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擒虎被李信半夜抓到长城去看月亮，边塞的秋季总是冷，寒风簌簌。他想不明白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可李信左右是他上级，他只好乖乖听话，睡眼朦胧跟着人走到外面吹冷风。

　　他在边关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日子，裴擒虎见过的大多数同伴都会往边关外看，那是他们值守时留下的习惯，彻夜盯着那片视野开阔，广袤无垠的荒漠。但李信此时往城里看，看他们所守着的那一座城，裴擒虎从没真正去过。他着实很想问一问为何李信对长安怀着这样深刻的挂念又自愿来守边，但李信此时沉默地站着，神色冷淡。因着这寂静裴擒虎没敢开口问，坐在墙边，晃着的腿也停下了。夜风吹得他脸颊发疼，挟着沙砾扑过来。

　　他这时反而庆幸风声呼啸，才使得他们之间的沉默不算太难以忍受。李信仿佛看出他心里那点弯弯绕绕，看向他，“我确实从长安来。”

　　“但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所以我在这里等一个机会。”

　　裴擒虎似懂非懂，他实在不很明白长安这样大一座城怎会容不下仅仅一个人，但他不愿往更深处猜，或许他应当猜的，因为一个年轻人眼中不该盛着这样多的仇恨，使他的剑锐利难当。

　　“俺不会往外说的。”裴擒虎急于作保证，他的指甲在墙壁上不安地划着。李信很轻地笑了笑，仅仅是眉眼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说：“我知道。”

　　裴擒虎一瞬间感到后颈那个刚愈合的伤口烧起明显的热度，下意识去碰了碰后颈。

　　李信看向他，“我咬得太用力了。”

　　裴擒虎摇头，“不，已经没事了。”

　　他不知道上一回算不算乘人之危，如果算的话他那时候就应该推开李信，可他的本能却要他屈服，对一个与他毫无牵连的人屈服。到后半段他昏昏沉沉都已记不清楚，唯有那个咬痕留下痕迹。

　　“或许这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但我想多告诉你一些事情，”他顿了顿，“当作赔礼。”

　　裴擒虎的眼睛亮了一亮，他想或许他们不会像他所想的那样毫无牵连。于是他回应李信的视线，用他一贯的、炙热的眼。

　　李信在他面前扶住了他的剑，他的眼睛和头发下一刻变成赤红，裴擒虎听见他的嘶吼。他隐隐感到这是纯粹的、黑暗的力量，但他在这之前还是光——

　　他怔愣着朝李信伸手，李信也怔住了。他未想过裴擒虎会握住他的手，手指从指缝穿过去，被战场与练拳打磨得粗糙的一双手，但力道柔和。裴擒虎未察觉自己拧起了眉头，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但此时对方的痛苦仿佛已经实质化，纠缠住他，迫使他去伸手，从不存在的深渊边缘留住李信。

　　李信的手在他掌心颤抖着，露出一瞬的、罕见的脆弱，裴擒虎未来得及抓住它就从指尖溜走了。李信变回原来的模样，从黑暗回到它的对立面。

　　“现在你都知道了。”他说。

　　

　　他们往城下走，回到军营时李信和他在过道站住，李信的房间近一些。李信停在房门前看他，裴擒虎也没有动。李信凑近他，将头发别到耳后。

　　他离得这样近，以至于裴擒虎觉得他又要压迫上来，像上一回一样。但什么都没有，李信仿佛真的只是为了看一看他，他转过身去，拉开房门。

　　“回去吧，”他说，“今天晚上叨扰你了。”

　　房门将将要掩上，裴擒虎还站在原地，一股冲动促使他推开那一道门。魔种在黑暗中视力极佳，因而他得以准确无误地寻到李信抿紧的唇。

　　房间里留的一扇窗还敞着，此时云开月明，冷光便从他脸上短暂地照拂过去。李信得以窥见他的眼，神色仓皇的一瞥，他没来得及再细看，裴擒虎咬在他唇上，又急又重地啃了一口。李信扶住他后颈接了这个吻，然后往后退去。

　　裴擒虎只是狠狠咬了他一口，摩挲唇瓣，再然后就停住了，仿佛这个吻已经耗掉他全部力气。李信很轻地笑了一声，被恼羞成怒的虎捉住衣领。他捏了捏虎的后颈，握住他的手。

　　“俺不回去。”裴擒虎说。

　　“那你想做什么？”李信问。

　　裴擒虎不答了，或者说是答不上来。他嗫嚅着，分辨不明突如其来的情绪。李信看向他，金发垂在肩上。

　　“你可以留在这里。”他拉住裴擒虎的手，这一次握得很紧，将他带到床边去。床不算宽，他侧身躺着，留出一个位置。裴擒虎躺上去才发觉他们会因此离得很近，近到李信的头发凑到他眼前和鼻尖。他觉得痒，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一只手忽然搭上他肩膀，他整个人都绷住了。那一只手从他肩膀攀到脖颈，他屏住了呼吸，但是那点冰凉的温度只是略过他耳根，轻得像蝴蝶停驻。

　　他鬓角的头发被解开，头发披散。

　　裴擒虎小心翼翼地拢住了那一只手，勾住他的手指，仿佛捂热一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