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状况实在是过于异常，爱丽西斯从起床睁眼看到肩头趴着的小小狮子开始，一直到换衣服都在尽力忍着笑。

“干什么！”狮子用她圆润的小手拍打床铺抗议着这股被对方凝视的感觉。
“还用问吗，当然是想问狮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啦。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小狮子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急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只从个人角度出发的话，我还真不希望狮子就这么变回去呢。”爱丽西斯挠了挠自己睡得披散开的长发。

“那怎么行！要是不变回去的话我连武器都……我的枪刃哪去了？！”狮子惊得从桌前跳到椅子上，四处张望。爱丽西斯偷偷捂着嘴忍耐从胸膛不停往喉咙上涌的笑意。
这确实是比修女的工作还要棘手一万星尺倍的问题，想让狮子从变小的事情里得救……也许帕提亚的图书馆隐藏的知识会告诉她有什么办法。但是在那之前——

爱丽西斯伸出掌心供狮子从椅子上跳回来，轻盈的四肢踩在手心上让修女完全感觉不到任何重量，她伸出一根指头，抵在这小到不如一粒饭团大小的猫魅脸上，狮子当然不会就这么被从掌心上推下去，圆润的双臂抱着指头不放——两条手臂加起来可能还没爱丽的一只手长呢。

“幸好连衣服也跟着变小了……”
“在家里不穿衣服也没关系啦，诶……可以这样说吗？”
“当然不行！”狮子直接在人掌心里站起来了。因为实在是太小个，所以爱丽西斯连抚摸的动作都要轻轻的——她的手掌心停在猫脑袋上，小心翼翼地从狮子头顶蹭过。

“要是一直保持这样，我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嗯，也不能让狮子因为变小的事情一直困扰。但是在想出来办法之前，暂时先跟着我一起吧？”
“为什么啊——这不就显得我像是爱丽的宠物一样了吗！”狮子将自己的双臂伸展开，然后像两只逆向的雨刮那般往爱丽的眼前挥舞。一挥一挥一挥，飞蚊症患者的眼中的黑点都比狮子在挥动的双手要大。

“那么我就把狮子一个人留在家，让狮子住在巨人国里怎么样？先不说吃喝的问题，要是有些什么紧急情况要处理的话……”爱丽西斯从狮子的头上收回手来，指尖抵着自己的下颌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她看见狮子红豆一样大的双瞳又进一步收缩成沙子那样小。

在仔细权衡“与爱丽外出，并且被别人看到的情况下大概率被当成爱丽西斯养的奇怪小宠物和留在家里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没法自己解决的利弊之后，狮子还是屈服了，她屈服的象征就是耷拉起耳朵趴在手心里。她身子软下来了，心也软下来了，比起接受之后可能的连门把手都拧不动的悲惨现实，至少现在她可以放肆在爱丽西斯的手心上撒娇打滚，

“那就这么说好啦，在我找到解决办法之前都要一直跟着我喔。”
“想不跟着也不行嘛……呜哇！”

她的头顶忽然压下来一大块黑云，本该是有些柔软，但是在她背上感觉来就是沉甸甸的，受到惊吓的她差点跳起来，但是想跳起来也没办法，头顶这应该是被子的东西正压着她的身体。

“爱丽，爱丽！”她隔着被子大声叫道，希望外面的人可以听见。
“放心啦，我只是穿个衣服。”

狮子立刻安静下来，但这也让她意识到她可能要在这幽闭的空间里待上一阵子了——教会发给她的那套不合身的修女服，爱丽西斯每次要穿上它，总得花去她好几分钟才行。这样一想，想炮轰内勤省的人就不止一个了。——虽然另一个不是爱丽西斯。

她的猫耳数着外面布料落在肌肤上的轻微声响来判断时间的流逝，她闭着双眼，只要她自己不看，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眼前是一片黑暗。但这还是让我们的好公主不由自主的发怵，她这辈子里没有去过比这床被子更黑暗的地方了。

“好啦。”

被子被掀开了。重见光明的她还没等爱丽西斯接她，自己就先跳上了名为手臂的马车。金属的束臂挡着了她向上的路，但和从幽深的黑暗里诞生的应激反应给予她的刺激相比，这点路障算不上什么——于是爱丽西斯便安静地看着她扒着金属圈趴到了肩顶，却丝毫没有胜利者该有的倨傲，她只是逃到自己可以觉得安心的地方罢了。

“怎么了吗？你的脸色不太好。”爱丽西斯关心地问道。
“能好就有鬼了吧……！”
“看来被窝把狮子吓得不轻呢，要真是这样，以后连睡觉都不能好好睡了。”
“才不会！“

狮子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状况，她本就白皙的肤色现在快和衬衫的冷合为一体了。一直到爱丽西斯出门，她都还是身子抖成筛子的状态。上一次她遇见这样的恐怖，还是没有一天夜色特别黑，没有蜡烛的晚上。修女再给她顺了顺毛，容许她扒在自己的肩上出了门。

她们的第一站是教会附近的面包店，有些时候动手能力极强的猫魅族因为中了被窝的巫蛊，被抓住了四肢而起不来床时，两个人就会来买面包。

“欢迎光临！啊，是修女大人。”照在柜台上的金灿灿的灯光也把店员的脸映出一片橙黄。
“你好！我要一袋吐司，一盒牛奶。”
“好的，一……嗯？今天只要一袋吗。”

爱丽西斯点点头，走到柜台前等着店员为她服务，店员受了修女温暖的侵染，自然扬起的微笑并不引人注意，狮子则是偷偷从修女的背后露一双眼睛出来。
“给您。”

爱丽西斯从店员手中接过袋子，顺便微微地鞠了一躬。
“谢谢！”
“经常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猫女今天没来啊？”
爱丽西斯摇头，她知道这会若是把狮子的真实情况说出来，就会像踩了猫的尾巴一样让猫生气的。

“没有，她今天早上有事，我就一个人过来了。”
“这样啊——”店员说完就转身去开收银台了，也就没注意到修女正忍着笑，但这微小的噗嗤声还是给她背上的狮子听得一清二楚，她撅起的嘴都快比蛋黄酥还厚了，便在心里先记下来一笔。

“给您钱。”
“好的，刚好。请下次再来。”

爱丽西斯一把钱交到对方手里，便拔腿出了店门，速度之快，以至于当她逃出去的时候，店员的头还没抬起来。停在街边的她稍微舒了一口气，从肩上回头看扒在背上的狮子。

“呼——顺利逃出！我应该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没有没有。但我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先不管啦。”

在进到教堂之前，两个人在不远处的木椅上坐下——应该是只有爱丽西斯一个人坐下，狮子只是扒在她的背上，高度变低了一些而已。修女突然发现要喂这么小的狮子进食，她就必须把面包掰出一小块来，这样的喂食方式简直就像……

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从后腰爬到她大腿裙摆上的猫咪，捏着小块面包碎的手在空中悬着。而和她目光对视的狮子眼见她一时间没有要投喂自己的意思，站起来伸直了双手做出一副要拥抱面包碎的样子。她当然也想顺手把爱丽也搂住，可现在这么小的样子实在是从生理角度不太允许她如此去想着，也就只能把自己的气息融进风中，让它们向爱丽西斯传达自己的意思——给我吃的！

善良的修女当然不忍心一只猫挨饿，她还是把面包碎递到了狮子面前，看着她饥肠辘辘地啃起来。为了不弄脏自己的衣服，她干脆就把自己的手给狮子当作餐桌去用。

“嘁……就连三岁的婴儿都没有这样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我尝遍无数美食的梦想，已经要离我远去了吗……”
“哪有，狮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回来的希望呀。”
“哎——饶了我吧——”
爱丽西斯微微偏头笑出声来。
“说不定狮子是做了什么坏事被神惩罚了，要和我忏悔吗？”
“那也不要这么惩罚我啊……”

小只猫猫大口大口啃起面包碎来，雪花般的面包渣在爱丽西斯手上铺满一地：一颗说着猫魅对自己变小的事实的不满，两颗说着自己对就算变得弱小可怜又无助却还能得到最美的修女的宠爱的庆幸，三颗说着她对于两人的相处今后会变成怎样的担忧。

清晨的天很蓝，天空比狮子身上的靛蓝衬衫颜色要显得清澈些，太阳也无遮无拦地照耀，把每一束光芒不分大小，平均地洒在两人身上。

如果去咖啡店买早餐的话，是可以有热牛奶的，不过出于狮子也需要吃的考量，爱丽西斯还是买了盒装——所以现在修女的手也要被当作餐盘来用了，她接了点牛奶小心地拢住，供狮子用她的猫舌“啧啧”舔着。

“好痒……噗噗。”
“爱丽！有什么好笑！”唇角还挂着丝白的狮子回过身来狠瞪了修女一眼，眼睛睁大到这样的状况：瞳仁和眼白的比例像是鸡蛋里蛋黄和蛋白的关系那样。吓得爱丽西斯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就此住嘴。手掌里奶液泛起细微的涟漪，跟着舌头舔舐的节奏一道接一道，随后被她一口喝干净——到这时修女才拿起属于她的那一份面包慢慢嚼起来，烘焙过的香味即便冷了也够在肚里空空的早晨抚慰咕咕叫的馋虫。

“早饭还好解决，狮子的午饭该怎么办呢？”

……

变成手掌心大小的猫咪连午饭吃什么都思考不了，她像是在漆黑的宇宙里安静躺着，皮质的挎包里只装着她一人，摸到那些皮革的柔软触感不至于让她那么无聊。但爱丽西斯走路时，包包还是会跟着脚步一晃一晃的，她一手托着脑袋，垮着半张脸，如果她很喜欢看《猫和老鼠》，就会想到此时她的样子很像汤姆猫经常作的那样，她与汤姆相比，只少了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来回叩击地面的动作。

“不，不是的，吉朵大人，我没有带什么宠物。”
“既然不是你的宠物，就更不能是流浪猫或者流浪狗，教会的规矩你明明清楚……”

发生什么事了？狮子在不平整的包包底扶着“墙“站起身子，把猫耳贴到包边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判断出说话的两个人，一个是爱丽西斯修女，另一个从爱丽对对方的称谓猜测，似乎是叫”吉朵大人”。

这个名字她不陌生，爱丽西斯和她“重逢”的那天，说是自己好好地向吉朵大人请假了，想来应该是爱丽的上司吧。

“那并不是我的宠物，真的很抱歉，给教会的大家添麻烦了。”
“就算不是你的宠物，随便带流浪的小动物在教堂附近也是不该的，带到孤儿院那边，让孩子们养就好……”
“不用的，我自己能处理……”

……流浪的小动物？

她脸上的五孔瞬间就喷开了四个，到最后连嘴巴也大张着呼呼往外吹着一股火气。

“什么流浪的小动物？”

这下包里的动静大到了两个人都无法忽视的程度，她感到头顶的拉链被拉开，虽然光线投进来刺得她两眼发晕，但她还是颤颤悠悠的站起来，比猫还小的尺寸惊得对面的吉朵大人一时语塞，而狮子则是眯着眼不去看对方的模样。

“狮子，你不用出来的……”
“没事的。那边那一位，我不认识你，但我确实不是爱丽修女的什么宠物，请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是我拜托她来这里寻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我变回去的。”

比宠物还小，但是确确实实是一个真正的人——吉朵给吓得懵在了原地，她看看爱丽西斯，又看看狮子，又看看走廊的外头：现在确实是白天，而她确实在地球上。但对于一个被赋予了神格的特异者也同时存在的世界而言，好像这只小小只的猫耳人类又显得那么正常。爱丽西斯也看看狮子，又看看吉朵大人，她觉得狮子的处理有些显得冲动了，又担心狮子会因为自己的冲动出什么事，又害怕触怒到吉朵大人。

“好吧，既然确实不是你的宠物，我也不再说什么了，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忙，就自己去找安娜贝尔。”
“十分感谢您，吉朵大人。”爱丽西斯深深鞠了一躬。

对方摆摆手，表示不想再理会这摊破事了。

“呼，还好没惹人生气……也真亏你敢出来，不过没事就好啦。”
爱丽西斯脸色比天色阴沉了半分，强忍着略微升起的对于任性猫魅的责备，不顾对方挣扎着的双手就将人按回了包里。

……

“但我就是忍不住！”
“好，知道你忍不住，至少乖乖吃完饭再说话怎么样？”

嘴里含着根面条的狮子半张着眼摇摇头，这回轮到爱丽西斯撑着脸，无聊着望她吃东西了。

“依你的脾气，你就算抱着剑对着吉朵大人冲上去我也不奇怪，还好你现在这么小只呢。”
“一点都不还好，本来是要我给爱丽做饭的，但是现在……”
“谢谢你啦。但是，就现在的状况来看还是下次再说吧。至少现在帮你解决了午饭问题。”

狮子便闭嘴专心吃饭，不再说话了。
这就是爱丽西斯想出来的办法。她又夹了一勺面——准确地说，是一根面条。这根面条的粗细刚好够狮子张口时吃满一块下来，为了避免汤汁溅到她的小衣服上，修女还要细心地等着汤淋回碗里才敢舀进勺子。与此同时，爱丽还要努力忍着不去夸赞对方“吃得好干净好乖”这类对于猫猫进食时才会说的话，真正的猫猫会埋着头把嘴里的猫食吃得更香的，但我们的这一位猫魅可不会，哪怕拉面的油脂香的诱人等级远超猫粮这种肉骨凡胎，她也会像被拽了尾巴和耳朵，或者引爆了晶壤炸起好大量魔力一样，羞恼地跳起来指着爱丽的鼻子的。

爱丽西斯明白这点，所以她只是静静注视着。窗外的日光终于照到了她的侧颜上，双眼是在白天点亮的星星，只有人类的文字才能书写她从心情到品德上的美好，能让任何看见这张脸庞的人都一扫阴云。

“我现在发现了，看着小小只的你吃饭，也是会感到幸福的时候嘛。”
“反对！爱丽倒是看得很开心，可我连吃饭都这么费劲……”
“难道狮子不这么觉得吗？”
“……哎，你看得开心就好啦。”有些自暴自弃的猫魅声调都低了下去，脑袋也快埋进面汤里了。

爱丽西斯放下撑在脸颊上的手，双臂在桌上交叠，撑直了身子。

“我不光是想说自己看得很开心，还想说——”爱丽西斯不寻常的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活着真好啊——’，对吧？”狮子也把尾音拉地比正在吃的面条还长，随即收获了修女的点头赞赏。

“那，我要是变不回来，一辈子就这么小小只呢？”
“变不回来也没关系呀。”
“真的没关系吗？”
“当然。只要你在这里，不管是什么样——小只的也都好。”

怎样怎样也没关系——这样的句式好像是她先向把两个人过去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的爱丽西斯说出口的，没想到这次被对方这么说了——

爱丽当然会这么说了，所以说活着真好呀！

狮子扶着勺子把温热的面汤一吸饮尽，随即引来了修女的一阵皱眉。顺着修女的目光看去，两个人看见小狮子的身上，衬衫的雪白被染上了面汤的奶白（黄）……她吓得和触电一样跳起脚。

“……要命的哈罗妮！这下要没衣服穿了。”
“那么在我把衣服洗干净之前，就只能麻烦你光着身……”

“想都别想！”在吃饭的人努力把声音喊到了最大，爱丽西斯则是耸了耸肩，双掌向着身子两边摊开，重演她以无数次露出的，桃子乌龙茶一般先是清涩，又转为回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