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赛季结束，听闻于锋要转会到百花，邹远一点也不吃惊。


他们在比赛场上见过，准确来说是隔着选手席位远远望上一眼，即使是当时邹远的世界暗无天日浑浑噩噩几乎注意不到周围的状况，即使那天于锋抱着手臂从头到尾坐在原地，他眼底暗暗翻涌的火光也激得邹远精神一激灵。那恍然一瞥中滚烫的岩浆般的野心烫得邹远疼痛难安。


就该是于锋。


就该是他。


如果有谁能在百花力挽狂澜，就该是他。


训练营学员在他面前讨论于锋要当队长之类的消息，管理层的人每次经过身边审视和考量的目光，队友们不时看向手机私下传递眼神，窃窃私语无处不在，看笑话吗？在嘲讽吗？


邹远一边靠着柱子等于锋一边歪着脑袋想，啊哈，是什么给他们的自信他不会生气？又是什么给他们的勇气觉得百花会放逐他？


哦不会的，因为他是百花唯一的可用的弹药专家，所以，不管怎样他还有且只有再来一次的机会的——邹远看着于锋拖着行李箱朝自己大步走来，衣角掀起像是烈日狂风——就是在现在。


之前邹远和于锋没有什么交集，车上他们交换了微信。毕竟是空降，打好和邹远的关系总没错。于锋习惯性地点开邹远的朋友圈，看看如何挑起话题，目光却在个性签名那里顿住，眉峰皱起。


强者卒于黄昏后，弱者死于黎明前。


同样为了队内关系努力没话找话的邹远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那个是好久之前的了，上赛季太忙忘了就没换。”


是真的忘了吗？于锋笑了笑，没有戳穿邹远委婉的说法。倒是邹远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处境多尴尬似的，眨巴着眼睛问于锋：“我猜你的签名肯定比我的帅多了。“


他没喊“于锋”，也没擅自起昵称，而是用了“你”。于锋稍微放松了肩，往座椅上一靠，长腿一伸，随手就把手机递过去。邹远接过来小声念着：“我欲援北斗，日月长虹皆入口……哇这也太酷了，真不愧是于锋你呀。”


这句话说得巧妙，于锋对这句话十分受用，紧接着邹远把手机递给他，“你可以给我也想一个嘛？”


原本于锋还担心跟一个软绵绵的人合作会很糟心。笑着接过手机，于锋用他抛弃了很多年的语文素养略加思索，用力在输入框里打下几个字：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邹远退居副队没有掀起一点浪花，一是因为繁花血景犹在眼前，而是因为两个人情商都不低。于锋享受压力，邹远畏惧压力，正好，两人用了一段时间彼此试探，磨合出了最合适的相处模式，即使刚开始成绩一塌糊涂唱衰百花的一波又一波。


第一个否决繁花血景的人当然是于锋。他干脆利落杀进办公室跟经理摊牌，并因此和管理层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邹远一点都不奇怪，真的，如果不这么做就不是于锋了。他离开蓝雨是为了核心地位，是为了万众瞩目的光芒，而不是去当谁的影子。英雄总是独自开疆拓土建立自己的丰碑，凡人才会踩着先人的荣耀缓步向前。


“邹远有自己的才能。”当时为了公关营造的说辞，又被于锋拿来作为论据。邹远还是茫然，他有什么才能呢？他迷茫太久了，从训练营开始就一直迷茫着，他只是凭着本能在前进——或许第八赛季的时候有努力思考吧，但还是徒劳无功。他很清楚自己在迷茫什么，被揠苗助长、被强行改变，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不要说什么他可以的话，连他自己都看不清，又有谁能看清呢？


和邹远不一样，于锋是一个相当有主见且相当有想法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蓝雨风水太好人杰地灵，里面的人一个比一个有个性。活跃而发达的大都市赋予了于锋广阔的视野和思维，也赋予了他逆流而上的动力。于锋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每一步都在为这些方向努力着。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大大小小的选择和博弈里，野心推着他不断衡量机会成本，谨慎地放弃一些东西来换取另一些他想要的，这不会让他动摇或者遗憾，因为这是必要的交换。于锋按照他计划好的目标骄傲往前，是的他很骄傲，但他有骄傲的资本。


战队的压力由于锋承担，但俱乐部的压力还在邹远头上，目前为止他依旧没有证明张佳乐选择他是慧眼识珠而非一时眼瘸。邹·这赛季再不给出答卷就要玩完·努力训练但没什么用·心力交卒想收拾收拾去世·远同学脱口而出：“你为啥什么时候都认得要搞什么？”


于锋愣了一下，用了刚出道时喻文州常对他说的话。“没有方向的人会被浪潮吞没。”


邹远本来觉得自己问话逾越了紧张的要死，于锋这一句话下来他整个脑袋都空了，只剩下一句‘哇哦好厉害哦’。毕竟他努力了，但他还是在迷雾里不得其解。


你不要学张佳乐，你要解放自己。


我知道，邹远苦着脸，但我不知道怎么做。


既然你不知道你要做什么，那就先把每一次机会抓住吧。别的麻烦都交给我。


于锋这么和他说。


不去想什么战术，也不去想什么掩护，跟着直觉把技能丢中就好了。花繁似锦把最后一个爆炎弹丢出去，落花狼藉恰好跟着劈下最后一剑，荣耀两个大字弹出来，邹远久违的感受到了有趣。


这个游戏是有趣的，弹药专家是有趣的。我是能感受到快乐的，荣耀并不让我痛苦，也不让我无助。焰火燃烧了对手燃烧了大地也燃起了邹远的心，他久违地感受到胸腔里激烈不受控制的跳动，手在抖，腿也在抖，轻微的战栗着。天呐，我爱这个感觉。我爱荣耀，我爱比赛，我爱冠军。我想要冠军，我想要赢。


邹远猛地推开键盘站起来，双目灼灼看着于锋。“再来一把？”


于锋是对的。


十赛季的百花脱胎换骨，十一赛季百花气势磅礴，他们打得很好，可以说不能再好了，他们再度杀进了季后赛。常规赛结束后短暂的准备时间中，于锋抽空来到了比赛场地，却惊讶地发现邹远已经坐在第一排了。


“你怎么来了？”

“又来脑补气氛？”


两个人同时出口，又同时哈哈大笑。于锋一边笑一边无奈地摊手：“没办法，这不是紧张过头，怕季后赛扑街来缓解一下压力咯。“


“是兴奋过头才对吧。”


邹远托着下巴看他，这个人也会紧张的吗？是谁说‘现场气氛不如脑补热烈的话会很失望'来着？


于锋又笑，手肘撞了他一下。“不要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啊喂，有这么怀疑人的吗？”


“谁说是怀疑，明明是信任。”


跟于锋呆久了邹远慢慢也活泼起来，于锋说不过他，就直接往赛场中间去了。


“你做什么呀——”


邹远双手拢在嘴边对他大喊，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着。于锋也大声回答他：“我在想——百花的粉丝会为我们骄傲的——你脑补的那些，欢呼和热切，都会变成真的——”


会为我欢呼吗？会为我骄傲吗？


那些邹远脑海里的，欢腾的热烈的场景，那些爱与恨交织的狂呼，那些疯狂的激动的呐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嘹亮，他手里抓着的不再是百花缭乱，他身边的不是张佳乐唐昊更不是其他人，他有他的搭档，他有他的风华，他们将会一起前行，一起迈向最终的最期待最渴望的奖台。那是属于他的，属于邹远这个人的。山川河海向他奔啸，他在喧涌中无比清晰地听到于锋最后的话。


“——你会享受这个舞台的！”


邹远猛地睁开眼睛与于锋对视。于锋挠挠头，双手举过头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邹远笑了，跑上台学着他的样子，镁光灯的颜色穿过指尖透入眼眸，像是他曾经触也触不到的东西，最后还是落在了他手上。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