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能清楚听到少女的呼吸声，米斯达会认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死人。

他是奉乔鲁诺的命令前来清算迪亚波罗的遗产的。然后在迪亚波罗的某一处宅邸里，他发现了她，穿着黑色的洋装坐在地下室的床头。裙摆和袖口处的蕾丝花边为她增添了一些可爱的感觉——像是精致的人偶娃娃那样的。

“喂——”米斯达轻轻喊着她，同时握着枪的手并没有放下来。比起戒备，他的态度更像是在试探，他甚至不确定这个人偶样的少女会不会开口说话。

“怎么了？”少女开口问道。




米斯达把她带到乔鲁诺面前。

他站在乔鲁诺旁边，担当好护卫的角色，同时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少女。她的眼神一如初见时那样空洞，不是茫然的那种涣散，而是对一切的漠不关心。突然，她的眼神凝聚了一瞬，看着窗外飞过一只鸟。她没有好奇或是对自由的渴望之类的感情，仅仅是眼神从那上面掠过。

“你叫什么名字？”乔鲁诺用温柔的声音发问。

“奈奈（Nana）。”她的眼神从窗外收回来。

“好的，奈奈小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吧？”看到她默许的表情，乔鲁诺继续说道：“你是属于‘热情’的人对吧？我想知道，过去你在组织里担任什么样的工作？”

“我协助老板杀人。”

米斯达注意到，她说到“杀人”的时候，没有出现任何的情绪波动。这放在一个少女身上显得很不寻常。要知道处于文明社会中，杀人毕竟是不被大众所接受的事，即使是黑帮分子，也难以堂堂正正地把“杀人”说出口。

穷凶极恶的人除外，他们提到杀人，或许有激动兴奋的情绪出现。但这也是一种情绪，和她的古井无波不一样。

她真的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人偶吗？

“你提到‘老板’，所以你知道，我不是原来的老板咯？”决战结束后，乔鲁诺公开了自己的身份。由于迪亚波罗一直隐姓埋名，很多组织内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老板换了人。

“我知道你和‘老板’不是同一个人。”

“那么，你有‘能力’吗？”说到重点上，乔鲁诺的神情认真起来，米斯达也收回自己的思绪，紧紧地盯着她。她很有可能是个替身使者，而对于完全不了解她能力的他们来说，她无疑是危险的。

奈奈一言不发，正当乔鲁诺想要进一步解释“能力”一词的时候，米斯达猛地惊醒——他险些栽倒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困意让他没有站稳。他一手撑起身体稳定自己，另一只手迅速掏枪对准了她。乔鲁诺的表情由惊愕转为严峻，他们一齐看向奈奈。

“这就是我的‘能力’，能让人迅速陷入沉睡。”面对米斯达的枪口，她依然神态自若，“我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展示会让你们理解得快一些。”

乔鲁诺摆摆手，米斯达收回了枪，不过他们并没有放松警惕。

“你想留在‘热情’吗？你拥有不可否认的才能，我需要你。当然，你想离开也可以，但你或许知道组织的很多秘密，在排除你的危险性之前，你将要一直生活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你选择哪种呢？”

“请让我为您做事吧，您……”

“我叫乔鲁诺•乔巴拿。”

“乔巴拿大人，我没有离开的理由。”

“乔鲁诺，真的要任用她吗？我们不清楚她的底细，她还知道你不是‘老板’，她或许会为迪亚波罗复仇也说不定。”奈奈离开后，米斯达忍不住发问。

“我在她身上感觉不到敌意，”乔鲁诺捏着眉心，“但我也没有完全信任她。米斯达，给她一点不涉及机密但需要杀人的工作去做，看看她的能力和忠诚度。我有预感，用得好的话，她会成为很好的帮手。我们需要帮手。”

他们大概同时想到了同伴的死，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去吧，米斯达。”最后是乔鲁诺率先打破沉默，“去盯好她。”




米斯达帮奈奈把行李搬到新的公寓里。

行李在车尾箱里偶尔发出“哐哐”的响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米斯达是个话痨，非常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即使正开着车他也想说几句话。他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奈奈，她还是那副没什么激情的样子，米斯达看着都感觉胃疼。

“喂，你——”他突然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妥当，虽然她没有灵魂像个物品一样，他也不能真把她当物品呀。“咳，我说，奈奈小姐。”

奈奈转过头，用眼神询问他何事。

“你说你过去协助老板杀人，具体是怎样协助？”

“会有别的成员把敌人的位置报给我，只要知道位置，我就能将他催眠。催眠之后的事就不归我管了。”

话是这么说，奈奈也知道，被她催眠的人多半都死了吧。

“呃，所以说，你的‘能力’射程距离很广咯？”

奈奈轻轻点了点头。

“那之前跟你一起搭档的人都有哪些？”奈奈是直接为迪亚波罗做事的，米斯达想借此确定迪亚波罗的亲卫都有哪些人。

然而，“我不知道。”奈奈说，“我只能从对讲机里听见他们的声音，我见不到他们，因为我只要知道一个人在哪就能将他催眠。老板很提防我，他身边的人也是。”

“你没见过老板？那你见到乔鲁诺的时候怎么确定他不是老板呢？”

“如果是原来的老板的话，他根本不可能让我看见他的样子，但乔巴拿大人不一样。在老板手下待了这么久，我能了解一些他的性格。”

“你说，这么久——”米斯达忍不住发问，“你在老板手下工作了多久啊？”

“大概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吧。”

米斯达哑然。

他十六岁的时候见义勇为却不慎杀人，他永远记得双手沾染上鲜血时的惶恐，当他知道他的灵魂永远背负上了生命的重量，他为此夜不能寐。直到遇见布加拉提，加入他的小队，他拥有了同伴，他们一起说笑一起战斗，在充实的生活中他惶恐不安的内心才得以渐渐安定下来。后来乔鲁诺取代了迪亚波罗的位置，他的地位也得到晋升后，他才知道，即使是在黑帮里，杀人也属于“脏活”，“脏活”往往由地位最低的人去做，处于高位的人会尽量避免自己的双手站上鲜血。

而在奈奈记事起，她就在协助杀人了吗？迪亚波罗许是把大部分的“脏活”都交给了她，她一直在把别人不愿意承担的东西转嫁到自己身上。

米斯达似乎开始理解奈奈的空洞。

她在不断重复的夺取他人性命的行为中，灵魂也被逐渐吞噬殆尽了吧。

米斯达又看了她一眼，她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好像一朵假花——美丽的外表下空荡荡，内里一无所有。又像破败的墓地里自顾自绽开的鲜花，漂亮却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于世上？米斯达想。他喜欢看美女，他也看过不少美女，她们都是鲜活的，张扬的，她们美而自知，眼中有光，热烈地燃烧着吸引看见她们的每一个人。他从没见过哪一个人像奈奈这样，这么美却没有灵魂，这么美的人内心却是死的，美人的内心怎么会死？美人应该备受瞩目，拥有无穷无尽的爱，这些爱会给她持续的生命力，把她的内心给充满。

奈奈让米斯达感到很难受。

“到了。”米斯达把车停在公寓楼下。这一整片公寓楼都属于“热情”，住在这里很安全，同时，一旦做出可疑的举动就会立刻被盯上。米斯达把她安排在他的隔壁。

他帮她把行李拿到楼上。“过几天会有任务给你，”米斯达把行李放下，拿出公寓钥匙给她，他指着茶几上的电话：“这是这栋楼的内线电话，你按我的门牌号就能找到我。”

奈奈没有任何异议，也没有问为什么不能联系外面。

米斯达临走前带上了公寓门，“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这几天他要好好思考该给她安排什么样的工作。

“好。”




机会很快来了，组织要追杀迪亚波罗的残党，对方拥有远距离攻击型替身，他可以对方圆一公里内的人进行无差别攻击，使他们都陷入癫狂状态。现在他躲在海边一个人口密集的小村里，一旦他发现有追兵就会发动替身能力，到那时村子里无辜的人都要遭殃。

乔鲁诺不想增加不必要的伤亡，派奈奈去对付他再合适不过了。米斯达将会和她一起出任务，在监视她的同时也考察她的能力。

他们驱车来到海边，有他的部下跑过来，递给他们一份地图。

“这是这个村子最详细的地图，”部下在烈日下擦了一把汗，他指着地图上一处标了红点的地方，“敌人在这里，这是个餐馆，他刚开始吃午饭。妈的，我这么辛苦，他却在优哉游哉地吃午饭——”

米斯达打断了他：“把你的抱怨留在任务完成后说，到时候你讲一个小时也没人打断你，现在好好汇报情况。”

“是，是。”部下说：“他刚开始吃午饭，所以会在这里停留一会，我一看到他坐下开始点单就赶紧跑过来了。这两天他一直到处乱走，跟踪他真是太难了。”

奈奈在副驾驶上靠近了他们，米斯达闻到一阵清淡的，女孩子身上的香气。她伸手接过地图。部下见到陌生的人有点讶异，但良好的习惯让他不会多问。

“怎样？”米斯达问：“你需要再熟悉一下环境吗？”

奈奈摇了摇头，她把地图记住，闭上眼睛，在脑海里默默构建出整个村落的地形，然后将思绪集中在某一点，替身“摇篮曲（Lullaby）”发动。几秒种后，她对手下说：“十分钟，从这里赶过去杀了他。”

“啊？”手下一头雾水。

“还不快去？”米斯达催促道。

手下反应过来，急忙冲向那个餐馆。十几分钟后他回来，“解决了，餐馆里的人都睡着了，我毫不费力地杀了他，尸体也处理干净了。这是这位小姐的‘能力’吗？”

米斯达转头看着奈奈，她依然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不像手下那样有着完成任务后的喜悦，也不像他那样有着解决麻烦后的如释重负。她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走了。”米斯达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做得很好，我会让乔鲁诺给你升职的。”

“谢谢，谢谢米斯达大人。”手下喜笑颜开，瞬间把奈奈的事情抛之脑后。

回去的路上米斯达想着，这个替身能力实在是方便又恐怖，怪不得迪亚波罗重用她却又如此忌惮她。同时他又觉得，即使奈奈一直做着这样的事，即使杀一个人对于黑帮成员来说稀松平常，但亲自驱使她杀人还是让他感觉很难过。

奈奈是不会反抗的，也不会有任何抵触的情绪，她只会听命于他，催眠他们的敌人，再借别人的手让敌人死去。这让米斯达感觉自己拿着刷子在漂亮布娃娃的手上涂鲜血，他有玷污美好事物的罪恶感。

米斯达闷闷地开着车，他决定去跟乔鲁诺谈谈，她不能再做这样的工作了，她已经失去自我，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我会把她当作‘可以信任的人’，”乔鲁诺听了他的汇报后说，“你看人一向很准，我相信你。”

“最近能不能暂时别让她杀人？”

“嗯？”乔鲁诺从文件中抬起眼，“我打算把她划分到你手下，让她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不会过问。”




米斯达打开公寓门，见到奈奈站在门口。

“请进，”他有点惊讶，这是她第一次来找他，“你先到沙发上坐，喝苏打水可以吗？”

“嗯。”

米斯达倒了两杯苏打水，往里加了柠檬片递给她。她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看着米斯达的眼睛说：“您已经一个月没给我工作了，组织不需要我了吗？”

米斯达尴尬地挠挠头，他没想到奈奈因为这件事来找他。“啊……不是不需要你，怎么说呢……”

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奈奈又开口，“明明没有任务，却一直让我住在这里，卡里面也定时打入钱。这样很奇怪，我会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吗？

这是奈奈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个发现让米斯达感到有些许雀跃，好像看见了假皮上的一丝裂痕。但是当下应该打消她的疑虑。“很快就会给你工作的，”米斯达解释道，“你不用有任何负担，以前老板给你的钱不多吧？你就当是组织给你的补偿就好。”

这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以前的老板为了限制她的自由，确实没给多少工资。这个理由她可以接受，那些钱她能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奈奈离开后，米斯达向后躺倒在沙发上。

她想要工作，是吗？

或许她并不是空壳，她只是遵从着最简单的指令生活着，工作，然后得到报酬，不需要想别的事情。这跟他自己很像，一直以来他也刻意让自己不去想那么多，尽量简单地活着。对啊，他们很相似啊，那她绝对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她只是不去想太多罢了。

米斯达笑起来，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感到高兴。




米斯达失眠了。

和迪亚波罗决战后的日子里，他常常失眠。同伴死去的惨状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在脑海里，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却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栽跟头。

他没法不去想，他不能丢弃这份对战友的怀念，他不能在摘取了胜利果实后就忘却了并肩作战的同伴。他不能让自己忘记这份痛楚，他必须记得成功的代价，这就是他失眠的源头。

他认命般地睁开眼，起身到客厅里倒水。路过茶几的时候，看见那台内线电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有点犹豫，但是，作为黑帮分子，半夜被叫起来这种事应该不少见吧。所以他迅速地按了几个键，好像迟一点就会让自己后悔一样。

“喂？”奈奈的声音从电话线里传出来。

“这么晚打扰你很抱歉，你能来我这里一趟吗？”




“要我给你催眠吗？”奈奈罕见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事实上我已经被失眠困扰很久，如果你能帮我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奈奈答应了他，却迟迟未发动替身，“我的催眠能力，过去都是用来杀人的，唔……”

米斯达看着她犹豫的样子，“怎么了？你担心控制不好吗？”

“没有，我不会控制不好的，只会让你刚好陷入睡眠。我只是……怕你会介意这个。”

“别怕。”米斯达在床上躺下，“你尽管做就好了。”

奈奈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发动“摇篮曲”，困意迅速席卷了米斯达，他在入睡前一秒想道——

是了，这才是她的替身最基础的用法。

本来就是一个温柔的替身啊，“摇篮曲”，说的时候只会想起母亲在婴儿床边的轻歌。谁想出来利用她的替身来杀人的，让那个人见鬼去吧。




米斯达少有地被闹钟叫醒，他按掉闹钟，想伸一个懒腰，手却碰到了一具温暖的躯体。

他猛地坐起来，奈奈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我的替身能力持续时间很短，怕你半夜就醒了，我待在你身边的话效果比较好。”

她说得理所当然，让米斯达的心情冷下了大半。“没事。”他干巴巴地说。

临走前，米斯达对奈奈说：“今晚也过来，好吗？”

“这算是工作吗？”奈奈在门口站定。

米斯达很想说“不”，但是他多么怕说了“不”之后，他的要求会显得像是对她的利用。于是他默认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今晚我还会来的。”

米斯达看着关上的门。算了，也算是开了个好头，让上司睡好觉也算是正经工作……吧？




米斯达并不是每天都失眠，但他让奈奈每天都来。催眠过后奈奈便在他身边睡下，良好的睡姿让他们连一点肢体接触都没有，纯洁得像一张白纸。能和她共眠米斯达感觉挺开心，但他心里也有别的担忧。

“你说我这样算不算职场性/骚/扰啊？”一次跟乔鲁诺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道。

“对于跟她同床异枕这件事，”乔鲁诺切下一块牛肉，“你觉得爽吗？”

米斯达认真回忆了一下，“我觉得爽翻了。”

“那就算。”乔鲁诺拍了拍他的肩膀，“米斯达，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米斯达愁得把盘子里的菜戳得一团糟。最后还是乔鲁诺不忍好友苦恼，“你一定是很喜欢她吧，那去追不就好了？你职场性/骚/扰的话我会不留情面地制止你，但你若展开一段职场恋情我会祝福的。”

对哦，米斯达都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认真追求她不就好了？

他想，大概从第一次为她的空洞感到难受的时候起，他就喜欢上她了吧。

男人总会对自己的感情赋予很多含义：心疼、不忍、介意……

其实只是喜欢上了而已。




“奈奈，跟我说说你的事吧。”入睡前，米斯达说道。

“你想知道我的什么事？”

“什么都好。比如……你过去的生活是怎样的？”

奈奈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那是米斯达意料中的，一段单调的日子。她住在迪亚波罗某一处宅邸的地下室里，宅邸里有很多他的部下，对她严加看守。她参与过太多行动，知道不少组织的秘密，迪亚波罗很怕她把这些泄露出去。其实根本没必要，她从来没有动过背叛的念头。从记事起她就在为组织工作，又是个孤儿，她还能去哪里呢？

有任务的时候她就被带出去，没任务的时候就在宅邸里。当然会感到无聊，于是迪亚波罗给她买来工具类的书，供她打发时间——不会有文学类的书，因为怕她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向往。

她就这样度过了每一天，没有理想和追求，没有对生活的希望，却也没动过死的念头——寻死之人起码有对死的渴望。她像提线木偶一样接收指令，行动，空闲一段时间，直到再次接收指令。无休无止的重复的日常，直到她被米斯达带了出来。

“所以某种意义上是我拯救了你吗？”“摇篮曲”已经发动，米斯达只来得及问这一句就陷入了沉睡。

他错过了奈奈看着他的睡颜，轻轻说：“对。”




他们每天都会在睡前聊一会天。

奈奈对他说以前出任务的一些事，作为回报，米斯达也把她从未经历过的人生告诉她。渐渐地，米斯达观察到，她的眼中有了神采，好像他把外界的颜色染到了她的眼中，在她的心里种下一座花园。她像临近枯萎的植物吸取到了养分一样又重新鲜活起来，拥有了喜怒哀乐，不再是麻木的，漠然的样子。

她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恢复了自己应有的姿态，有生命力的，能让人轻易心动。她说话的声音又软又温柔，像一只小手一样勾着米斯达。聊天聊得太晚的时候眼睛会因为困意变得水汪汪的，她侧过头，认真倾听他的经历，米斯达在她的眼里看见自己。

米斯达不会再需要通过呼吸来判断她的存在，现在的她拥有很鲜明的美丽，只要她在身边就能让他的心跃动不已。

她几乎把他的过去走了一遍。

睡前的这一段短暂时光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期待，不需要提前准备话题也能顺畅地聊下去。他们渐渐熟络起来，也变得有说有笑。

终于，米斯达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刚遇见你的时候我感觉你很空洞……不，不，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见奈奈看过来，米斯达连忙解释道，“就是，怎么说呢？感觉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对什么事都无所谓。当然你现在不是这样啦，只是我很好奇，那时候的你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的呢？”

奈奈抱着膝盖靠在床头，“因为我身上有太多的‘死气’了，米斯达，你能理解‘死气’吗？”

“啊……你能稍微解释一下吗？”米斯达表示洗耳恭听。

“人在杀人之后，就会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死气’，‘死气’会慢慢侵蚀人心中原有的东西，直到把一个人变得死气沉沉，大概就像我当初那样——当然了，虽然我没有直接杀死过人，但是间接地致他们死亡，结果是一样的。

我见过很多黑帮里的人，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只是远远见到，但是我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死气’，有的人‘死气’很重，有的人却很轻，这种差异有时显得十分巨大。

‘死气’轻的人未必就杀了更少的人，只不过他们找到了能填充自己内心的东西，家庭、爱人、朋友，什么都好，甚至只是酒色这种无聊的东西——但只要他们能在这其中得到慰藉，获得心灵暂时的安定，他们就不容易被‘死气’所侵蚀。我能感觉得到，你就属于‘死气’很轻的那类人。

至于我呢……我当然就是‘死气’特别重的那类人啦，我试图寻找过能填补我内心的东西，但是并没有，并没能找到，所以我慢慢就变成了那时的样子。当我越失去希望，我就越提不起兴趣去找能充实自己的东西，这是恶性循环。”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奈奈猛地转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米斯达已经离她这么近。他看见她的脸慢慢变红，突然，她嗫嚅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米斯达不觉得她有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这几天我都没有用替身能力给你催眠。”奈奈低着头不敢看他，“但你还是睡着了，我想你应该已经不再需要我。但我一直拖着没有告诉你。”

“因为你想待在我身边，是吗？”米斯达试着牵住奈奈的手，她没有挣脱，默认地点了点头。他幸福地想立刻下楼跑两圈。

他按捺住冲动，认真地说：“我很喜欢你。”

奈奈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接着说下去：“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想要了解你，也想让你了解我；我不想利用你的能力杀人，所以我只是让你帮助我入眠。你说你这几天都没用替身能力，我却依然能入睡，我想是因为我在你身边就能睡得很安心吧。你也是有点喜欢我的，对吧……”说到最后，米斯达的声音稍微弱了下去。

“喜欢。”奈奈惜字如金得像他们初遇时那样，但心态已全然不同。

“但是，”奈奈有点迟疑，“你是因为我的催眠能力才喜欢我的吗？”

“才不是。”米斯达笑着抱住她，“我早在那之前就喜欢上你啦。”

“谢谢你。”

“谢什么？”米斯达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

“所有的……一切。”




米斯达向乔鲁诺汇报完工作，顺便汇报了自己的恋爱情况。

“哦？”乔鲁诺挑了挑眉，“你们才在一起吗？我以为以你的魅力，会更快一点的，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你什么意思！”米斯达龇着牙向他挥了挥拳头。

“没什么，恭喜你的意思。”乔鲁诺轻轻笑起来。