？你美国大片看太多把自己脑子看坏了？你以为你是男主角啊？不死之身啊？主角光环啊？你不怕一枪把自己给毙了吗？”高彬的情绪好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连珠炮一样地发射出来。

他几乎是怒目圆瞪，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几乎扯疼了被打伤的侧肋和嘴角。

“陆秋，他们这是怎么回事？”站在车旁的吕家昌满脸困惑。

陆秋沉默着，明明面无表情却又看着好似满脸复杂。他觉得作为唯一知道蒋世龙和高彬真正关系的人，算是承受了太多。这种情侣吵架真是狗都不听。

这么想着，他扯了扯吕家昌的胳膊，把他拉远了些。

蒋世龙有那么一小会几乎是被骂懵了。

确实，他拼了命地把人救出来，却被甩脸还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的确会让人一时间反应不得。但片刻之后他就回过了神来，明白对方这是在怪他将自己置于险境。

说实话，他在行动之前就想过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知道高彬一向都是在意他的安全的。如果不是高彬对他太好、太过信任，他也不至于会一步步溺死在对高彬的爱意里无法挣脱。

只是他没想到高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你也知道嘲讽我不顾安全啊？”蒋世龙心里也一阵委屈窝火，又酸又涩。

“可你考虑过自己的安全没有？我说过一找到人就打电话给我，我在片场等了你一天呐！结果呢？要不是我及时赶过来，你现在身上不知道多了几个窟窿啊！”

蒋世龙也是气他的，气他不顾自己的安危，气他自作主张，气他差点丢了命。

他看着高彬血迹斑斑的白衬衫，心里泛起轻微的痛楚。

他的确是气他，但也是在心疼他，担心他。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找想！我就是不想你也被扯进来，万一出事怎么办？你可是四联帮坐馆啊。你倒好啊，自己闯进去了，耍威风啊？逞英雄啊？”

“小蒋生，我高彬烂命一条罢了，不值得你这么拼命。”高彬的眼角发烫，方才的凶险依旧历历在目。

蒋世龙举着枪抵在自己额角时那果敢孤勇、一往无前的模样像是密密麻麻的坚韧钢丝，捆缚在他的心脏上。那些钢丝一寸寸地勒进他的血肉里，勒得他的心脏鲜血淋漓，几乎要破碎成一摊烂肉。

他太怕了。他眼睁睁看着蒋世龙扣动扳机，远比他眼睁睁看着丧钟的刀砍向他的身体更让他恐惧。

他甚至宁可蒋世龙来迟了，自己被砍了三刀，这样起码他不会朝着自己的脑袋开枪。

蒋世龙听到高彬的话只觉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他的心口，闷疼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什么叫烂命一条？”他伸手握住了高彬的肩膀，眼睛利剑一样刺进高彬的眼底，“什么叫烂命一条！？”

他的目光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翻涌着着层层浓厚的云雾，高彬一时间看不懂他的眼神中所蕴含的东西，只是被其中的复杂厚重震到说不出话来。

“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他突然放开了高彬的肩膀，从后腰掏出把枪来。

“不就是朝自己脑袋开枪嘛！”蒋世龙抬起枪来抵住了自己的额角。

“你想干嘛！”

“小蒋生！”

“世龙！”

三个人的惊呼连声响起，高彬几乎思考不得，拖着受伤的身体试图扑过去夺下蒋世龙的枪。

蒋世龙猛地倒退几步，同时扣动了扳机。

高彬近乎自虐地、绝望地看着他，满目疼痛、满目心碎。

他几乎预见了蒋世龙脑袋上带着鲜血淋漓的洞，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的模样。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高彬预料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蒋世龙突然笑了，“担心我死啊？”

高彬一时间好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呆愣愣地望着他。

“这是假枪来的，我从片场顺来的，打不出子弹的。”蒋世龙收敛了笑，“你刚才怕吗？”

高彬没有回答，但蒋世龙知道他是怕的，他能从高彬的眼睛里读懂绝望和恐惧。

“我听到你被丧钟绑走的时候，看到丧钟的刀砍向你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怕的。”蒋世龙极其认真地看着他，于是两束目光就如此纠缠在了一起。

他于是被内心那洪流般汹涌得爱意淹没，几乎差点就要丢掉所有的自持和理智，告诉高彬他爱他。

“高彬，我不能没有你。”

爱字到了嘴边，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那么真诚那么认真地看着高彬，却撒了谎又隐瞒了真相。

他撒了谎——他用的是真枪。

他的确顺走了片场的枪，但他最终没有用上。他怕丧钟会看出那支枪是假货，他担不起这个风险，所以他把蒋家给他自保的枪抵在了自己头上。

他隐瞒了一件事——他爱他。

真是荒谬，他能勇敢到如此孤注一掷地去救他，却不敢说一句“爱”。

他不那么怕为了高彬而死，但怕高彬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似乎越是珍视，便越是畏缩。

“不要再说自己是烂命一条了，你的命是我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我不想再听到你自轻自贱。”

“你是独一无二的高彬嘛。”

高彬看着蒋世龙突然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满腹的火气都消散在了蒋世龙那些无比真诚的话里。

他是喜欢张细伦的。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张细伦呢？除了他已经过世的父母，张细伦是世界上第一个将他的命看得珍贵的人。

他做卧底六年，每天都过着刀口舔血、悬崖走独木桥的日子，一条命低贱得像被人踩在脚底的草芥。

但张细伦却把他当做活生生的人来看，将他放在同等的地位，交托给他全部的信任，和他相互扶持，甚至是愿意深入龙潭去舍身救他。

的确张细伦又怂又优柔寡断，做事天马行空，甚至和那么多女人纠缠。可他如此珍视他，所以面对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高彬用力吞下了喉咙深处翻上来的情动，却没忍住自眼眶滚落的泪。

他抬手狠狠地擦了擦眼角，“油嘴滑舌！”

“走啦！上车去医院看大小姐。”他抽了抽鼻子，背过身去拉开车门坐进了车的后排。

这件事好像就此翻篇了，但高彬却隐约觉得像是哪里不对。




【5】

高彬其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心动的。

只记得某天他和蒋世龙在他家喝酒，酒劲正酣，蒋世龙和他谈起梦想。

他听着蒋世龙高谈论阔，眼睛亮亮地谈论着自己的演员梦，他笑眯眯地听着，末了举起半空的啤酒瓶，带着满嘴酒气和朦胧醉眼，却奉上了最真挚的祝福：“我祝你心想事成！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好演员！”

蒋世龙笑着用瓶口碰了碰高彬的瓶口，“我也祝你顺利复职！没人活该受你这种苦，我祝你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一生都平安顺遂！”

高彬于是愣愣地看着这个嘻嘻哈哈的醉鬼，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纯粹至极的真诚，不带半分的虚与委蛇。

他理解他的心境，在意他的愿望，并且给与了他最美的祝福。

高彬所以听到了自己狂乱得好似经历了一场逃跑似的心跳，在寂寥的夜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高彬意识到，他喜欢张细伦。

喜欢这个把他的一切都记在心上的、真心待他、在意他的人。

可他不敢倾诉自己这种隐晦的同志情意。

蒋世龙桃花很好，姚清水、庄明丽、苏芷珊甚至顾欣颐，她们都对他有意思。

高彬能理解她们，毕竟张细伦的确是个真心实意待人，对待朋友更是掏心掏肺的人，又有着优秀的外形，这很难不让人心动。

但正是因为对方受这么多女人的喜欢，高彬才把自己的那份爱意埋在了心里，不肯说也不能说。

苏芷珊她们都是漂亮的女性，各有各的优秀，而他自己呢？一个硬邦邦的臭男人，一身从黑暗里摸爬滚打惹上的脏污。

他是一开始就已经出局了的人，甚至没有资格和她们一起去争张细伦。

张细伦可能会喜欢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却唯独不会喜欢他。

高彬知道自己不该放任这种感情继续存在，所以在张细伦提出制造他们的绯闻照片时，他会想要拒绝，他怕自己会堕入更深的深渊。

但高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抑制不了自己汹涌的感情，所以他同意了，甚至情动到去回应张细伦的吻。

他骗自己说，这是留给自己的最后念想。

他在事后拼命地漱口、嚼口香糖，仿佛恨不得将自己所有不理智的感情都冲刷了去。

他不敢回味和张细伦的接吻，他怕自己会沉沦得更深，会奢望更多从而无可救药。

可他似乎还是沦陷得更深了，甚至能头脑一热说出私奔那样的话来，还好他及时藏好了自己的情绪，这才没让蒋世龙反应过来他的认真。

他警告自己应该满足了，对于这样一份不可言说的、见不得光的感情，曾经和对方有过那样的一次亲密，他就该满足了才是，他本不可能和张细伦亲吻，可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唯一。

只是最后他却要亲手断掉他的唯一。

他亲自去要求苏芷珊复刻那一切。

其实他几乎都习惯了蒋世龙和其他人的亲密，不管是听着姚清水要争取蒋世龙的爱时的心酸，还是看着庄明丽在媒体面前宣布她和蒋世龙的恋爱关系时的难过，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情绪。

但瞧着蒋世龙为了拍照而和苏芷珊在车里重做了一遍他们的动作却是最残酷的，他会嫉妒得几乎发疯，最后转身不想再看。

他甚至有时候想恨张细伦来招惹他，但他如何真的恨得起来？

蒋世龙愿意舍身救他，这份真心就让他不可能对蒋世龙狠下心来。

而同样，他也是愿意舍身救蒋世龙的。

就像现在这般。

就像此刻他和蒋世龙挤在一起在货仓里东躲西藏时，脑子里冒出来的凶险想法。

这样下去不行。

他们不能一直躲下去。

于是高彬神情一凛，推了蒋世龙一把，示意他往左边跑。蒋世龙心领神会，立刻行动了起来，可高彬却没有跟上去。

他躲在了转角处，静静地等着。

他听到了钢炮不断逼近的、凌乱慌忙的脚步和喊叫。

就是现在！

高彬没有一丝犹豫地扑了上去，试图夺下钢炮手里的枪。

可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顺利，钢炮已经被逼上了绝路，现在更是杀红了眼，力气大得惊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自己的武器。

蒋世龙听到了钢炮的怒骂和搏斗声，这才惊觉高彬在试图做什么，他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管不顾地折返了回去。

可他没有料到高彬能孤注一掷到这种程度。

高彬和钢炮当时正侧对着他，他能看到枪支被钢炮和高彬抓在手里，在扭打间的某一刻，枪支横在他们两具身体的间隙里。

那一刻起，时间在蒋世龙眼中好似无限拉长，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按下了慢放键之后的慢动作。

他看到了高彬目光坚毅地将手指插进了扳机况里。

他看到了毫不犹豫地按动了扳机。

他听到了枪声。

他看见了高彬倒下。

而钢炮的枪里一发子弹都没有了。

高彬算好了，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决绝地选择了用自己的身体夺走最后一发子弹。





【6】

又是一声枪响，钢炮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陆秋开枪了。

可蒋世龙不在乎，他的全世界现在只剩下倒在地上的高彬。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了过去，觉得自己喉咙里几乎泛起铁锈味，像是能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急不可耐地要去到高彬身边，却又生怕只能得到一具失去了呼吸的身体。

分明只有几米之遥，可于他而言却像是跨越了天地那般漫长。

他脱力般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扳高彬那背对着他的身体。

他看到了高彬背后衣服的破洞和被血液浸透的黑西装。

“彬彬……”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仿佛生出了刀片，划得他鲜血淋漓，每发出一个音节都伴随着让他浑身颤抖的疼痛。

然后他听到了高彬细微的呻吟。

高彬随着他的力量转动身体，仰面朝上，蒋世龙于是看到他的手紧捂着自己左胸上方、锁骨下约一掌的位置。温热的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他的白衬衫上泅出刺目的红。

蒋世龙一时间感到胸腔里好似万箭穿心般剧痛，胃部一阵痉挛，他几乎觉得自己能呕出破碎的心脏碎片。

只是万幸，高彬依旧睁着那双灵动的眼睛，哪怕此刻眼里尽是疼痛之意。

“我还活着呢。”他疼得不时抽气，却依旧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他眉头紧锁，血液的流失和剧痛夹击下，他的视野里不时出现重影，但他还是竭力看着蒋世龙的脸，“别哭了。”

蒋世龙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阿秋！快叫救护车！！”他呼喊着，却不敢将目光从高彬身上移开，生怕目光一旦移开后再回来后，他就会看到高彬灰败到失去所有生气的脸色和流失所有神采的眼眸。

蒋世龙将手拢在高彬的手上，像是这样就能堵住他伤口处涌出来的鲜血，他感觉手掌下弥漫开的液体仿佛岩浆般滚烫，像是一路烧进了他的身体，炙烤着他的灵魂。

他的声音几近哽咽。“你做什么那么傻、那么冲动啊？”

“因为我中意你。”

高彬柔声说道，温柔破开疼痛充盈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在刚才搏斗时终于想通了那日自己为什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在危急关头，他的大脑却无比清晰起来，他终于在记忆里翻找到了当时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是枪。

蒋世龙在和他争吵时拿出来的枪和他在麻将馆拿着的枪长得很像，却不是同一把。

蒋世龙当时在糊弄他。

于是他终于猜到，蒋世龙玩俄罗斯轮盘时势用得真枪，他是真的在用命来救他，他是真的做好了会死的觉悟，却依旧坚定果决。

于是他也彻底地豁出了命去。

只是他有些后悔，既然能勇敢至此，为什么不肯勇敢地表露心意呢？

如果这一枪下去他没死，他就向张细伦表明心意。

他带着这样的决心，亲手扣动了扳机。

那日的蒋世龙得到了上天眷顾，今日的他也是。

他没有被打中要害。

“我中意你。”高彬又一次地重复。

两次生死关头，他终于想通了。

人生太短，生命太轻，有些话不说，可能一辈子就过去了，也便再无机会。

在生与死的交叉路口，高彬终于明白，如果他至死都没有表露心迹，他会充满遗憾地死去。

况且蒋世龙既然能用命做赌注去舍身救他，也许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他对蒋世龙而言也是特殊的。

于是高彬看到蒋世龙愣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他被小心翼翼地拥进了一个颤抖着的、温暖至极的怀抱。

他的额头上被印下了一个近乎虔诚的轻吻。

“我爱你。”

他听到了蒋世龙如此说道。

蒋世龙的回应用得是那个深刻且美好的字眼，厚重到仿佛能承载万物，复杂到好似挟裹着世间所有美好与苦痛。

“我爱你。”

他重复道，语气肃穆温柔，仿佛承诺着献出自己的全部生命与魂灵，燃烧尽自己的往后余生。

他不曾奢望过自己隐晦的爱意能有见得天日的那天，他宁愿为了高彬而死，也不愿承担被高彬疏远的风险，他打算把这份感情带进棺材里。

可如今他深爱的人却在向他诉说情意，于是他从未如此勇敢，如此情深若海、诚挚如山。他剖开了自己的心，放出了恍如万钧雷霆般的深爱。

高彬看着他的眼睛，在他那满目泪光与心碎里看到了浓稠到仿佛枫糖浆一般的爱意，又好似有着海洋般的浑厚深沉。

“高彬，我爱你。”

他于是低头吻去了高彬眼角的泪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