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牛蒙细雨。
风车。
满目血色的罂粟花。
微笑的女人伫立在山岗上。
她举着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2.

赛罗遇到她的地方，是在港口附近的巷子里。
她是外来者，衣饰与痛苦不堪的神情说明了她的身份。
她握紧了手里的东西，那东西似乎很重要。

3.

赛罗想起了自己曾经蹲在地上，看着蚂蚁搬运食物。

很有趣。

女人虽然不能像蚂蚁那样爬行，倒是也同样匍匐在地上，用指甲抠着地面。

很有趣。

世界上有太多有趣的事情。

短暂的时间。
漫长的时间。
痛苦不堪的人，喜笑颜开的人。

面前的人。

4.

赛罗知道女人的身份，一天前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监控室的屏幕上——她是个小偷，偷走的资料也不甚重要。
尽管如此，逮捕指令依然下达了。只有四个人的小队行动了起来。
而赛罗偶然在港口附近散步，就遇到了女人。

她长得真不怎么样。

这是赛罗的第一反应。

她快要死了。

这是赛罗的第二反应。

5.

牛蒙细雨。

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
回过神来，她的头发已经湿透了。

好在发现及时，再晚来10秒钟她就会因为强烈的等离子辐射变成某种赛罗无法想象的东西。
医护人员把她塞进了小型生物专用的移动式救生舱，而她吸入了舱内由药液和催眠气体的烟雾，沉沉睡去。好在她可以正常吸入氧气，不需要单独配置其他呼吸用气体。

她的脸色有些发青。

赛罗收起了她一直握着的存储器，插到办公区域的电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数据真的很无聊。
那是港口的异星飞船的出入记录和详细的时间表，还有目的地。
存储器里只有近一个月的记录，而这只存储器连密码都没上，同样里面也没有其他资料，即便用光之国的技术也找不到任何曾经保存过的资料。
赛罗按照信息安全课的内容检查过了存储器，又把它拔下来收好。

想出去玩应该去旅社打听情况，像这样，实在太亏了。

赛罗谢绝了一位女性工作人员送来的专线通讯器，他决定不向警备队汇报这个女人的落网。于是他又追了过去，请对方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女人的事。

在蛋壳型的救生舱中沉睡的女人皱着眉，眼角缓缓湿润了。
潜入女人的意识，赛罗在那里看到了一座开满鲜花的山岗。
他想，应该把女人送回那里去。

没有任何理由。

8.

她的意识像是回忆，又像是一场梦。
那座山岗上最初没有任何花朵——不，不仅是花朵，什么都没有。
那只是一片铺满灰色土壤的斜坡，有一只杰顿在斜坡上休眠。

雨。
滂沱大雨。
杰顿在雨中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吼声。
灰色的雨水，灰色的土壤。
灰色的泥石流。

女人在山脚下的房间里下跪，头对着一尊残破的偶像。
在短暂的数秒的恍惚中，有一个散发着耀眼光芒的身影进入了房间，抱起她飞向了另一片平坦的高原。
女人在高原上看着那个人影变大，与苏醒后暴躁的杰顿开战。
最后的爆炸产生了强烈的冲击，雨云直接被吹散，阳光仿佛泥石流一样以惊人的速度涌入了天空。

晴朗的天空下，女人掩面痛哭。

9.

牛蒙细雨。
毫无间断。

我想回家。
请送我回去。
至少……我想死在那里。

女人的眼睛无力地诉说着最后的愿望。

10.

杰顿的腐肉碎片成为了极佳的养料，借此疯长的野草转瞬间覆盖了地面。
植物的根稳固了土壤，而土壤又给了植物营养。
当然，在那片植物冒芽之前，女人便跑了起来。
就像是要呼应她的行为一般，那个人影也不紧不慢地向空中探出了双臂。

11.

女人的头发彻底湿透了。
她的脸上也淌着水滴。
不，那不是水滴。是眼泪。
她哭了。

12.

“我听说……你们……”

良久，女人开口了。

“所以，至少……我想对他说…一声谢谢！”

赛罗在雨中听着她的呜咽。

“或许……他还能和那时候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请原谅……原谅我有这种愚蠢的愿望！”

13.

山岗上开满了罂粟花。
红色的罂粟像一片鲜血。

“我原谅你。”

苍白的女人则是一具骨架。一具哭泣的骨架。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他……有一样的眼睛…………”

女人在昏迷前说出了最后一句，倒地。

14.

雨停了。

15.

醒来的女人没有说话。
她站起身，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把手枪。
她举着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我看到你就想死。”
“一般来说，我们被人看到的情况应该是正相反。你应该想继续活下去。”
“你是来为我送葬的。见不到他，我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这里就是我最喜欢的墓地。”
“这和我有关系吗？”

她愣了一下，很快笑了。

“你们的眼睛……是一样的。”
“哦，那他很有可能是我父亲。他的身体就像这片红色的花海。是不是？”

听到这里，女人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三分。

“我果然还是得杀了你。”

16.

灿烂的阳光从云朵的缝隙间穿破天空。
巨大的风车旋转着，吱嘎作响。
风车的巨大叶片在他们的脸上不时落下一道阴影。
风吹过的时候，植物的叶子也发出了簌簌的声音，花朵则在风中飘摇。

女人举着枪，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赛罗能感觉到自己此刻没有摆出表情，甚至有一瞬间他认为自己的呼吸也静止了。
他就这样沉默地凝视着女人。

17.

或许过了很久。或只有10秒钟。
风车的叶片阴影第多少次划过她脸上的时候，她跪倒在了地上。
用双臂撑住地面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量，为此，她眼中噙着的泪也砸在了身下那片鲜红的罂粟花上。

“我做不到。”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有10秒钟。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18.

女人举着枪，枪口对准了她自己的心脏。
赛罗注视着她的眼睛，在她扣下扳机的一瞬间，冲过去，拍掉了她的手。

19.

“既然我和那个人的眼睛是一样的，你看着我也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赛罗拿起那杆手枪，直接钳碎了枪膛。

20.

他把女人和阳光，和花海，和温暖的山丘一同留在了身后。
展开双臂，飞向了太阳的方向。

我要你活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