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now Falling on Cedars雪落香杉树



　　上.



　　过去均衡寺院所在的地方，再往北走一些，就能看到覆着白雪的山顶和海岸线。在初生之土艾欧尼亚上，遍布富有灵气的植被，生命，也充满了各色各样的气候，地形。



　　那时候，劫的名字还是戒。



　　后来劫回到了均衡寺院，以另外一种更血腥的，过去的劫自己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方式。在均衡教派的成员们或死或逃地离开寺院后，有时劫会一个人待在寺院的屋顶上。每当这种时刻，劫思考起往事，最先以不可阻挡之势涌入他的脑海的回忆，来自于某个夜晚。



　　那时候，劫也喜欢在结束了一整天的训练后，偷偷的翻上屋顶。劫没有慎那样的沉稳，他对均衡以外的东西总保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感。偶尔，慎也会来屋顶找劫。不过大部分时间，慎都是来告诫劫早些休息。



　　劫和慎曾经关系形同手足。他们两个的性格有明显的差异，但劫和慎仍然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同样作为苦说大师的弟子，劫能够理解慎身上将要迎接的背负，沉重而压抑。劫曾想过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慎，他展示出了过人的天赋，他想，只要自己也能足够强大，他就可以接下慎肩上的一些重量。



　　劫始终是一个按照自己方式去做事情的人。



　　某个夜晚，在劫和慎准备同苦说大师一起动身前往芝云去追捕恶名昭著的“金魔”前的最后一晚，劫再次来到屋顶。他坐在屋檐边上，面对着北方。他身边，慎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屋顶。这次慎没有要求劫早早回去睡觉，他坐在了劫身边。



　　“今天不是来抓我回去睡觉的吗，慎？”劫问道，他没有回头，仍然盯着远方的山脉。



　　“明天要离开这里，今天怀念一下也没事。”慎的目光和劫一起，落在了寺院北方的夜幕中。



　　“我并不是在怀念。”劫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明天，要离开很久？”



　　“也许很久。”



　　“哦。”



　　劫沉默了一会，又说道，“我们这次是去追杀那个人吗？”



　　“我想不是。”慎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是否要杀掉对方应该取决于更多因素，如果均衡认为金魔不应死，那如何处理还需要再论。”



　　劫并不是很想听到这样的答案，然而他并没有继续同慎说下去。他们两个人的态度与看法时常有差异，这没有什么。



　　“再往北，到普玻那里，是不是就到艾欧尼亚的边界了？”



　　“是。”



　　“那里一直有雪吗？”



　　“我不清楚。”慎摇摇头，他没有去过更北的地方，只是听说过许多。“不过我想是的，那里应该会很寒冷。”



　　“我想去看看。”劫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劫根本没有想得到慎的答复，一般这种情况下，慎都会叹气，然后无奈的告诉劫，均衡教派有很多要做的事，为了维护均衡，需要克制自己的杂念云云。可这次，慎微微仰起目光，“好啊。”



　　“什么？”劫惊讶地侧头看向慎，当夜的月光顺着慎的发尾额头流泻而下，盈满在了少年的眼窝里。



　　“我说，好啊。”慎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从芝云回来后，有机会的话，就一起去吧。”



　　一起去看雪。



　　劫在日后总是会回忆起这个夜晚。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在他离开均衡和慎的时候。那个夜晚的月光和细碎的风声是劫对均衡最后一点美好的回望。后来，均衡教派和均衡教义像一把巨大的锉刀，慢慢的将他曾想要一起去看雪的那个人身上留下的人性全部磨平。



　　劫于是再也无法忍受均衡的一切。



　　中.



　　劫本以为自己再次回到均衡时，将会面对一个目光中带着仇恨的慎。



　　可是他没有。



　　他带领自己的信徒血洗了均衡寺院。他握着武器的手没有任何犹豫。他无法接受，在追击金魔时，慎明明也曾经有所动摇，但他最终选择不去干预。他无法接受，均衡教派执意维护艾欧尼亚的平衡，却不去维护艾欧尼亚的和平。他和慎，和整个均衡早有分歧，劫一直都清楚，直到他目睹均衡的教义如何无视人的感性，并且慎也将会如此继续后，劫终于明白，他永无可能同均衡走同一条道路。



　　劫希望自己能从慎的眼中看到仇恨，那至少证明慎还是劫回忆里那个，时而会露出一些笑意的人类。



　　可是慎没有。



　　影流和均衡曾经经历过一段相当危险的关系期，或者说是单方面危险，影流单方面对均衡进行清扫，均衡对影流避而不战。当劫收到信徒的传来的捷报时，他没有一点开心。



　　如果有朝一日均衡真的被影流所彻底破坏，劫也仍然不会感到喜悦。



　　回到均衡寺院那日，慎看向劫的眼神不带任何情感，如实质般冰冷刺骨的视线让劫几乎无处遁形。劫知道自己所作所为让他已无法重新无芥蒂地回到均衡，他也从来不想回到均衡。如果要说他的愿望，用更具体的描述来讲，他希望将慎带离均衡。



　　劫带领影流对抗诺克萨斯的入侵。顶尖的刺客藏身于暗影，而劫是暗影本身。在战争期间，劫收下了一个来自诺克萨斯的男孩为徒。凯隐的身上有某些来自劫自已，以及劫所追求的人的本性相似的地方。随后诺克萨斯的军队逐渐撤离艾欧尼亚，凯隐跟随着劫，学习如何成为暗影，也有意无意间逐渐了解着劫的过去。诺克萨斯的侵略最终没有完全胜利，但这次入侵给艾欧尼亚带来了一次爆炸性的冲击。艾欧尼亚内部开始出现暴乱。这段时间内，劫没有再见过慎，不过均衡同影流达成了微妙的停战共识。



　　就此，凯隐曾经带着些好奇地询问劫，为什么他不在这种时刻一举消灭他所仇恨的均衡。



　　劫没有告诉凯隐答案。



　　后来，凯隐又随口问了劫，过去在均衡时的经历，以及他同慎的关系。



　　劫这次没有丝毫隐瞒。他用一种不像是在怀念的平淡语气，将他如何被苦说大师收留，如何在均衡接受训练，如何同慎相处，如何在白日将尽时，同对方谈起自己未来的抱负。慎说他未来要继承均衡之道，在这条路上承载并带领均衡继续走。劫说他未来要追寻自己的内心，然后和慎一起走下去。



　　下.



　　凯隐终将成为能够接替劫去统率影流的新首领。



　　劫也不遗余力地指导凯隐往这个方向发展。诺克萨斯军队离开后的数年，艾欧尼亚内部产生的分歧也逐渐平息。劫听闻了慎维护均衡的事迹，他自己的强大也变成了故事传播在艾欧尼亚的土地上。就在凯隐以为劫早就放弃了对均衡的打压时，劫将影流之主的位置传给了凯隐。



　　他自已一个人孤身前往了艾欧尼亚的北部。



　　之前凯隐曾经问劫，为什么不继续追杀均衡教派。因为那已经没有用了。



　　劫后来意识到，他再如何继续，慎都再也无法变回那个停留在过去的，就算比同龄人要沉稳，却仍然带有一个人类该有的同情，渴望，期盼，热忱这些感情的少年了。在追击金魔，慎开始压抑自己属于人类的一部分的时候，慎就已经不会再回到过去了。



　　艾欧尼亚版图上，最北边的城镇普玻，背靠山脉，面对深海，常年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劫来到了这个他年少时心心念念的地方，心里已然没有了雀跃。



　　劫在镇上待了几日，他没有做任何事，直到慎也前往了此地。



　　一场意料之外，又或许是意料之中的重逢。



　　劫根本没有问慎来这里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的均衡之道指引他，还是另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原因。劫再一次见到慎时，他有些讶异的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平静的去面对对方。



　　慎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波澜。



　　劫眯起眼，他挡住了慎的去路，却并不是以一种胁迫的姿态，“好久不见。”



　　慎只是看着劫，他没有回应劫的问候。



　　劫并不在意慎的态度，他微微偏头，看向路旁的积雪，突然笑了，“我过去，最想来这里看雪，现在亲眼见到，又不觉得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慎沉默。



　　劫的笑容带上了温度，远比暗影要温暖，“结果，从芝云回来后，我们并没有来普玻。”



　　慎仍然沉默。



　　劫任命的摇摇头，他收起笑容，直视着慎的双眼。“差不多是时候了。”



　　劫亮出武器，他最后一次郑重地，渴求地对慎说道，“挑战我吧，慎，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寒冷的北地又一次下起了细雪，不规则的晶体铺满在杉木的枝杪上。



　　万籁俱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