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第二晚，逍遥门练武场，东方纤云十一岁。

一蓝一黑两道身影在东方芜穹身侧一闪而过，卷起一路烟尘，伴随怒吼和凄厉惨叫。

“本尊亲自指导你剑术还敢跑！如此荒废修炼性情怠惰怎么抗下大师兄的重责！！！”

“我错了啊师叔！！！水行剑义先收起来我这就回去练剑！！”

“先同本尊切磋再说！！”

杀气腾腾的逍遥渡影像被点着的炮仗，似乎下一刻便要爆炸，把小东方纤云那张只道歉不改错的嘴炸烂。

或许对东方纤云而言极为恐怖，但在东方芜穹看来实属玩闹。

逍遥前辈的剑没这么慢，怎能让练气期的小孩躲过去，许是只打算催着人修炼，根本无意惩戒。

看这模样剑意凛然，倒也不曾认真，小美人那嘴硬心软的性子怕不是从逍遥前辈这学来的。

东方芜穹不确定东方纤云这一晚梦境还能维系几时，但能确定如果不干预的话这俩人能闹到东方纤云梦醒，又要白白浪费一次探究东方纤云心中所求的机会。

梦境嘛，只要转移主人的注意力到别的事情上，不被注意的部分自然瞬间就能消散。

东方芜穹在一处假山后微笑挥手，示意小东方纤云躲过来。

“诶你是……？那天书房里突然冒出来的鬼！”

“……”

这梦还能续上呢？

“啊啊啊不管了先躲起来！师叔比鬼还可怕！”

东方纤云一溜烟扑进东方芜穹怀里，“好哥哥你也别杀我，不行你带我走吧，咱俩一起流浪天涯！修真世界观的故事真的太危险了呜嘤……”

“人小小一只，理想还挺远大。”

东方芜穹捏捏怀里小人肥嘟嘟的肉脸，“逍遥前辈把你养得这么好，怎么还惦记跑路呢，不怕他伤心吗？”

东方芜穹记得逍遥门内门间彼此情谊深厚，倒不知道小时候的东方纤云竟有跑路的打算。

“说到底只是走剧情的长辈npc嘛，他在乎的是逍遥门和东方纤云，又不是我……”

嘟嘟囔囔的话不甚清晰，同东方纤云共事三四个月的家主大人结合先前的猜测才分辨出那句“东方纤云又不是我”。

“那你就敢跟着我私奔，不怕我把你拎走卖掉？”

“不要说得像拎小鸡崽子一样啊喂！”

“所以为什么不怕我呢？”

“唔……不知道，就是好想抱抱你，不知道为什么。”

东方纤云双手握上东方芜穹一根小指，东方芜穹无法在梦中感觉到这份软糯触感，内心却也化成棉花，连忙把小东西抱怀里揉搓。

“抱吧抱吧~小孩子渺小又纯粹的愿望当然要满足啦。”

怀里小东西一愣，倒也不客气地背靠在东方芜穹胸膛。

“虽然我不是小孩子了，但你人……呃，鬼，你鬼真的很好！”

东方芜穹赏下一个响亮的脑瓜崩，提醒对方不许再把自己当鬼，小孩挨了教训也不恼，咧着嘴巴笑得讨喜。

“不疼，嘿嘿。”

梦里当然不疼。

“不过大哥哥也提醒我啦……师叔其实在对我好的，看着凶巴巴的，其实超级护犊子，出了逍遥门受的委屈都给我们揍回去。

“师叔应该是察觉到了的，我和他不一样……从路人甲乙丙的话里能猜到，他……曾经的‘我’应该是沉默寡言勤于修炼的人设，突然变成我这样不知上进的性格太过诡异，但师叔也没有戳破，也拿我当逍遥门的一份子……”

东方纤云自我揣度时，周围已是一片虚无，唯余他和东方芜穹二人坐在一处，以没有触感的相依维系清明。

“还有哇，师叔反射弧虽然长，但很细心的。我只是对画符布阵有点兴趣随便画着玩，年末师叔就在书库给我置办了一套画符工具当除夕礼物，当时给我感动坏了哈哈……毕竟逍遥门今年的账目也是赤字来着。”

画着玩玩……是那个横跨一千六百公里覆盖三百座城池及百媚教总坛的杀阵的前身吗？

天赋是个强求不来的东西，但不代表东方纤云的努力如这轻描淡写般不值一提。

东方芜穹一向欣赏强者，在任何领域。当下亦揉上怀里低落小人的脑袋安抚，听他继续倾诉心事。

“逍遥门，也挺好的，”

话虽如此，东方纤云却蜷起膝盖抱紧自己，脑袋顺着东方芜穹的手埋进臂弯，方才向东方芜穹求来的拥抱也弃之不理。

“但我，还是好想念……我真正的……”

在这梦境碎裂之前，东方芜穹眼前呈现出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一墨发女子回眸遥望向他二人，相貌身形皆是模糊不清，许是这十多年的异世生活磋磨了东方纤云的记忆。

那女子应是同东方纤云一般温良的佳人。她缓步靠近，令人安心的气场让东方芜穹心底另一个猜测得以证实——东方纤云骨子里的温柔受这女子影响。

那女子应当是打算同东方芜穹一起抚上东方纤云发顶，安慰无声哭泣的孩子。

可不等那指腹触碰到所念之人，诸般幻镜在东方纤云那声“家人”落下后尽数破碎。

此幻非梦，却同样不允许沉溺。

东方芜穹和东方纤云一同梦醒，但始终清明的人只有东方芜穹。

第一眼看见那小辈指间绕着自己的发，翠色绕指缠柔。

第二眼看到那人在困倦中睁眼，同自己对视后笑靥如旧。

“早上好，家主大人。”

东方芜穹想着，东方纤云不会记得梦中发生的一切，为了不被察觉自己在依靠篱落香的效用入梦试探，自己应当回一句“早安”。

可接下来出口的话连自己都没能料到。

“需要一个拥抱吗？”

话落，眼看东方纤云大脑宕机。

东方芜穹同样宕机。

这样不明不白的话题还是在不明不白的一日相处中被不明不白地跳过，一如东方纤云隐瞒东方芜穹的一切。









入梦第三晚，仍在逍遥门，东方纤云十四岁。

大殿后的隔间内，逍遥渡影在处理门内琐碎，东方纤云捧着高过脑袋的账簿，一力承担计算那堪称天文数字的账目。

“哇，又是你呀！”

东方纤云留意到东方芜穹时，周遭景像再次缄默，逍遥渡影的背影亦僵直不动，除他二人以外之物尽数静止。

东方芜穹半蹲在东方纤云跟前，帮着把账簿搬到桌上。

“很想我？”

“那倒不是啦，就是觉得好新奇，只有我能看见你诶！没准你是我独一份的副本任务呢。”

“从小就开始胡言乱语，逍遥前辈居然没把你逐出师门。”

“唔……那我以后少说几句……”

看不见的猫耳朵和猫尾巴都耷拉下来了啊……

“算啦算啦，小小年纪管着嘴干嘛，你可以同在下讲，我都会认真听，也会相信你。”

“真哒？！”

少年再次竖起耳朵，睁着溜圆的眼睛闪烁期待的光。

东方芜穹暗道这大黑猫真是从小就好哄。

“那等我把这些账算完就带你下山，咱们边逛边讲，逍遥门山下镇子可热闹了！”

“好呀。可这账簿这么多，你自己要弄好久，我来帮你吧。”

“没事儿没事儿，虽然又乱又杂数额又吓人，但我算账又准又快！你在旁边坐着等我一会就好，不要乱跑哦。”

“你才几岁，就处理这些。”

“如果我不是大师兄，师叔也不会向我透露这些啦。逍遥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我这个大师兄又不爱管事，管了也总被骂性子软，除了算算账也干不了别的。”

东方芜穹坐在一旁等东方纤云算完，虽说梦中之物不会尽数具现，但东方纤云短暂在账目上投入专注的间隙足够东方芜穹望见那满页赤字。

世人只知逍遥门是第一次伏魔大会中损失最为惨重的门派，因历史遗留问题欠下堪称天文数字的债务则鲜为人知。

第一次伏魔大会上，逍遥门舍身向道，教人闻之叹惋，无愧为修真界四大门派之首。

可随着历史被掩埋于岁月，逍遥门的后人反倒因门派势弱蒙受欺凌，门派迫于奸佞之辈的刁难和债务压力难以再起，着实讽刺。

“纤云，快弄完了吧？”

东方芜穹开口催促，对梦境主人稍加暗示，本就没有明确内容的账簿随之消失。

“嗯呐弄完啦，我们走吧！”

东方纤云再度握上东方芜穹小指，东方芜穹抬眸时眼前已是逍遥山下的街景。

“哇——！今天好幸运，酒楼开业了！走走，正好我赚了私房钱还没用，他家醉鸭简直是失传绝活！我带你尝尝，我在现代都没吃过！”

“哇这个木头鸽子有意思，不用电就能走，古代机关术果然神奇！啊对，在现代用的电不是天上的雷电，唔……好抽象啊这个怎么讲……哇那个！龙鳞装！！！我滴个天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实物！我这辈子都不能忘！！！”

“呜呃……吹糖人真的上嘴呀，我们那边用机器吹的……这个算了无能接受。走吧咱去那边看看！”

“……”

东方纤云这一觉睡得真沉呢。

东方芜穹看惯了的常态在少年眼中全是新鲜玩意，憋久了的话匣子喋喋不休。

东方芜穹听不懂几句，喂到嘴里的吃喝也没有味道，但还是浅笑耐心相陪。

这孩子深藏心底的秘密与孤独，许是只有借此契机入了梦境的他有机会去探究。

留给少年一段被陪伴、被理解的时光。

就算醒来都会被忘掉也没所谓。

“今天超开心！”

少年抱着东方芜穹的胳膊晃啊晃，眸中不舍溢于言表。

“在来这里之前，整天都忙活在公司的事情上……就像现在这里的商会。逢源应酬，管理下属，寻找商机，躲避陷阱……最惨的时候累的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现在只是偶尔去给师叔搭把手，就能留在逍遥门吃吃喝喝无所事事已经很幸福了，居然还能遇到你这样好的人陪着我疯闹，真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未必就是什么好人哦~没准哪天你长大了不好玩了，做错事情惹在下生气，就随手把你杀掉。”

东方芜穹在少年脖颈作势一划，实则勾起手指撸猫一样给人挠痒，东方纤云不躲不避，反倒把人抱得更紧。

“我还能再见到你嘛？”

“怎么，还没分开就开始想我？”

“嗯，很想你，想和你一直留在这里。”

突然的直球让东方芜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回话。

东方纤云这小辈，这个早已成年的灵魂，竟也会将幼稚到不切实际的话道出口。

“但我也知道，不行的。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愿意陪我闹这一次就该知足，不能再贪心了。”

这才对。

借着东方芜穹的纵容以少年人的身体任性过，仍维持成年人的现实和理智，才是他东方芜穹欣赏的那个灵魂。

晴空将阴翳投下，逐步侵蚀幻梦。

东方芜穹抓紧最后一刻拥住即将被吞没进虚无的灵魂。

“你的名字，告诉我。”

被问到的少年一怔，攥紧东方芜穹衣袍。

“李纤云。”

“好，纤……”



“……云。”

午时烈阳轻易洒进满屋，刺得东方芜穹骤然睁开的双目再次紧闭，翻身向里去躲。

再睁眼时正撞上里侧那人睡眼惺忪。

“家主大人早安，刚才是在喊我的名字吗？该不会梦到我了吧哈哈……”

东方纤云话不着调，人已经掖上东方芜穹被角自行起身，照例准备绕过东方芜穹下床，给人打水洗漱再备早饭。

东方芜穹莞尔，装作并未注意到那人又勾着他发尾才肯入睡、趁方才掖被子的时候悄悄松开。

“嗯，梦到纤云了。”

tbc.

——————————————————

东方芜穹你事业批大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